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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珊瑚《柴米夫妻恩爱多》(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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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 14:56
标题:
玉珊瑚《柴米夫妻恩爱多》(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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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年12月16日
内容简介:
秀荷不懂,如今她都已嫁了人,和庚武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
连小侄儿都说小叔叔老是「欺负」小婶婶,床都快被他们锯断,真是羞死人了,
可那前未婚夫梅孝廷却是老来纠缠,直说她才是负心人,这烂桃花怎麽斩?
梅家人也小气卑鄙,退掉之前跟她家酒铺订的酒,甚至恶意弄酸,还打伤她阿爹,
幸亏庚武有本事,一船红酸酒也可以被他造势宣传成可祛病的好东西,
价钱噌噌噌往上涨,又搭上御史夫人这条线,入宫送酒给太后尝鲜,这财发定了!
只是男人生意成功,难免就有旁的女人倒贴也想上他的床,设计她这正宫,
再加上梅孝廷「爱不到你就毁了你」,以为她被人玷污,庚武就会不要她,
他便能回收她这个「三手货」,眼睁睁看着她被堇州府码头的地头蛇抓走──
她果然没嫁错人,庚武及时赶到救了她免於失身,然而梅孝廷的手段还没完,
构陷庚武卖私盐,让他被下了大狱,她攀关系去求贵人相救,
但这位端王爷看她的眼神好奇怪,一副把她当自己人罩的模样,该不会也对她……
原来王爷不是坏人,他只是多年前对她娘做了桩错事,现在想要弥补她。
丈夫有本事,朝廷中多了靠山,这梅家不长眼竟又来害她,肚中小包子差点没了,
这下不整得你们绣庄倒闭、当家人被关,她家爱妻如命的相公能善罢甘休吗?
第二十二章 床被锯断了
那昏糊遐思之中便又熬过了一个漫漫长夜,小别胜新婚的来去之间都是柔情密意。
下过一场秋雨,清晨起来天忽而就寒了,压箱底的秋裙拿出来,他却叫她不要穿,昨夜带回的礼物盒子打开,叫她当着他的面换。
那盒子里头的是宽绲边儿的京中时兴款,连薄纱一般的绮红肚兜儿他也给她买回来。一个大男人买这个,也不晓得店里头的夥计有没有笑。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笑也不认识,出了门下一回谁还记得谁,他那张木冷木冷的狼脸呀,面皮儿可厚,还爱装。
窗前雕花铜镜把女人的俏影映照,梳了头,髻尾插一支坠花小簪,刘海衬得眉眼温婉又乖觉。
转过身,问他好不好看?
那承了一夜爱宠的身段把新褂儿撑得盈盈有致,兜转之间勾勒的都是窈窕风情,十六岁这年秋做了他媳妇,按老丈人关福的说法是「老大不小了」,姑娘家的娇羞还未褪尽,轻含着娇俏下唇,双颊嫣粉粉的惹人疼,哪里会不好看?
庚武肃着俊颜,「好看不好看,左右都已经娶了你,怎样也退不回去。」
连夸她一句都吝啬,秀荷气得打他,他却就势把她的手儿环在自己腰上,蓦地又裹进了胸膛,重重地啄了一吻。
「小叔叔、小叔叔,该起床了!」起早的颖儿在门外头推门,稚嫩的嗓音睡意未退。
秀荷赶紧把庚武一推,揩着帕子掩门走出去。
颖儿觉得自己是只小猫头鹰,黑乎乎的地方可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墙角的红床崴了一根腿儿……昨夜小叔叔把床锯断了,小婶婶怕被祖母知道,要赔钱呢。
「嘻。」他羞涩地捂住眼睛。
绵绵秋雨虽停住了,然而空气中的湿寒犹甚,庭院里湿漉漉的,青砖缝隙探出的小草被细雨刷洗得翠油油。北面的秋天忽而就见不到绿,南面却可以一直绿到初冬,甚至更久。
屋檐下滴答滴答,秀荷揩去落在袖子上的三两滴漏水,随在庚武的身後走出来。
昨夜好了一晚,今日走不快路,看他在前面步履稳健,挺拔的身姿把一袭灰蓝色竹布长袍撑得清风洒落,正经的时候和私下里对着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这会儿萧然隽逸,昨夜却有多坏,开天辟地,悱恻缠绵,叫人活也活不成了。
「在看什麽,怎麽神游起来?」
忽然之间他回转过头来,素白衣领之下一抹红痕若隐若现……那是她昨夜痛极造下的痕迹,今日特意叫他着了交领内衬,怕不好出去见客。
「叫你先走呀。」秀荷羞恼催促,不肯与庚武对视。
看那眼中娇媚,猜她正在偷偷打量自己,庚武精致嘴角微微上浮,心中疼她宠她,乐得叫她继续。
秀荷慢悠悠紧着碎步跟上。
天一冷,大人孩子们都换上稍厚的秋装,云英手里抖着一件靛青长袍,叫岚儿把衣摆牵着,看看还有无线头尚未剪断。
见庚武过来,忙笑着招呼道:「才准备叫你试穿呢,正好人就来了。那些北面大营里带回来的衣裳,我看都旧得不行,如今是船掌柜,出去要与老板们应酬,可不行穿得不体面。我见你个子和大郎差不多,这便抽空给你做了一件秋袍,小叔子穿上看合适不合适?」
云英打六岁上就缠了足,个子比秀荷要矮半个头,踮着脚尖给庚武扯扯肩膀、拉拉袖子,虽然吃力,眼中却都是一种纯澈的满足。
这是个家里大人孩子都景仰的男人,大多数时候他是属於所有人的,他是他们的顶梁柱,他们的心都因着他的归来而得到希望。
见云英眼眶微有些发黑,秀荷站在旁边看,不免惭愧道:「大嫂白天拣茶那样费眼睛,晚上还要熬在灯下做衣裳,怪秀荷疏忽了,竟也不晓得给三郎抽空做两件,叫大嫂这样辛苦。」
云英瞅着新媳妇脸上的娇妍,忽而注意到自己和庚武的距离近了。仰望着小叔子早已不是少年的身量,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都说姑娘变成女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男人不也是一样,少年与汉子之间,缺的就是这股红尘浓烈。
连忙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略微局促地道:「见外了不是?都是一家人,哪里说的两家话,弟妹才进门,哪有叫你辛苦熬夜的道理。」
禾惠正在给二丫头芷儿洗脸,抬头看到秀荷一身豆绿的樱草缇花新褂子,头插坠花镶玉小银簪,俏盈盈地站在庚武身後。那一武一娇,千般登对,来去之间恩爱只把旁人羡煞。
不由得拧着毛巾冲着大嫂挤眼睛,「哟,瞧把新媳妇疼的,昨夜还说独独就秀荷没有,哪里舍得真没有,这款式呀,我只见衙门老爷的太太穿过一回,样式可新鲜。全家呀,小叔子就对你最上心了。」
一边说,一边笑着将秀荷的新衣上下打量。今日涂了浅粉的眼影,性子又活泼,鹅蛋脸儿看上去生动极了。
怕嫂嫂们多心,秀荷赶紧乖觉道:「他哪里会买东西,不过恰恰好被他误打误撞,买了个合适的罢了。对了,过几天等把活儿赶好,嫂嫂们喜欢什麽款式,秀荷都给你们做了来。」说着暗暗睇了庚武一眼。
庚武心神领会,展眉笑道:「都在堇州荣盛衣铺里买的,缎子成色都一样,只不晓得嫂嫂们中意什麽款式,便不敢买衣裳。回头让她去做,她要做不好,嫂嫂们诉与我听,我替你们罚她。」
罚,怎麽罚?
那後院房门轻掩,把两个人昨夜造下的秘密掩藏,又不敢叫旁人晓得了去,今夜都不知要怎样应付。
秀荷假意不理庚武,庚武俊颜含笑。她恼他坏,他偏爱纵着她恼,不以为然。
庚太太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头便都是欢喜,笑言道:「我们庚家的男儿哪个不疼媳妇?从前老大老二还不是一样,有什麽好的不想着你们。」
话一说出来,见云英禾惠只是兜着袖子笑,忽而便有些尴尬,两个儿子去的时候,一个媳妇不满二十,一个才刚满,从前感情都是多好的。赶紧又改口说:「快来吃早饭吧,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麽。」
婆子把饭菜端上来,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吃。南面人早上多喝粥,腌几样小菜,搭半颗咸鸭蛋,就已然十足美味。
秀荷挑到碗底下,果然又看到粥里埋了一颗鲜鹅蛋煎成的荷包。鹅蛋可滋补女宫,寻常人家都是留给孕中产後的妇人吃……定然又是婆婆悄声吩咐的,每一回庚武在家时总有。
想到昨夜夫妻恩爱,不由得怯羞了红颜。宅子太小,什麽秘密都藏掩不住,就如庚武所说,便是她们听不见,一样也晓得你我在做些什麽。
低着头细口慢嚼。
颖儿拽着秀荷的袖子,神秘地眨着眼睛,「小婶婶、小婶婶,我有秘密要告诉你。」小手做成喇叭状,趴在秀荷耳边悄声说话。
禾惠顿了筷子挑眉责怪,怕颖儿乱说,「大清早就开始捣蛋,弟妹你别听他的。」
颖儿稚嫩的嗓音嘘嘘喘着气,「小婶婶,床被小叔叔锯断了,我不会告诉祖母的。」
秀荷的脸刷地就红了,垂在膝上的手暗暗拧了庚武一把。她对二嫂笑道:「颖儿可黏我呢,在小婶婶面前从不捣蛋的,是吧?」
「嗯!」颖儿重重地点着头,一本正经地对娘亲说:「我告诉小婶婶我是猫头鹰。」
庚太太好笑嗔怪,「这孩子,看小叔叔一回来把你高兴的。」又问庚武一路上可还顺利,这一趟跑下来生意能有多少?
云熹号庚武一人占了五成股,小黑占三成,其余的都是弟兄们凑的。新船生意不好做,掌柜们不敢轻易下货,一开始只收七、八成运费,保快保赔,三两次後若是满意,届时便好签长久的合同。
庚武应道:「漕帮把码头上的私船都垄断了,弟兄们不肯跟着他们干,分与他们三成利,自己跑了几家新铺子。只要不犯到官船,一趟下来除去开销,几十两是有的,头年赚个千儿八百的保底。」
乡下的地一年下来也只能收个几十两租,有千儿八百的已然很是不错了。
庚太太眉眼间舒展欣慰,「如此下来存个几年,东山再起的本钱就有了,到时候租个铺面,再把庚家的生意慢慢做起来,叫你两个嫂嫂和秀荷孩子们也跟着过上舒坦日子。」
「租什麽铺面,放着商会那两间铺子为何拱手不要?」庚武蹙起剑眉,清隽面庞上掠过一丝少见的冷冽,「父亲与祖父从前就是吃了仁善的亏,如今我既从大营里捡了条命回来,那仁善便只是从前。此番运河北上,见堇州南来北往商客多,待他日把铺子从梅家手上收回,便开个山货行,这边收了货运去那边售卖,来往少不得又是一笔利。」
庚太太看着儿子刀削斧凿般的侧颜,晓得他历经几年的生死磨砺,确与他的父辈兄长们不一样了,心中也不知该喜该忧,只叹道:「铺子的帐目理得可顺利?」
庚武又回复了清和语气,「幸好祖父有先见之明,在祠堂香案下埋了这些年的帐底,只要商会那边没有与庚家买卖的凭契,衙门里也无当年没收这两间铺子的证据,这个铺子就还是庚家的。」
庚太太面上挂起怅然,「早先老爷原希望你两个哥哥为商,留你去考取功名,哪儿想後来却出了那一桩变故。咱们庚家不比梅家,官场上无人照应,那梅家用银子贿赂官府,压着不给查,倒也是难办了。」
庚武想起这次出船救下的憨胖老头,那不也是个给钱就办事的贪财货色。默了一默,沉声道:「下回去堇州再想想办法。」
秀荷柔声说:「早先那两间铺子也是收山货的,那时候可兴旺呢,母亲和哥哥常带我去。快点儿收回来也好,省得叫梅家又糊弄出事情来。」
庚武凝眸看她,「你还记得?」
那双眸潋灩,洞开光阴隧道,依稀又想起从前——
那时候是什麽年纪?子青还未生病,是镇上难得的美人儿,把七、八岁的秀荷宠得如同一朵娇花。十五岁的关长河已经比子青高了一个头,野马一般管束不住,爱随山户们进山打猎,顺带补贴一些家用。
子青便时常带着秀荷与继子去庚家的铺子卖山货。
十二、三岁的庚家三少爷,着一袭月白云纹长袍,上搭对襟的银鼠皮袄,墨发在肩後飘逸洒落,生得文气又隽雅,站在柜台边翻着书,可惜眼神倨傲,看她如若目中无人。
那时候秀荷还未在书院遇到梅孝廷,也不晓得梅家与庚家暗中较劲,不明白这少爷为何这般恼怒她,明明就互相不认识,做什麽这样讨厌自己?
她也骄傲,便不甘示弱,同样每一回也斜着眼睛把他横回去。
他就更讨厌她了。
「少爷、少爷,老太爷叫您呐。」夥计撩开酱金色帘布跑出来。
他便嘴角噙着冷蔑,凉飕飕地擦过她身旁走去了店内。
讨厌就讨厌吧,後来子青去世,秀荷开始被人欺负了,又回回眼睁睁地看着她快被欺负得哭了,才像恩赐似的,高高在上地出来悠然帮她一把。
好像看她被欺负,他很享受似的。
嫁了他後,秀荷有回质问庚武,「我可是哪里惹你了,为什麽把我讨厌成那样?」
窄小的後院厢房里,一床红褥下女人的身子娇娇软软的,庚武把秀荷裹在怀中说,那是因为不欢喜她与梅孝廷好。
敷衍人,最开始还不认识梅孝廷,那时候他就已经讨厌她了。
秀荷才不肯善罢甘休。
庚武俊毅的狼脸便严肃起来,下抿着唇线,好半天忽然啃上她细嫩的耳垂,「……见你总与长河进进出出,还以为你是他买回家的小媳妇!」
炽热的嗓音像燃着火,藏在褥中的大手又覆上她的娇满,揉来捻去的不肯老实。
可恶,还只是与他初初谋面呢,少年书生时就已然那样霸道。
秀荷恼他,拍他的手背,「那也不见你从前出来抢,後来为什麽又抢了?」
「爷不强人所难,你喜欢他,我抢你做什麽?」庚武蓦地翻上秀荷的身子,用唇齿磨咬着她的锁骨,哑着声迫问道:「现在还想不想他了?你可听好,爷既从大营里生死走过一遭,他日可是要与他梅家决一狠战,你心里不能留他,不然别怪你男人手狠。」
那抵在胸前的下颔清削而精致,一双狭长双眸里噙着少见的幽光,这时候的庚武是一只在旷野上驰骋的孤狼,手段尚未发挥,气势却已然叫人森冷畏惧。
秀荷不由得想起庚家被抄家时的场面,全镇的人都围拢在庚家老宅的门口看。那大宅子少有人进去过,庚老太爷讲规矩,寻常人等可不放入内宅,听说大清早从侧门口进去,逛一圈得中午了才能出来。
秀荷也随在阿爹的身後看,看红马甲蓝衣的官兵手握红缨长矛,把庚家老爷和他从高门大匾下押出来。
十七岁的庚武被带上大枷,身上尚穿着少爷们穿的细料常服,清早的风凉飕飕的,把他的袍摆吹得扑索索轻响。他一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纤瘦的她,眉目清隽且依旧冷傲不改。
嫂嫂们抱着年幼的孩子哭得昏天暗地,庚太太矜忍着没有哭,跌撞地跑上前,用帕子把唯一所剩的小儿子嘴角的血迹擦去。
庚家从前多少年的辉煌荣达,说没有就没有了,叹富贵只在一朝一夕之间。乡民们欷吁感慨那北面大营里都是豺狼虎豹,只有活的去,就没有能活得回来的,庚家的男人们要完了。
秀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庚武冷峻的侧颜,与她漠然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她竟是害怕的—— 一种单纯对死亡的恐惧。
看到他被衙役推搡着走上囚车,一双狭长深眸蓦然回首凝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冷冷,忘川逝水、不复再见的凄绝,莫名就颤了一颤。也不顾他微嚅的嘴角,是否下一刻想要对她说些什麽,赶紧头一低,隐去了人群後面。
花厝里弄凉风习习,那爬满绿藤的高墙之下,十二岁的秀荷央求梅孝廷——
「大家都说是你们梅家害了他们庚家,你去求求你爹,单把他放了吧。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玩着呢,又和他们这一辈没关系。」
梅孝廷听了却阴幽幽地勾着嘴角冷笑,「你喜欢他?你舍不得的,本少爷都要毁灭。你若不说这话倒好,说了,我更希望他死了。」
绝美少年手中一把玉骨摺扇弹开,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然视他人之生死如同儿戏,拂过一道宽长衣摆,悠然上了身後的小轿。
「……我爹说,留下那孽种就是种下了祸根,他不能回来。」
回过神来,秀荷莹粉的指尖从庚武俊颜上缓缓下滑,那道道旧伤在他硬朗的身躯上昭告着四年刀尖舔血的生涯,秀荷便对庚武说:「我不心疼他。」
这世间恩怨情仇皆有因果,因是他们梅家种的,後来的果自然也须得由他们自己受。
这烟火俗尘中的日子,有男人在和没男人在就是不一样,过去四年,每日清清俭俭的守着几个娃,天黑了睡觉,天亮了吃饭,其他的不懂去想也不敢去想。忽而听一声皇上大赦天下,小叔子从大营里回来了,娶了媳妇,跑开生意,那生活就暖融融起来,只觉得每一天都有新的盼头。
云英笑着说:「要都能这样顺当下去该多好,过两年弟妹再生两个胖小子,等人丁一旺,咱们家里也就热热闹闹起来了。」
南面的大户人家吃饭讲究,不兴站起来给人夹菜,过去荣华虽不再,多少年的规矩还守着,便叫秀荷多吃些,又亲自去看看那鸡汤熬好了没。
秀荷小口咬着荷包蛋,衣摆上忽而似有虫儿在爬,颔首低眉悄看,原来是庚武修长手指在卷她,那精致嘴角分明勾着一抹笑弧,容色却正经肃然,叫人看不清他在做着什麽。
真坏。
昨夜和他说不生,他便偏好似与她相悖,一晚上也不晓得把她怎样浇溉。这会儿只怕听了嫂嫂的话,又想起那些些要人命的事,暗自向她「示威」呢,不由得把他手臂轻拍,叫他别闹。
禾惠看着小俩口眉目传情,明明不说话,那眼神来去之间也好似把言语说透,忍不住抿嘴附和道:「要我说,照这般速度呀,哪里用得着两年,怕不是还未到明年这时候,胖小子就已经出来了。」
颖儿跪在凳子上舀粥,闻言眨着澈然的双眸问:「娘,胖小子是谁,他会抢我的小叔叔吗?」
禾惠点他额头,「小淘气,什麽抢不抢的,胖小子也是你弟弟。等你小叔叔在你小婶婶的肚子里怀上了骨肉,小婶婶就给你生弟弟了。」
她说得嘴快,秀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云英端着乌鸡汤走进来,连忙暗怪了禾惠一眼:要死呀,说得那般直白,叫弟妹听了好意思?
禾惠吐了吐舌头,她心直嘴快,心眼儿却不坏。见碗里的粥吃得见底了,便在脸上拍了层粉儿,吃吃笑着和云英一起去了隔壁的茶庄。
婆婆催秀荷把鸡汤喝下,秀荷给颖儿匀了半碗,又把其余的肉叫岚儿和芷儿吃了。
吃完饭,回屋拿了把油纸伞,秀荷准备先去青红酒铺看看她爹,过晌午了再去绣庄赶工。
庚武亦要去城里办事,遂一同与她出了门。
姑娘出嫁了,可不兴无事总往娘家跑,一段日子没有回酒铺,关福也无声无息的,一个音讯也不晓得叫人给她递。
昨儿个中午美娟头晕,秀荷替她去朴仁药铺买清风丸,进门恰见二蛋提着几包药走出来,看见她头一缩就想躲,她连忙逮住他,问是不是红姨病了,他连连说不是,她问是不是她爹,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
二蛋是红姨的命根子,虽是捡来的,却机灵聪敏又贴心,红姨不想把他放在怡春院里和窑姐儿们混着养,最近便叫他随在关福身边,跟着打打下手,将来也好学一门吃饭的本事。
秀荷不禁生起挂虑,怕不是她爹哪里不舒服了,不愿意叫自己知道,今日便趁上午回去瞧一瞧。
洋铛弄虽小,住的人家却雅意,绵绵秋雨把红花落叶洗涤,走过去尽是那花草淡淡清香扑鼻,青石铺就的小路湿答答的,绣鞋踩上去须走得十分小心,就怕脚底忽然打滑。
秀荷揩着帕子与庚武一前一後走着。
庚武精致唇线勾着笑弧,微转头低眉睇了眼秀荷嫣红的脸颊,「刚才偷踹我。」伸出手想要把她牵住。
方才在家里头,夫妻俩的秘密须一起掩藏,这会儿出了门,可不能不与他算帐。
秀荷拍开他,羞愤地剜了他一眼,「你晓得我为什麽踹你,早上我才试着动一动,床就吱嘎吱嘎地摇晃,要是被嫂嫂们知道,我不要见人了。」
成亲前早就晓得他坏起来是一匹挡不住的狼,这一趟旷了他十余日,回来後那狼性武烈得只叫人招架不住,最後连双颊都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如今那一根靠墙的床腿崴了条裂缝,今夜都不晓得与他怎麽睡。
庚武这才恍悟颖儿同秀荷说了些什麽,好笑地宽抚道:「颖儿人小个头矮才会发现,黑漆漆的,旁人无事谁会钻去床底下看?那床原本就不结实,下午我去城里再买一张新床替换,你看这样可还满意?」
「你敢?」秀荷可不要听,轻含着唇瓣仰头望庚武,「才成亲没多久床就坏了,叫一院子人怎麽看我……都以为是我浪呢。」
那最後的一句声儿低低,一双汪水的眼眸藏着羞意,明明是生气,奈何娇娇小小的站在男人胸口下,直叫人硬不起心肠。
庚武抬起秀荷下颔,清润的嗓音抵在她耳畔,「那麽全怪我不就好了,原来昨夜缠在我身上喊不要不要的,乃是一只魅化成人的妖精,如此可怎生是好?」
看一张俊颜含笑,说出来的话却只叫人生气。
「随便你爱说,我与你不认识。」秀荷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提着伞柄转身往回走。
那胯儿摇摇,一条秋香褶子裙左左右右,她自己在前头走路,不晓得後面的人看出多少风情。
庚武忍不住勾起嘴角,「方才还说与我一同看望岳父,这又是准备往哪里去?」
「回家,昨晚给阿爹做的糕点忘了拿。我今儿宿在酒铺阁楼,你自己看着办。」她头也不回的应道,声音脆生生的,不理人。
他心中便如有虫儿抓挠,对她又气又爱,几步缱风随她回去。
第二十三章 酒酸了
庚太太带着三个孩子不知去了哪儿,庭院里空空的,院门半开,一个婆子在扫地,一个在洗衣裳,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碰在一起不免话多。
「……绵绵沙沙的,不要说两个少奶奶了,就我这一把老骨头也被娇得呀,浑身骨头都酥了。」洗衣的婆子背对着院门,看不见门外有人正欲踏阶进来。
「谁没个年轻时候,从前两位少爷少奶奶不也是这样恩爱?」扫地的婆子嗔怪她。
那洗衣婆子拧着衣裳,「那不一样,从前宅子有多大,少爷们一成亲,分的院子比如今的还要宽敞。这条巷子本来就清静,一片叶子落地都能听得到。三奶奶也是,做新媳妇的也不晓得收敛收敛。」
扫地的婆子开脱道:「也不能这样说,三奶奶自进了门,从来都是一张笑脸谦让,平日里说话也柔柔的暖人心,人声音也是压得够低的,怪只怪如今这家宅不如从前阔,再说就三少爷那样的体格,才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你叫他能不弄出动静?太太还盼着给家里添丁生子呢,你一个婆子多什麽嘴呐。」
那洗衣婆子心细,平日里看得多,闻言叹气连连道:「唉,话虽是这样,到底另两位少奶奶还年轻,你说那夫妻间的事儿,听不见了倒还好,大家都死水一样过着,这听见了,能不去想吗?我看大奶奶那黑眼窝子就是熬的,心里乱,睡不着觉,爬起来去灶房点灯做衣裳,说是给三少爷做,只怕那针针线线呀,想的都是从前的影子。」
扫地的婆子听到这儿顿了竹帚,蓦然恍悟道:「难怪我昨儿个三更起夜,从二奶奶房门口经过时隐约听见抽泣声,今早起来就见她涂了眼影,怕是要遮肿呢……唉,这寡妇的日子熬一年两年倒还好,一辈子熬下去太苦了。太太也是,怎也不劝劝改嫁,还这样年轻,太不容易了。」
「改嫁?女人有了孩子就舍不得断不开喽,早先太太还曾提过,都要死要活的呢,後来不敢提了……要说这几个媳妇也娶得难得,富贵没了,男人也去了,清寡寡地拉扯着孩子,一句怨言也没有,晚上哭,白天还是笑脸盈盈的出来见人……」
那洗衣婆子说完直起腰来,准备把拧好的衣裳挂去绳子上晾。
「匡啷」一声,从木门那边传来响动,两个人回头看,却什麽也没有看见,便走过来把院门关好。
白墙黑瓦下依旧清寂无人,那豆绿的樱草缇花褂子失了魂儿,随在男子一袭灰蓝色竹布长袍後面走,心境却与方才大不一样。
秀荷咬着唇儿,其实回回都有顾着嫂嫂们,每一次那快乐来了,她都恨不得放开声儿唱,最後都只是紧紧咬住枕头嘤嘤的硬忍着。婆子说得直白,她听了心里虽不无委屈,然而想想也是,都是女人,从前未尝得那个中味道,不明白也就从来不知道想念,後来尝得了几回,庚武不在时心里便莫名空得慌,想不承认都不行……何况嫂嫂们,夜夜都那样乾听着。
低着头,胯儿一摇一摇走得飞快,为自己而羞,今後都不想也不要再与他好了。
庚武肃着俊颜,晓得这女人心软,正把自己怪罪到不行,然而这样的事又如何能怪她,明明就是夫妻,更何况新婚燕尔蓦然分开十余日,他爱她似烈焰,她亦想他似流水,再如何压抑也无法不无动静……
却叫她受了委屈。
他将秀荷手腕擒住,把她紧拽进清宽的胸膛里,「听话,别怪嫂嫂们。哥哥们去得早,她们清守了这许多年,实在也是不易。」
那嗓音沉哑却饱含柔情,只怕自己不肯理他。
秀荷轻咬着下唇,本来想笑,眼眶儿却又没骨气的红了,「无赖,哪里能怪嫂嫂,要怪就怪你……叫你轻些吧,每一次就不肯放我好过。如今被婆子们误会了,看你怎麽赔偿我?不回去了。」
低着头,恨不得捶庚武几下,拳头攥起来,末了还是舍不得……又不能全怪他,她自己难道不也想他?
那颗颗晶莹含在眼眶中,眨了眨眼睛藏进去,抬起头来娇颜又晕开笑。傻瓜,从来在人前总是要强,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
庚武不由得把她一抹削肩揽紧,「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一时情迷,竟让你跟着受委屈。你若不介意,今後我再往北跑远一些,去到京城边上的燕沽头,每个月少回来一趟,能多赚不少银子,也好早日给你们换个大点的宅院。」
「嗯。」秀荷把脸熨贴在庚武清爽的衣裳上,「等到了大宅子,随便你怎样都行,往後就先忍着吧……不好再叫嫂嫂们这样为难。」
那颗颗晶莹含在眼眶中,眨了眨眼睛藏进去,抬起头来娇颜又晕开笑。傻瓜,从来在人前总是要强,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
庚武不由得把她一抹削肩揽紧,「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一时情迷,竟让你跟着受委屈。你若不介意,今後我再往北跑远一些,去到京城边上的燕沽头,每个月少回来一趟,能多赚不少银子,也好早日给你们换个大点的宅院。」
「嗯。」秀荷把脸熨贴在庚武清爽的衣裳上,「等到了大宅子,随便你怎样都行,往後就先忍着吧……不好再叫嫂嫂们这样为难。」
沿着砖石斜坡往下,老远就闻到了酒香。青红酒铺半开着门,经年陈旧的门板上爬满了绿苔,几只蚂蚁在木缝里拖着一小块红糟,门前寂寥寥的,阴雨绵绵的天气,天亮了也阴沉,看上去那般没有生气。
怎麽回事,竟然连生意也不太做了?
秀荷连忙收起伞,揩着裙裾迈进门,「爹?」
昔日空空的厅堂和三面屋瓦下摆满了大酒瓮,竟不晓得阿爹短短二十多天如何酿了这麽多的酒,却独不见人影。
扑鼻一股药味儿,秀荷蹙着眉头边走边叫。
「咳咳咳,」天井旁的房间里传来关福咳嗽的声音,「可是那强丫头回来了?二蛋,是不是你把事儿告诉她了?」
二蛋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没有没有,我昨儿个在药铺里碰见姊姊,没承认关伯伯生病了。」
「咳咳……那丫头精,都被她看见了还能瞒得住她?你扶我起来。」关福便披了衣裳准备坐起身。
「呀,起来做什麽?才好了些,风一吹又开始咳。」一道红影忽而从灶房里杀出来,丰腴的胸脯和胯儿,没生产过的腰肢可细了,缠一条小围裙,吹着药碗边走边念叨。
红姨走到屋堂下,抬眼见一对璧人儿站在天井旁,眼神忽地一亮,单手叉上腰,「哟啧啧,这是吹的哪门子风,嫁出去的姑娘还舍得回来了。回来做什麽?被你男人欺负了?他要敢欺负你那就和他离。臭小子,岳父大人病了也不晓得过来看一眼,白白把一个娇养的闺女送给他。」
一边刻薄着,一双狐媚眼儿却悄把两人上下打量—— 见姑娘脸色嫣妍欲滴,穿新衣戴新首饰,气色好得让人艳羡;姑爷萧然笔挺地护在她身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她柔荑轻勾,英姿飒爽又不乏侠胆柔情。红姨心里便都是得意,得意自个儿一手撮成的媒,这丫头怕是今生都不必为劳碌操心。
红姨就是改不了嘴损的毛病,每一回见面不把人挖苦一顿不肯休。秀荷也不恼,隔着木门对阿爹解释,「三郎一连跑了十一天的船,昨夜里才冒着细雨赶到家,不然早就该过来一趟的。乾娘,我阿爹他怎麽了?」
小妮子,才成亲没几天胳膊肘儿就往外拐,说她男人一句都舍不得。
红姨吃吃笑着,剜了秀荷一白眼,自顾自地进到关福房里,「还不是那黑心肝的梅家,快把你爹逼死了,自个儿问你爹去。」
关福疼闺女,闻言忙叫道:「打住打住,姑娘姑爷回门都是客,哪有茶都不递一碗就开损……还不是你要瞒着她,这会又怪起她来了,要是把我闺女骂跑了,回头我不收你儿子!」从红姨手里接过药碗,浓眉大眼把她虎虎一瞪。
闺女闺女,听着像他亲生似的。一个糙汉,不是看在他照顾子青母女一场的分上才懒得理他。
红姨叉着腰,「我儿子怎麽了?我儿子才七岁就给你帮工,一分银子的工钱也没叫你给。不要白不要,回头我送去药铺里做学徒。」拍拍屁股要带二蛋走。
「不要不要,我就爱跟关伯伯学。」二蛋不肯走,他喜欢关伯伯。
关福懒得和她斗嘴,就住了嗓子不吭声。
红姨倒又不走了,问秀荷回来做什麽。难得今日未化浓妆,除却眼角天生上吊勾人似的魅惑,整个人看起来少见的乾净,好像历经千帆而後看破红尘的沉静。
秀荷环顾一眼周遭,见桌面上叠的碗勺都已乾涸,盘子里剩下的咸菜还是自己出嫁前酿的苦瓜,也不晓得放了有多少天,蔫瘪瘪的都快要长毛。晓得自从自己嫁人後,阿爹就过不来日子了,眼眶不禁有些发酸。
子青是个什麽都要强的女人,一旦决定一心一意和关福过日子,哪怕最没钱的时候也要把每个人出门的衣裳都洗晒得乾乾净净,家里头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最简单的食材也能弄出花样。秀荷小的时候,常在窗外默默地看着她娘忙碌,那时总觉得她娘不该过这样粗糙的日子,可是该过怎样的呢?她太小,又说不出来。
关福每次只管把工钱给子青,回到家里子青自会把一切都打理得细微周到。後来子青不在了,活儿便给秀荷接过来。秀荷学了她娘,做什麽事都要做到最好。如今闺女出嫁,关福习惯了十来年,一下子改不过来,全乱了。
秀荷抿了抿嘴角把酸涩掖藏,问关福梅家到底怎麽把他给气了,院子里又为何忽然多出来那上百缸青红酒?
咳咳咳……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关福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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