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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季可蔷《留爱察看九十天》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5-11-2 12:02
标题: 季可蔷《留爱察看九十天》

书名:《留爱察看九十天》
作者:季可蔷
系列:橘子说1204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年11月3日

【内容简介】
事业爱情两得意的陆宗岳,是人人称羡的高富帅,
直到他因车祸躺在医院,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公司员工对他漠不关心,继母和弟弟只等着分遗产,
而他以为和自己相爱的女人,当着他面和别人打情骂俏……
其实谁也不在乎他,这世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无所谓,
正当他觉得一颗心荒凉,活着不如死了好时,他的前妻来了──
三年的婚姻,他不记得自己曾好好对待过她,
她却温柔地为动弹不得的他洗浴擦身,为他梳头按摩,
做着那些连专业看护都未必有耐性去做的琐事。
唯一真心期盼他醒来的人,竟是他以为永不会再相见的她,
从前的她身材珠圆玉润,如今的她为何瘦得这般令人心慌?
她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有按时吃饭吗?有人照顾她吗?
如果生命真的只剩下九十天,他决定,为她而活,
找个比自己更懂得珍惜她的男人,代替他,给她幸福……
楔子

自从发生车祸至今,我已经昏迷四十九天了。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看着我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的身躯,我可以自主呼吸,脉搏、体温、血压都正常,却没有任何言语、思维、行动的能力,医学上称呼这种状态为「植物人」。

这样活着,还不如乾脆地死了。

相信不只有我这麽想,我以为和自己深深相爱的那个女人也同样有这个念头,她是我的初恋情人,为了和她在一起我不惜掀起家庭革命,即便之後由於种种因素,我不得不娶了前妻,她仍是我心目中最特别的宝贝。

在我离婚後,经过一番周折,我俩再次重逢了,这一回不再如年少轻狂时的激情狂恋,我向往的是更加细水长流的真情,我发誓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比任何女人都过得幸福快乐。

茉莉啊!

我是那麽珍爱着这朵美丽的娇花,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财富,我所有的一切,只需她一滴撒娇的眼泪,我愿意全数捧在手心献给她。

我是如此爱她!

车祸那天,我本打算向她求婚,鲜花、戒指,甚至我俩婚後的新居,我都悄悄准备好了,孰料在这最志得意满的时刻,大祸从天而降,那瞬间我什麽也不能想,拚了命地以自己的肉身保护她,尽量减少强震对她的冲击,不让她受伤。

我成功了,她只有手臂和大腿有轻微的擦伤,而我却是头部和胸腔都受到剧烈撞击,重伤昏迷。

当我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飘浮在空中,灵肉分离,我的意识俯瞰着我的躯体。

茉莉在哭,泪珠如枝头晶莹的雪,一滴一滴地碎落,她就连哭泣时都那麽美丽优雅,妆容凄艳。

我心疼不已,急着想回返自己的身体里,从空中往下撞了一次又一次,却只是徒劳。

茉莉别哭,我还活着,我很快就会醒来。

我焦急地呐喊,在她身边飘来飘去,想当然耳,她听不到我的声音。

起初,她天天都来医院看我,日日以泪洗面,但渐渐地,她不哭了,只在朋友或公司员工来看我时掉两滴眼泪,其他时候都是拿出她的iPad,一开始我以为她在处理公事,毕竟她在公司是担任我的秘书,我昏迷不醒,想必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善後。

我感激她的付出,也不舍她的辛劳。

但渐渐地,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比起阅读公文、收发电子邮件,她更多时候像是在上网跟某人聊天,偶尔还会笑出声来。

要知道,茉莉在公司可是专业干练的秘书,只有在我面前会展露小女人的一面,可现在她对着电脑,却是笑意甜蜜,媚到了骨子里。

某天,她在病房里接到一通电话,我不知道另一头和她通话的人是谁,但由她绵软爱娇的口吻,我听得出那绝对是个男人。

他们笑着打情骂俏,曾经我最迷恋的香软红唇,吐出一句句带刺的言语,刺得我心头发疼——

如果一个植物人还有心的话。

我很痛,木然地看着她和某个男人计划谋夺我拥有的公司股份,看着她日日来我病房演戏,装成一个因恋人昏迷而悲伤欲绝的小女人,直到她有一天烦了、厌了,和难得来探望我的弟弟吵了一架。

我的弟弟宗信,虽然和我同父异母,却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血亲,对他,我并没有多少感情,只是每当他向我伸手时,会不耐地给他一些零花钱。

只有在需要我金援时,他才会口口声声地喊我哥哥,做出兄友弟恭的姿态,对此,我们俩都心知肚明。

宗信来医院,探望我只是顺便,他主要是来找茉莉的,要她整理相关文件,召开临时董事会,由他来代理行使我这个兄长的股份。

父亲白手起家,从一间小小的传统零件工厂逐渐拓展事业,如今我们公司生产的各种重型加工精密机械,品质细致、性能优越,已是业界知名品牌。

父亲去世後,将他所拥有的公司股份都遗留给我,为此,宗信一直很不平衡,但没办法,谁教他平素轻浮浪荡、闯祸不断,众人都认为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像我这个兄长从小就表现优秀,能力超群。

想必宗信是打算趁着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召开董事会解除我执行长的职务,进行夺权吧!

茉莉自是不理会他,对他嗤之以鼻,两人一阵激烈争论,宗信悻悻然离开,茉莉立刻打电话给那个神秘男子。

从头到尾,宗信和茉莉都没多看躺在病床上的我一眼,对他们而言,我怕早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最好早死早乾净。

如果我还有心,此时怕是也已经碎成片片了吧!我不想再看见他们,而他们也如我所愿,不再来医院演那至情至义的恶心戏码。

日复一日,伴着我的只有那一台精密的生理监测仪器,萤幕上显示的数字证明我依然活着。

活着,不如死了。

老实说,我已失去了求生意志,与其这般日日与我日渐瘦弱的躯体相对,不如赐我一个痛快!

老天爷似是听见了我的心愿,陷入昏迷第二十七天,我忽地呼吸不稳,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

茉莉、宗信,还有我八百年没见面的继母都赶来了,围在我的病床边,哭着、喊着,我却看见他们眼里掩不住的贪婪光辉。

他们在算计着我能留下多少遗产吧……

我又活了过来,急救过後,我的生理数据再度恢复正常,我看着茉莉当场冰凝的俏颜,已然感觉不到心痛。

医护人员散去後,我听见茉莉低声呢喃。「怎麽还不死呢?要拖到什麽时候?」

不一会儿,这病房内又只留下我孤单一人。

我以为就这样了,不会再有谁在乎我,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打算就这样无心无魂地过……

然而,她来了。

在所有人都离开後,在我至亲至爱的人都丢下我後,她悄悄地溜进病房,站在病床旁,怔忡凝望。

她是我的前妻,我一直当她是我人生中的烫手山芋,从和她结婚第一天起,就恨不得甩了她。

我从未爱过她,和她成婚,只是因为我那日酒醉後和她上了床,她怀孕了,而我重病的父亲以死相逼,非要我娶她。

我一直认为,那夜我会糊里糊涂和她上了床,是她在酒里下了药,她早就想巴上我,因为她老爸生意失败,需要我家替她还债。

我恨她!

是她害我不得不辜负茉莉,是她打碎了一个年轻人最珍贵的初恋。

婚後,我拒绝碰她,对她实行冷暴力,或许是家庭气氛太压抑了,她承受不住,意外流产。

没了孩子,她很难过,而我受不了她日日哀怨自怜,看着她,我就会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而既然没有了宝宝,那还有什麽是能够绑住我和她的呢?

我要求离婚。

她不肯。

理由是她不能让她家人伤心,更不能让我重病的父亲担心,我气得发狂,随手抓起书桌上的东西一通乱砸,等我醒过神来才发现她的额头流了血。

我吓慌了,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转头就走。

之後我没有再提起离婚的事,直到三年後,我的父亲去世,她爸爸也跟着续弦的妻子前往越南东山再起,她才主动签好离婚协议书,放到我桌上。

她谢绝了我给的赡养费,独自飘然远去,我以为我们从此不会再相见。

可她,怎麽来了?

「宗岳。」她看着我苍白瘦削的脸庞,细声低语。「你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吧?」

众叛亲离,孤单寂寥,我的确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我乾燥皲裂的唇,我这才发觉她枯瘦如柴,不施脂粉的容颜看来竟比我还憔悴几分。

「宗岳,你不想活了吗?」

是,不想活了。

「别这样,你那麽骄傲帅气,你可以活得很潇洒的。」

我骄傲帅气?

我怔怔地看着她坐下来,用棉花棒沾水,细心地滋润我的唇,看她不嫌累不嫌脏,一寸寸地替我按揉僵硬的身躯,看她静静地端详着我沈睡的面庞,静静地,流下一滴眼泪。

那是我昏迷以来,看到的唯一真心的眼泪。

我的心彷佛被烫了一下,再度疼痛起来,那样轻微的却分明的疼痛,足以证明我还活着。

我,活着。

每隔两天,她都会来医院看我,默默地替我洗浴擦身、梳头按摩,做着那些连专业看护都未必有耐心做的琐事。

「你要醒过来,宗岳,加油。」她温柔地鼓励我。

我不知她为何要对我如此温柔,怎麽能够?这个女人,我从来不曾对她说一句温情的言语,不曾给过她好脸色。

对她,我只有轻蔑、冷漠、侮辱。

跟她那三年的婚姻,我视之为人生的污点,被迫迎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我觉得委屈。

可她,在其他人都放弃我、都暗暗希望我能彻底地死去时,来到了我身边,一点一点地修补了我破碎的心。

锺心恬,小名「圆圆」。

她长得一点也不圆,她瘦得令人心慌,这些年来她过的都是什麽样的日子?为何会清瘦至此?

这一刻,我开始恨自己,怎麽就没想过去探听关於她的消息,问问她过得怎麽样?

圆圆,圆圆……

「跟我交易吧!」

今日是我陷入昏迷第四十九天,负责引渡我的死神找到我,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说,在生死簿上,我原本应该这样继续昏迷下去,直到再过九十天後,正式停止呼吸。

而他愿意在这九十天的时间,给我清醒的意识,让我能够自由行动,只要我答应将自己一半的财产捐给一家他指定的育幼院。

我同意了。

用我一半的财产换来九十天的自由,即使在那之後我依然会死,但至少这九十天内,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我可以照顾圆圆,好好地喂养她,让她能够胖起来,胖得圆乎乎的惹人怜爱。

然後,我要替她找一个好男人,一个比我优秀比我体贴比我更懂得珍惜呵护她的男人,那男人会代替我给她幸福。

我有了九十天,最後的生命。

因着圆圆给我的那一滴真心的眼泪,这九十天,我决定,为她而活。

第一章

陆宗岳醒来时,感觉全身疲惫。

他知道自己会看到谁,果然也看见了,他的前妻锺心恬正站在床边,俯身以双手使劲按揉着他僵硬的两条腿,将他的膝盖弯起又放下,确保他即使久病在床也不会因缺乏运动而导致肌肉萎缩。

她做得十分认真,鬓边汗水微湿,眼眸微敛,那一根根浓密细致的睫毛如羽,弯弯地勾着他心弦。

圆圆啊!

她怎能这麽瘦?

他的目光由她苍白清秀的容颜看到她纤细的肩头,那单薄的身板以及彷佛不盈一握的腰肢,一件素色连身裙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几乎像个布袋。

怎麽就成这副模样了?

这些年来,她是过着什麽样的生活让自己憔悴到这地步的?他记得她初嫁给他时,是那麽珠圆玉润、肌肤丰泽,他还曾经讽刺地嫌弃她胖。

为何现在会……

一滴一滴的汗水落在陆宗岳腿上,他说不上那是什麽样的滋味,忽冷忽热,麻麻地刺痛着。

是的,他感觉到痛,那遭汗水浸润的腿肤痛着,而一颗无所适从的心更痛。

他很想抬起手摸摸眼前这个令他心痛的女人,却是颓然无力。

「圆圆。」

就连喊她的嗓子也低微而沙哑,如深沈的夜里悄悄呜咽的风声。

她听见了,震了震,许久,才缓缓地将一双雾蒙蒙的眼眸转向他,起初是茫然地黯淡着,然後逐渐发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欢喜,像是害怕自己太放纵会乐极生悲。

她竟是如此希冀又不安地盼着他醒来!

胸口越发麻痒了,紧紧地揪着,呼吸艰难。

他怔忡地看着她,而她颤颤地朝他伸出细瘦的手,抚上他微凉的脸庞。「宗岳,你真的醒了?」

「嗯。」他低低地应,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软得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搔着他。

「你真的醒了!」有好片刻,她只是傻傻地发愣,神情夹杂着喜悦惊讶,慢慢地转成旁徨迷惘,最後是慌张失措。

她猛然後退一步,他看着她离开自己身边,纵然只是一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宛如一带银河,遥远得不可接近。

他的心又痛了起来。「圆圆,你……怎麽会来看我?」

为什麽?

他止不住满心疑惑,为何在他那样残酷无情地对待她後,她还能在听说他病危时,不计前嫌地来医院送他最後一程,甚至不惜辛苦地如此照顾他?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陡然震了下,菱唇褪去最後一丝血色。「我知道自己答应过不再出现在你面前的,我只是……」

她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不是怪她,他是难以置信啊!在所有人都抛下他的时候,她竟然还记得他。

「圆圆,不是……」他急着打断她,着急地想解释。

她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焦灼,只是仓皇地去按墙上的唤人铃。「我……我叫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赶来了,见他清醒过来,霎时士气大振,连忙将他的主治医生请来,仔细检测他的身体状况。

而在这过程中,她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彷佛当自己是一尊多余的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检查过後,他一切正常,可医生仍不肯开示出院的许可,让他继续留院观察。

如同潮起潮落,医护人员来了又走,前一刻还闹烘烘的病房,霎时寂然无声,陆宗岳扬起头,望向远远站着的纤瘦女子。

只一眼,他的心便陡然沈下,他的前妻已不复之前的激动慌乱,此刻的她已平静下来,容颜如雪冰封,淡定无痕。

她凝望着他,眼潭幽深,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只是直觉地有种不祥预感。

许久,她微微一笑,就连那笑也是淡淡的,带着某种决然。

她要走了……

「圆圆!」尖锐的呼喊划破了空气。

她震住,回首看他急切的神情,秀眉微蹙。「别这样叫我。」

她喃喃低语,他听不出她语气里是否噙着一丝厌恶——若是她真的厌恶,也是他活该,谁教从前他喊她时总是一副恶狠狠的口吻,连名带姓地像恨不得杀了她,何曾这般温柔亲密地唤她小名?

只有她的家人和好友才会这样唤她,而他什麽都不是。

他努力压下心头升起的那股黯然,努力装作云淡风轻。「圆圆,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怎麽联络你?」

她没回答,微微敛下眸,掩住眼神的波动。「我已经请医院通知丁小姐了,她很快就来。」

丁茉莉!

陆宗岳胸口一拧,脸色刷白——现在的他,并不想见那个女人。

锺心恬却误解了他复杂不定的眼神,无声地叹息,转过头,唇角似嘲非嘲地牵了牵。「你别急着回公司工作,把身体养好才重要。」

临走以前,她给了他这样的忠告。

陆宗岳暗暗掐握了下拳头,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向来野心勃勃,若是从前,他的确会急着回公司上班,急着重新掌控自己的事业领域。

但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我走了。」

圆圆别走!

看着她翩然转身,他焦躁不已,迫切地想喊出来,声音却卡在乾涩的喉头。

他哪有资格挽留她?两人再度相见,她不恨着自己,已是万幸。

他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不安的情绪。

没关系,她不肯留下来,他可以主动去找她。

他有九十天的时间,这九十天,他会一点一点地消弭与她之间的隔阂,从前不曾给过她的,如今他都要尽力弥补。

上天垂怜,他还有九十天的时间能够对她赎罪,她将是他最後这段人生路上,唯一值得追寻的那颗星星。

隔天,陆宗岳正式出院。

他重伤初醒,身体依然虚弱,原本主治医生希望他再留下来多观察几天的,他去世的父亲和院长是好友,医院的VIP病房自然也会为他腾出空间,他无须急着离开。

医生不懂,他赶着出院并非担心自己占用医疗资源,他不是那种会为众生着想的男人,他就只是怕自己时间不够而已。

他生命的另一头,早已跟死神挂上了勾,他可没时间浪费在医院里,一分一秒都十足珍贵。

丁茉莉亲自开车来接他出院,前晚她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他假装睡着了,闭门谢绝访客,她只得怏怏离开,等到今天才跟他见到面。

一见到他,她就小鸟依人地扑进他怀里。「宗岳,你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这阵子我有多担心你?」

她哽咽地啜泣,泪水沾湿了清丽的容颜,曲线玲珑的胴体颤抖地依着陆宗岳的胸怀,梨花带雨,柔弱堪怜,是个男人怕都会心软不忍,拥着她轻怜蜜爱。

曾经,只要她稍稍红了眼眶,便能哄得他满腔不舍,可在他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却怎麽也等不到她一滴真心的眼泪……

陆宗岳动也不动,对佳人的撒娇冷然以对。

他知道,自己并非完全的麻木,他对这女人还有感觉,只是这感觉夹杂了懊恼与後悔,以及对自己深刻的嫌恶。

他恨自己竟然曾经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和她勾搭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在他昏迷时,他们商议着乘机牟取公司的利益,对方看来也是在公司内工作。

公司里有内贼,而他的身边有个心早已背叛他的女人。

他素来自负聪明,没有谁可以欺瞒他,没想到他其实是最笨的那一个。

有些事情总要等到死了才能看明白,而他也算是死了一回。

「宗岳,你怎麽了?」丁茉莉动情地哭了一会儿,总算察觉他不对劲,愕然扬起娇美如花的脸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玉手就抚上他胸膛,穿进衣襟内,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

「拿开。」他冷冷低斥。

「什麽?」她一愣。

他瞥向她,深邃的目光在那张精致的容颜上打转。

她真的很美,如果说容貌是一个女人的武器,她无疑是个重武装的高手,再加上那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以及恣意挥洒的女性魅力——她,是任何男人的美梦。

却是他的恶梦。

陆宗岳闭了闭眸,暗暗调匀呼吸。

根据他和死神议定的交易,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无论是动产或不动产,其中有半数必须遗赠给死神指定的那间育幼院。

但他还有另外一半可以支配,除了给继母和弟弟留下足够让他们衣食无忧的一部分外,其他的他决定都给圆圆。

丁茉莉和她那个不知名的男人,都别想从他身上骗到一毛钱!

为了拔出那个藏身於公司的内贼,他暂时不能跟这女人撕破脸,必须耐着性子跟她周旋。

「……我很累,你先起来。」他放软了语气。

「喔,我压到你了吗?」丁茉莉这才从惊愕中回神,慌忙起身,她刚才是吓到了,陆宗岳从不曾以那样严厉的口吻同她说话,她想自己是听错了,瞧他现在看她的眼神,不是挺温和的?「既然你累了,我就先送你回家吧,你好好睡一觉……」

「出院前我想先洗个澡,你帮我把西装带过来了吗?」

「带是带了,可你不先回家一趟吗?」

「我要先进公司。」

「现在就去?可你的身体……」

「无所谓。」他淡淡地。「马上Call各部门主管,要他们准备开会,跟我报告公司最近的情况。」

「唉!就知道你这个工作狂的脾气永远都不会改。」丁茉莉娇嗔地叹气,将装在衣袋里的西装递给他。

他接过衣袋,迳自进了浴室,关上门,站在淋浴间的莲蓬头下,冷热交替,让那激烈的水流痛痛快快地冲击自己全身上下。

他活过来了。

活过来後,才更发现自己从前那样爱着那个女人有多愚蠢!

幸好,他不会再爱了。

将到生命的尽头,他不会也不必再浪费力气去爱一个人,太令人心累。

他只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安排好一切……

淋浴过後,陆宗岳换上墨绿色的西装,系上粉红色领带,胡子刮得乾乾净净的,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帅气逼人。

丁茉莉看得眼睛一亮,伸手过来就想挽他,他稍稍侧过身子,用一个整理领带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她一时未察觉他的疏离,笑着说道:「我已经打电话进公司了,他们一个小时後就会准备好开会。」

「很好。」他点点头。

两人来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坐上一辆粉紫色的Mini Cooper,这是陆宗岳去年送给丁茉莉的生日礼物,她喜欢得不得了,当晚,就把自己系上蝴蝶结,包装成一份桃色礼物回送给他。

她很懂得玩这些调情手段,比起她,圆圆简直呆板得像根木头。

圆圆……

想起身材消瘦的前妻,陆宗岳的心口不觉抽了抽。

到了公司,全体主管都已准备好要开会,陆宗岳大踏步走进会议室,西装笔挺,身姿傲然。

除了脸色苍白些、身材瘦削些,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麽不同,一样的自信昂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焕然英气。

与会诸人不觉都打直背脊,收起心头最後一丝散漫——他们的执行长回来了,这男人可从来不是好惹的!

业务部、制造部、国际营运部、研发部、行销部、财务部……各部门主管轮番进行报告,包括目前的业务运作情形及未来各项计划的工作进度,务求让重新回归的执行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公司最新状况。

陆宗岳坐在主位,目光淡然地一一梭巡过会议室内的每一个人,这里头几乎可说聚集了公司内部所有的菁英,那个和丁茉莉勾搭共谋的男人,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会是谁呢?

会是那个刚刚跟老婆协议离婚,正为每年必须支付大笔赡养费而苦恼的业务副总吗?

或是那个长得斯文俊秀,对人温柔体贴,在公司十分受女同事欢迎的行销部经理?

国际营运部的主管是去年才空降来的台日混血,已经结婚两年了,但谁知道呢?男欢女爱的两个人有时未必受婚姻的束缚。

总不可能是那个负责掌管公司几间工厂的总厂长吧?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是从公司草创时期就一直跟着他父亲的老臣,很难相信他会背叛公司。

难道是他特地从美国聘请回来的研发副总?因为两人在美国念书时曾是学长学弟关系,对这位聪明绝顶的学长,他向来很是佩服……

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他都不相信。

陆宗岳蓦地闭了闭眸,重新活过来後,他才恍然醒悟自己身边真正能信任的人是一个也没有,自私自利的他从来没想过和自己的员工坦诚相对,他们之间只存在着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冷酷无情。

丁茉莉领着两个小秘书,为会议室内的每个人换上新茶,为他重新斟满空茶杯时,她对他嫣然一笑。

笑得真美。

端庄优雅中不失妩媚,她很清楚该如何在这种公众场合不着痕迹地施展自己的魅力。

陆宗岳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她误以为他是心动了,笑意更甜,可其实他是感觉全身血液冰冷。

他敢对自己说,在这世上,他或许曾利用过每一个人,却从未想过利用她。

对她,他只有满心的歉然与疼惜,只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与她分享。

她为何能如此自然地在他面前演戏?明明她心里巴不得他永远不要醒来,好方便她跟另一个男人双宿双飞。

他竟爱上了这样的女人……

心头彷佛有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砍杀自己,血肉模糊,悔恨成伤。

结束一场将近三小时的会议,陆宗岳基本上已可确定公司目前并没有迫切的危机。

虽然市场上传出他昏迷的风声,有几家客户因此对公司经营产生疑虑,临时抽了几张订单,但还不至於危及公司营运,其他在他昏迷前制定的业务计划,也大致顺利进行,只须他在关键处再指点一二。

最後,他指示几个主管密切关注竞争对手的动向,收集情报後再来向他报告,便宣布散会。

接着,他藉口要察看这段时间来的所有公文,让丁茉莉将全部资料整理过後放到他桌上,顺便将一直托管在她那边的公司大小章及他的私人印章拿回来。

以前是因为信赖她,才将这些东西交给她保管,甚至连自己一些平常的私人存汇款或转帐事宜,他也请她帮忙代办,再这麽下去,哪天自己的财产莫名其妙被过户他可能都不晓得!

既已产生戒心,正如他坚决收回对她的满腔情意,所有托付给她的东西,他也会一样一样取回来。

暂且解决了手边的公事,接下来才是最令陆宗岳烦恼的,关於圆圆的行踪,他这个前夫竟然一无所悉。

她原本的手机号码已经打不通了,她的父亲跟续弦的妻子移居越南,她的妹妹也在两年前嫁给一个日本夫婿,听说现在定居在北海道某个小镇。

他联络不上她的家人,而她的朋友,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谁。

和她的那三年婚姻,他从未真正关心过她,连对她父亲和妹妹,都只是面子上应付几分,又哪里会晓得她有哪些闺蜜?

他现在後悔了,如果那时候他多关心圆圆一点就好了,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他现在也不会像只无头苍蝇般旁徨失措。

离开公司後,他回到从前和圆圆居住的社区,一户一户地敲门询问,只盼当时的邻居还有人记得圆圆,甚至跟她有联络。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附近的邻居都问遍了,一个老奶奶告诉他,圆圆常去黄昏市场买菜,他又是一个摊贩接一个摊贩地打听,总算从一个卖菜的妇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她以前来跟我学过怎麽做牛肉面,前阵子还来看过我,听她说现在在花莲开面店。」

她在花莲!

竟是远离了台北,躲在台湾的後花园。

妇人见他态度诚恳,回家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贺年明信片。「这是她过年时寄给我的,上面有她在花莲的地址。」

他抄下地址,对提供消息的妇人慎重地道谢,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圆圆,心田瞬间麻麻的,恍如长出了蒲公英,随风飞得遥远——

圆圆,我来了!

得到前妻的消息,趁着周末,陆宗岳收拾了一个轻便的行囊,准备搭火车前往花莲。

丁茉莉原本说要到他家做饭给他吃,他拒绝了,她的烹饪手艺不过就是加热微波食品的水准,又何必勉强呢?

「不会可以学嘛!」她在电话那头撒娇。「你不期待吃到人家亲手做的料理吗?」

他曾经期待过的,可她连煎个荷包蛋都会煎焦,又耍赖地说做菜会让她的手变粗,所以後来他就不强求了。

他嘲讽地撇撇唇。「算了吧,我这周末还有事。」

「什麽事?你要去哪里?」她警觉地追问。

「要去见一个朋友。」他没多加解释。

她似是察觉到他的冷淡,女性的本能令她更加刻意讨好他,嗓音越发甜腻柔软。「好吧,那你去见朋友,我会乖乖等你回来,要记得想我喔!」

语落,她「啵」地一声隔空送上响亮的飞吻。

陆宗岳只觉耳窝处一阵湿湿凉凉,彷佛这记啵响化成了蛇吻,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可这异常黏腻的感觉仍是一路随他上了火车,直到抵达山明水秀的花莲小镇,夏日习习的暖风拂来,那不适感才淡去,乌云密布的心房瞬间变得晴朗。

他捏着手里的纸条,依着纸条上的地址寻去,没想到事情并不如他预期的顺利,圆圆早在几个月前就搬家了,他抓着之前租屋给她的房东和几个邻居仔细追问,好不容易推敲出她可能是搬到另一个距离这里几站远的小镇。

当他马不停蹄地搭火车赶到那个小镇时,已是深夜时分,他找不到旅馆,只好在车站长椅上委屈地窝了一夜,隔天一早醒来,连早餐都没吃,就急着开始找人,由於不确定她的住处,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沿路一家一家地问。

在烈日下曝晒了几个小时後,他终於来到位於小镇田野边的一栋日式旧房舍前。

房子是木造的,落地窗前有缘廊,缘廊屋檐挂着一串琉璃风铃,迎风摇荡。

屋前有一方小巧的花园,用漆成白色的木篱笆围着,栽着玫瑰花及几株芭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安静地立着一盏石灯笼。

篱笆外挂着一面木头招牌,上头雕着「小园香餐坊」,旁边站着一只像是刚由《爱丽丝梦游仙境》溜出来的兔宝宝,怀里抱着一块黑板招牌,上头用粉笔写着今日特餐的内容——

红酒牛肉烩饭╱面。

圆润又童趣的字迹勾起了陆宗岳的食慾,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两餐没吃了,胃袋正酸酸地拧着,而任何用牛肉做的料理都是他的最爱。

这里像是一家简餐店,气氛幽静恬然,令人见而忘忧。

现在还不到这家店的营业时间,陆宗岳正犹豫着是否该直接按门铃时,屋角一扇小门忽地钻出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穿着卡通T恤和短裤,迈着两条小胖腿咚咚咚地跑出来,看见篱笆外杵着一个大男人,愕然停下脚步。

陆宗岳向来拿孩子没辙,孩子们也彷佛能察觉到他的淡漠,很识相地不来纠缠,可这个小男孩好似不怕他,仰起眉清目秀的小脸蛋,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

他轻咳两声。「小弟弟,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锺的阿姨?」

「姓锺的阿姨?」

「嗯,她叫锺心恬,刚刚在巷子口的早餐店,有个大婶跟我说她住在这里。」

小男孩没回答,再次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番,那小大人似的模样教陆宗岳又好气又好笑。

「你是谁?」

他又咳了咳。「我是锺小姐的朋友。」

「男朋友还是普通朋友?」小男孩个头小小,还不及一旁的兔宝宝高,问话却是相当古灵精怪。

陆宗岳一怔。这叫他怎麽回答?

他不是圆圆的男朋友,可也不只是个普通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该如何对一个小鬼头说明白?

小男孩看出他的为难,在他脚边绕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抬起白嫩的小脸蛋。

「你真的是她的朋友?」颇为狐疑的口吻。

「嗯。」陆宗岳苦笑,这小鬼小归小,派头倒是摆得挺足的啊!

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最後像是确定眼前这个大块头家伙不是个坏人,咚咚咚地又跑回小门边,一双小爪子巴着门扉,探头朝屋内扬声喊——

「妈咪,外头有个叔叔找你。」

妈……咪?

这小鬼……竟是圆圆的儿子?她什麽时候有孩子了?跟谁生的?

陆宗岳愕然冻立原地,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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