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朝中官员遭清洗 「刘公公,恭喜高升!」 这一切变化,早在盛阳意料和监控之中,只是他必须摆出一副疑惑於刘瑜身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服制,而後恍然大悟的模样。 刘瑜心情显然非常不错,肃然的面孔融化出几分笑意,「盛世子进宫?高升谈不上,都是为皇上办事罢了。」 盛阳进宫不稀奇,因为皇上把一块等同金吾前卫权限的腰牌扔给了他,他想什麽时候进宫,不需要递牌子通报,任何时候都畅通无阻。 「听说……」盛阳向身後群臣早朝的皇极殿一瞥,「那群人在弹劾公公?」语气似乎有些担心。 刘瑜微微摇头,「盛世子多虑了。」 「这麽说公公很有把握了?」盛阳似乎放心地舒一口气,「我就是怕皇上烦心,两边打起来,根本不知道该拉谁。一边压倒另一边,不过分也就罢了,过分了,其他人又要出来说事,皇上更烦心。」 「盛世子不愧是皇上的拜把子兄弟,」刘瑜眯着眼睛,「事事为皇上着想。」 「咱们底下人,不就是该为皇上着想吗?皇上不好,我们怎麽好?」盛阳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刘瑜一瞥皇极殿,「那这些人让皇上不好了,咱们底下人该怎麽做?」 「刘公公难倒我了,」盛阳摇摇头,「杀了最痛快,不过杀了,後面麻烦。唉,总之这麽棘手的问题,刘公公还是别为难我了。」言罢就要告辞离去,似乎不想蹚这浑水。 刘瑜见他离去的步伐十分坚定,并没有半分踟蹰和拖泥带水,这才信了盛阳今日没有别的意思。 他素日里并没怎麽和盛阳接触过,却知道此人不简单,单是那一身武艺就叫人忌惮,更莫提皇上对盛阳的信任,那块腰牌能随意出入宫禁,只要盛阳有半分不轨之心,就可以做出谋逆之事了,然而皇上还是把腰牌给了盛阳,这说明什麽? 他陪皇上日子最长久,清楚皇上虽好玩乐,却并非愚蠢无能之辈。皇上看重盛阳,自有看重的原因,而盛阳若非明白人,也不可能得到如此殊荣。 至於什麽天降孤煞,他倒不十分相信。 他以为神魔鬼怪都是不存在的,否则怎麽天不开眼来惩罚他? 他只相信自己的奋斗,相信谋事在人,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要避忌盛阳,相反,他需要把盛阳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盛世子留步,」刘瑜摆出虚心求教的态度,「请盛世子教我!」 盛阳停下脚步,在转身之前,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又很快收起了。 「刘公公说笑了,我哪里懂什麽。」他婉拒道。 「盛世子不要过分自谦,你都不懂,还有谁懂?」论自身能耐,刘瑜远远谈不上,但他很会听人意见,比如焦孟关於王岳的意见。他这句话也是在向盛阳伸出橄榄枝,就看盛阳会不会接。 盛阳转头望着皇极殿,双手在背後握拳。「人可以杀,但不一定要昭告天下人是你杀的。刘公公还年轻,何苦背这麽多骂名?」 那意思就是,你在这宫里还有得是日子混,别为这些骂名断了前程呀! 刘瑜若有所思,「借刀杀人?」 盛阳摇头,「这些人也不笨,刘公公往那一站,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麽。」他也不再往深处说,迳自离去。 刘瑜没有很明白他的意思,决定再去找焦孟商量商量。 早得了消息的焦孟等在皇极殿外,听了刘瑜的话,只是哂然一笑,「这还不简单,刘公公只要安排几个不重要的位置,给这些不重要的人,他们自然能觉出意思自请致仕,到时候想动什麽手脚,只要在他们回乡途中,神不知鬼不觉。」 「是呀!」刘瑜恍然大悟,「这主意好!」 皇极殿内,百官满心雀跃地等待刘瑜被伏诛的消息。 一声唱喏之後,他们看清了走到前方台阶上的官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官服。 他们正要等王岳说话,才发现这个人不是王岳,竟是刘瑜。 「王岳结党营私,已经被皇上免职押往南京,永生不得回京。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由咱家接任。」刘瑜笑得别有深意,笑得十分欢畅,「还有几份调令,都是皇上的意思……」 刘阁老铁青着一张脸,抬头看着眼前平步青云的刘瑜,根本没心思听所谓「皇上的调令」。 谢阁老诧异地张大了平日里最能侃侃而谈的那张嘴,说不出话来。 李西涯无声叹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整个早朝,气氛诡异。 下朝後,这三个阁臣率先写了奏章,请求致仕。 刘瑜同意了谢阁老和刘阁老的请求,却把李西涯留了下来。 要求伏诛自己的时候,李西涯并没有说话,而後联合王岳的计谋,李西涯也说了反对的话,刘瑜认为自己并没有理由赶走他,何况阁臣总不能都走了,都走了谁来干活不是?他刘瑜再厉害,也不是太祖皇帝,没有内阁没有丞相也没有司礼监,就能一个人批完所有奏章。 因此他把李西涯留了下来。 至於焦孟,改任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熬了这麽多年的焦孟,终於入阁。 而此时盛阳已经开始布置人手。 前世刘瑜把一干朝臣扔进诏狱,独独留下了李西涯、焦孟等人,李西涯为了不让自己的同僚被伏诛而四处奔走,终於求得皇上开恩把他们放出来。刘瑜不甘心,在这些人致仕回乡的途中设下埋伏,永绝後患。 这辈子他既然知晓这些,一定不能让他们再遭了刘瑜的暗手。 宁护卫接过盛阳写好的名单,「属下一定不负所托,保护好这些人!」 「如有必要,让他们暂时隐居,不要暴露行踪。」盛阳叹息地闭上双眸。他们本是两榜进士,翰林出身,然而却落到如此境地…… 盛巍对此事也十分惋惜,「说起来,他们也是为国为民,却落得这般惨澹收场。」他蹙起眉,「到底还是他们小看了刘瑜,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就不知接下来朝中遍布刘瑜的人,又该怎麽办了……」 「父亲还没看出来吗?朝中是谁不重要,朝中满是反对刘瑜的人,刘瑜还不是逆势而上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皇上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能等待刘瑜做出遭皇上忌惮的事。」 盛巍早已不是前世的盛巍,受儿子影响後,再看到如今发生的种种,明白了真正的关键何在,他也开始向李西涯学习,学会谋定而後动。 「我会找李阁老再谈,至於焦孟……」盛巍冷笑一声,「真是没想到他也能下得了手,果然从前焦家的那些名声不是没有原因的,上梁不正下梁歪。」焦孟的嫡长孙女做出的伤风败俗之事,他当然有所耳闻。 「父亲,我希望您能劝着二叔不要和刘瑜作对,」盛阳顿了顿,「二叔为人直率,万一他一时冲昏了头脑,去找刘瑜麻烦就不好了,现在这个时候,不宜再节外生枝。」他当然要防着盛嵩,如果盛嵩已经和刘瑜有所勾结,那麽父亲绝不能在二叔面前表现出要和刘瑜作对的意思……当然他希望没有,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 盛巍点点头,「也好,此事本就是越少人知晓越好,万一东窗事发,波及得也不会那麽广。二弟确实少了几分沉着,我会劝着他的。」 靖安侯府的马车行进在顺天府街上,前方一辆马车靠了过来,将将拦住去路。 车夫勒马停车,才看清前面是仁和大公主府的马车。 「世子爷,这……」车夫为难地偏头向车内请示。 「掉头绕道。」闭目而坐的盛阳并没有睁开眼睛,回答更是毫不犹豫。 车夫得了准信,便不怕得罪仁和大公主府了。反正有世子爷顶着,世子爷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还会怕早就荣宠不在的仁和大公主府吗? 见盛阳的车夫调转马头後,那边马车里的齐允钧坐不住了,从车上跳下来就喊,「盛世子请留步!」 盛阳睁开眼,示意车夫停下。他并不想再见齐允钧,然而齐允钧这般公然喊住他,再置之不理太过失礼,出於维持起码的礼貌,他必须见一见齐允钧。 「告诉齐大公子,去前面什刹海那间惯常去的茶楼。」盛阳淡淡吩咐。 什刹海在京城北端,由三个湖泊组成,附近是最热闹的鼓楼大街,而什刹海边上的茶楼饭馆,向来是富贵人家消闲的好去处。 盛阳坐在茶楼临水的雅间内,看着窗外远处熙熙攘攘的斜街,一脸肃然。 既然齐允钧来找他,他为什麽要先开口? 赌气的成分有,却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阿沅。 如果齐允钧真的能好好待阿沅,能让她平安喜乐,他想纵使遗憾,却也不会有半分怨怪,但齐允钧触了阿沅的逆鳞,也触了他的。 齐允钧沉默良久,长长呼出一口气,「你愿意自请镇守边关,为何不愿劝皇上行正道做正事?」 盛阳听了齐允钧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拿起清澄的茶汤摇晃了两下,「你是皇上亲表哥,你可以去劝。」一副事不关己样。 齐允钧一声冷笑,「我这个亲表哥还不如你这个拜把子弟弟!你真打算看刘瑜为所欲为吗?还是你已经成了刘瑜的走狗?!」 「做人说话都要慎重,」盛阳冷冷回答,「如果你找我是为了刘瑜的事,那麽恕我不想多言。」说着起身就要出门。 「你居然怕了!你什麽时候怕过,你居然怕了!」齐允钧嘲讽之情溢於言表。 盛阳面对雅间大门,背对齐允钧,语气波澜不惊,「你如果真的不怕,大可以现在就去和刘瑜拚命。激我没有用,我知道你和谢大公子从前有几分私交,如今不忍看谢家落魄,但你也别忘了,你和焦家是什麽关系。」 「我……」齐允钧有些气急败坏地捏拳,不知该怎麽回应。 盛阳所言皆是事实,他如今夹在中间,最是痛苦。 如果、如果她还在,他是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到江南诗书之族一边?然而如今与仁和大公主府的联系,只剩下了焦家。 母亲说,这是因祸得福,然而他着实看不出有什麽福,而母亲的意思,照着焦家如今的势头,只怕等焦婉妍进门後生下长子,就可以扶正了。 但这些人,所有人,可曾问过他的意思? 「你什麽时候去大同?」齐允钧有些失魂落魄地问。 「後日。」盛阳语气极淡,似乎只因为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才回答了。 齐允钧自嘲一笑,「听说仁和大公主府在大同的名声并不如何,她真是厉害……我应该早就知道她这麽厉害的,可我还是没有及时明白……」 盛阳不再理会他,迳自走出雅间。 待她如何,与她厉不厉害有什麽关系?如果她是人人可欺的性子,莫非你们就可以有多少脚踩多少脚? 皆为势利。 十月,大同北风犀利,管沅推开小南街凤临阁二楼雅间的窗户,直通南城门的小南街,此时已是热闹非凡。 靖安侯世子上任参将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同城,百姓都十分新鲜稀罕,想看个究竟。 一来靖安侯世子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显贵,百姓哪有不好奇的? 二来靖安侯世子去年秋猎的名声太大,谁都想看看这靖安侯世子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是神还是魔。 三来孤煞的名气也不小,其人到底生得如何?该不会是阎罗手下的牛头马面模样吧? 「姑娘,奴婢就不明白了,有什麽好看的,姑娘居然也来凑热闹!」灵均嘟着嘴道。 她并不像灵修一般知晓自家姑娘和靖安侯世子的事情,在她想来,靖安侯世子一样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麽稀奇的?再说,那孤煞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灵修听了这话,先是抬眼去看自家姑娘的反应,只见管沅依旧淡笑不语地拿着筷子挑拣凤临阁的点心,这才放心些许,没有言语。 不多时,马蹄声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人们失望的表情—— 这靖安侯世子乘马车而来,四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哪里看得到半分模样? 灵均笑嘻嘻的道:「这下好了吧,什麽都看不到,大家得失望了!」 「你见过靖安侯世子?」管沅突然问。 灵均摇头,「当然没见过,不过奴婢也不觉得稀奇,京城的公子哥而已—— 」 话还没说完,管沅就指着桌上几盘点心对灵均道:「这几盘点心他们做的不好,你去找小二,让他们按我说的方法做。」 管沅叮嘱了好一通後才道:「等看他们全都做好了,你再回来。」 灵均心道:自家姑娘从不挑食,怎麽今天对凤临阁的点心颇多微辞? 但她没有多问,按吩咐去了。 等人走後,灵修不禁开口问道:「姑娘叫灵均去做这些,有什麽用意吗?」 管沅摇摇头,半晌才说:「她性子直爽,我怕让她藏心思反倒害她坐卧难安,而且,她也不想见靖安侯世子呀!」说着又有几分戏谑的味道。 灵修掩唇惊呼,「姑娘要见—— 」後半截话还没说出来,雅间的门已经被推开。 盛阳站在门前,看着楠木桌边托腮的女子。水色的长裙曳地,一双银白的缂丝鸳鸯绣鞋若隐若现;孔雀蓝的穿丝芙蓉绣袄,领边的一圈白色风毛极显俏皮;青丝盘绕间简洁地簪了一支玉芙蓉钗,映衬得侧颜越发秀雅温然。 一别数月,此刻再见,他胸腔中充溢着不可言喻的悸动,看她依旧安好,依旧如故,他彷佛又从悸动归於心安。 许是窗外的阳光有些耀眼,刺得他竟生出几分泪意。这一刻,他陡然想弃了京城,弃了纷繁复杂的朝争,与她相守在此,从边关的风沙里走到云冈的古迹下,走过一世长安。 不过他亦知,这不是她对他的期望。生而肩负责任,他与她都是一样的,享了无忧生计的福分,便也有需要担当的一切。 思索间,管沅起身转头看向门前,美眸里的笑意毫无杂念。 灵修自觉地退到门外,盛阳则在她对面落坐。 「不声不响就把大同最好的凤临阁拿下来,你没得罪什麽人吧?」管沅将温茶放在他面前,这才坐回椅子上,有些担心地问。 「你怎知我把凤临阁拿下来了?」盛阳好笑地看进她的美眸,语气却不自觉多了几分赞许。 管沅浅笑摇头,「不然你敢让我来这里吗?」说不定明天就有靖安侯世子私会定远侯世子嫡女的绯闻传出去了。 盛阳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你在大同打算待到什麽时候?」 「我发现自己挺喜欢这里的,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对我特别好,我想一直待到爹爹回京,不过希望祖父不要把我抓回去。」管沅还是很怕祖父发飙的,不过她想,盛阳费了这麽大的功夫才来了大同,自己总要尽量待长久一些吧? 「仁者无敌,你对百姓好,百姓自然对你好。你祖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怎麽会无缘无故把你抓回去?」 盛阳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点心,每盘她都夹了一块在她碗里,却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其余都没有动过,不禁好奇地也夹了一块。 芙蓉糕入口,盛阳微不可察地蹙起剑眉,终於明白了管沅不吃的原因,想着待会儿定要让凤临阁的点心师傅改一改。极其难吃倒不至於,但要说好吃也实在太勉强,大约是筛粉不够细,以及糖加得过多了。 管沅没有理会盛阳的动作,心思全在祖父那里,「祖父总有祖父的理由。」她怎麽好意思说祖父抓她回去是因为着急她的亲事?而且这样说,岂不是有逼婚的嫌疑?於是她连忙岔开话题,「京中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谢阁老他们安全吗?」 盛阳颔首,「我派了专人保护。对不起,还是没能阻止刘瑜。」他长叹一声,有着浓浓的遗憾。 「你尽力了,又谈何对不起?」管沅柔声劝慰,「谁都没有把握能一击杀之,我们还有的是时间。」离前世死去的日子还有两年,两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盛阳的神情却带了几分苦涩,「杜砚被从诏狱放出来了。」 「皇上怎麽说?」管沅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她早有所料,刘瑜既然已经把朝中官员大换血,此时要放出杜砚,只怕并不困难,但她还是关心杜砚日後会不会东山再起。 「皇上原本不知道,是李阁老去求见皇上,禀报了此事。」盛阳语意森冷,「皇上对刘瑜的做法很不满意,後来是太后求情,皇上才没有把杜砚又抓回去,但是想要再入仕,杜砚只怕没有机会了!」 「皇上最厌恶胆小畏缩之人,杜砚闹出家眷逃跑这件事,只怕一辈子翻不了身。」管沅缓缓分析,「我看太后只怕要扶持下一辈了。」 「很有可能,」盛阳也是知晓杜思厉害的,「梅姨娘回京当晚杜思就动手了,现下早就毁屍灭迹。对武康伯府而言,杜砚已经废了,但我不知他们会不会记仇,回头对付定远侯府,阿沅你要当心。」 管沅点点头,「我明白,你也要当心,大同战场是实打实、以命相拚的地方,不比秋猎和上十二卫的戍卫。」 「你忘了我去过西北大营?」盛阳锐利的双眸含了笑,定定看着她。 前世,他与她因西北大营而错过,後来在西北的苦与累,此刻看来却都是值得的—— 没有西北的磨练,他也没有今日的成长,更没有底气来大同当参将,更遑论保护她。 管沅没有回答,从身侧拿出一个匣子打开,「这是华严寺求的平安符,我用蜡油封住,再绕上了岁岁平安结。」 盛阳看着匣子中的红黄两色,忆起前世白鹭洲书院的那枚平安符。 她的技艺早就有所长进,不变的是心意,从不多言,却暗藏关切的心意。 等管沅出了雅间,灵均正好从厨房回来。 「姑娘,凤临阁也真是奇怪呢,奴婢听说桃园从不让人进厨房的,怎麽凤临阁的人领着我就进去了?」灵均小声嘀咕,然後才反应过来,「姑娘这就走了?那点心怎麽办,刚出炉—— 」 管沅眨眨美眸,「就让他们待会儿挑几样送回府去吧。」 「哦,奴婢这就去吩咐。」灵均又找店小二交代了几句。 等点心送到里头的盛阳桌上时,他不禁有些讶异。 这次送来的点心与原先的一模一样,但是细看下形态却截然不同。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芙蓉糕,眸中动容。 他在外必点芙蓉糕,但每回都只尝一块,当年庐陵禾泸水边,他曾品尝过最好吃的芙蓉糕,阿沅拿蔗汁换了砂糖,在饴糖里加了少许白芝麻,他一直记得这个味道。 而後数年,即便是京中桃园,他再也没尝过这样的芙蓉糕,香糯甘甜。 盛阳的视线转向桌上的藕粉桂花糖糕、芸豆卷、黄金地瓜酥,接着对店小二交代道:「以後凤临阁的点心,都按管姑娘的做法。」 回到管府,管沅便赶忙给大表哥杨安写信。 大表嫂出身山阴王氏,她的伯父王伯安是正六品兵部主事,然而就在盛阳出发来大同的前一天,刘瑜逮捕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王伯安上书欲救却触怒刘瑜,被杖四十,谪贬至贵州龙场,当龙场驿站驿丞。 单单贬谪也就罢了,最怕刘瑜像对付谢阁老他们一般,派人暗杀。 盛阳手上的人现在全都在谢阁老他们那里,实在无暇分身,否则也不会来麻烦管沅修书,且他和杨家、王家都没有交情,素不相识,这等事也只能假手管沅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因此她现在必须趁王伯安还未出发,让大表哥提醒他当心暗杀。 研墨的灵修不禁担忧的道:「姑娘,杨家和王家毕竟都是诗书之族,提醒他们够吗?」 「大表哥是很有主见的人,他若觉得不够,大可以去找我哥寻求帮忙。另外,你不知道这个王伯安并非常人,佛、道皆通不说,还善骑射。因此只要他有所防范,定不会着了刘瑜的道。」管沅将墨蹟吹乾,装入信封递给灵修,「让鱼叔送到盛府去,什麽都不用多说,只说管府送过去的就行。」 灵修连忙应是。 管沅知道盛阳在兵部有人,走兵部送到京城最快,如果她自己派人送,只怕送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她在内心暗道:刘瑜,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二章 又遇白衣登徒子 周家的院落里,周太太看着围着桂花树一阵乱跑的儿子,不时提醒,「别跑那麽快,小心摔着!」 「小孩子多跑动长得快,叫奶娘看着点便好。」管沅陪坐在周太太旁边,慢慢地剥着福建新到的桔饼。 马太太则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看是有必要办一场接风宴,也好久没热闹过了。」 周太太有些疑惑地看着马太太,「你真不怕……孤煞?」 「我原也是个胆小的,可昨儿个我家老爷说,管大人发话了,军中日後谁再敢说『孤煞』二字,二十军棍!」马太太伸出两只手指,「明摆着二十军棍比孤煞可怕多了,我家老爷又劝我,要真那麽严重,怎麽靖安侯府的人现在都还好好的?」 周太太「咦」了一声,「这样想来也是啊,不过管大人定的规矩,我倒是没听我家老爷说过。」说着目光望向安静地剥桔饼的管沅。 管沅抬头看见两位太太的目光,淡然一笑,「我父亲也没和我说,军中的事,我一个小姑娘也不懂,父亲不常和我说的。不过不能说孤煞,我想也是有道理的,打仗行军贵在齐心,如果因为这个生分了,哪还有战斗力?」 她日日和父亲一起用晚膳,确实没有听闻不准说孤煞一事,只是盛阳又是怎样让父亲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呢? 「你还说你不懂,」马太太笑着摇头,「这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我看就是管大人把你管束得太严了,要说本事能耐,只怕我那儿子都比不过管姑娘!」 「马太太说笑了,」管沅一句话带过夸赞,「方才说到要办接风宴,既然父亲都说孤煞无妨,办便办吧,两位太太拿主意就好。」 周太太挽起管沅的手半开玩笑道:「你可别想逃,说办接风宴,咱们这里有谁能比你办得好?」 马太太也附和,「就是,咱们可不敢班门弄斧!」 管沅抿唇而笑,「靖安侯世子没有带女眷前来,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麽好出面操办?」一来礼制上说不过去,二来她也不想过於尴尬。接风宴定然要分内外院两席,如果管府主办,父亲定会插手,到时候父亲如果来问东问西,她怕自己露了端倪。 周太太这才恍然大悟,「也是,确实不太妥当。罢了罢了,这回被你逃过去了!不过你得帮我们出主意呀,靖安侯世子好歹是京城来的,喜恶什麽我们都不知道。」 「我也只能按京城的习惯出些主意,到底靖安侯世子有什麽喜恶,我也爱莫能助。」管沅的语气带了几分歉意。 马太太调侃,「自然就是该如此,靖安侯世子的喜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麽会知道?」接着便开始商讨接风宴的细节。 管沅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桔饼,以更衣的藉口暂时退了下去,才掩饰掉美眸含着的泪光。 她是不知盛阳在吃食上的喜恶,但其他关於他的一切她再清楚不过—— 他从不过生辰—— 因为他的生辰,便是他母亲忌日。 他从小熟读医书,旁人只道他骑射绝群伦,却不知他在医术上的精湛造诣—— 只缘当日他母亲难产,他父亲进宫请旨把整个太医院都叫到靖安侯府,却还是没能挽救他母亲的性命,他懂事後便开始钻研医书,只求亲近之人不再抱憾终生。 他惯用左手,从握笔到弯弓到用刀—— 在庐陵时他还惯用右手,可前世去西北大营前,刘瑜就已经下暗手废了他的右手,这辈子,他再没改掉用左手的习惯。 瑟瑟的寒风吹得管沅越发泪盈於睫,终究生生忍住。 他的资料是靖恭坊查的,而背後原因却不是旁人可以查到的,现在这些,除了他外,大概只有她知道了。 到了休沐日,盛阳的接风宴就设在马参将府上。 昨夜飘了些小雪,今早太阳一出,薄雪隐隐有化开的迹象。 管沅下了车,便见着马太太上前迎接。 「管姑娘来的真早,待会儿怕是要多等一刻了。」马太太带了几分歉意。 「不妨事,我先前没帮上你们多少忙,这回总要帮着马太太多看顾几圈。」管沅一边捧着手炉,一边走进马府。 待帮着打点过一些事宜後,管沅才发现人都陆陆续续到了。 席面一开,两边的戏台子便唱了起来,男丁和女眷之间隔了一堵墙,便也不算违制。 盛阳坐在席间,看到摆在左手边的筷子,又看到凤临阁的点心,了然於心这是阿沅的心思,他不自禁抬头看向粉白的墙面,那边是女眷所在。 不知道她现下又在做什麽…… 这般想着,管进已经和他叙起话来,「我听说你住在县棱街,离管府不远。你在大同也没什麽亲友,有时间常来坐坐。」 盛阳淡然而有礼地谢过,「多谢管大人体恤。」 那边马参将又开始尽地主之谊招呼道:「盛世子点几出戏吧!」 盛阳推拒,「我在京中就不常听戏,也不大会点,还是几位大人先来。」 周指挥使又来劝了一番,盛阳才点了两出。 他记得阿沅也不爱听戏,不过时下风尚如此,去哪里宴饮都少不了戏班子,倒难为她每每受罪。 而那边管沅被马太太拉着点戏时,却直接推拒了,「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拉我点戏,不如罚我写点什麽,还是几位太太来。」 推拒完才落坐,便听见後面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窃窃私语。 「听我父亲说,那盛世子很得管大人赏识呢!」穿红衣的姑娘满目艳羡。 「怎麽可能不得赏识,谦虚有礼不说,武艺还十分了得。」绿衣姑娘显然已经掩不住仰慕之情。 「那都不是紧要的,一来就提出要怎麽加布防,还说得头头是道,又把功劳拿出来和大家均分,谁不赏识这样的人!」红衣姑娘撇嘴。 绿衣姑娘试探道:「姊姊不怕他这个孤煞吗?」 「你作死呀!」红衣姑娘拍了一下绿衣姑娘,「管大人都说,不许再谈孤煞!」 「你没看见管姑娘的态度吗,管大人这麽说了,她今日还不是照样冷冷淡淡的,肯定是忌惮着呢!」绿衣姑娘不以为然。 红衣姑娘沉吟片刻才道:「也是……管姑娘都冷冷淡淡的,莫非管大人也只是说说,若真让他把自家女儿许配给盛世子,还不一定答应呢!」 「哎,真是可惜了,好好的如意郎君……」绿衣姑娘叹惋。 红衣姑娘点了点绿衣姑娘的太阳穴,「不知羞,要不是因为这个,还轮得到你胡思乱想?」 坐在前方的管沅,哂然一笑,不知该说什麽—— 她的表现太过冷冷淡淡? 管沅哭笑不得,也实在无奈,她不过是寻常应对,怎麽就被人看成瞧不起盛阳了?或许她的反应,着实不像一个快及笄的姑娘吧? 然而她对盛阳似乎从来没有过其他姑娘的那种情绪,许是初次相识就冷语相向,事後反倒没有那种他高高在上的意识?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当日在庐陵,以盛阳的骄傲和自尊,居然没有因为她的当众否定而甩脸色,这又是为什麽呢? 现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因为灵修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王伯安王大人来大同了。」 管沅心中惊异,连忙问道:「王大人不是要去贵州龙场吗?为什麽反而北上来了大同?他现在可安全?」 「鱼叔说,王大人先前被刘瑜追杀,跳水逃脱。现在已经安全了,刘瑜也失去了王大人的行踪,但王大人大约以为当初提点他的是老爷,所以来感谢的同时一并来讨主意了,幸而鱼叔机敏将人截住,没有让卫叔和其余人知晓。」灵修说清楚事情始末。 管沅思索了一阵—— 大表哥自然不可能把她供出来,因此为遮掩她插手朝中事,只能让同在大同的父亲背黑锅,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但现下她也不可能让父亲去见王伯安。 「我写张字条让鱼叔交给他,他若是聪明人自会明白。」 管沅问马太太借了笔墨,斟酌着写了几个字—— 隐忍待发,事孝父母。 字迹则模仿盛阳的颜楷,她虽不擅长,却因这段时间日夜观视而悟出几分,此时写来虽存形缺意,但也足够。 前世,她并不知道王伯安结局如何,但京中早已没有了山阴王家的名头。 这辈子或许能保存这些江南大族的实力,以期日後能隐忍待发,对抗刘瑜,乃至刘瑜之後能重整朝纲。 搁笔,晾墨,封起,送出—— 但望山阴王家能明白。 王伯安收到这八个字,寻思良久,突然一声长噫,便动身去了南京寻父亲王华。 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他对儿子说:「既然朝廷委命於你,就有责任在身,你还是上任去吧。」 於是王伯安拜谢辞别父母,前往贵州龙场上任,在那里潜心读书,悟道《大学》。 整个山阴王家也隐忍低调起来,潜心读书。 十年後,王伯安起复。 十三年後,王伯安平定宁王叛乱,屡立军功,封新建伯。 此是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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