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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玉珊瑚《柴米夫妻恩爱多》(卷一)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6-1-2 14:55
标题: 玉珊瑚《柴米夫妻恩爱多》(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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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年12月16日

内容简介:

秀荷没告诉别人,她被庚武全身湿淋淋从潭里救出来那天,其实是想死呢——
打小青梅竹马的梅家二少爷梅孝廷就是个没肩膀的,
他娘叶氏把她叫去明夸暗讽的损了一顿,意思是家里卖酒的她只能做妾,
这段情她想舍下,她爹也觉得庚武比较好,虽是家道中落,但人品出色、体格棒,
还护着她一回又一回,甚至因为和她走得近,被人用石头暗算昏迷了好几天……
只是她终究心软,念旧情答应嫁入梅家,哪知新婚夜有桩大阴谋等着她,
那新郎官从梅孝廷被顶替成半瘫子梅大少爷,她得逃,这骗人的姻缘当然不能要!
庚武发现真相来救她,她正好故意和他孤男寡女在溪边过了一夜,
隔天,她自个儿顶着满颈吻痕上梅家指控,要彻底退了这门婚,
梅家人却不肯放过她,吵着要验她身,他赶来,替她一颗颗把衣襟扣好,
霸气宣告:我庚家的女人旁人不许动!这麽有肩膀的男人不嫁他嫁谁?!
而这梅家人没品无下限,姑且不说四年前禁海令之乱就是他们教唆,陷害了庚家,
就说如今庚武去海上捕鲨,要赚东山再起的第一桶金,梅家也派人暗中使坏,
她对庚武有信心,他才不会让她当寡妇,可没想到他新婚之际就出门跑船,
让她开始守活寡,天天叹着商人重利轻别离……


  第一章 闺女落了潭

  春溪镇积贤里卖酒铺子的老掌柜关福,毕生愿望就是把闺女关秀荷嫁出去,不缺胳膊少腿的嫁谁都行,只要不是梅家二房出的那个混世魔王。

  提起梅二少爷梅孝廷,关福就恨得牙痒痒。

  那小子把秀荷迷得神魂颠倒,还以为关福不知道闺女被他害得差点跳了潭,关福祖上可是跟扒手儿的祖师爷东方朔有一腿,眼力厉害,见女儿晚上躲在被窝里偷泣,白天还要装作没事的忙里又忙外,心里头就跟刀割了一样疼。

  梅二这小子心肠狠、手段辣,他有钱有势又生得俊,从九岁起就霸着小秀荷,不允许城里的其他男孩亲近,如今把秀荷拖到十六岁成老姑娘了,说不要他就不要了……呸!不要了更好,关福还舍不得把闺女嫁给大户人家受气呢。

  关福心疼闺女,嘴上还不敢说得太直白,怕伤秀荷的自尊。说了一上午,嘴角都起了泡,「照老北面的规矩,姑娘家十二岁就该订亲,十三、四岁把喜事儿一办,满十五就同房,超过一天都是剩……可怜你娘去得早,来不及早早替你寻一桩好姻缘,害得你如今也没个主儿……本来这老娘们操心的事我大老爷们不该掺合,没办法,你不嫁你娘就不肯安心呐,夜夜到梦里头来找我哭诉……我可不敢见她,你哥的媳妇没还找上呢,关家的孙子还没影儿,我可不能先蹬腿,我一蹬腿准便宜了那梅家的臭小子……」

  他少根筋,说着说着,自己又绕到那不能说的事上去了。

  这两年,福城地界旱涝失衡,乡下收成不好,连带着城里的生意也不是那麽好做,晌午时分,店里头没有什麽人,静悄悄的,秀荷一勺一勺往漏斗里灌着青红—— 那糯米与红麴同酿的酒水因着青青红红的色泽而得名,顺着漏斗细袅袅地流进了酒坛里,一只小蚊子在水面上扑扇扑扇,忽而便没入了深潭……秀荷的手一抖,记起那天自己在水草攀缠中挣扎的模样。

  关福还在唠叨,「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看老徐家的闺女,和你一样大,人家第二个小子都生了……」

  「扑通」一声,秀荷把勺子往酒缸里一扔,扯扯袖子站了起来。

  「呼—— 」门外站着的两名婆子连同关福顿时暗暗舒了口气。

  「嘿嘿,就说姑娘家最懂事,孝顺,不为难人。」长着大黑痣的媒婆扭着一对厚圆的臀,走上前,拉着秀荷葱白的手指笑盈盈。

  另一名婆子便把水烟斗在胳肢窝里一夹,凑近打量起秀荷来。福城人相看媳妇,要看脸、看牙、摸手、量足,婆子扯扯秀荷的头发,扳扳秀荷的下巴—— 眼睛明亮皮肤嫩,唇红齿白牙口好,不错;又拍了拍秀荷的手心手背—— 除了指尖上有些绣娘的浅茧,其余都是旺夫的福气相。

  婆子挺满意,对媒婆微微一点头。媒婆的绰号叫「对对碰」,美其名曰「撮一对成一对」。

  媒婆当下便欢喜了,「我们姑娘是正经人家,若不是她娘去得早,被家里头拖累了,从小也是穷人家的小姐富养着。」又对关福道:「那户人家也是个富庶的家底,就是少爷年纪小些,想取个大几岁的媳妇姊管管。我瞅着秀荷挺懂事,正合适。」

  秀荷莫名的上来一股气,低着头闷出一句,「你可跟人家说清楚了,我是个没缠足的大脚。」

  这年头没双小脚的姑娘嫁不了好人家啊,乖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媒婆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讪讪解释,那婆子早已经弯下腰,掀开秀荷的裙角去看了。

  她今日穿得素朴,简简单单一条青莲色的褶子长裙,里头的绣鞋纤细玲珑,婉约轻薄,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一双天足。

  可惜了,可惜了。

  「不行啊,我们太太最重老规矩。」婆子惋惜地摇摇头,手帕拍拍袖子,要走了。

  秀荷便知道接下来和自己没关系了,她下午还要赶去绣坊里忙干活呢,见酒装得差不多了,就把酒坛一个个挪到二轮板车上,吱嘎吱嘎地推着走了。

  身後自然是阿爹的唠叨。自从那天庚武把衣裳不整的自己从水里背回来,阿爹请媒婆请得是越发频繁了,他一定是想趁着风声还没传出去前,快点给自己定一户好人家。

  可是四邻街坊都长着眼睛,风声是那麽好掩的吗?

  三月的天雨水多,昨夜才下过一场雨,每家的屋檐下都在滴水,路上湿漉漉的打滑,秀荷走得很慢。她随了她娘,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那推车的身体微倾,少女俏婷的蛮腰和胸脯便藏掩不住。

  怡春院的老鸨红姨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老远见到她来,就瞅着她的步子吃吃笑,「哟,还疼着呐?那姓庚的小子也不懂疼人。」

  看,他们都以为她被庚家的三少爷「睡」了。

  秀荷咬了咬下唇没说话,她没有告诉别人,她那天其实是想死呢——

  阴天的傍晚绣房里光线晦暗,那针线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婆子在窗外唤,「欸,叫你呢,那丫头你出来。」

  梅家的刺绣在江南一带颇以灵秀而闻名,掌家的老太太说,姑娘家二十岁以前灵气最盛,过了二十,往後就一年比一年烟火味儿了,因此绣坊里的绣娘大半都是未成家的丫头和俏美的新嫁媳妇。

  秀荷的针线正走得云里雾里,不晓得来人是在叫她。

  满心绪都是梅二少爷梅孝廷那一副桀骜不羁的恼人模样,他把她堵在廊间的阴影里,他生得煞是好看,略微上挑的凤眸总是不语先自含笑,这是他惯常的笑容,总让人捉摸不透,他总爱穿一袭笔挺玉白绸裳,十八、九岁的风华年纪,端的是如玉清风,他说:「总和你说你不信,我娘说婚事但随我自个儿的意,我愿娶谁她就认谁做媳妇。」

  那目光澄明,情思潋灩,靠得近了身上都是好闻的淡淡茶香。秀荷不敢抬头,心口怦怦怦地跳。

  他却以为她不信,睇着她娇满的胸脯,又坏坏地勾起嘴角,「不理我?暂且放你一马,等你做了爷的少奶奶,看你不向爷求好讨饶。」

  忽然趁秀荷不注意,偷亲了她的颈。从前他也偷亲她,但那时候都只是亲她的脸。他这人坏虽坏,但守信守则,倘若不是没有把握,他可不会坏心眼动她。

  清茶余香,唇齿留芳。

  秀荷的双颊便有些红,一不小心刺痛了手指头,等到姊妹们都看她,方才晓得那婆子原来是在唤自己。

  梅二太太叶氏把秀荷叫去她房里说话。

  梅家富贵,是春溪镇的首富,那一木一桌一席一椅都是上等的贵重材料。婆子叫秀荷站在屋子正中央。那天是阴天,天边乌压压的,路上走得太快,鞋面上沾了泥点子,秀荷穿着绣女的衣裳,清清寡寡地立在叶氏面前,不免生出些局促。

  这是梅孝廷的娘,是和老太太一起掌家的二太太。秀荷一点准备也没有。

  叶氏却只是和蔼地对着她笑,这是个华贵端庄的美妇人,算起来应该有四十出头年纪了,因着保养甚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轻上许多。

  她就那麽一直笑着,看着秀荷鞋面上的泥点子,然後抬起头来说:「没事,你过来,坐我这边。」

  「是,太太。」秀荷福了一福,依言坐过去,乖巧地低着头,没把礼仪忘却。

  「不客气。」叶氏依旧笑盈盈看着秀荷的鞋面。

  秀荷暗暗把脚往裤管里缩,心里怪起自己来,怎麽好巧不巧,新的工服刚好洗了,穿了去年短掉一截的裤子;又想起梅孝廷,也不提前和自己说一声,丢他的脸儿啦。

  叶氏见她藏脚,好像忽然才回神过来似的,又抬起头来说:「他没给你买鞋啊?」

  「是。」秀荷下意识一答,随即又觉得不妥,忙又添了一句解释,「秀荷的鞋都是自己做的。」

  「也是,没有缠足的脚,并不好在外头做鞋呢。」叶氏抚着秀荷葱白的手面,满目都是慈爱,然後看着秀荷的手腕不经意道:「这镯子他送你的吧?这小子胆子大,从我这儿拿走的时候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是哪个丫鬟偷了去,冤枉把丫头打了一顿。」她说着若有似无地瞋了陪侍在侧的丫头一眼。

  身旁绿衣丫头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秀荷眼睛澈然地望着叶氏,平日里只听孝廷说自己的母亲如何宽容仁爱,读过书,识大体,又如何地喜欢她,哪儿经历过这阵仗,她才想张口,婆子却不适时地给她递来一杯水,她只得低头抿了一抿,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就又喝了下去,不知道怎麽开口了。

  叶氏却不喜欢秀荷的这双眼睛,这双水汪汪的眼睛讨人怜,天生会勾男人的魂。梅家的男人都是干大事的,她的独子孝廷不能被儿女情长拴绊。

  叶氏又看着秀荷细软的鬓发,「耳环也是,我以前顶顶喜欢这种颜色,他爹也总说我戴着好看,没想到去了你这里,戴着也很不错……蒋嬷嬷,你瞅瞅她戴着好看不啦?」

  「是太太您的宝贝矜贵,怎样的人戴着都抬身分。」蒋嬷嬷的眼睛不正眼看秀荷。

  秀荷活了一十六年,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先前孝廷拿来送她,那时候并没想到多贵重,只当是爱慕的双方你来我往,哪里晓得都是他从他母亲首饰盒里偷来的,此刻简直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了。

  这会儿摘下来也不是,戴都戴了,不摘吧,脸皮也够厚,都晓得东西是别人的了。

  「对不起……太太,是秀荷莽撞了。」秀荷把手覆上镯子往外拉。

  叶氏看见了,也不阻拦,只笑盈盈地把眼睛瞥向窗棂,「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我们这样的人家,和你们是不一样的,首饰太多,少一件两件没有什麽。我看他送了你这些,可见你在他心里是等同於我的,不怪他三番两次地说要娶你。」

  「是。」秀荷说了一句到後来一想起就会後悔的话。「秀荷和二少爷是真心好,并非贪图他的钱财身家,秀荷日後定然好好孝敬太太和老爷。」

  叶氏听完就笑了,彷佛在听一个荒谬的笑话。

  她先对着蒋嬷嬷摇了摇头,「还是太嫩了,不懂事理。」然後又慈眉善目地看着秀荷道:「梅家这样的家世,哪个女子不愿和我们孝廷真心好?孝廷心性单一,我常对他说,那些三教九流的女儿家最是薄情,看中的不过是你现下风光,他总不信,总同我说你与旁人不一样,我见你确实不一样,然而这婚姻嫁娶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你要进门也可以,但是只能等着,等那正经的奶奶过了门,才能轮到你……

  「这做妾呢,爱与不爱都是不快乐的。他若不爱你,你活得太低贱,还不如一个掌事的大丫鬟;他若爱你呢,你却越发痛苦了。我们老太太讲规矩,妾不能与丈夫同卧同眠,待两个时辰就得回大屋,你这厢还没把被褥与他暖热,他就得回到他的正房屋里头,那才是他入族谱的妻室。

  「梅家的生意得大江南北地跑,平时里你更是连他的面也见不着,他回来了也不是你的,得去陪伴他的妻子和孩子。还不只这些,你生下的骨肉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你娘,你只是这座宅子里的姨娘……」

  「别说了,我不会做他的妾!」那一字一句针扎一般揿入十六岁的秀荷心尖上,秀荷的指尖掐进手掌心,蓦地打断了叶氏的话。

  叶氏却还要说:「凤尾镇上张家的小姐张锦熙,前些日子他二人刚刚见过面,年轻人见几次就熟络了,亲事大抵年末就定下来。他心软,这些怕是不好和你讲,我们做大人的却不能不说。不是我不肯抬举你,实在你母亲是个戏子,真让我把你扶了做大,老太太那边我也不好同她张口。你也莫要在孝廷面前怪我,我现在同你讲,也总是为了你好。」

  她嘴上叹息着秀荷早逝的母亲,眼睛却还是笑凝着秀荷婉秀的双足。

  总和你说你不信,我娘说婚事但随我自个儿的意,我愿娶谁她就认谁做媳妇。

  那少年的信誓旦旦尚在耳畔环绕,却原来早已经见过了他命定的妻……

  秀荷站起来,深鞠了一躬,「太太教导得是,秀荷都听在了心里,也不会在二少爷面前提及半句。绣房里的活儿耽误不得,恕秀荷先告辞了。」

  後来又发生了什麽呢?

  後来叶氏搀着蒋嬷嬷的手臂站起来,热情地请她留下来用饭,又叫丫鬟取了两疋缎子送给她做衣裳。

  秀荷都没要,她迷迷糊糊地从梅家老宅里走出来,一个人在荷潭边坐着坐着,也不知道怎麽就浑浑噩噩地落进水里,再醒来的时候就被庚武压在胸口下……

  「我和庚家三少爷没什麽。」秀荷把酒坛子一个个抬进老鸨红姨的後院。

  红姨眯着一双凹陷的媚眼,意味深长地从秀荷步履之间掠过,「呸,闺女的腿儿紧,碎步不开岔,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你红姨我。」

  秀荷的娘名叫子青,戏班子里唱青衣的角色,她的人生在秀荷的故事里就是一个谜。听说当年从戏班子走散,半路被带着儿子逃荒的关福捡到,两个人就凑成了一个家。那时候秀荷的娘已经怀胎六个月了,不久就生下小秀荷。红姨是子青失散的儿时玩伴,两个人後来在怡春院里遇见,红姨於是成了秀荷的乾娘。

  子青生得清透漂亮,出淤泥而不染一般,和春溪镇所有女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关福却是个粗糙的北面汉子。秀荷不知道她娘是因为什麽才决定留在她爹的身边,甘愿和他过这清贫的生活,但她爹对她们母女照顾得非常周全,她爹虽不是亲的,他却待她如同亲闺女。

  红姨撇着嘴,见秀荷不理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後面,秀荷去抬酒她就随过来,秀荷把酒抬进去她也跟进去,甩着帕子吃吃笑——

  「你别瞒着老娘,老娘在你这年纪早就把什麽都看透了。你老实说,那小子是不是把你弄伤了?不然从前你走路可不是这样。女儿家头一回可得小心,痛得紧了,日後回回痛……」一边说一边睇着秀荷的腰和臀,她倒好像成了当事人,比秀荷还要兴奋一百倍。

  秀荷羞恼极了,偏偏还甩她不开。本来都打算再也不去回想那一幕,被红姨念过来念过去,当日和庚武在水中纠缠的画面便又浮了上来。

  南方三月的光景,潭中水草已然开始躁动,也不知怎地,偏偏把她的脚缠住,水鬼抓人投胎一般。

  庚武的手便撩开她的裙裾去解她的脚,解又解不开,手倒伸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气得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肩。

  他一痛,手一松,之後去拉扯那些水草,好不容易才脱了困,许是挣扎之间哪里碰伤了骨头,痛了两三天。

  秀荷停了步子,不高兴地看着红姨道:「乾娘再不要乱说,我被石头碰伤的,崴着了。」

  「嘁!」红姨贼精精地睇着秀荷的眼睛。哎呀,子青怎就生了这麽个丫头,一双水眸一眼就望到了底,压根不会说谎。

  她得意秀荷终於理睬自己了,便适时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那我也不信,我家二蛋看到那庚三少爷把你放平在草地上……手压着你的胸,亲嘴儿呢。我就说了,梅二那小子怎麽这几天不来缠你,原来是醋蔫了,嗤嗤……」

  提起这个,秀荷就恨不得把庚武咬碎,明明满脸都是对自己的不耐烦,做什麽还要趁机亲她的嘴、压她的胸?

  秀荷一生气起来就爱说反话,「看都看见了,那就当我们睡了吧,反正我说实话也没有人信。」

  红姨有点扫兴又放心下来,知道这丫头并没有被人玷弄了。

  二蛋在街角剃了光头回来了,这是红姨捡来的儿子,七、八岁年纪,虎头虎脑的可淘气了。

  二蛋说:「瞧,我把新姊夫带来了,他说要找我秀荷姊姊。」

  秀荷抬起头,便看到高高瘦瘦的庚武站在两步外。他今日穿着鸦青色斜襟长衫,底下是墨黑色粗布长裤,肩膀很宽,清伟修长。在北方大营服刑的这几年,把他大户人家的少爷气消淡了,昔日清俊的脸部线条勾勒得很是英气逼人,可惜通身还是冷,洗不去的凛凛风尘。

  就算救了她一命,但自己也被他看了亲了,哑巴亏都不知道吞下多少,他还来找她做什麽?

  秀荷推着板车要走了,并不打算再与庚武有什麽纠缠。

  红姨却一拦,「欸欸,别走啊,庚家如今虽破落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着他可是做正经少奶奶,比给梅二当姨娘强。」

  拉扯着儿子,把空间腾出来给二人,自己却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骂,「死小子,便宜他把老娘乾闺女看了,这笔帐可不能不算。」

  屋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隔夜的水珠,空气潮湿而晦涩,秀荷低着头,推着车想要绕过庚武。

  庚武清伟的身躯一动不动,在秀荷擦肩的那一瞬间,却忽然伸手把她的车把子摁住。

  女人身上若有似无的花草清香随风入鼻,许多想要忘记的味道和触感情不自禁又浮上脑海,这感觉让他很不适。他其实并不喜欢和眼前这个叫秀荷的姑娘说话,他还不至於不济到需要去抢一个敌对仇家的相好。

  庚武冷冷地张了口,语气没有温度,「我来还你东西。」

  秀荷一怔,没来由的胸口一紧,「还什麽?」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去看庚武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今天很平静,没有那天突然鼓出来的一个吓人大包。哎,她一想起那天潭边的一幕,就对他讨厌起来。

  庚武显然知道秀荷在看什麽,有些微不自在,不过也并不太在意,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女人。

  三日前从北方大营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倘若不是怕潮涨危险,其实他也懒得跳下去救人。好不容易救上来了才知道是她。四年前庚家被朝廷抄家时,她不过才是个十二岁的纤瘦小丫头,一眨眼的功夫竟绽放成了这般,若不是左眼下一点朱砂痣未变,他都快认不出她来。

  春衫从雪白双肩滑落,少女的美丽赫然於水潭之旁,是青春,是娇媚,是柔不堪用力……叫他怎麽能走?

  自小春溪镇惦记她的男孩就多,他这厢一走,她清白怎麽留得住?没了清白,那个霸占了她多年的小子又怎肯再要她?

  明明都走出了五步远,忽而又回头,托起她的後背给她做吐纳。她的唇儿粉润,清清甜甜似樱桃的味道,一开始他还没什麽,一门心思都在救人,忽然她睁眼醒来,推搡着他,在他怀中挣扎。

  他本已衣衫湿透,如此肢体缠磨再如何按捺得住?忍不住就有了反应,接下来便挨了她脆生生一巴掌,又顶了他一脚,还咬了他。她骂他「淫贼」,声音却实在好听,他明明恨不得把她揉碎,到底还是下不了狠手。

  她倒好,打完他,轻轻松松又晕了过去,让他不得已又把她一路背回酒铺。

  梅家和庚家曾是春溪镇的两个大户,两家没有过节亦没有过多的来往,生意上也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是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梅孝廷看上的女人他庚武也不希罕去抢。

  此时,庚武冷冷地看着秀荷的眼睛,「我的衣裳还落在你那里,里头有朝廷赦免的公文。」

  他的眼神也在大营中历练得锐利,就像一只山野冷戾的孤狼。和秀荷不喜欢他一样,他也并不喜欢秀荷。

  秀荷还没回答,这时长街上的行人转瞬间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在道路两旁挤作一团。

  「快看快看,梅家老太爷回来了!」

  「呵,还带回来个黑皮肤的南洋女人,这下可不得更热闹?!」

  梅家是春溪镇首富,他们是少数在朝廷颁布禁海令後依然富达的一家。梅家祖代在南洋都有生意,陶瓷罐、青红酒、茶叶、药材……能赚钱的生意他们都做。梅老太爷回乡是春溪镇一出难得的好戏,每回梅老太爷回乡,身後都跟着两队粗壮黝黑的矮个南洋脚夫,脚夫肩上架着扁担,前後各挂着一个竹筐,吱嘎吱嘎,那筐里装着的金条黄灿灿,硬是把一根根结实的扁担压成了弦月弧。

  梅家在衙门里每年都孝敬银子,黑道上也孝敬,他们声势款款着来,声势款款着去,从来就不怕谁人敢抢。

  那年头人穷,平常百姓家若用筐子挑几担子白花花的大米都已经不愁娶不着媳妇了,何况是满满当当的金条。梅老太爷回来这天,春溪镇一条街上都挤满了人,人人都贪婪地支着耳朵,听那金条在竹筐里吱嘎吱嘎地畅响。

  一顶敞篷的轿子打头阵,梅老太爷梅绍和捋着两撇山羊胡闭目养神,後面跟着一辆阔气马车,里头坐着大老爷梅静斋。有个女人从车帘里探出来,二十八、九的年纪,皮肤黄黑却不掩美艳,身段丰腴且风骚,手上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正自对着人群笑盈盈。

  哟,还带回来个混种的小少爷!

  围观的人群纷纷踮起脚尖看。

  秀荷不想在大街上和庚武站得太近,乾娘在楼上看着呢,不知道又会想到多歪,便把车把子握回来,「昨晚被我洗了,你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後天我把衣裳放在乾娘这里,你自己来取。」

  其实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什麽东西,可是又不能不要回来。

  「好。」庚武低头看着秀荷细密睫毛下晕粉的肌肤,俊颜上的伤口莫名搐动了一下。

  秀荷抬起头,这才看见他脸上一条长长的抓痕,红迹未乾且深邃……没想到自己那天竟然如此用力,她心里头有些解气。

  她伸手把东西接过来,「啊—— 」不知谁忽然跑过来,将她一撞,她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撞进了庚武的胸膛。

  东西落下去,轻飘飘,红通通,竟是一条卷成小团的肚兜。

  「迂—— 」荣贵把车在路边停下,指着秀荷道:「爷,秀荷人在这里,你要不要下车?」

  车帘却未动,梅孝廷如玉凿般的侧脸隐在车厢内,透过那一隙昏暗的光线,看到女人手腕和耳际空空,所有的首饰果然都不见了。

  所以风言风语也并非空穴来风不是吗?她躲着几天都不肯露面,此刻正倚在那个才从牢里放出的男人胸膛,她把他用心良苦送出的首饰都摘了……

  他的心冷了下来,心一冷,凤眸中便镀上一层狠戾—— 他原本就是这福城之中出了名的狠辣角色。

  「不用了,就让她和那个寒酸少爷再续前缘吧。」梅孝廷摊开双臂,倚在座上冷幽幽轻笑。


  第二章 帽子绿了

  秀荷两手攥着庚武的袖子,庚武直挺挺的任由她攥,也不扶她。她的头撞在他的胸口,他穿着粗布的青衫,身上有澡豆清爽的味道,看着高瘦,其实胸膛硬邦邦的,魁梧又结实。

  「嗤嗤……」

  听到二楼上有女人吃吃发笑,不用看都能猜到是红姨眯着凹陷的媚眼在得意,改明儿她又有得调侃了,秀荷急忙松开庚武。

  肚兜被地上的水弄湿了,一朵红牡丹娇滴滴地印在布面上。这年头女人的肚兜可是件顶顶要命的东西,除却自己的丈夫,可不能给男人看的。

  秀荷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红姨,红姨努着嘴,款款地摆着腰肢儿,好像在说:「哟啧啧,差点儿就让你这小妮子给瞒过去了。」

  秀荷简直都不想弯腰去捡那肚兜了。

  她的胸脯也是奇怪,十二岁以前都不见有什麽变化,自十四岁来了月事,忽然就噌噌噌地长起来,不消两年,就长成了如今这般娇俏,左边的还点着一朵似花的红印,小小的,不及小指甲盖儿一半大,看着像一颗痣。

  她偶然在看相点痣的摊子上见过图,女人长在胸上的痣可不好,是荡。她很是为此而自卑,就算是从前梅孝廷百般地讨好哄诱,想要偷看一眼,只一眼,秀荷都不敢把衣裳往下扯一点儿,就怕他看了会笑话。

  秀荷整张脸都烫起来了,把肚兜一捡,怒瞪向庚武,「你藏我的肚……你藏我的这个做什麽?无耻……下流!」最後两个词是齿缝里磨出来的,不敢大声,却咬牙切齿。

  庚武表情木冷木冷的,「你这东西掉在河边,我不捡走,被别人捡去,你更加解释不清。」

  风把他的衣摆吹得向後轻扬,他依然居高临下地睇着秀荷的眼睛,就和小时候一样,每次看见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狼脸。

  「那你到底是看了没看?」秀荷被他的气势轧得越发脸红,急得提高了嗓门。

  那肚兜上有皂角的香味,他竟然还帮她洗过……这样一个二十一岁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洗这个像话吗?

  「我什麽都没看见。」庚武的眼神从秀荷的胸口漠然掠过,然後抬头去看天。

  秀荷却看到他英俊的侧颜上迅速掠过的一朵红晕。

  她就知道他看到了,怎麽会没看到呢?肚兜都被他抹下来了。

  这个色胚,他仗着救了她一命,还趁机亲了她的嘴。

  秀荷可不知道什麽叫作人工吐纳,她这会儿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哦,不,她再也不要看到这位庚三少爷了。

  秀荷带着哭腔,用力推着庚武,「谁要你多事了,谁许你看了,你最好把看到的都给我忘掉,不然……不然我要你好看!」

  庚武一动不动,任秀荷攥着小拳头推他。

  她怎麽能够推得动他?她也没办法要他好看。

  福城的商人吃了几百年的越洋饭,当年朝廷颁布禁海令,庚家带头领着各家商户去请愿,大哥二哥在港口抗争时当场就被官兵刺死了,娘卖了大半的房产和地到处托人打点才免了他和爹爹一死。

  那北地荒潦,大营里的生活可不是人待的,熬了四年下来,早已经熬成刀枪不入的魔。秀荷的手儿又白又软,打在他满布旧伤痕的胸口上,只生出些奇奇怪怪的绵痒,哪里能够推得动他半分?

  庚武低头看着秀荷削柔的肩膀,莫名地有些恍神,好像下一刻一个不小心他就会伸出手把她的手握住,然後把她整个人箍进怀里……

  庚武恍了恍神,「你不用担心,他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个他,指的可是梅孝廷?

  这是叫自家少爷当活乌龟啊。「咳,少爷……帽、帽子绿了。」路边的车辕上,荣贵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秀荷浑身一怔,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一辆青黑马车停在斜对面,也不知道停了多久,车篷顶上挂着水,黑布车帘阴沉沉地把光线遮掩。透过指宽的间隙,看到里头伫着一双精致的缎面白底黑靴,那靴面清长,明明不动,却替它的主人散发出一股阴戾。

  秀荷下意识松开庚武的袖子。

  「秀荷小姐,你这……我们少爷为了你……哎,你对不住我们少爷啊!」荣贵苦巴巴地拍着大腿,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不知道什麽东西弹了一下,没敢再说下去。

  一粒花生米顺着荣贵的身子骨碌碌的滚下地,车帘微晃,将梅孝廷俊秀的颜面打出阴影。他生得好看,下巴瘦削,鼻梁英挺,今日穿一袭簇新的藏蓝箭袖短褂,素色交领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可惜凤眸中却透着阴幽幽的光,嘴角也噙着讽弄的笑。

  秀荷知道他从小就又狠又坏,他一坏,脸上就是这样的笑。从前他只对别人才这样笑,此刻却是对自己。

  秀荷是七岁才来得春溪镇,长到九岁的时候,她的阿娘一定要送她去上女学堂,她一去学堂就被一帮富贵子弟盯上了,十二岁的梅家二少爷梅孝廷是那一群少爷的头,他把秀荷堵在下学的路上,叫一群小喽罗把她圈住,自己走过去亲了她,然後就一相情愿地宣布秀荷是他的小媳妇了。

  镇子上的男孩们都喜欢秀荷,他们欺负秀荷的时候梅孝廷总会派人去教训,没人欺负她的时候呢,他自己却又惹她生气,气得秀荷撅着小辫子不理他,他又反过来各种花样儿的哄她,讨她欢心。

  他在别人面前的坏,是睚眦必报,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秀荷面前的坏却只会让她情不自禁地陷入欢喜。

  哪有女孩禁得住那样的死缠硬磨呢?

  现在的秀荷早已经没有退路的喜欢上梅孝廷了,梅孝廷却背着她去见了别家小姐。秀荷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释和庚武的关系,但一想到梅二太太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凉了半截。

  她不想解释了,潭子都跳过,心不能白死。

  梅孝廷也在暗影里睇着秀荷攥紧的手心,他刚才什麽都看见了,她握在手心里的是一条肚兜。

  从前他又哄又求,她都不肯给他看一眼,他长这麽大都还没见过女孩儿的秘密,哥儿们都知道他被秀荷吃得死死的,出去喝花酒也从来不给他叫陪侍,庚三这小子到底走了什麽好运,竟然动了他的女人?他自己都舍不得动!

  梅孝廷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想,如果秀荷哄一哄自己,或许他还有可能放她一马,然而秀荷却忽然转过身去,面对着街铺的门面再也不看他。

  她站在庚武的身旁,藕色的春衫青莲褶子裙,娇滴滴的,和魁梧的庚武站在一起当真般配啊……不认识的大概还以为是对小夫妻呢。

  哼,水性杨花。

  「走。」梅孝廷眼神一冷,一抹阴凉凉的杀气掠过眼眸。

  「驾—— 」荣贵打马离开。

  车子从秀荷身边擦过,梅孝廷再没有看秀荷一眼。

  老远的听到他说:「晚辈拜见祖父和大伯父,晓得长辈们今日回来,家中已备好了午宴,老太太和大伯母一早就在堂中等候。」

  那声音清润带笑,听得秀荷心尖儿一痛。明明周围人群依旧熙攘,怎麽好像也跟着梅孝廷的离开而变得空旷。

  「淫贼。」秀荷忿忿地瞪了庚武一眼,把手心里的东西甩在他胸膛,推着板车走了。

  庚武眼前红乱,随手一接,竟然还是那条肚兜。他本来不想要,怕秀荷下一回又要骂他淫贼,可是那肚兜在她手心里待了这一忽而的功夫,竟就染了她的清芳味道。

  他把肚兜在手心里攥了攥,身体的某些地方又莫名地开始紧绷和柔软,软的是心,绷的是不可说。末了勾唇苦笑,又把她放回了胸口。

  强丫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呆蠢呆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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