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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白玖《一品玉监师》(上)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6-1-2 16:14
标题: 白玖《一品玉监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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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年12月30日

内容简介:

苏青荷拥有能看透石料内部的金手指,让她致富,却也因此没了命,
所幸上帝替她开了另一扇窗,穿到这个重视翡翠玉石的时代,
只是原主的母亲刚过世,家里穷到没米又没钱,狠心的婶婶还想A走她家的地,
她乾脆卖掉房子和田地,安葬母亲後带着五岁弟弟到兖州城里打拚,
上天真的厚爱她,让她遇到三个贵人──韩公子喜欢她的相玉本事,
她得以赚到第一桶金,然後凭着异能,顺利赚到安家立业的财富;
殷公子不但大方买下她相中的美玉,还帮她买到好宅子;
靖江侯之子段离筝,在她被人栽赃是小偷时为她解围,帮了大忙,
当她开了铺子卖翡翠生意兴隆时,他提供原物料解决她的货源难题,
只是段离筝真是个怪人,有事要她帮忙不说清楚,她正忙着店铺扩张没空去,
他乾脆断了她的货源,逼得她乖乖赴京城帮他相玉,
这才知道,京城有名的玄汐阁竟是他开的,在偷看他认真雕玉的模样後,
她突然觉得他这个人只是不擅表达而已──不,她错了,他是个怪咖!
先莫名其妙说讨厌她,可她一确定在京城落脚,搬入新家,
他又马上搬到她家对门,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第一章 初来贵「宝」地

  漏着风的屋顶,一动就嘎吱响的木板床,以及身上盖着一块脏腻到发黑的破麻布……

  苏青荷醒来後的第一反应是被绑架了。

  她还记得在昏迷前,那辆冲着她而来的货车,明显不是意外,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连人带车被撞下山崖,掉进了海里,难道是凶手见她命大没死成,索性把她绑架进了乡下山沟里?

  然而脑袋里不断涌上来的陌生记忆,以及这副明显不属於她、瘦到皮包骨的小身板,提醒着她一个更为糟糕的事实—— 她穿越了。

  「阿姊,感觉好些了吗?」

  没等苏青荷梳理完脑中多出来的记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听到动静跑进屋来,趴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盯着她,夹着一丝紧张的声音软糯糯的。

  小男孩很瘦,袖口裤管都空荡荡地晃悠,双眼红肿,脸色惨白,活似一张被风一吹就倒的小纸片。

  小男孩的脸与涌出来的记忆重合,苏青荷片刻就认了出来。他叫苏庭叶,是她的亲弟弟,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也叫苏青荷,年仅十四岁。

  他们的父亲早在四年前被徵兵,到现在还了无音讯,多半死在了沙场上,而他们的娘秦氏带着一儿一女,多年来积劳成疾,全凭着喝苦药吊着一口气。

  就在昨天,她娘亲喝完药睡下後再也没有醒来,苏青荷因为受不了打击哭得昏厥过去,然而醒来後,苏青荷还是苏青荷,只是灵魂已全然不同。

  穿越这个事实摆在面前,苏青荷认命般地长呼一口气,坐起身来,揉了揉苏庭叶毛茸茸的脑袋,强挤出个笑脸道:「我没事,别担心了。」

  既然命运已是如此,自怨自艾毫无意义,且现下不是伤感追忆的时候,而该努力去适应及生存。

  如果多出来的记忆没错,她现在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苏青荷穿上布鞋,站起身来,掀开隔帘,果然,一阵淡淡的屍臭味袭来,现在是大暑天,她娘亲的屍体不过一夜就隐隐发臭了。

  苏青荷走到秦氏的床榻前,扯过一旁的薄棉被,轻轻地罩在秦氏已经微微发硬的身体上。

  秦氏不过才三十出头,脸上就有了很深的皱纹,在眉头上有个很深的川字,苏青荷记忆里对她的印象也都是紧蹙眉头,鲜有笑颜。

  也是,任谁不到三十岁就当了活寡妇也不会天天乐呵呵,她父亲被募兵时苏庭叶还尚在襁褓之中,秦氏一个人得养活一儿一女,自己省吃俭用,可少了男人这个顶梁柱,开支还是入不敷出。

  苏青荷的印象里,秦氏并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却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

  家里仅有两亩薄田,後来秦氏直到病重下不了地时,才把田地交给了二叔父打理,每月只收点微薄的租金。可饶是在病榻之上,她也为了补贴家用做着绣工,十根手指全是针孔和厚茧。

  秦氏安静地躺在那儿,嘴角似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眉头川字皱纹也舒展开来,似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苏青荷已经把多出来的记忆归纳完毕,但某些细节还是记不正确,或者说她还没完全理好。比如,她打开米缸,惊讶地发现里面早已结了蛛网;又比如,她翻箱倒柜却只抠搜到了十三枚铜板。

  灶台上有些刚摘回来的豆叶,坛子里还有一点腌好的芥菜,苏青荷远远地能看见对面人家的梁上还挂着点腊肉和鱼乾,而自家则是一点荤腥存货都无,真是穷得叮当响。

  想来也正常,秦氏病倒後,每次去镇里抓药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秦氏节俭,基本上是一副药煮了又煮,能连喝好几天,这与她病情逐渐恶化有直接关系。

  思至此,苏青荷对这身体原先的主人萌生出怒其不争之感。在这个时代,苏青荷这个年纪再过一年都可以嫁人了,但她却还像没长大的孩童一样,好吃懒做,每天睡到正午才醒,然後照着镜子顾影自怜,或是搬了凳子坐在门前晒太阳。

  自秦氏病重後,苏青荷统共也没烧过几次火、做过几次饭,把这担子理所当然撂在年仅五岁的弟弟身上。

  按苏青荷二十一世纪的审美观来看,这副身体的样貌实在不敢恭维,五官和苏庭叶有几分相像,属於小巧清秀型,但由於长期营养不良,养成了小鸡仔加飞机场的身材,皮肤也是蜡黄黯淡。

  浑身唯一的亮点就是乌黑而浓密的睫毛,但仍掩盖不住那双因过瘦而微微凹陷,黯淡无神的双眼。

  直到秦氏歪头咽气的那一刻,苏青荷才恍然惊醒,铺天盖地的无助感袭来,打破了她一直给自己构筑的美梦,像是一直在背後支撑她的那根芦苇被人生生折断了。

  她才发现这个家,早已不是父亲当年还在时的家,屋顶的漏洞好久没补上了,弟弟很久没穿过新衣裳,好久没见过娘亲戴过首饰了,缸里的米面都在一天天的变少,原先在村里算得上富裕的家,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穷困潦倒。

  她原先还抱怨秦氏是守财奴,守着积蓄不花,每日只给他们姊弟吃清粥腌菜,却不知,他们家真的已经穷到揭不开锅的境地了。

  她疯狂地痛哭,懊悔自己没有早点醒悟,懊悔没有给娘做过一顿热的菜饭,懊悔半夜娘亲喊痛的时候,因为天黑而没有去镇里请郎中……

  可那时,一切都迟了。

  苏青荷转过身,对苏庭叶嘱咐道:「阿姊去一趟二叔父家,你在家好好待着知道吗?」

  在她发现全部的家当仅剩下十三个铜板时,想要给秦氏买副棺材好好安葬,只有借钱这条路了。

  苏庭叶知道苏青荷是想去借钱,低头看着脚尖,踌躇地小声地答道:「我去找过二叔父了……」

  苏青荷愣了下,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二叔父原本答应的,但二婶婶说没有余钱了……」苏庭叶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扯出一丝笑来,「或许是真的没余钱了,这两年的收成不太好……」

  苏青荷默然,她知道二婶婶向来吝啬,平时秦氏去讨要田地租金都很艰难,却没想到会尖酸无情到连棺材钱也不肯借。

  患难时刻最见事态炎凉,对於这点,曾经混迹商战、见惯了大起大落的苏青荷深有体悟。现下连唯一的亲戚都不管不问,她不得不考虑新的出路了。

  把那两亩田地卖了?不行,田地对於乡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姊弟二人还要靠这二亩地吃饭,这是最後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卖。

  而家里其他值钱的东西……苏青荷灵光一闪,蹲下来开始翻找秦氏床底下的杂物。

  片刻後,苏青荷扒拉出一个还算做工精巧的桃木妆奁,上面落满了一层灰,可见很久没有用过了。打开第一层,空空如也,第二层平整地放着两张地契和田契,而第三层抽屉拉开後,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婴儿脚掌大小的翡翠吊坠。

  粗豆种、水头短,刻工粗糙,搁现代顶多一千多块,苏青荷只瞄了一眼便对这吊坠下了评价。

  但这已经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秦氏剩下的最後一件嫁妆,不知道够不够买棺材的钱。

  苏青荷拿起那块吊坠,在手指碰触到吊坠的一瞬间,突然一股熟悉的热流从指尖直达心底,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吊坠内部的画面。

  黄豆大的颗粒密布,白绿色的短柱晶体交辉杂错,一切与玉坠的外表一样,但却像是用放大镜放大了数倍的镜像,映刻在她的脑海中。

  苏青荷的手忍不住在发抖,她的异能居然没有随着她的穿越消失!她通过触摸还可以看到玉石的内部结构!

  这是苏青荷自打出生从娘胎里就拥有的异能,只要手指触碰到玉石表面,就可以看到其内部景象,简直堪比X光线。不过也仅限於玉石,苏青荷试过别的材料,如宝石、瓷器等,或是用除了手指的其他部位触摸,异能都无法触发。

  也正是因为这个能力,她从十岁起就在赌石界崭露头角,可以说是因为她,才让原本日渐没落的苏家一越成为国内第一珠宝大亨,别人都道苏家出了个赌石天才,只有她父母家人知道,她的天才之名源於她的超能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随着苏家在珠宝界的地位水涨船高,苏青荷的父母意识到她的这种能力是多麽危险,为了保护她,命令她再也不许碰赌石。苏青荷以为苏家的防治已经很严密了,不会有外人知道她的秘密,且她已宣布退出赌石圈,究竟是谁想要她的命呢?

  苏青荷甩甩头,前世的问题已没必要去想,自己究竟是溺死海中还是被另一个苏青荷给占据,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拥有异能,这或许是摆脱现在困境最重要的契机。

  可根据她的记忆,她身处的国家叫夏国,是现今五大国之一,紧挨着的还有北疆、南曼、西越、东沚四大国,完全是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

  而赌石这种玩法,基本是从明清才开始盛行的,单从这个时代的农业发展来看,是远远没达到明清程度的,耕作灌溉的工具基本是曲辕犁和水车,大概和隋唐时期相仿。

  如果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赌石的概念,都是现采现开,那她这身异能就完全无用武之地了,她总不能跑到哪个山沟的矿洞里去当个开采工人吧?何况采到也不归自己,也得上交给矿场的大地主。

  苏青荷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略感沮丧地把吊坠揣进怀里。

  「阿姊,真的要把它当了吗?这是娘给我们留下的最後一样东西……」一旁的苏庭叶满眼不舍,秦氏在窘迫到这种地步也没想过要当掉这块吊坠,可见在其心中的重要性。

  苏青荷伸手揉了揉他纠结成一团的包子脸,劝慰道:「别担心,阿姊迟早会把它赎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娘入土为安。」

  自家阿姊从未对自己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苏庭叶有些不适应,反射地微偏了下头,半晌,抬眼定定地看着她,说:「嗯,我相信你,阿姊。」

  苏青荷悬在半空的手微僵了僵,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对於五岁的孩子来说,他的表现未免也太平静了,平静到有些可怕。娘亲屍骨未寒,姊姊哭到昏厥,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跑去二叔父家借棺材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五岁的小包子身上背负的太多,苏青荷感叹之余又有些心酸,不过现下也没有时间给小包子做心理辅导,她娘的屍体再耽搁下去就要澈底烂了,趁着现在太阳还未下山,必须快些赶到镇上去。

  与小包子这尴尬又有些疏远的姊弟关系,只能日後慢慢地修补了。

  苏青荷以防万一,揣上了那十三文钱,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快步向镇上走去。

  步行了近一个时辰,苏青荷终於赶在日落前到达了阜水镇。

  此时夕阳残霞,行人稀落,苏青荷远远地便看见一面门墙上写着大大的「当」字,走近後才看清飘扬的旗帜上是「冯记当铺」四字,旁边绘着蝠鼠吊金钱的纹样。

  冯记当铺就是夏国最有名的当铺连锁,遍布全国大江南北,也是阜水镇唯一一家当铺。

  阜水镇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穷乡僻壤,是兖州最贫瘠的地方之一,来这里光顾的基本都是附近几个乡的村民,能有几个值钱的东西去当?因此当铺的生意并不好。

  依苏青荷看,这冯记当铺的大当家要不是脑袋抽了,要不就是想彰显财大气粗,意在炫耀—— 看!我家在小小的阜水都有分店!

  苏青荷踏进大门时,掌柜正在柜台前皱着眉头对着帐本,余光瞟见苏青荷进来,头也未抬,沉声道:「要当什麽?快些拿出来,你再晚来一刻就要打烊了!」

  苏青荷连忙掏出怀中的玉坠,双手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是个清瘦的老头,不紧不慢地接过,随後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把木柄放大镜,认真的看了两眼,遂问道:「姑娘要死当还是活当?」

  苏青荷心道玻璃都发明出来了,可见这个时代并没有她想像中那般落後,面上未显,讨好地笑,「活当。」

  「四钱银子。」掌柜终於舍得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苏青荷瞪大了眼,失声道:「才四钱?」

  市面上最便宜的棺材也要一钱银子,剩下三钱银子只够买一石多粳米,满打满算只够苏青荷姊弟二人吃五个月。

  现在市场上的猪肉大概二十文一斤,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和现代的一千块钱差不多,意思是这吊坠只能当四百块钱?

  「这坠子是豆种里的下品,刻工也一般,我们冯记当铺给的价格最是公道。」见她一脸苦色,老掌柜多解释了一句,把放大镜收进柜中,神色坦诚。

  苏青荷闻言倒是愣了愣,这里翡翠的分类叫法居然也和现代一样。翡翠按质地好坏分,大致可分为豆种、糯种、冰种、玻璃种,除了这基本分类外,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小门类品种,如芙蓉种、马牙种等等。

  按捺下心中的异动,装作若无其事,扮作好奇宝宝的模样,她开口问:「这翡翠还分品种?」

  「那是自然,这翡翠里的学问可多着呢。」老掌柜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子。

  「其实……这块吊坠是家父偶然间得到了一小块翡翠原石,觉着可能会出绿就买了下来,」苏青荷面上一派天真无邪,心里无比纠结地编造着用词,一面专注观察着老掌柜的表情,「没想到真的切出了翡翠,就叫人打成了坠子,送给了娘亲。」

  老掌柜略感意外地挑挑眉,「那令尊还真是赌运不错,只可惜这坠子太小,又是最平常的豆种,如果只是一小块原料的话,令尊也是稳赚不赔了。」

  苏青荷只觉得心脏快要跳了出来,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纷杂的情绪,抬起袖子作拭泪状,哑声道:「只是今日家中出了变故,迫不得已才来当这块玉坠,掌柜权当行行好,凑个整,算作五钱吧。」

  老掌柜一听到钱这个字,立刻面色一正,不去看她那可怜巴巴泫然欲泣的表情,为难道:「我这已经是最公道的价格了,不信姑娘可以再去别的当铺瞧瞧,」继而捻起胡须,露出精明的笑容,循循善诱,「姑娘何不死当?那样的话,价钱可以翻一倍。」

  明知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当铺,她又急着用钱,笃定了她会当,苏青荷明知被压价了也没办法。

  苏青荷没忘记答应小包子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死当就不必了,这坠子对娘亲来说很重要,麻烦掌柜了。」

  「好吧。」老掌柜也没再多言,撩起袖口,沾了沾墨汁,疾笔如飞。

  趁着老掌柜开字据的空档,苏青荷斟酌着,继续旁敲侧击,「掌柜见多识广,不知掌柜有没有捡到漏的时候?」

  原来的苏青荷自小在乡野长大,对外面事情的了解太匮乏,苏青荷没有从她的记忆中搜寻到任何关於赌石的资讯,只知这时代的人对玉石有种狂热的追求,远甚金银珠宝,从秦氏变卖了各种银簪金钗,却唯独留下了那块成色并不好的翡翠坠子就可以看出。

  她现在迫切想要知道,赌石究竟有没有形成一股潮流和体系,还是这赌石目前仅限於富商官僚之间闲暇之余玩的小游戏?

  老掌柜呵呵乾笑了两声,开口嘲讽味道甚浓,「赌石这行十赌九空,我可没令尊那样的胆气去沾。」

  苏青荷状似腼腆地笑着,正欲再开口撬话,老掌柜却直接道出了一个让她振奋不已的消息。

  「令尊凭一块原石也能切出绿来,想来也是有几分眼光的。两个月後,在兖州城有一场斗石大会,令尊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一赌翻身,渡过难关。」

  老掌柜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把盖完戳的凭据递给了她,外加四颗蚕豆大小的碎银子。

  「斗石大会?」苏青荷的眼神唰地亮了。

  见此,老掌柜心里不由得好笑,乡野丫头就是太没见识。兖州城里藏龙卧虎,更是有很多像她这样抱着捡漏心态的人蜂拥前去,殊不知这斗石大会里有多少弯弯道道,笑到最後的一定会是那几大世家权贵,无背景又无多大见识的平民百姓,只怕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想到这,老掌柜心里有些触动,忍不住又提点了一句,「姑娘可要劝令尊量力而行,若去了,别是雪上加霜,把家底都亏进去喽。」

  得到重要资讯的苏青荷心情格外好,用凭据包住银子塞进怀里,笑咪咪应是道谢,随即快步走出了当铺。

  天色渐渐暗下来,苏青荷走到南边的一家棺材铺时,掌柜正准备关门打烊,苏青荷连忙顶住门缝,钻了进去。

  一番讨价还价後,一钱又十个铜板换得了一副柏木翘头棺材,附带两身麻衣孝服。

  翘头棺材形似元宝,也有这类寓意在里面,秦氏一生过得清苦,希望下辈子投生到富庶的人家当大小姐,别再过这般的苦日子了,苏青荷如是想。

  棺材铺的掌柜是个肥胖高大的中年妇人,听闻苏青荷父母双亡,家中仅有一幼弟,天色又晚,便亲赶了驴车,叫几个仆人抬了木棺,捎上苏青荷便往蘅泽乡驶去。

  虽驮着几百斤重的棺材,但两个毂辘就是要比两条腿要快,不消半个时辰,苏青荷就瞧见了自家飘摇欲坠、萧条破败的茅草屋。

  听到门外有动静,早就等得心慌的苏庭叶赶忙跑出门来,见苏青荷跳下驴车,车上好大一副柏木棺材,赶车的只有一个面善的妇人,极有眼色地开口道:「我去找二叔父来帮忙。」

  「等等,你在这看着,我去。」苏青荷叫住了扭头欲跑的小包子,她可没忘记他上次去借钱,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想来也没少被那刻薄的二婶婶阴阳怪气地奚落一番。

  小包子外表上温吞软弱,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强,受了委屈从不会给别人说,就像以前的苏青荷背地里怎麽压榨他当苦力,在秦氏面前,也从未说过她的不是。

  不等小包子回应,苏青荷便转身向二叔父家的方向走去。

  青砖泥瓦垒起来的大院子,豢养着十几只鸡,刚下了一窝崽儿的黑猪在哼哧哼哧地叫,三头大黄牛拴在草棚里,其中有一头还是借着租田耕地的名头从她家顺来的。

  苏青荷敲响了院门,须臾,传来妇人的低声咒骂以及趿拉着布鞋的走路声,门闩卸下,有个矮胖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见是苏青荷,眉头一拧,神色更加不耐,「这麽晚了,有什麽事火急火燎的,不能等明天再来?」说罢,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嘴角一撇,冷冷道:「别是又来借钱的吧,正午的时候不跟叶哥儿说了吗?不是二婶不帮忙,这年头收成不好,谁家也没余钱啊。」

  「我找二叔父。」苏青荷睁大眼,十分无辜。

  周氏忽然心思一动,拉开了门缝,抚上苏青荷手臂,迅速切换成慈祥长辈的口吻,叹息道:「你姊弟俩借钱不就是为了棺材钱吗?你看这麽着,你娘这一去,那两亩田地你们也照看不动,不若你把田契交给二婶,二婶做主,保管明日就去镇里帮你们娘置副好棺木,风风光光的下葬。」

  苏青荷不着痕迹地侧身抽回胳膊,讷讷地重复,「我找二叔父。」

  「你这丫头怎麽听不懂人话呢?」周氏有些急了。

  苏俞成听见说话声走出屋来,见苏青荷孤身一人,瑟缩地站在院外,似是不敢进来,开口问道:「怎麽回事?」

  苏青荷像见到了救星般,忙上前道:「二叔父,我去镇上买了棺木回来,正停在屋门口,麻烦二叔父叫上人去抬一抬,娘她……再不入土,过了今夜,怕是要澈底烂了……」

  苏俞成闻言愣住了,他中午的时候明明叮嘱过周氏,让她叫人去苏青荷家帮忙抬人的啊!见周氏在一旁扯着袖子闭嘴不语,心中通透,不由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扯嗓子喊了两个儿子。

  「你怎麽有钱买了棺材?」周氏按捺不住尖声问道,她想藉此来要到田契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苏青荷敛眉道:「我当了娘的玉坠。」

  苏俞成转身见苏青荷形容憔悴,眼神呆滞,像是被吓傻了,心中更是百味杂陈,哑声道:「荷丫头,走吧。」

  见几人走远,周氏不满地小声嘀咕,「都穷成这样了还瞎讲究,如今活人都吃不饱饭,哪还顾得上死人啊?」

  苏俞成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又叫来几个关系好的乡亲,将秦氏的屍首抬进棺材,连夜刨坑铲土,匆匆将其下葬。

  整个过程,苏青荷姊弟俩默不作声地围站在土坑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棺材被一铲接一铲的黄土填平。

  几个来帮忙的村民都很意外,苏青荷也就罢了,昨日她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四周邻居都听见了,今日的沉默,众人只当她是哭乾了泪,乃是女儿家面皮薄,强作出来的镇定。可苏庭叶才多小的人儿啊,见亲娘下葬就如同在看一场戏,如置身事外的观众般毫无动容。

  附赠的两套孝衣都很宽大,苏青荷穿着尚可,苏庭叶穿着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小小地缩在一大块布里,油灯里随风飘忽的昏黄火光,越发衬得他小脸灰白。

  苏青荷忽然握住了他藏在袖口中的手,他抬头望来,瞳孔映着的两簇灯火消失,如同这寥无繁星的夜幕一样黑沉幽深。

  他的手很凉,有着寻常孩童柔若无骨的柔软,苏青荷身体往前倾了倾,左手搭在其肩上,把他半拥在怀里,附耳温声道:「别怕。」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却如同这黑夜中的油灯,瞬间驱散了不少阴霾和凉意。

  苏庭叶没有吱声,却悄悄拉紧了她的袖口。


  第二章 離鄉背井闖蕩去

  是夜。

  蘇青荷和蘇庭葉並排躺在木板床上,雖然疲累卻誰也沒有睡著。

  蘇青荷瞪著漏著風的屋頂出神,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夢,一覺醒來,她還是在資訊科技飛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她還躺在自己柔軟的席夢思大床上,在父母的庇護下,當幸福自由的小米蟲。

  可歪過頭,身邊小包子像貓咪般輕不可聞的呼吸聲,又是如此的真實。

  「庭葉,以後你就和阿姊二人相依為命了,我們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黑暗中,蘇青荷的聲音透著一股清寒蕭瑟。

  假寐的蘇庭葉聞聲睜開眼,從鼻子裏發出沉悶的一聲,「嗯。」

  蘇青荷沉默片刻,乾脆轉過身來,面對著小包子,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我想明日把屋子田地變賣了,去兗州城謀生,你願意嗎?」

  蘇庭葉眼睛一眨一眨,半天才消化掉這個資訊,愣愣道:「賣了屋子去兗州城?那我們住哪?」

  「阿姊會找到好的營生,不會再讓你住茅草房,不會再讓你冷著餓著,每天吃清粥醃菜,」蘇青荷表情無比認真嚴肅,末了,補了一句,「至少頓頓都有肉。」

  蘇庭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沉浸在頓頓吃肉的美好幻想裏,小肚子十分應景地咕咕叫了兩聲。

  黑暗中,蘇庭葉臉紅了。

  蘇青荷雖看不見,但可以想像出他皺著眉頭、捂著肚皮的糗樣,很不客氣地低笑了出來,家裏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她和他都快兩天沒有吃飯了。

  「可是……」對於出生就生活在蘅澤鄉,最遠只走到過阜水鎮的蘇庭葉來說,賣掉田地去兗州那個以繁華富庶而聞名遐邇的五州之一的都城,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儘管有阿姊的承諾在前,他還是覺得很不安。

  夏國分有荊州、梁州、青州、冀州、兗州五個州,且每個州都設立其區域內最繁華的縣城為都城,作為經濟貿易往來的中心。除了被數座礦山包圍的翡翠之城晉江城,兗州城是所有賭石愛好者們第二大嚮往的郡城。

  那裏的賭石文化不是小小的阜水鎮可以比擬的,尤其是五年一度的鬥石大會,會吸引全國各地的賭石愛好者們蜂擁而至。

  但對於蘅澤鄉的村民來說,兗州城是個只存在於鎮上車夫間口頭相傳的存在,哪怕描繪的是多麼璀璨耀眼的藍圖,也只是鏡中花月罷了,與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毫無關係。

  蘇庭葉有些不理解,阿姊為什麼要賣掉可以養活他們的田地,而去村民們雖嚮往卻顧忌,只聞好卻看不見摸不著的郡城?

  蘇青荷好不容易知道了關於鬥石大會的資訊,無論如何她要去兗州城裏看一看,總好過於在這貧瘠的村莊,夙興夜寐,兀兀窮年,過兩年再嫁個莊稼漢,每日為柴米油鹽發愁,過著一眼便望到底的人生。

  不管環境多麼惡劣,她總是不服輸的。

  「別想太多了,早些睡吧,明早阿姊給你做好吃的。」

  蘇青荷替弟弟掖了掖被角,側過身去,沒有過多的解釋,光憑一張嘴,如何能讓小傢伙相信原先好逸惡勞的姊姊,突然間有了可以讓他們立足郡城,鑑別玉石的能力?

  蘇庭葉輕輕應了聲,乖乖地閉上眼,沒過一會兒,傳來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第二日一早,蘇青荷因心裏壓著事,在第一輪雞鳴聲中便合衣起身,揣上銀錢,沒有吵醒熟睡的弟弟,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向鎮上走去。

  清晨的市集熱鬧非凡,來往的皆是身著草鞋麻衣的村民,充斥著淳樸鄉味的吆喝叫賣聲。

  市集攤位前多是賣米肉蔬菜,也有少部分賣布匹絹巾,脂粉香料,大都不精細,濃重的花粉味混合著人流走動揚起的灰塵,鑽入口鼻,直刺得蘇青荷想打噴嚏。

  蘇青荷來回溜達了一圈,發現豬肉最貴,大概是二十三文錢一斤,因豬肉可煉油,肥肉總比瘦肉貴些,沒有看見有賣牛肉的,許是朝廷有頒佈不得宰殺耕牛的條令,家禽中以雞鴨最便宜。

  掂量一下兜裏的銅板,蘇青荷挑了一隻二斤的蘆花雞,舀了一小袋粳米,一大袋玉米麵。

  臨走前,蘇青荷想了想,還是繞到了豬肉攤前,指著堆放在一旁角落的豬肚豬肝,問正在剁肉的屠夫,「這些怎麼賣?」

  屠夫詫異地瞟了她一眼,手下動作不停,以粗大的嗓門喊道:「十文一斤。」

  這裏的人都對牲畜的內臟不大喜,許是嫌腥氣,蘇青荷方覺撿了個大便宜,忙稱了一斤豬肚,樂顛顛地回了村。

  回到茅屋,蘇庭葉正在收拾衣物,短手短腳做起事來意外地麻利,蘇青荷進門時,就見他已歸整好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

  兩個包袱裏就一身蘇庭葉的短衫,還有一件冬季的舊襖,她自己的衣物倒不少,這個季節能穿的薄衫有四件,衣料並非什麼好料子,雖未到打補丁的程度,但也顯得很陳舊了。

  蘇青荷把那些破爛的棉襖、長裙都拿了出來丟在一邊,只帶了路上能穿的方便行路的麻衣短衫。

  整理完衣物,緊接著擦鍋生火。煮了半鍋水,把買來的一小袋粳米都放了進去,外加一大把的芥菜。拿起灶臺上的刀,轉過身想去門口殺雞,卻見蘇庭葉面無表情地舉著柴刀就要往雞脖子上招呼。

  「我來我來!」蘇青荷嚇了一挑,忙上前奪下他手中的刀。

  果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柴刀足有七、八斤重,她自己拿著都覺著壓手,蘇庭葉單手舉著竟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蘇青荷無力地望天。

  蘇青荷按住咯咯亂叫的蘆花雞,扭頭道:「殺雞就交給阿姊,你過去看火就好。」

  蘇庭葉狐疑地看著她,眼中擔憂味甚濃。阿姊什麼時候會殺雞了?她不是從小一見血就暈,每次殺雞都躲得遠遠的嗎?可架不住蘇青荷的催促,蘇庭葉還是老實地回了屋。

  他剛蹲下來往灶膛加了一把柴火,就聽屋外的雞鳴聲漸漸消失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見蘇青荷拎著光溜溜的雞走進來,摔在案臺上,擼起袖子,大刀闊斧地開始剁雞肉。

  蘇庭葉看著她賣力剁雞的背影愣了半會兒,繼而低頭續柴,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

  先片下來兩大塊雞脯肉切成絲,待鍋中水沸騰了便加了進去,剩下的帶骨雞塊,蘇青荷打算和豆葉一起清炒。

  但很快,蘇青荷就悲摧地發現,在這貧瘠單調的古代,不僅沒有發酵粉等複合人工製品,像白糖之類的調料更是奢侈品,灶臺上的陶罐裏僅有一些粗鹽,醋、醬油及蔥薑調料,更別說八角、孜然、茴香之類的香料了。

  半個時辰後,經她一番費勁心思的鑽研鼓搗,一桌還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總算上桌了。

  涼拌豬肝豬肚,豆葉炒雞塊,雞絲芥菜粥,還有厚厚一疊金黃噴香的玉米餑餑。

  蘇庭葉看得眼神都直了。

  蘇青荷舀了一大勺粥遞給他,不像之前秦氏那般的清水粥,而是沉甸甸的一碗粥。

  粥燉的時間久,每顆米粒都融進了雞肉的味道,蘇青荷沒放鹽,口感可能不比現代加了胡椒粉、麻油的味道好,但勝在原汁原味,配著薺菜特有的清香,十分爽口。

  蘇庭葉沒把持住,接過就囫圇地吃起來,連喝了幾大口才想起夾菜,夾了一筷子,半晌才認出來是豬肚,疑惑道:「阿姊,妳怎麼買了豬肚,這個很腥的,沒人吃。」

  「你先嘗嘗,應該不會腥。」蘇青荷拿了一塊玉米餑餑,就著粥小口地吃起來。

  這兩日實在是太疲累了,在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打擊下,蘇青荷覺著自己這原本就沒幾兩肉的小身板似乎又瘦了點,還有小包子,臉色也太差了些,希望以後能從伙食上補回來。

  思至此,蘇青荷低頭看了眼自己一馬平川的胸膛,雖然這具身體不過十四歲,但也實在是太、平、了!想光靠改善伙食恢復到前世的C罩杯,蘇青荷只覺得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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