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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玉珊瑚《柴米夫妻恩爱多》(卷三)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6-1-2 14:56
标题: 玉珊瑚《柴米夫妻恩爱多》(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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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年12月23日


内容简介:

秀荷自己当了三胞胎的娘之後,才深深体会到「天下父母心」这句话,
就说端王爷来到江南,去上香时无缘无故遇了刺客,他藉口庚武舍身相救之恩,
非要收庚武为义子,原来就是要听她也跟着喊他一声义父,这个爹,当得迂回啊!
上一代恩怨她管不了,端王没法认她这个亲女儿,只好替她教训梅家当补偿,
正以为梅家翻身无望之际,没想到半瘫子梅大少爷梅孝奕自南洋回来,
他的腿疾不但治好了,还带回金援,而他那姨娘晚春看不顺眼秀荷日子过得滋润,
凑巧在药铺遇见母子四个来看病,她假意帮忙看孩子却设计娃儿打翻开水被烫伤,
秀荷气得甩她一巴掌,这教训还不够,有人暗中替秀荷出口气,
晚春不但被毒哑、小产,最後下落不明,只是全镇上的人都开始谣传是秀荷害的,
她觉得好冤枉,庚武说要带她上京散心避闲言,
可她才不想去京城,因为她偶然间知道,养她长大的阿爹会早死,
竟是端王要胁替阿爹治病的老太医改了药方之故,她不愿去面对端王;
也不想去见到那个叫「小个子」的女人,庚武居然和她有书信往来,
听说他俩从前有过暧昧,哎哟酸死了,最可恶的是庚武,老婆吃醋不哄,
只会使「挟孩子以令娘子」这招,逼她和他床头吵床尾「合」……


  第四十三章 宫廷贡酒

  秀荷连忙上前搭腕福礼,「民妇拜见端王……」话说到一半,想到三人只做常服打扮,怕不是有公务在身,又乖觉改口,「何等荣幸,竟能得王老板、李老板二位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李宝财一脸不情愿,手中牙签沿周遭的货柜、桌椅、物事划拉一圈,咧嘴寒碜道:「不过送了老夫一棵老人参、两缸破酒,就换回来这些赚钱的家当,你们小俩口这笔生意倒是很划得来。」

  晓得李宝财心里憋屈呢,这小老头从来只吃不吐,这一回难得被王爷吓唬,才办了几桩好事。

  老桐站在铎乾身旁乐呵着,他是随了铎乾几十年的老忠仆了,个儿瘦瘦长长,半辈子也简简单单的。看着秀荷丰腴起来的身段,不禁想起十多年前小燕笙的模样。

  记忆中的小燕笙总是绝艳与凄清,台上绝艳,是王公世子追捧的红角儿;台下却凄清,惶惶不安定,身无所依。

  铎乾与小燕笙的起与终,老桐在局外看得分明,在铎乾静悄悄筹备与成王府三郡主亲事的那一个多月,老桐曾不只一次地想要劝小燕笙弃了腹中胎儿,他清楚知道主子的脾性,那富有挑战的才能长久拴住他的心,後来的小燕笙其实已在铎乾心中黯淡,只是铎乾自己尚不自知。

  怎奈何每一回话在喉间辗转,只看一眼那庭院内小燕笙斜倚楼廊,一个人孤清清轻抚小腹发呆的侧影,那无根无措的等待,便叫他实在难於启口—— 这是个已然被诸多人遗弃的女人,或许她腹中的骨肉才是她最後的依托。

  老桐後来便没有说,直到铎乾成亲当日被小燕笙自己发现。

  此刻看眼前丫头眉目脸容间都是安逸与顺遂,又想起她母亲当年把她留在腹中的不易,不禁心生疼惜,几步走过去,用扇子托起秀荷的手腕,瞥了李宝财一眼,「李老板此言差矣,莫说老人参价格不菲,只那青红酒如今已然成为宫廷贡酒,又如何能称之为『破』酒?」

  又低声道:「丫头你起来,小心着些。」

  贡酒?贡酒可是年年岁岁都要进宫的,那是寻常人用多少钱也讨不来的好声誉,老桐却说得这样淡然,就好像顺口说起一件没什麽大不了的事儿,听得秀荷好不讶喜,连忙顺势屈膝一福,「呀,要怎样感谢王老板才好,这样大的喜讯,倘若阿爹和三郎晓得了,不知要怎样高兴。」

  李宝财撇嘴作不服状,「怎麽不谢我小老儿,那酒若非我家母老虎拿去宫里,太后娘娘可没机会品尝。」

  早先与庚武说起时也觉得疑惑,近来一应进展顺遂得有些玄妙,如今想来怕是几位贵人在暗中相扶。秀荷连忙对李宝财也作了一揖,笑答道:「看您说的,不单是这酒,堇州府大案告破,如今谁人不对二位老板歌功颂德,您二位呀可是我们庚家的大恩人,回头走的时候,我让人从阿爹後院再搬几缸陈年老酒,给老板们一并送船上去,您可别嫌沉。」

  又叫小厮端来上好的乌龙茶,亲自沏了与众人喝。

  瞧这丫头小嘴儿甜,把人哄得好生受用,李宝财和老桐对视一眼,忍不住抿嘴笑。

  一壶袅袅飘香的清茶沏下,甘醇茶香沁人心脾,那沏茶的手儿柔白纤盈,肌肤如凝脂光洁。铎乾看着秀荷大方懂事的姿仪,不禁暗生欣慰,因瞥见她手腕处一道未消的明显划痕,不由得蹙了蹙眉头,「这条疤是几时添的?怎麽添在此处,先前并不见有。」

  那一回在梅家绣庄滑倒,也不知阿绿是有心还是无意,本来被拨开的碎片让她慌乱之间踢回来,正正好踢至秀荷的腕下,不然自己也不至於流了这麽多血。

  只这样的位置倒叫人尴尬了,不知道的还误会是她自己自伤呢。秀荷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柔声解释道:「十月底在绣庄滑了一跤,所幸大夫说福大命大,母子平安。後来辞了工就一直在家歇着,眼下已不碍事。」

  滑了一跤怎麽就正好割破手腕,怕不是中间还有什麽隐情。铎乾默了一默,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将椅上的小袄儿拿起来,粉荷色、小小鼓鼓的,左右挂两个小兜,绣着西瓜和小猴,淘气又可爱。

  他勾唇问道:「这衣裳是你做的?绣工确然很是精致,就是小了些。是自己用还是送与他人?」

  那俊容含笑,连自己都未意识到双眸中倒映着的自然而然的宠溺,这感觉叫人如何说?你并不知自己在这世间还遗着一线血脉,她静悄悄地在岁月里长大成人,也不给你添麻烦,一下子上天却把她完好无缺的送至你跟前,你尚不及熟知她,她竟这麽快又要送给你一个更小的骨肉,只叫你後半生坠入挂念。

  先前第一回见端王爷,只觉得他周身气势威冷到不行,後来打了两次交道,却叫人无端生出来长者的亲近。秀荷红着脸应道:「给自家预备的……三个月了,让镇上的产婆看过,都说是个小丫头,可乖,也不折腾人。」一边说,一边疼爱地抚了抚小腹。

  这话怎听得如此熟悉,叫人一瞬间神思又遁去旧光阴,想起京城东顺胡同那间僻雅小院——

  傍晚余晖在屋廊下隐隐绰绰,女人着宽腰大襟褂儿孤坐在竹椅上,见他身着一袭玉白长袍从门外踅进,老远便抚着肚子对他笑,「阿乾,你看她可乖了,不吵不闹的,难怪阿红说她准是个小丫头。都说女儿和爹亲,这下又被你讨去个便宜。」

  柳叶眼儿生得清清亮亮,瞳中有祈盼,还藏了些许其他。唱多了戏台上的朝聚暮离,心思总是敏感,见他忽然来得不勤,便想用骨肉拴他挂念,怕付出的光辉不值当,怕倾尽芳华良人却负心。

  老端王身体不好,病榻上逼铎乾发誓不娶醇济王府的下贱种,逼他尽早成家生下子嗣。那时的铎乾其实已在操忙婚事,终日难得闲功夫,心心念念才抽出空隙来看燕笙。这一瞬间见她眼神,心中忽然便又内疚不忍。他自己不愿承认,然而世情的无奈,却已把他二人的结局注定,注定他只能将她们母女藏於这座宅中,直到老端王去世。

  却也来不及藏,他低估了她的傲骨,她爱得义无反顾,被伤後头也不回。

  庭院空了十几载,所有的身家她都没带走。以为她活不下去,气消了早晚不得不回来,哪知就真的走了,走了就一去黄泉不归,只把他的骨肉养得娇娇可人,冥冥之中於人海送还至跟前。

  所以这世间情情爱爱皆开不得玩笑,当年是他多情轻狂,明知无果,不该招惹她步步深陷。可叹彼时人在局中,一越了界便覆水难收。

  铎乾默默收回心思,挑眉将店内布置打量,见一应生意井井有条,客人进出不绝,生意很是兴隆,便敛藏心思笑道:「上一回听你说小镇清朴美丽,今番案子结束,得闲顺道来散散心。那小子他人在哪里,怎麽留你一人在店中不管?」

  秀荷正好挂心关长河呢,给阿爹做的鞋子也没送去,便应道:「哥哥在瓷窑里砸伤,三郎刚回镇上探望去了。王爷既要散心,不如我随您一道去看看。」

  老桐在前面开路,「呵呵,这丫头懂事,左右时辰尚早,那麽一道走着。」

  铎乾欣然应允。

  远山落雪早降,山顶遮着一片白茫,江面上雾气氤氲,人随扁舟在水中移,看对岸高矮渐近的木檐青瓦,就好似徐徐走入一幅江南水墨古画。

  沿着青石大街一路往坡下走,路过青红酒铺的门口,秀荷举手敲门,「阿爹、阿爹,可在家呐?」

  因为已给梅家交了整年的租金,明年开春才到期,所以关福暂时还住在这里,只不知是无人还是正在睡午觉,敲了几声也不见应。

  正待要往巷子深处走,门开了个小缝,探出来二蛋的小脑袋,「秀荷姊姊。」

  二蛋理着小光头,後脑坠条小细辫,大冬天也不戴顶帽子,眼睛骨碌碌看着铎乾几位,「他们是谁?」

  秀荷吩咐二蛋要叫大人,又问他,「阿爹在哪儿,怎麽就你一个人在家?」

  二蛋说:「师傅在酒庄里,我头疼,犯晕呢。」

  头疼你还光着小脑袋。

  关福自九月被梅家三姑姑气出病後,身体便一直反覆不好,平日对二蛋好不严苛,恨不得把一身本事尽相传授。

  二蛋这样小的年纪,哪里吃得消,红姨疼儿子,教他几招,时不时藏在家里偷闲儿呢。

  秀荷也不挑破,因见铎乾打量门内,便弯眉笑道:「这就是民妇幼时的家了,两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进来歇歇脚儿。阿爹存了不少老酒,我烫了与大人们喝。」说着把门让开,请众人进去。

  是她幼时的家……

  那门板褐黑,爬着蚂蚁与青苔,里头光线氤氲,不见窈窕旧影,只见天井下小树孤零,像人的魂儿留着不肯走,招着手帕勾你进去—— 快来呀,在思量什麽,等了你十几年……

  「好。」铎乾顿了顿步子,跨入低矮门槛。

  几人随在其後。

  是江南素俭的旧民居,空气中有木头与青砖的甘湿之气,脚下的红土地已被经年踩踏成硬实的黑,却打扫得乾乾净净。四角天井下无人,竹骨上晾着两件汉子的衣裳,肩宽袖长,看起来应是人高马大。那屋堂的墙边一排过去都是酒缸,应该已有不少年头,芬芳馥郁掩不住。

  秀荷说:「我阿爹酿了一辈子酒,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自己的酒庄。如今蒙大人们抬举,不仅酒庄有了,酒还成了贡酒,不晓得要高兴成什麽样。」

  铎乾却好像没在听,只负手打量周遭,但他看的却不是院落的古朴宁寂,看到的只是它的简陋与清贫—— 那墙角堆着的是什麽?是柴垛;灶房里阴阴暗暗的,有锅碗瓢盆,还有蒸饭的木蒸子,烧柴的火钳子,这些便是民间主妇一生的操持。

  那光影蒙胧间,好似又看到女人在灶前忙碌的清影。他的眼睛便有些酸,想起她在戏台之上的风华绝艳,那时韶华多麽美丽……後来怎能落於尘埃,甘愿做这些粗糙卑下之事?

  铎乾问秀荷,「你母亲常唱戏吗?」

  唱戏?

  「不唱。」秀荷低声应道:「红姨总说阿娘天生戏骨,是当年的红角儿。阿爹想听,时常哄她唱,阿娘其余事儿都依着阿爹,唯独这一件百般不肯。直到她去了,秀荷也从来不曾听过她唱过半句。」

  铎乾便知道燕笙为何不回去找他了,她把旧辉煌、旧情爱全部埋於尘埃,连戏都舍得那般彻底,还回去做什麽?

  她不肯原谅他,怨与恨在心中一世不泯。

  「红姨又是谁……是那个阿红吗?」铎乾随口问着,沿着房檐下走路。

  透过一隙昏蒙的窗子,看见里头床榻上被褥折叠整齐,一床是红,一床是灰,还有两个枕头并排。床边红箱上有女人衣裳悬挂,拉得平平整整,看花色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却纤尘不染。

  他的步子便微微一顿,知道这是她与後来那个男人同床共枕的屋。

  大了十多岁,但他很疼我的母亲,几乎百依百顺……

  当日堇州府秀荷的言语又浮现在耳畔。

  怎麽能够不宠呢?她的柔韧是他在从前和後来所见过最为美好的,十五岁时把第一次给他,疼得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後来却契合得越来越美妙。他早先风流好胜,本与朋友打赌,到手了便将滋味分享,後来却情不自禁沉沦,想要将她独占。回回爱她,听她沙沙绵绵的嘤咛,只想叫她在身下承欢不尽。

  铎乾俊朗面容上掠过一丝戾气,忘了应该挪动脚步。

  「红姨她是我乾娘。」秀荷解释後便不再继续说话。

  关福比子青大了十多岁,从来都知道子青属於他只是一种巧合,也知道她的心他进不去,但他珍惜和子青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子青的所有物事他都如昔日摆放,依旧是她走前的模样。

  秀荷出嫁前,关福总爱说:「丫头性子倔,你娘她在底下不放心,时常半夜坐在床头对我唠叨。她爱乾净,我可不敢随便动她的东西,免得下回她半夜里回来,想要找衣裳穿,找不着,又来怪我乱翻。」

  秀荷早先不懂,以为关福酒喝多了头昏,後来嫁给庚武,才晓得阿爹是这麽爱阿娘,舍不得把她从生命中、从记忆中抹去。

  秀荷也不知道为什麽,忽然不想听铎乾继续问阿娘的事。

  「王爷,眼看就要傍晚了,不如去酒庄里看看。」一旁的老桐低声提醒,不着痕迹向铎乾使了个眼色。

  铎乾恍然回神,瞥见丫头凝眉思量的娇颜,不动声色地收敛心思。不想叫她猜度了故事,或因那故事与自己生出嫌隙。

  临出门前又看了看天井下挂着的两件汉子衣裳,笑笑道:「院子虽小,倒也清朴别致,尤其酒香叫人难忘,这酿酒的师傅今朝可是得见识一番。」

  酒庄在巷子的更深处,早先这里是一家富户的仓库,破落後便空置下来出租。庚武新招了十来个夥计,各司其职,往来穿梭间好不忙碌,人还未走进,醇浓的酒香味便已随着蒸米的白雾扑面而来。

  庚武尚且未归,靠门边的大圆桌旁关福正在试酒,红姨手上拿一件缎料对襟大褂叫他试。那衣料黑黑亮亮,关福不肯穿,说做生意的老板、当官的老爷才穿这种大褂长袍,自己一个干粗活儿的汉子穿了也是糟蹋,不穿。

  红姨不耐烦,硬给他往身上套。她个儿不高,得踮着脚尖才能构得着关福肩膀,一边套一边刻薄道:「啧,真当我乐意叫你穿?眼看我乾女婿生意越做越好,你穿得这样随便,走出去存心给他丢门面吗?我可不是子青,不欠你也不爱伺候你,不是看在秀荷小俩口的分上,我可懒得管你这闲事。」

  关福生得浓眉大眼、魁梧高壮,早先子青在的那几年,倒把他收拾得很是威武精神,後来子青不在了,复又变回从前的粗糙不打扮,红姨向来觉得子青跟了关福是被关福占去便宜,平时可没少拿这些事埋汰他。

  当下被红姨如此一说,只得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开。那褂子颜色亮堂,他身材高大,这般一穿倒显得派头十足,看起来也年轻不少岁。

  秀荷跨进门,乍然看见忍不住噗哧一笑,「呀,果然人靠衣装,爹这麽一穿我险些认不出来了。」

  被闺女调侃的关福觉得很没面子,但不得不承认这衣裳确实做得好,抖着袖子道:「还不是这毒舌女人,硬说老子穿太寒酸给她乾女婿丢脸,非要我换。看这不黑不绿的,穿得我浑身不自在。」

  又凶秀荷,问她这麽冷的天气干什麽跑回来,也不怕地上滑,小心他孙女儿再受惊吓。

  梅家绣庄那一场血染鲜红,叫关福如今想来都心有余悸。当日随红姨赶至花厝里弄,看庚武抱着血迹斑斑的闺女从巷口走出来,差点一口气喘不上厥过去,和儿子两父子提着柴刀上梅家讨说法,梅老太太躲在内宅不露脸,只叫门房老张拎两只母鸡和一篮子蛋出来赔罪。

  一双人命就值两只母鸡?关福哪里希罕,当场剁了鸡脖子,鲜血淋漓地扔在门槛上就走了。

  门前撒鸡血可是大晦气,听说梅老太太第二天特地请了和尚来做了场法事,但那些都与他不相干。事後怪秀荷脾气拗,怀了身子也不早点说,也不舍得她常回来,只叫她有事派人说一声,自己去城里探望就行。

  晓得阿爹是关心自己,秀荷也不挑破,只抿着嘴角笑,「两位大人要来咱们镇上观光,说咱们家的酒得皇上喜欢,今後成贡酒啦,这样大的好消息我哪能不亲自回来报喜?」说着将铎乾三人迎进门来。

  「瞧,我就说这丫头福气吧,次次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红姨正帮关福整理肩膀,忽闻一抹雅淡熏香沁入鼻翼,抬头便看到秀荷与一中年冷俊男子并排而站。

  叱吒风云的皇亲贵戚,当年生得真是潇洒,倘若光阴倒转十数年,那俊容上一双桃花眸子应是天然含笑,擅弄风月却偏生寡冷薄情,谁爱上他谁便不成活。

  时日如梭,年少风华远去,一忽而转眼竟都已是中年。

  不由得一愣,顷刻间又错开视线,红唇勾出来一道讽弄,「哟,还真是好大一个官,天南地北也能找到这儿来。」

  熟悉却又久远的刻薄。

  铎乾闻声凝看了红姨一眼,又掠过她搭在关福肩上的手,却不理会她的不欢迎,修伟身影踅进仓房。

  秀荷没有注意到这微妙一幕,自向阿爹介绍道:「这位是端王爷,这位是李大人、老桐伯伯。先前在堇州府,若非几位大人相助,三郎在牢里都不晓得会怎样,咱们家的酒啊,也难能这麽快就出头。」

  关福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县衙老爷,几时与皇亲贵胄打过交道,急忙上前叩拜,「啊呀,多亏两位大人照应,平日里总听丫头念叨大人们的好处,就是不晓得该怎麽感谢,今天终於见到真人了,这厢先受草民一拜!」

  大魏朝官民尊卑森严,他不知应酬客套,只晓得见了官便要下跪。那双膝伏地,好不欢喜景仰,才换的褂摆便在红土地上沾了湿,黑沉沉染开一片。

  原来最後配的竟是这般一个粗犷汉子。

  老桐默叹一口气,敛回心绪,很是有涵养地伸手虚扶了一把,「关师傅请起来。」

  铎乾睨着关福紧贴在地爬满茧子的双手,儒雅含笑道:「听丫头说小镇风光甚好,今次得空私访,众位不必如此拘礼,就照丫头所说,只管称呼本王『王老板』便是。」言毕笑望一眼秀荷,自撩开袍摆在八仙椅上坐下。

  关福抬头,看自个儿闺女笑颜如花,再看铎乾眉目清俊,怎麽两张脸庞莫名重合,心间诧了一诧。

  小厮搬来酒瓮,关福亲自倒了三碗盛过去,憨声笑道:「想不到传说中的铁面端王竟是如此一表人才,打小算命的就说俺闺女有福气,将来必得贵人相助,如今想来那小老儿并未诓我。我一粗人不会说场面话,只这一碗新酒叫众位大人品尝,以表内心感激之情。」

  铎乾颔首打量关福的脸,四、五十岁的年纪,五官浓眉大眼还算端正,身材果是东北面汉子的肩宽高猛,那心便不听由自己,又勾勒出方才青红酒铺之所见,四角的床帐光线昏蒙,阴阳缠在帐中旖旎,沙沙绵绵,蚀骨挠魂,十数年……错了错了,来之前就说过不该去想这些。

  他迅速敛回心神,淡然一笑道:「不过是秉公办案,理所应当。这就是你酿的酒了?」

  关福朗朗笑答道:「正是,一点小手艺,大富大贵不能,图个养家糊口罢了。」

  「哦,那麽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手中酒水清冽摇曳,铎乾却不喝下去,看一眼关福的瘸腿,把酒碗放下来。

  辛苦?关福听不懂,见王爷不喝,怕贵人嫌弃酒不好,把碗端过来倾身看—— 并无蚊虫飞进,不禁搓着手局促乾笑,「哪里哪里,孩子们都听话,一家人过得开心快活。」

  老桐含笑解围,「我们王爷老胃病,向来滴酒不沾。」

  秀荷看阿爹大冬天还穿着秋日的千层底鞋,便把才做好的棉靴拿出来叫他试穿。

  关福面色这才自然起来,说正缺鞋子呢,穿惯了孩子她娘和闺女做的鞋,买来的就是穿不舒服,旧了也舍不得换。

  把棉靴接过去,一瘸一拐地躲去边上试穿。那背影高大,嘴上怪闺女辛苦,言语中却都是慈爱与满足。

  「呵呵,你这脚板倒是生得一大一小,做起鞋来也费劲。」铎乾看着靴底紮实的针脚,眯着桃花眸子笑。

  那眸光深深,叫人猜不透心思,不想他误会自己拿闺女使唤,关福把鞋子套上,侧过头来憨笑道:「姑娘孝顺,隔三差五的往家里带东西,我叫她不要做,太辛苦,恁是不肯听。」

  踩踩,正合适,又说脚没洗,舍不得把鞋弄脏,脱下来明儿个再穿。

  阿爹从来粗枝大叶,今日怎麽也细致起来?秀荷给铎乾端来一杯热茶,解释道:「我阿爹的腿就是在那场禁海令中受伤的,从前不瘸,後来瘸了,两只脚用力不一样,渐渐就一边大些一边小些。」

  红姨一直在角落安静待着,这会儿也接过话茬,「可不就是,躺了两个多月不能下床,没办法子青只能出去接活儿。她那身子骨哪禁得起累,从此以後就病了。看你们朝廷做的什麽好事,尽是害人。」

  居然还出去给人做工,养这一家四口……铎乾心间猛一触痛。然而当年那场禁海令,莫说有人在暗中作梗,朝廷也总要抓个出头鸟严办,庚家既然率先出头,结局必然还是动他。

  所以这世界的果皆由因造就,若无四年前一出,今日就不会只见到她的空魂。

  铎乾若有所思地看向红姨,沉着嗓音道:「朝政之事妇人家不要非议。」

  正说着,二蛋跑进来,叫了声「娘」。


  第四十四章 山中遇险

  红姨看一眼铎乾,有些尴尬,甩着帕子迎上前把二蛋挡住,「我的乖乖,不是说头疼,叫你在家躺着,怎麽就来了?」眨眼睛,暗示儿子快回去。

  二蛋脑袋圆圆的,机灵又讨人喜欢,不肯走,说:「长河哥哥在瓷窑里出事了,砸得满头都是血,可吓人了,我不敢回去,姊夫就叫我过来。」

  「咳咳咳!」关福一听,一口热血差点喷将出来,骂道:「好小子,就为了给那婊子赚套金首饰,命都不要了!他怎麽不乾脆把老子气死,把我们关家的血脉也砸断!」

  说着捞起一根长棍,鞋都来不及换,光着大脚板杀气腾腾地往门外冲。

  大夫说阿爹心燥气短,受不得刺激,怕他在路上气倒,秀荷连忙向铎乾欠了欠身,去内仓叫个夥计跟在後头。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红姨揩着帕子也想走,但那细腰丰臀儿才走到门边,就被铎乾一声喊住——

  「遇见了还能跑去哪里?」

  冷漠无波的嗓音叫人脊背发寒。

  知道这是个面冷手狠的角色,忤逆不得,红姨的脚步就软了软,没走成,乾脆身姿袅袅走到铎乾对面坐下来。

  「跑?我有跑吗?端王爷哪只眼睛看见我跑了。」又暗示二蛋赶紧离开,别杵在这儿听大人们讲话。

  二蛋是个孝顺的娃,不肯把娘一个人丢下,怕这个贵气的伯伯会害她。

  铎乾斜睇了二蛋一眼,俊容冷沉沉的。「他找了你很多年,若是知道你在这里,只怕恨不得一刀把你杀了。」

  红姨手心香帕紧了紧,也不当一回事的吃吃笑,「他找我做什麽?他不是娶亲成家一个也不耽误,想让我把骗去的银子还给他?皇帝的亲弟弟还缺这点钱?都花完了,还不了。」

  铎乾不理会她的刻薄,只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岂止是钱,你知道他为什麽想杀你,不需要我多说。」

  那侧脸线条精致,虽然光阴过去十数载,却依旧英俊不减当年……英俊且薄情冷心,除却对子青,对其他人都不留情面。

  到底是自己亏负在先,红姨就沉默了,不再贫嘴。

  红姨是子青小时候的玩伴,她比子青长一岁,是京城快活楼头牌花魁的贴身丫鬟,常陪着主子去戏园里听戏。子青那时候还是学徒,七、八岁年纪,被师傅罚在後院顶水碗,红姨如厕太急,跑快了把子青撞倒,碗碎了一地,气得子青冲过去扯住她衣摆,红姨忍不住尿了裤子。

  两人推推搡搡扭打着,也不知怎麽打着打着,打到後面「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好像上辈子天注定就是姊妹。

  後来子青唱成了红角儿,红姨也代替原来的头牌成了新头牌,子青十五的时候她十六,都是女儿家最耀眼的年纪。子青尚且是张白纸,红姨就已经和七皇子打得火热。七皇子隆泰虽是个天生的瘸子,却生得好看,对红姨更是一门心思的真,红姨却在和他最浓情密意之时,卷了他一大笔银子跑得无影无踪。

  听说後来七皇子很是大病了一场,身子更弱了,因为不得宠,在宫中无靠,病好後就被先帝随便配了门亲,不出几年,妻子又去了。

  红姨在烟花之地待得久,眼神毒辣,看人也清楚,讹起男人的钱来睫毛都不眨。那时候看子青和铎乾好,子青不知铎乾,红姨却早已在圈中听说那是个性冷手狠的男人,劝子青不要与他玩真的,但爱情来了挡不住,两个人竟然都陷进去。

  红姨见铎乾似乎有几分真心,还给子青租了宅子,也就不再劝,一个人无声无息走了,是许多年後在春溪镇看到子青牵着七岁的小秀荷,才知道铎乾果然做了那负心的王八蛋,早先一提起来就骂子青笨,渐渐也不提了,关福是个老好人,子青後来和关福生活得很安然。

  夥计进来出去地忙碌着,明明热气蒸腾,怎生却觉得冷得过分,风吹过人耳鬓,提醒人该说话了。

  是红姨先开了口,「他後来怎样了?」

  「不怎样,想知道自己回去看他。」铎乾把茶盖在桌上沉沉一扣。

  隆泰是个真性情,和铎乾等人不同,他陷进去就出不来,这女人把他坑得足够惨。

  铎乾与隆泰自幼关系非常,并不似其他皇室子弟因为隆泰腿瘸便讽刺笑他,是以皇上登基之後,一直照拂着端王府。

  红姨绞着帕子,看太多勾栏粉巷的朝亲暮离,她原还庆幸自己找了个最好的时机全身而退,她只想不到他竟然当真。

  又沉默了良久,难得敛藏起一贯的妖娆,正色道:「走过的路就不会再回头,你们这些王公世族,不是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女人能够相与得起。再说你,既然当年把她们母女不要了,如今又找上门来做什麽?这丫头是子青的命根子,你不要扰乱她的生活,更不要被醇济王府知道她的存在,子青在地底下不会安心。」

  铎乾不应,漠然拂开袍摆站起来,「这件事无须你操心,本王自有分寸,断不会叫她掺进从前的恩怨,而你最好也不要提起。」

  走过门边的时候,眼梢睇了墙角的二蛋一眼,见二蛋像小鸡一样浑身哆嗦了下,方才大步离去。

  提起二蛋,红姨就不敢说话了。

  这个铎乾什麽事都做得出来,还会叫你痛得有苦都说不出。她不敢惹他,二蛋同样是她的命根子。

  铎乾信佛,每逢游览必不错过庙宇。

  正是辰时之初,日头尚未破云而出,西禅古寺内只见晨雾迷茫,空山鸟鸣,看起来好似仙境。「咚—— 」一声悠远沉浑的钟响打破山林寂静,惊得鸟儿扑簌簌飞起,荡开枝头数十片枯叶,僧人才将畚箕倒走,一转身又得回来重扫。

  福城商人富裕,寺庙香火旺盛,那殿堂庙宇修缮得好不古朴辉煌,正殿里的大尊佛像足有一丈高,俯瞰着卑微的人世间。铎乾负手站在佛下,连连赞不绝口,几人沿着楼廊往偏殿方向走来。

  「母亲小心。」叶氏扶着梅老太太从蒲团上站起来。

  梅老太太叹气,面有愁容,「你但且知道这样孝顺,早先就不该不听我劝,自古慈母出逆儿,看如今把孝廷坑害成什麽样子。」

  「是。」叶氏心中不服,奈何儿子尚在牢里吃苦,嘴上便不敢硬气,老太太虽不出门,到底和宫中老太妃关系甚密,叶氏如今全指着这一线关系。

  两人跨出门槛,抬头便与庚武和秀荷迎面对上。

  「老太太好,二太太好,今日这样得空。」

  秀荷笑盈盈地问好,脸上气色粉润娇好,庚武英挺地站在旁边,长臂轻揽着她的腰,那一青一红好不登对。

  许久未见了,听说庚家三小子不费吹灰之力把店铺要回去,如今小夫妻两个搬去城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大有家业复兴之势。梅老太太睨着两人互握的手心,悄然敛尽方才的愁容,端着语气道:「好,你们年轻人倒也起早,两口子一起来拜菩萨。」

  「陪同几位长辈游览观光。」庚武隽容含笑,朗声应话。

  梅老太太侧过脸,看到庚武身後的几位华服中年男子,只见领头的那个气宇轩昂、英伟俊朗,其余两位亦好不雍贵,只怕都是身家不少的大老板。她敛下眉目,语气幽幽道:「你们庚家的生意是越做越顺当了,继续努力吧。」

  「承蒙长辈们照应。」庚武也谦虚,双手拱了一拱,又作关切语气问道:「梅二贤弟近日情况如何?」

  他本生得眉清目朗,英俊洒落,自做起生意後便把狼野之气敛藏,与人周旋间好不斯文隽雅,偏生这斯文却是商人之圆滑,那藏在斯文里的乃是笑里藏刀。

  好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氏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她早就觉得奇怪,当日秀荷被锦熙拽倒,流了那麽多的血,以庚三小子的脾气,不该那麽悄无声息就让事情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上个月老爷派人去堇州府打听,只说孝廷入狱不出,是有人在暗中提供了确凿证据,又听说早先庚武进牢,秀荷拦了钦差大人的轿,後来没两日庚武就放出来了,这小俩口怕不是用了什麽卑劣手段,害了自己儿子。

  叶氏捺住气闷,扯着嘴角笑道:「应该快了,大抵年前能回来。说来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的人,都是一个镇上长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生就能把邻里乡亲的往死里弄?佛说因果有报应,此刻虽说我孝廷不走运,但谁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轮到自己头上。」

  那话中含沙射影不遮不掩,秀荷只作听不明,抚着小腹柔声应道:「夫人说得实在对极,种了因就有果,现下轮不到,再过个四、五年,指不定就得还回来。好在呀,我们钦差大人公正廉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二少爷若是果然被诬陷的,早晚冤情会被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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