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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简璎《结发福妻》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4-12 11:55
标题: 简璎《结发福妻》
[attach]1790[/attach]书名:《结发福妻》
作者:简璎
系列:E23801
出版日期:2016年4月20日

【内容简介】:

谈思璘的上辈子是被女人害惨的,虽然位极人臣、富贵一世,
但终其一生无子无妻,孤老至死,只因继母害他、未婚妻背叛他,
重生一回,他装病装弱,誓言做大官爬高位,但不再让人毒害欺瞒,
原以为自己就会这麽把心收着,他却意外认识了她——
一个画粗眉扮丑、塞帕子装胖仍掩不了其胆识与聪慧的女人;
一个身分是无才庶女、手上却有稀珍字画能高价买卖赚钱的女人;
一个敢在众女都避他这个病秧子之际,仍倾心於他的女人——
如果是谈大爷啊,就算是因为病得快死了才让我冲喜,我也敢嫁!
这个女人身上有秘密他知道,但因为是她,他突然想拿婚姻赌一回……

    楔子 欢场无真爱

    赵名希看着眼前一身洁白直裰、宝玉一般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半晌移不开视线。

    想她自诩绝色绝才,从不为任何男子心动,竟会在第一眼便对他倾倒?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也有违她的常理。

    是啊,她自有一套标准,自命清高,宁折不弯,向来对「挽香坊」的寻芳客都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纵使对方捧上金山银山,对於入不了她眼的人,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如今只是看着他,她的心跳便不自觉地加快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即转身离去。

    「小生湛玉振,听闻小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鲁莽前来,只想将湛某画的一幅字画送给小姐就走。」

    语落,他一双含笑的眼睛直睇着她,说是莽撞却也含着几分未染俗尘的率真。

    赵名希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吩咐贴身丫鬟紫儿道:「去拿过来。」

    紫儿跟在赵名希身边四年,何曾见过小姐这般?她连忙从那少年公子手中接过画轴,在赵名希面前打开来。

    一时间,赵名希又被那幅字画给牢牢的吸引住了。

    笔墨酣畅,画风如其人,字体也如其人,全都让她错不开眼。

    「这是……公子画的?」

    她确实很震撼。

    她眼界一向高,当今世上只有字画大家兼音律大家言青能令她折服,但此时,那字、那画、那人……竟全都入了她的眼。

    「我知道这麽说是冒犯了,但我觉得小姐会喜欢这幅画,故没多细想便送来了。」

    她看着他脸上那俊朗的笑容,如此毫不矫饰的直白更显得他性格之中的真诚可贵。

    大周江山已处於风雨飘摇之中,在这乱世,还能有幸遇见他,这是老天对她最後的眷顾吧?

    在堕入风尘之後,她本已不对幸福做任何妄想,没想到竟还能遇到一个可以相许终身的知音,老天可怜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特让这璞玉般的男子来与她相识。

    顷刻间,她便决定将真心交付给他,能得此佳郎,她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可是,做为一个女人,她仍想试探他的真心。

    她凝视着仪容雅秀的湛玉振。「公子难道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为正房妻子?」

    她出身烟花柳巷中,即便再清高,仍是难登大雅之堂,而娶妓为妻也有反大周礼规,甚至纳为侧室也会遭人垢病。

    「小姐这是什麽话?」湛玉振有些激昂的说道:「我湛玉振此生只娶一房正妻,身旁断不会有多的侧室,若小姐肯委身下嫁,小生求之不得,定以正妻之礼相迎,绝不会委屈了小姐!」

    赵名希动容了,他竟然愿意娶她为正妻?

    没多久,景阳城就盛传令无数风流士子神魂颠倒的挽香坊花魁赵名希的芳心已被从江南来的落拓书生湛玉振给掳获了。

    赵名希虽然身在风月场所,但她色艺双全、洁身自爱,气质是妩媚中带着几分傲气,恃才傲物的性格更是远近驰名,平日只与高才名士往来,她见客不是凭财力,而是凭文采,能做上一首诗或画上一幅画才可能见到她的芳容。

    自然了,诗不能随便作,画也不能随便画,诗要不落流俗窠臼,画要匠心独运才行。

    虽然整个景阳城的男子都想一亲芳泽,不惜一掷千金成为赵名希的入幕之宾,但她却不肯轻易梳拢,人人都道不知要拥有如何惊世才华的男子才能与她缔结百年之好。

    而谁也没想到,在此桃花盛开的时节,那个真命天子终於出现了。

    湛玉振的出现,就像在赵名希的心湖投了一颗石子,她首次对男子动了心。

    湛玉振不光有一副举止潇洒的好皮相,他已是举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不精通,还拥有满腹经纶,这点最令赵名希崇拜。

    她的眼里原就只有读书人,如今日日与湛玉振抚桐琴、品香茗、论诗文,更是不待见其他人,她索性什麽客都不见了,鸨母也不逼她,就放任她与湛玉振吟诗、作画、赏花、弹琴……

    「嬷嬷,您真的不劝劝小姐吗?」紫儿很担心,她很清楚,那个湛公子虽有才华,可跟小姐往来的这段时日,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拿出来,小姐还把自己的私房取了大半给他用,而他竟然也大大方方的收下。

    「这种事我还会见的少吗?」鸨母只哼了一声。「随她吧,这会儿正热着呢,什麽话都劝不了,我若劝阻她,她还会怨我呢。」

    欢场无真爱,什麽山盟海誓都是假,这种事她见多了,她不信湛玉振会娶她家希儿,等湛玉振拍拍屁股走了,希儿就会醒了,这时候就随便她吧!

    日子飞一般的过去,转眼到了大比之年,湛玉振有心求取功名,赵名希也很赞同,她原就爱才惜才,心爱的男子有此雄心壮志,她当然很支持。

    湛玉振只是一介寒儒,根本没积蓄,於是她买了一个小厮沿路照料湛玉振,且把体己私房全给了他做盘缠,甚至把所有的首饰都典当了,金额加起来估计就算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盘下一间铺子,另外再买栋四进的院子不成问题。

    黄叶萧萧的秋日,湛玉振带着小厮上路了,赵名希送别了心上人,更是无心见客,她每日神思恍惚,刻骨的相思悠长,她整个人清减得厉害,所有的裙子都太宽松不合穿了。

    鸨母依然没逼她见客,只吩咐紫儿好生照顾她,她很清楚,赵名希依旧是她未来的摇钱树。

    虽然跟湛玉振相恋了一年,两人出双入对,但赵名希的声势不消反涨,她与情郎发乎情、止乎礼,仍然守身如玉,等待成为湛玉振妻子的那一日才要交出完整的自己,玉臂上的守宫砂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湛玉振一走,景阳城的男人更渴望她了。

    好不容易,半年过去了,京里辗转传来消息,湛玉振高中了,一举及第,高中进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

    赵名希欣喜若狂,整个人活了过来,她连忙托人买了一份登科录,亲眼看过了,他确实名列其中,她心中的喜悦笔墨难以形容,就如同薛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有苦尽甘来之感。

    然而,湛玉振没有给她稍来半点消息,旋即入赘了刘尚书家,娶了刘府唯一的嫡女,成了尚书府的入赘女婿。

    闻讯,赵名希不相信,她不死心,决意要去京城,要找他问个明白,鸨母二话不说,打点了一切,派人送她去京城。

    到了尚书府,她求见,他不见,她坚持在门外等,五日五夜,总算等到他踏出府。

    然而,见到了她,他却装作不认识她,在她面前和刘大姑娘坐上尚书府的华丽大马车扬长而去。

    她心灰意冷的回到景阳城,不必鸨母开口,她让紫儿给她梳妆打扮。

    她见客了。

    只是从此不见文人,只见商人……

    第一章 花魁成庶女

    「姑娘,该起了……」寸心冷不防大惊小怪的嚷了起来,「天爷啊!姑娘是又作了什麽梦呀?怎麽又在梦中落泪了,这回连枕子都给哭湿了呢!」

    这麽刻意的小题大作,骆佟自然是听见寸心的嚷嚷了,她紧闭着眼眸,努力抚平梦境里的余波荡漾。

    是的,她记得一切,虽然她穿越做了骆佟,但她记得自己身为赵名希时的一切,很糟的是,她还经常梦见湛玉振那个负心郎。

    两世为人,她至今还是不懂,桃花树下的深吻,情真意切,他怎麽会一转身就负了她?她待他,还不够好吗?是京城的名利繁华迷惑了他的心,或者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真心待过她?

    郎心如铁,翻脸无情,她想她这一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她天真还是他太薄幸?仰或是像鸨母说的,世间男人皆如此,湛玉振并不是特例,她才是欢场里最傻的那一个,还掏心掏肺的相信有真情真爱。

    只是弄明白了又如何?又能改变什麽?在这一世,湛玉振可是连出世都还没呢!

    大周朝共建国两百年,开国年号元安,圣祖皇帝杨照在位五十年,宾天後,太子杨熙即位,年号宝德。

    如今正是宝德二年,延续了元安年间的昌盛,前朝繁重的赋税被解除了,百姓生活安定,杨熙可说是一位贤明的好皇帝,只可惜命太短了,只坐了五年的龙椅便死於风疾之症,而她做为赵名希的前生是大周历亨年间,认真追究起来应该是这辈子的後世才对,她死时是历亨末年,正好是大周朝建国第两百年,皇帝杨果十分偏执,拒谏饰非,加上金国崛起,导致了灭国之祸……

    「寸心,姑娘还不起吗?」抱琴也进来了,她们都知道主子有赖床的习惯,醒来了总要窝在被子里想一会儿事情才愿意起床,所以她们都会提早来唤主子起床,免得误了给太太请安的时辰。

    「起来了。」骆佟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眸,她哪里会不知道两个丫头是说给她听的,除了要去给嫡母崔氏请安,今天还是她四哥骆子应尚公主的大日子。

    说起来,她的前生和这一世过的日子有如天壤之别。

    前生她虽然是景阳城高不可攀的花魁名妓,可在大周朝却是最最下贱的等级,没有人会娶一个歌妓为妻,为妾也不可能,而这一世虽然穿越在了宁远侯府二房的庶女骆佟身上,生母只是个小小姨娘,在府里身分卑微,但怎麽说也是侯府千金,身分可比歌妓高了百倍不止。

    「怎麽着?今天这种日子,你们家姑娘不会还赖床吧?」

    寝房外传来骆菲喳呼的声音,她同样是宁远侯府二房的庶女,骆佟行八,她行七,荷姨娘所生,和骆佟同年,都是快满十五岁,就住在相连的小跨院里,因此常来串门子,两人感情很好。

    侯府的庶女全都住在正房後面的小跨院,每个小跨院有六间房,带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丫头嬷嬷定例都相同,一个奶娘兼任院子里的管事婆子,两个贴身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两个做杂事的粗使婆子和两个洒扫丫头。

    「不赖啦!管家婆来了,我怎麽敢赖?」骆佟坐了起来,清脆地扬声回应了骆菲。

    外头传来骆菲噗哧一笑,骆佟屋里的二等丫头青芽打起帘子,骆菲笑吟吟的走进来,一时间房里金光闪闪。

    骆佟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骆菲,她眨了眨眼眸。「菲儿,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抢公主新娘子的风采吗?」

    估计骆菲是把所有的首饰头面都往身上戴了,连衣裳都是簇新的。

    骆菲也知道自己有点过了,她无奈的耸了耸肩。「还不是姨娘的主意,一早就到房里押着我盛装打扮,盼着我会被哪个嫡出的极品世家子弟给看上,然後人家拚了命的想娶我,上门来提亲。」

    「是吗?姨娘心还真大。」骆佟望着骆菲笑。「不过,我祝姨娘心想事成。」

    「笑我呢?」骆菲伸手拉骆佟,还顺便往她胳肢窝里搔痒。「你也快起来好好打扮,咱们一起被嫡出的极品世家子弟给看上!」

    虽然是说笑,但这是她们相同的隐忧。

    她们的嫡母—— 二太太崔氏是个见不得庶子庶女好的女人,她从不把庶子的婚事放在心上,庶女更不用说了,全部打算一到婚嫁之龄就用简单的嫁妆草草发嫁了事,省得在她跟前碍眼,这也是骆佟眼前最烦心的一件事。

    眼看着她已经快满十五岁了,崔氏有意将她嫁给忠勇伯府庶出六房的庶三子季少瑞,在府里的少爷里排第十八,她已经是个末等庶女了,但好歹她父亲是嫡出,而季少瑞比她还惨,是庶出的庶出,在府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英雄不论出身低,所以这便算了,重点是,季少瑞是个好色的大纨裤,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东大街上每个姑娘他都要调戏,逛妓院像在逛自家後院,他模样是长得不差,但一肚子草包,每日只知道和一班闲人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种种劣迹远播,她不信崔氏会不知道。

    可这就是身为庶女的悲哀,婚姻大事全拿捏在嫡母手里,嫡母就算要她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不能反抗,何况对方是伯府,她要不嫁,就是她不知好歹了,而骆菲与她同病相怜,嫡母也正在给骆菲物色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高门庶子,荷姨娘才会指望骆菲能在今天这种大日子里被哪个人品端正的世家子弟给看上,未来的路能走得平顺一点。

    别说荷姨娘了,就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蓉姨娘昨日也是寻了个机会对她千叮咛万交代的,要她好生打扮一番,万不可再像平日一样素面朝天的,还塞了一盒玉凝坊的昂贵胭脂给她,爱女之心溢於言表,让她感受到了前生没感受过的深浓母爱。

    其实,她平日里不喜涂脂抹粉是有原因的。

    原主的面孔与她前生一模一样,原就是倾城之色,不施脂粉就足以艳惊四座,她怕此等绝世容貌会为她招来祸事,这些年都故意画两道毛虫似的大浓眉,非但束胸,还在腰际两侧多塞了帕子,让身形不显得那麽婀娜多姿,且首饰样子、衣着款式都挑最素的,前生她所会的才艺也都深藏起来。

    侯府里每个小姐在出嫁前都要读三年书,她就跟着其他姊妹的水准,她们会认什麽字,她就会认什麽字,她们不会的,她也不会,自从在原主七岁那年穿越成了骆佟,她就这麽平安的生活到了今日。

    今天是宁远侯府四爷骆子应尚公主宴客的大日子,骆子应是崔氏嫡出的宝贝独子,在府里行四,上头有大房的三位爷们。

    宁远侯府并非世袭罔替,而是降等袭爵,如今因为骆子应尚公主而得以延了一代的侯府,崔氏对这件事可得意了,认为都是她的功劳,她生了个俊俏的好儿子被宝?公主看上了,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梳妆更衣後,骆佟和骆菲照例先去给崔氏请安,崔氏平常都会刁难她们,但今日没空理会她们,她们草草行礼完也就出去看热闹了。

    即将成为她们嫂子的宝?公主是淑妃所生,府里在进宫时见过淑妃的就只有她们的祖母,也就是现任的侯爷夫人顾太君,据她们祖母说,淑妃生得娇柔纤细,仪态高贵,她所生的另一个女儿宝珏公主与她生得一模一样,都是秀媚天成、袅娜欲绝,想来无人见过的宝?公主也相去不远。

    至於宝?公主为何会看中骆子应?说是在女儿节的灯会时,她与理国公府的大姑娘张令霞一同游湖时,在画舫里见着了人在另一艘画舫的骆子应,一见倾心,而张令霞正好识得骆子应,说了他尚无婚约,宝?公主大喜,回宫便央了皇上赐婚。

    「要我说,四哥确实生得俊俏,比女人还美,看起来好像气质拔俗,可惜中看不中用,宝?公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嫁了肯定後悔。」骆菲毫不掩饰看好戏的心态,她这不是讨厌她四哥,而是讨厌嫡母崔氏。

    「你这个缺心眼的,再说大声点没关系。」骆佟承认自己的心态与骆菲没两样,但她不会随便说出口,祸从口出,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自然了,那是因为她虚长了骆菲一世才明白,骆菲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哪里会明白?

    两人信步在假山环绕的荷花湖畔走着,驻足在曲桥之上,靠着护栏闲聊,看风景也看宾客的穿着打扮,猜测来人的身分。

    为了这场婚宴,侯府可是下了重本,花园里筑了九座可供宾客休憩玩赏的雅致凉亭,又栽植了各色名花,连三栋小楼都费心重新修葺,戏台也搭好了,请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曲桥连接两头的假山,踏上曲桥,眼前便是荷花盛开的风光,远处是侯府高阁亭台错落参差,已经有早到的宾客在散步赏花了。

    「这里又没有别人,宾客都在湖的另一头,怕什麽?」骆菲不以为意。

    「隔墙有耳。」骆佟不轻不重的丢出这句话。

    骆菲下巴朝眼前三个方向随意点了点。「开阔得很,哪来的墙?」

    假山的石隙里,人若藏在里面,外头谁也看不到,但却可以清楚听见外面的动静。

    此时,石隙里就藏着两个年轻男子,把曲桥上骆佟和骆菲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张令昕一拍大腿,对身边的谈思璘说道:「听闻骆四爷凡事没有主见,连天冷加件外衣都要问伺候的嬷嬷丫鬟,到人多的地方还会心慌,甚至二太太安排通房丫鬟要教他通晓人事,他却落荒而逃。」

    听到同样的对话,谈思璘与张令昕想的却不同。

    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想到隔墙有耳的姑娘肯定极为伶俐通透。

    「听起来没什麽不好。」谈思璘扬起他那魅惑人的嘴角直笑。「一柔一刚,骆四爷与宝?公主倒是相配。」

    想到宝?公主的尊容,张令昕也拍案叫绝了,他手舞足蹈地说:「哈哈,说的也是,要是今夜骆四爷想逃,宝?丫头两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擒回来,然後将他过肩摔到床上,粗腿一蹬,再压制住他,扒开他的衣裳,给他行刑……我是说行房……」

    「我不想再听了。」谈思璘用看禽兽的眼光看着好友,假意鄙视道:「如此污秽,你这还是京城第一世家的子弟该有的思维吗?」

    「我污秽?你就高尚了?为了太后老祖宗的赏,就厚颜无耻说自己『临终之前』想看宝?丫头嫁人的是谁?惹得那傻丫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承诺一定会在你『临终之前』让你看到她披嫁衣,就这麽匆匆忙忙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他们的祖母和太后是手帕交,同样养在祖母身边的两人,时常跟着自己的祖母进宫陪太后聊天,而时常黏在太后身边的宝?公主就跟他们的亲妹妹没两样。

    「我这不是在替老祖宗分忧吗?」谈思璘笑了一笑。「老祖宗年事已高,心头最放不下的就是宝?丫头,可不管老祖宗怎麽威胁利诱,宝?丫头就是嚷着不嫁,要永远陪在老祖宗身边,我也是心疼老祖宗,这才勉为其难利用自己的身子弱点来让宝?丫头出嫁。」

    张令昕才不信。「你是心疼老祖宗真会把那座太湖奇石赏给太子吧?狗急跳墙,连自己身子骨弱都拿出来利用,真是够卑鄙了。」

    宁昌宫里有座百年太湖奇石镶制的屏风,价值连城不说,在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座了,太子早就履次向太后表明喜欢那座太湖奇石屏风,太子的生辰又快到了,想来太后会大方的把太湖奇石送给太子当生辰礼。

    思璘「立了大功」後,太后问他要什麽赏,他便直接了当的把那太湖奇石屏风要了去,气得太子跳脚。

    「我这也是为太子着想。」谈思璘很亲切地一笑。「太子根本不懂得欣赏那座太湖奇石,放在东宫里也是碍眼罢了,不如放在我的明秀轩里,有人欣赏的东西才有灵性,保不定过些日子会生出几颗小太湖石来。」

    张令昕闻言瞪大了眼。

    敢情思璘这是把太湖奇石屏风当鸡了是吧?还生小太湖石咧。「我说你,你觉得太子会认为你在为他好?」

    据闻太子得知太后将太湖奇石赏给了思璘的当日,一回到东宫便摔碎了好几个贵重花瓶。

    谈思璘悠悠轻笑。「太子自然不会承我这个情。」

    他就是要提前与太子交恶。

    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要如何不着痕迹的交恶也是门学问,於是他就利用了一下宝?公主的同情心,不动声色的把太湖奇石屏风抢走,惹恼了太子。

    太子会发那麽大的火也是理所当然的,太子看中宁昌宫的太湖奇石屏风,老早就放出了风声,宫里上下谁不知道,他可是堂堂太子,断不会有人不长眼敢动太子爷相中的东西,偏偏杀出了他这个病痨程咬金,让太子气得牙痒痒。

    「这不是废话吗?」张令昕疵牙裂嘴。「太子若是承情,那他就有病了他。」

    「那现在证明他没病,他要高兴才是。」谈思璘扬眉看着张令昕,眼神无辜又温和。

    张令昕举双手投降。「好好好,你辩才无碍,我说不过你。」

    「好说。」谈思璘一撩袍角,乾脆在石块上坐下来。

    张令昕有样学样也坐下,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围着宝?公主的话题绕。「你说,今夜骆四爷掀了公主的盖头会是什麽表情?肯定很精采吧?好想去看啊,你向来主意多,不如你想个主意,咱们去看看。」

    「令昕,咱们做人万勿如此缺德。」谈思璘说得一脸真诚。「你现在要关心的应该是你的未婚妻吧?硬拖着我来,不是来相看你的未婚妻吗?待在这里要如何看人?」

    他们原在曲桥上,远远见到两个打扮不像丫鬟的姑娘走过来,张令昕冷不防拉着他往假山里钻,令他啼笑皆非。

    他们是什麽贼子吗?何须要躲?

    张令昕振振有词地说,如果那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是他们要相看的骆芙,那他想偷偷看一看的目的不就达不成了,所以要躲。

    只不过躲了老天半,听到这里,只知道桥上那两个姑娘应该是骆子应的妹妹没错,但骆子应一共有七个妹妹,骆芙是二太太崔氏嫡出的,在宁远侯府的姑娘里排第四,外面那两个姑娘之中有没有骆芙就不得而知了。

    「我缺德?」张令昕猛翻白眼。「我还没说咧,是谁让我怂恿我那和骆四爷同是品兰会成员的表弟力邀骆四爷在女儿节去游湖的,又是谁同日还让我大姊邀宝?公主也去同一处游湖呢,我打从心里怀疑这一切根本是你谋划的!」

    谈思璘笑了一笑,并没有否认。「公主都肯为了成全我的临终心愿而成亲,我自当为她安排对象,她蛮横惯了,我看京城里就数骆四爷与她最为匹配,不过是适时的推进一下罢了。」

    公主是被他的苦肉计打动了没错,但若没有嫁成,他也没理由得太后的赏赐,他理所当然要为她安排一个对象。

    张令昕发指不已的瞪着谈思璘。「你可总算承认了。」

    其实这两件事都透过了他安排,只不过他当时没想到罢了,事後觉得略有蹊跷也没在意,没想到皇上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谈思璘笑得牲畜无害。「我没否认过,是你没问。」

    居然给我装无辜?张令昕为之气结,正想跟谈思璘闹,不想却是猛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那理国公府的张二爷生得是什麽模样?」洞外曲桥上的骆菲好奇地说道。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张令昕吓了一大跳,他不由自主的噤声了,想听听那姑娘为何提到他。

    「在说你呢。」谈思璘眼里满是笑意。

    「嘘嘘!」张令昕食指压在唇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但忽然听到两个姑娘家在背地里谈论他,他心都提高了。

    「你怎麽会想知道张二爷生得如何?不会是梦见了人家吧?」骆佟打趣问道。

    「什麽梦啊!」骆菲嘟囔道:「还不是骆芙那死丫头一直在显摆,说她的未婚夫婿如何才高八斗又如何玉树临风,说得好似她见过一般,那个张二爷若真有她说的那麽英俊潇洒岂不是老天没眼?」

    瞬间,张令昕脸涨得像茄子。

    谈思璘眼里笑意更深了。「张公子,这个与你素未谋面的姑娘好像对你很不满啊。」

    张令昕两道剑眉挑得老高,他忿忿不平的小声道:「我怎麽就不能英俊潇洒了?她为何这样说?」

    其实外面听不见洞里的声音,但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不敢太大声。

    谈思璘笑着摊手,他怎麽知道?

    「好了,何须不平?」外面的骆佟看着平静无波的湖水轻轻说道:「就算张二爷真的英俊潇洒,也不能保证夫妻就能和和美美,让骆芙嫁给谪仙般的人物又如何?要懂得珍惜才有用,你想,骆芙是个会珍惜的人吗?」

    骆菲哼道:「也对,骆芙那性子,嫁给谁,谁倒楣,张二爷肯定上辈子没烧好香才会娶到她。」

    张令昕又噎到了。他要回去问问,到底是谁给他说这门亲事的?为什麽找了个风评这麽差的女子给他做老婆?

    「不过佟儿,你可知道原先骆芙并非是与张二爷议亲的,骆芙原是说给了敬国公府谈家谈大爷。」

    洞里的两个当事人瞬间对看一眼。

    有这回事?

    「谈大爷?」骆佟这一世就只专注扮演她骆家庶女的角色,很少闻问京里头的事,因为她比别人知道的都多,多问多说便会多错,她怕自己说溜了嘴让有心人起疑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她一个深宅庶女不应知道的事,要是她不注意说了出来,可能为她招来祸端,因此少关心外面的事对她来说最为安全。

    「就是咱们京城知名的克母克妻不祥之人啊!」骆菲用如数家珍的语气说道:「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亲娘因生他而死,跟镇国公府世子的嫡女订了娃娃亲,对方八岁病死,从此被视为不祥之人。」

    骆佟顿觉口乾舌燥、心跳加快。「菲儿,你说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谈思璘吗?」

    「就是他!」骆菲一个弹指。「虽然他是不祥之人,但他可是堂堂敬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爷,你也知道敬国公府的富贵,人家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爵位,咱们侯府是万万比不上的,这样的背景,为什麽会看上侯府的小姐?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为什麽?」骆佟不是敷衍问问,她这回是真的想知道了,因为出现了一个她前生很仰慕的人—— 两朝金相谈思璘。

    「冲喜。」骆菲神神秘秘旳压低声音。「这桩婚事是要来冲喜的,谈大爷病得不轻……正确来说,他病得快死了,所以府里的安老太君听了钦天监的谗言……我是说建言啦,要给谈大爷娶一房媳妇来冲喜,那钦天监又说,最好是座落在敬国公府西南方的,那西南方正巧就是咱们侯府,而咱们府里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嫁人了,这差事就掉到了骆芙头上。」

    这下换张令昕笑了,他踢踢谈思璘的小腿。哈,差事,听到没有,人家视嫁给你为差事啊!

    洞外骆菲正口沫横飞的说下去,「骆芙一开始以为天上掉馅饼了,她将来要做国公夫人了,真是作梦也会笑啊!乐得她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可探听之下,发现她嫁过去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她要当寡妇,第二,她被谈大爷克死。总之哪个都很惨,她自然是不依了,加上太太也反对,便推了这门亲事,又听说理国公府张家在给张二爷议亲,咱们太太不知道给媒婆送了几座金山银山,那媒婆便在张家把骆芙夸得天花乱坠,什麽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又说骆芙那刁蛮丫头性格温柔,为人贤慧,还多才多艺,所以亲事就这麽订下来了。」

    骆佟讶然。「那现在谈大爷怎麽办?找到人冲喜了吗?」

    骆菲切了一声,嗔怪道:「我说了半天,你就只关心谈大爷?」

    骆佟急问:「到底怎麽样?他找到人冲喜了没?你快说!」

    明知道他非但不会死,命还长得很,长到做了两朝相国,但听到他病重,她的心还是不由得提上来。

    「没有。」骆菲叹了口气。「哪家的姑娘这麽傻,还去给他冲喜啊?听说他病得下不了床,已是命悬一线。」

    假山洞里的张令昕对谈思璘挑眉。兄弟,你真会演,整个京城的人都相信你快病死了。

    谈思璘坐在石上,笑着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佟儿,你知道这件事里最叫人心寒的是什麽吗?」骆菲不等骆佟回答就迳自说下去,「谈大爷青梅竹马、相知相许的梅花县主赫连迎月,在谈大爷病情还未加重之前,两人已论及婚嫁,没想到传出谈大爷需要娶媳妇冲喜时,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随父兄到塞外去了,至今未归。」

    赫连迎月?骆佟想了想。

    谈思璘的生平传记里,记录的多半是他的政绩,感情只占少部分,依稀提过他曾订过一门亲事,但後来并没有完婚,还有个红纷知己。

    那麽,由此看来,那门亲事便是镇国公府的娃娃亲,而红纷知己便是赫连迎月了。

    「一个人怎麽能薄情寡义到那种地步?这不是摆明了赫连迎月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吗?」骆菲有些打抱不平。

    「无可厚非吧。」骆佟语气淡淡,看着湖水,她持平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麽做,外人也不能对她指手划脚,她有权利做出选檡,毕竟事关她一生的幸福,她与骆芙一样,不想做寡妇,也不想被人克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换做是我们,怕也是不能轻易做决定。」

    无可厚非吗?谈思璘心中一动。

    确实,确实是无可厚非,是相信两人感情的他愚昧,殊不知一场他安排好的重病就可以明白的看清一个人。

    赫连迎月不说一声去了塞外,他祖母气得不轻,下人们也都一味的指责她,说她待他虚情假意,知人知面不知心,绝不让她再踏进府里半步云云。

    而他也从未客观的去看这件事,这个叫佟儿的姑娘倒是公正。

    荳蔻年华,大好人生,有什麽理由赫连迎月要为了他赔上一生,去做一个冲喜新妇?或者是冒险被他克死?

    赫连迎月并不欠他什麽,她喜欢的是风采翩翩,能与她月下散步、谈诗论词的他,而不是病得奄奄一息的他,如同那姑娘说的,异地而处,如果是他,怕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蓦然,一个声音传进了他耳里——

    「不过,若是我的话,我愿意与谈大爷成亲,为他冲喜。」

    洞里的谈思璘眼神微闪,而说这话时,曲桥上的骆佟澄澈的眼眸里透着一股旁人无法理解的神采。

    前世,谈思璘是她仰慕的前人,两朝金相,足智多谋,她还收藏了几幅他的字画,得来不易,她视若珍宝,即便是最後几年时局动荡,挽香坊已经不能开门做生意了,她也不愿拿出去典当。

    虽然重生到他的年代,但她不过是个侯府的小小庶女,从没想过自己能和敬国公府沾上边,也没想过自己能与谈思璘见上一面,对她而言,他可是高高在上,如同神只一般的人物哪。

    湛玉振那薄幸郎,不过是个三甲进士就把她给抛弃,想当年的三甲共有八十人,他不过是八十人中的一个,同进士出身并不是进士出身,不过是按进士出身对待罢了,他就弃她如敝屣,要是她能嫁给两朝金相,那才真正是为自己扬眉吐气。

    「你疯啦?」骆菲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眼睛也瞪大了。「那谈大爷是什麽人?你刚没听我说吗?克母克妻啊,还只剩一口气呢,你说什麽来着?想给他冲喜?」

    假山洞里,谈思璘心中的某一处划过了一丝异样。一个未曾谋面的姑娘为何站在他这边?她说愿意为他冲喜,为什麽?

    「我没疯。」骆佟唇畔弯起淡淡笑意。

    是啊,这会儿谈思璘还没参加诏举,仅是个在敬国公府不受主母待见的继子,他的存在无足轻重。

    不过,等他参加了诏举便会一飞冲天了……但,他身子不好又是怎麽回事?他的生平传记里,可没提过他身子不好,怕是弄错了吧!

    「你没疯?」骆菲凑到骆佟眼前去,专注的研究着她,并蹙起了眉。「那你……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

    骆佟失笑。「谁说嫁给谈大爷就会死?」

    回想她所知道的谈思璘生平,好像无妻无子……所以,保不定嫁给他真的会被他克死……

    但,那又如何?

    反正她已经多活了别人一世,嫁给两朝金相再死也值啊,总比被个薄情郎抛弃又上吊自缢而死来得好,那才真是窝囊……

    可前生的她,正是这样窝囊死去的。

    死前,她还咬破手指,饱含怨念的在墙上写下湛玉振来生只能记得她一人之语,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可笑万分。

    那样的负心郎,她要他来生还记得她做什麽?

    如今再活一世,她的心已如明镜一般,那样的人,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相见,再见只会污了她的眼。

    「若是不会死,那个赫连迎月为何要逃到天边去?」骆菲挑眉,与骆佟较真起来,定要她说个道理。

    骆佟一笑置之。「我不知道赫连迎月为何要逃,我只知道逃走是她的损失,她就嫁不到本朝最极品拔尖的男子了。」

    骆菲愕然。「我说佟儿,你到底在说谁?咱们现在说的不是谈大爷吗?谈大爷怎麽会是我朝最极品拔尖的男子?要也是谈二爷才对。」

    谈家二爷一表人才,身为前状元公,年纪轻轻便已是中书省从二品的参知政事,仕途不可限量,讲到谈家的荣耀都是谈二爷。

    骆佟一笑,那什麽谈二爷的,她可没听过,也没在大周的历史里留名。「总之,要是谈大爷来给我说亲,我就嫁给他!」

    洞外骆佟的语气十分笃定,洞内谈思璘的神情却沉凝了起来。

    她怎麽知道他会是大周朝最极品拔尖的男子?

    他的前生并没有这个人。

    她是何人?

    这个无端闯进来的姑娘究竟是谁?

    第二章 愿为冲喜妻

    像在回应谈思璘的疑问,有人找来了。

    「七姑娘!八姑娘!真是叫奴婢好找!」寸心跑得都喘了。「两位姑娘再不去露露脸,太太肯定会拿这事做文章,罚两位姑娘了!」

    张令昕也很想知道曲桥上那两个谈论到他的姑娘是谁,听到那丫鬟的话,他心中一喜,飞快压低声音对谈思璘说道:「是宁远侯府的七姑娘和八姑娘,七姑娘叫骆菲,八姑娘叫骆佟。」

    因为家里给他订了骆家的亲事,他已把骆家上下摸了个透。

    谈思璘好笑。「令昕,你不去当包打听真是可惜了。」

    「还装?」张令昕瞪他。「你难道不想知道愿意当你冲喜媳妇的姑娘是谁?」

    谈思璘还是笑着,淡淡地道:「知道名字又如何?若貌似无盐,你可是要说心地美就好吗?」

    他还不知道张令昕吗?最是注重容貌了,不就是想知道那骆四姑娘骆芙模样生得如何才会先来一探究竟。

    张令昕又蔫了,他期期艾艾地道:「模样自然是不能太差了。」

    他得承认自己是浅薄了点,不是那麽的看重内涵,要是长得丑了些……好吧,就说模样若是长得像宝?公主那样好了,再怎麽有好感,他也是敬谢不敏的。

    「什麽时辰了?」骆菲也有点紧张起来,她们好像在花园厮混太久了。「新娘子迎回来了吗?」

    御赐的公主府就建在宁远侯府隔壁,华贵气派,今日新娘子是先迎回骆家行礼,洞房也是在骆家设的新房里过,尔後骆子应这位驸马爷便要住到公主府去,今日的喜宴也是摆了两边,凡是跟皇室沾边的都在公主府里宴客,其他国公侯爵跟官员则宴在侯府,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都到齐了。

    「奴婢从二门来,听说花轿快到了。」寸心回道。

    骆菲又兴奋起来。「那咱们快去看热闹!四哥怕是连红绸都握不牢!」

    骆佟也是一笑。「瞧你说的,不至於吧?」

    寸心比手画脚的说道:「奴婢听说公主金册、玉圭,还有那敕封驸马的全套仪仗可吸引人了,满城追着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呢!」

    骆菲一听便迫不及待了。「咱们快走!快走!」

    听到主仆三人要走了,张令昕连忙拉着谈思璘出去。

    谈思璘被拉得啼笑皆非,出了洞後,他拉开了张令昕的手。「你这是做什麽?真想看看那两位姑娘的真容吗?」

    曲桥前端,依稀可见主仆三人的身影,一个粉衫,一个紫衫,一个绿衫,紫衫那个,腰线粗了些……

    「当然要看!」张令昕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他也不自觉的被影响了,还没见着骆芙,已经对骆芙的观感不佳,想到一个刁蛮丫头要成为他的娘子,他就极不舒坦。

    而骆菲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几句话就坏了一桩姻缘,她拉着骆佟急着要去前厅看笑话,很笃定她那没断奶的四哥会在众人眼前出丑。

    「菲儿!你走慢点!」骆佟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踩到骆菲的裙子,两个人一同跌个狗吃屎。

    「再慢就看不到啦……」骆菲风风火火,脚步半点不停,可下了曲桥,来到湖畔,她突然没了声音,发出一个懊恼的低咒。「真不走运啊!」

    骆佟抬眸。

    冤家路窄。

    骆芙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她盛装得好似要去选妃一般。

    环湖小径就那麽点大,看到她,骆菲自然停下了,而後面跟着的张令昕与谈思璘也随即停了下来,一株桃树成为他们隐身的绝佳遮蔽。

    「你们在这里做什麽?」骆芙用鼻孔看她们,她向来把庶出的妹妹都当下人。

    骆佟、骆菲规规矩矩的福身施礼。「见过四姊姊。」

    骆芙霸道、仗势欺人,自认是嫡女便高人一等,骆佟向来把她当跳梁小丑,但她不会流露出心中真正的观感,别的妹妹对骆芙均是忍气吞声,她便也表现得与她们一般,可事实上,她并没有在忍受骆芙,因为她眼里根本没有骆芙,骆芙入不了她的眼。

    「你这贱蹄子,打扮成这样想勾搭谁?」骆芙立即把目标放在了同样盛装的骆菲身上,眼睛眯了一下。「是不是荷姨娘那个贱婢叫你穿成这样好勾引谁的?你说,你想被哪家的公子看上啊?」

    骆菲垂着眼,小心翼翼地道:「妹妹不敢,姨娘也没有叫妹妹做什麽,是妹妹认为今儿个是四哥的大日子,自该盛装打扮一番才能表现侯府的体面,便把能见人的都往身上穿了,倒叫四姊姊见笑了。」

    长年被骆芙欺压,又怕自己一个不谨慎会连累生母荷姨娘,骆菲此时必恭必敬的态度跟在曲桥上畅所欲言时有着天壤之别。

    「你呢?你这又是什麽妆扮?」骆菲挑不出错,骆芙又把目标转到骆佟身上了。「府里是在办喜事,看你这素面朝天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在办丧事,你是在诅咒四哥的婚事吗?是不是有人教你这麽做的?是蓉姨娘那个贱婢对不对?」

    她最不喜欢骆佟那神情老是淡然内敛的模样了,见了她老是不闪不躲的,以为她是谁啊?不过是个庶孽,骆佟跟骆菲都是小妇养的贱蹄子!

    「四姊姊说笑了。」骆佟同样微微垂首。「妹妹见识浅薄,不会妆扮,以为这样便是顶尖的了,此时见着了四姊姊才顿感自惭形秽,有劳四姊姊指点妹妹一番,看妹妹如何妆扮才好。」

    骆芙哼了一声,她才不相信她们说的,却也挑不出错来,可这样放过她们又不甘心,便在走过她们时,信手推了她们一人一把,这才扬长而去。

    骆佟、骆菲万万没想到骆芙会推她们,骆芙平常是很爱欺负她们没错,但今天这种日子,花园里已经有些宾客在走动了,骆芙竟然还要欺负她们?

    她们被推倒的地方是湖畔,昨夜又下了场雨,湖边的草地便有些泥泞,两人被推倒之後裙上都沾了泥,势必要回房去更衣了。

    「寸心,快扶七姑娘起来!」骆佟连忙吩咐。

    这种程度她还能忍,但她看骆菲紧咬着唇,显然是快气炸了。

    寸心也看不过眼,她快手快脚的听从骆佟的吩咐,先把骆菲扶起来。「姑娘还好吧?四姑娘这是在做什麽啊?怎麽可以随便推人!」

    「疯狗!」骆菲气到颤抖,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紧牙关努力隐忍,粉拳握得死紧。「刚刚好像绊到了石磈……好痛……寸心,你快帮我瞧瞧。」

    寸心看了随即惊呼一声。「可不是,都肿了!」

    骆菲越想越气。「死丫头,死骆芙,以後生的孩子没屁眼……」

    「别说了,孩子是无辜的,怎麽可以没屁眼呢?要没屁眼那有多难受啊,可不方便极了。」骆佟说笑着想冲淡骆菲的愤怒,寸心一时半刻不能来扶她,她想自行起身,不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毫无预兆的伸到了她面前。

    她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着绦紫长衫的绝世公子在她眼前。

    他身量颇高,剑眉星目,英挺俊逸,气度不凡,浑身的风雅尊贵,气质深沉幽静,正用一双烁亮的眸子凝视着她

    她再低头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长如白玉,带着分明的骨节,是一只极好看的手。

    不过,他这是要挽她起来吗?

    他们素昧平生,男女大防摆在那里,她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可是人家一番好意,要如何婉拒……

    正在犹豫,他的面孔却突然凑近她,吓了她老大一跳。

    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她。「姑娘,你这眉毛画得倒是有趣,为何故意画得像毛虫一般,有何原因吗?」

    当他看见她与清艳面孔相当不搭的歪曲粗眉时,已在心里大笑,又听到她一个姑娘家说出没屁眼多难受,不方便时,更是在心中捧腹不已。

    两个人同时被不讲道理的骆芙推倒,反应相去甚远,这个骆八姑娘,被欺负得这麽惨还能不当回事的等闲视之,这份气度不简单。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看,她和赫连迎月都是截然不同的女子,所以他一定是疯了,竟在短短时间里对她产生了兴趣。

    她真的肯给他冲喜吗?若是真的,他倒也不介意娶她为妻,且他有个直觉,她能在国公府里生活得很好。

    「原因?」骆佟怔了怔,旋即想也不想便撇清道:「公子误会了,我的眉天生如此,并非画的。」

    他居然看的出来是刻意画的?她还自认手法很好,画得很自然,这麽多年了,府里上下没人看得出来,知道的也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抱琴和寸心……

    「天生的吗?」谈思璘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一脸疑惑。「那可奇了,既是天生的,为何会掉?两边眉毛的粗细大不相同。」

    骆佟心下大惊。

    她画的眉掉色了吗?难道是跌倒时不小心……

    「我说笑的,姑娘当真了?」谈思璘低笑。「既然姑娘的眉天生如此,那自然是不可能掉的。」

    骆佟瞪着他那骗死人不偿命的俊朗笑容,深吸一口气。「公子你抬头看看天际那是什麽?」

    谈思璘依言抬首,但除了微沉的天色,什麽也没有。

    正想问她要叫他看什麽时,她却道:「公子可真听话,我让你抬头便抬头,要是我让公子去湖底看看,公子可是要跳进湖里去?」

    谈思璘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姑娘要让我去湖底看看吗?若是要的话,我便跳进湖里。」

    骆佟淡然回道:「那公子飞给我瞧膲好了,我想看公子飞。」

    谈思璘眸光须臾不离她清丽的面孔。「我可以一边飞,一边俯冲进湖里,还能在水面打水漂儿,姑娘想开开眼界吗?」

    想像那画面,骆佟想笑,但她知道一个大家闺秀不该随便和陌生男子说话,不可以对陌生男子笑,可是和他说话实在轻松,前世她见过的男人不少,可没有一个像他这般的……

    「姑娘!」寸心飞也似的奔过来了,她母鸡护小鸡般的瞪着谈思璘,小心地把骆佟扶了起来。「姑娘没事吧?有没有人对姑娘无礼?」「有没有人」四个字问得特别响亮,明显就是意有所指。

    适才她专心地在帮骆菲揉脚,等她看到有个男人竟如此靠近她家姑娘时,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丢下骆菲飞奔过来。

    她知道今日能进来花园走动的都是贵客,不能得罪,但对方可是男子啊,姑娘们在自家宅子里走动又都没戴面纱,不能不防,可不能落人口实了。

    「没大碍。」骆佟理了理裙子,又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才在寸心的搀扶下走离泥泞之地。

    他真的能用自身打水漂儿吗?怎麽可能,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想笑。

    寸心奇怪的看着她。「姑娘这是在笑吗?」

    「我有吗?」

    寸心如临大敌起来。「那人没对姑娘做什麽吧?」

    骆佟摇头笑道:「真的没有,你别瞎操心。」

    寸心还是不放心。「那他跟姑娘说什麽?」

    「说他会飞呢。」

    寸心瞪大了眼。「什麽?」

    她们走去与骆菲会合了,谈思璘看着她离开後才落在泥草地上的两条帕子……好生奇怪,那分明是从她裙子里掉下来的,再往她的腰际一看,果然松了许多。

    他拾起帕子,泛起了笑意,扬声唤道:「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特意画浓眉又在腰际塞帕子,这是她在侯府的生存之道吗?就如同他重生後便开始装病扮狂一样,都是为了让旁人失去防备之心。

    可是,他是因为重生才有此智慧,她一个小姑娘怎麽会想到这麽做?

    「姑娘,那人在叫你耶。」寸心停下步子。

    骆佟回头,看到塞在腰际的两条帕子竟然在他手上,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一直这麽做,帕子从来没有掉下来过,今天是犯了什麽冲?先是被这个人看出她浓眉是画的,帕子还掉了?

    她清了清嗓子,很是坚决的否认道:「公子又误会了,帕子不是我的。」

    一个大家闺秀在腰际塞帕子成什麽体统?还在男人面前掉了下来,肯定要被说成不知羞耻在勾引男人了,所以她不能承认帕子是她的,打死不能承认。

    「是吗?」谈思璘把玩着手中的两条帕子,还仔细端详。「会是何人把帕子落在这里?这里绣着八,又是何意?」

    见他把玩自己的绣帕,骆佟的脸倏地转红,她的帕子和贴身衣物都绣了八这个字,府里的姑娘都是这麽做的,绣上自己的排行,要查出帕子的主人是谁半点都不难,随便拦个嬷嬷下来问便会知道了……饶是如此,在他面前,她还是必须严正否认。

    「姑娘,怎麽办啊?」寸心咬着唇,她很不安,姑娘的帕子在那人手上,弄得不好,她家姑娘要成与男子私相授受的淫贱之流了。

    「什麽怎麽办?」骆菲过来了,她的视线立即被眼前身材颀长、丰神如玉的公子黏住了。「他是谁啊?」

    京城人人都道骆府出美男,虽然她几个哥哥都称得上是相貌俊美,但还没有这人的一半,这人的气质风度就像个宗室贵胄。

    听到骆菲询问,原在桃树後躲着的张令昕忙不迭飞也似的冲出来现身,把三个姑娘都吓了一跳,尚且惊魂未定,他又做了个揖,不由分说地道:「几位姑娘,在下乃是理国公—— 」

    还没说完,突然之间一声惊雷大作,瞬间乌云密布,狂风吹草木纷飞,雨骤然而下,池里荷花全部遭殃。

    「唉哟!」骆菲叫着。

    寸心则急忙提醒,「姑娘!咱们快跑!」

    三人忙奔着躲雨去了,侯府她们熟门熟路,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搞什麽?」张令昕十分懊恼。「这些丫头怎麽不听人把话说完?我都还没说我是谁呢!」

    谈思璘把帕子收进衣襟里,打趣道:「张公子,你是谁重要吗?没瞧见人家姑娘忙着躲雨吗?你也躲雨去吧你!」

    张令昕没好气,「是啊,我不重要,你也一样好呗谈公子,还霸占人家姑娘的帕子哩,你可不可耻啊你?!」

    另一边,骆佟三人一路不停的奔回了跨院里,虽然淋成了落汤鸡,但骆菲忍不住在门廊下便大笑起来。

    「天公不作美,看来是个坏兆头哦!」

    「就是!」寸心也是一脸高兴。「雨势如此之大,不能摆戏了,太太肯定要气坏了。」

    骆佟也觉得好笑,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崔氏精心策划了那麽久的排场,老天爷不赏脸,一场雷霆大雨便给破坏了。

    三人连忙更衣,这麽一耽搁,错过了看新娘子进门的仪式,幸好来得及跟着众人一块去闹洞房。

    进房一瞧,她和骆菲两人对看一眼,都觉得坐在床边那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新娘子挺有分量的,那肩膀、那腰身,怎麽看都很厚实,与她们想像的双肩纤削、柔臂若柳的模样相去甚远。

    在众人起哄之下,骆子应羞涩的掀开了红巾盖。

    一瞬间,原本欢声笑语一片的新房突然安静下来。

    该是腮凝粉雪、琼鼻樱唇、光彩照人的人儿去哪里了?

    一个粗眉大饼脸、皮肤黝黑的厚唇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双眼睛倒是比铜铃还大,猛一看挺吓人的。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眼里全写着不忍卒睹,这是公主吗?怎麽像田庄农妇……

    哎哟—— 骆四爷被骗婚了啦!且还是个不能悔婚的公主!

    卯时,还未鸡啼,骆佟便已醒了。

    透过纱帐子看到窗子外头的天色还灰蒙蒙的,寝房里小小的羊角宫灯发出柔和光芒。

    她翻了一个身,拥着松软的被子,思绪因为梦境而转动。

    她已经连续三日梦见那拾了她绣帕的男子了,连他的声音她都记得,温和醇厚,清润悦耳,宛若丝绸,身形如修竹般挺拔,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采,带着一丝洒脱……

    他究竟是何人?

    能来到侯府做客,一定是京城的权贵之家,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就连熟知京城各路小道消息的骆菲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姑娘起了吗?」帐外,抱琴的声音传来。

    「起来了。」骆佟知道抱琴是刻意提早来唤她起床,她要早点去向崔氏请安,免得被崔氏找碴。

    这几日,因为骆子应不满意宝?公主的外貌,死活不肯回去公主府,让公主一人独守空闺,惹得公主勃然大怒。

    前两日,公主忍无可忍,派两个粗壮婆子押着骆子应,硬是与他圆房了,此举令骆子应身心受创,他在崔氏面前流下了男儿泪,令崔氏又是头疼又是心疼。

    崔氏自然也是不满意公主那粗壮的模样,可婚都成了,皇家公主是说休就能休的吗?不满意又能如何?

    崔氏心里头不痛快,又不能对公主如何,便把气全撒在她们这几个庶女身上,弄得她们几个庶女战战兢兢,近日全都天未亮便起来梳洗准备过去请安,省得给崔氏攀咬。

    骆佟深感她前生今世过的日子差异极大。

    前生一到夜晚,青楼歌馆便丝竹管弦、歌舞不休,她从未有一日是看着天光起床,总要过午才醒,如今是用了晚膳,稍为消食散步,再做点绣活便要歇下,隔日一早准时鸡啼起床梳洗,再去向崔氏请安,方可回自己的院子里用早膳,一整日不是做绣活便是学琴,再不然就是等着骆芙来寻衅找碴。

    她已经很习惯被欺负的日子了,在大周朝,嫡庶分明严谨,尤其是大户人家,不敢宠庶轻嫡,更不会认庶为嫡,所以骆芙欺压她和其他庶姊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连她们那共同的爹—— 侯府二老爷骆文涛也不会说什麽。

    以前,她标准极高,这一世她则转换了心境,随兴过日子,只不过,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凡事多个心眼还是有的。

    在她眼里,府里姊妹们的勾心斗角实在算不上什麽,大家都是养在深宅的闺女,再怎麽耍心机,再如何使坏都有限,骆芙欺负她的手段也就是那样,随意打她、骂她,最多再把蓉姨娘一块儿羞辱进去,如此而已,反正她也不是原主,根本不痛不痒。

    除了作息规律,她也享受到了前生未曾品嚐过的太平盛世。

    前一世,她身处在大周历亨末年,各地都不太平,不说京城,景阳城亦同,金兵几次兵临城下,虽然有铁马大将军力挽狂澜,仍是不敌百万金兵,她也自缢在金兵攻进景阳城的那一日,红颜薄命,不过是花信年华……

    「姑娘这是又在想什麽了?」抱琴在替骆佟梳头,从镜子里见到主子出神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家主子自幼便是如此,时常自个儿便出起神来,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麽。

    骆佟笑了笑。「兴许起的太早了,有些回不了神。」

    抱琴叹气。「姑娘怕是要再辛苦些时日,太太屋里的人说,四爷天天过去愁眉苦脸的,太太也拿公主没法子,两人整天对坐着唉声叹气。」

    骆佟对抱琴扯开一抹笑。「自然了,谁能拿公主如何呢?」

    她梳好头,骆菲也呼喳着过来了,两人一同去向崔氏请安。

    一大清早,崔氏的屋子里,骆家二房的庶出姑娘一个不少,全都到了,而嫡出的骆芙自然还在睡懒觉,她一向是爱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没人敢吵她。

    崔氏还在为儿子的事发愁,无心理会她们,几个庶出的姑娘也乐得请安後便告退。

    骆佟和骆菲一同回到骆佟的小跨院,抱琴、寸心已将她们一个月穿一回的男装取出来了,她们换上男装後,抱琴手巧,为她们梳了大周朝未婚男子惯常梳的四方髻。

    「两位姑娘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可不能再像上回过了掌灯还不归,尤其现在太太随时可能发脾气,万一要找姑娘就糟了。」抱琴一再耳提面命。

    骆佟满口答应。

    她知道轻重,在这风口浪尖上,她也不想去做那替死鬼,要是惹得崔氏不快,明天把她嫁给商贾之家都可能。

    骆佟出府的地点就在侯府後门,後门离她的小跨院非常近,而她的跨院平时根本不会有别人来,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的穿着男装走动。

    侯府後门自然有守门人,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他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媳妇儿都在侯府当差,他的差事就是守门。

    骆佟熟门熟路的打开门闩,门外张大顺铁柱一般的在站岗。

    骆佟笑吟吟。「大顺哥。」招呼的同时,她不着痕迹的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侯府规矩虽严,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了眼前,谁不会伸手接下?况且,八姑娘每回外出回来总会给他家安哥儿跟妞妞带上京城里最好的点心,也总在晚膳前回来,从没出过大麻烦,他也就乐得给她这个顺水人情。

    「两位姑娘慢走。」他自然的就像她们走的是正门似的。

    两人走的远了,骆菲才道:「你怎麽能叫他哥叫的那麽顺口?」

    她还是不能理解,大顺只是个守门的下人,是奴才,怎麽可以喊奴才为哥?太不像话了。

    「又不会少块肉。」骆佟不在乎那些虚无的称谓,对她来说,能出门赚到银子才重要。

    前生她是挽香坊的摇钱树,捧着白花花银子到她面前的人多得是,鸨母对她极好,她从没缺过银子,也从没为过日子而苦。

    可现在,她这小小庶女的月例银子是五两,她生母蓉姨娘的月钱只有二两,还时不时被崔氏克扣,蓉姨娘身子不好,冬来想喝点补药都没办法。

    这几年蓉姨娘娘家不好过,兄长意外过世,父亲受了打击委顿不振,娘亲又病重,时时要她接济,虽然蓉姨娘自个儿是泥菩萨过江,但她放不下娘家人,怎麽也要硬挤出些银钱来给他们,而看不下去的骆佟自然就贡献出自己的月银去帮蓉姨娘,加上骆佟前生挑嘴惯了,不喜大厨房那提过来总是已经冷掉的饭菜,便常在几个小跨院合用的小厨房里开伙,食材费自然要自掏腰包。

    种种原因让她想要靠自己挣钱,她对卖绣品没兴趣,她的绣活做得并不好,就算她绣的好,再好也好不过专业的绣娘,且那也卖不了几个银子,因此她想到了字画。

    字画是她很有信心的一块,前生她是字画大家言青的入室弟子,虽然他们相识於挽香坊,但言青极为欣赏她的才华,打破了家学不外传也不传女的祖训,主动开口收她为徒,两人既有师徒名分,也是忘年之交。

    此刻她的师傅言青自然是尚未出世,名扬四海的是她师傅的祖父言诤大师,在她前世,言诤大师早已过世了,这一世倘若有幸,她真想一睹祖师爷的风采,若能向他请益那她可就此生无憾了。

    从现在到她前生的历亨年间还有一百四十多年,这中间的文人雅士所做的诗词歌赋,她全部都了若指掌,她知道何人的作品会异军突起,从权贵到富绅商贾都争相收藏,谁会成为大文学家、大音律家、大书法家、大画家,而大周致兴年间才会问世的惊鸿舞,她跳得可好了……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当今圣上宾天之後,谁将继承大位……

    「佟儿,你说的哦,今天要吃什麽都行,我可是从昨晚就一直空着肚子,早膳也没吃,打算出来大吃一顿呢。」一到大街上看到各种点心铺子,骆菲便忍不住嘴馋地事先申明。

    她每个月都自告奋勇陪骆佟出来,就是为了能吃到府里吃不到的点心,重点是,骆佟会大方请客。

    骆佟一笑。「你这吃货,能吃多少你就尽量,不怕你吃。」

    两人到了大街上便往京城知名的古董字画胡同里钻,浑然不觉身後有两道目光发现了她们。

    第三章 字画是个谜

    「她们竟然女扮男装出来大街上逛?」张令昕啧啧称奇地说,对於能二度见到骆菲又惊又喜,幸好他眼尖,她们扮成男装他也认得出来。

    喜宴那日,一场突如来的瓢泼大雨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对於没能说出自己是谁一直耿耿於怀。

    他极为想看当骆菲知道他就是理国公府那个不能英俊潇洒的二爷时会是什麽表情?

    「什麽?公子就是张二爷?」

    「正是。」

    「恕小女子有眼无珠。」

    「我在府上的曲桥附近假山石隙里听见你与姊妹在议论我,似乎说我不能英俊潇洒。」

    「小女子惶恐,请公子万勿介怀,那只是说笑罢了。」

    「那麽你如今见了我有何感觉?」

    「公子真正担的起英俊潇洒这四个字。」

    「姑娘以後莫在背後议人长短了。」

    「公子教训的是,小女子一定铭记在心。」

    「那麽如果姑娘是骆四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公子如此人才,小女子自然是愿意的……」

    他想得忘我,想得踌躇满志,想得脸上开了花,蓦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张公子,你的未婚妻是骆四姑娘,你对骆七姑娘这般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是想怎麽样呢?」

    张令昕转眸瞪着旁边那个讨厌声音的出处。「我哪有对骆七姑娘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谈公子哪只眼睛见着了?左边还是右边?」

    他真的没有朝思暮想,只不过就是时不时会想起骆菲那张圆圆的鹅脸蛋和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罢了,她八卦呱噪的性格也很合他的意,他就怕姑娘家静静的半天都不说句话,他几个标榜大家闺秀的表妹都是如此,可闷死人了。

    「没有吗?」谈思璘笑了起来。「我怎麽听闻有人吵着要退亲。」

    张令昕要退亲,这事是他祖母跟他说的,他祖母自然是听张家老太君说的,张家为此已快掀屋瓦了。

    张令昕急忙分辩道:「我说你,你别乱想啊,我要退亲跟骆七姑娘没半毛钱关系,是我不想娶骆芙那个野蛮丫头罢了。」

    毁婚是大事,那顶大帽子若往骆菲头上扣,她的终身就被他毁了。

    他虽然对骆菲有兴趣,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他并非为了骆菲而毁婚,是骆芙那日在湖畔的跋扈举止令他十分反感,开头就不喜欢了,要如何共度一生?他可不想折腾自己。

    谈思璘睨了张令昕一眼,不咸不淡地道:「骆四姑娘会对庶妹野蛮,不会对你这个夫君野蛮,你只需当做没看到湖畔之事便可揭过,何苦一定要退亲?难道你不知道这麽一来,宁远侯府与理国公府就算撕破脸了,」

    「停停停,求求你别再说了。」张令昕满脸的不耐。

    思璘说的没错,想必骆芙在他面前与在庶妹面前会是两个模样,在他面前肯定是会做做表面功夫,轻声细语,视他这个夫君如天,回了娘家才会露出真面目。

    即便是如此,都已经亲眼目睹过了,他又怎能装做不知道她的真实性情?

    他深蹙眉道:「可我就是……不喜欢骆芙。」

    他也知道自个儿的理由薄弱,骆芙并没有犯什麽大错,就是欺负了庶妹而已,这件在侯府肯定不是个事,他不能用不喜欢这个理由来退亲,要是骆芙以死相逼,不肯退亲又要如何……

    见张令昕烦,谈思璘嘴角的笑意就越发浓烈。「你就好好想想吧,何以如此不待见骆四姑娘,她要是欺负一个丫鬟,你也会有这麽大反应吗?」

    「好啊!你就会惹我心烦!你就是见不得我舒心几日,故意的对吧?」张令昕气结。

    谈思璘眼神一凝,认真严肃起来。「令昕,你一直说此事与骆七姑娘无关,当真无关吗?你需得想清楚。」

    张令昕哪里会不知晓自个儿真正的心意,只是退亲并非易事,他烦躁道:「咱们就先不要说这件烦人事了行不行?」

    他决定将退亲之事暂时丢在脑後,他还有祖母当靠山呢,祖母是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大不了他在府里跟所有人锣对锣、鼓对鼓,以出家相逼,又或者跪在祖母面前痛哭,总之他绝对不娶骆芙,就不信家里能押着他去成亲!

    「瞧,她们出来了。」在铺外等了好半天,终於见到骆佟与骆菲两人身影走出荣宝轩,张令昕立马精神一振!「思璘,你说咱们这是进去还是跟着她们?」

    「进去吧,让谈冠跟着她们。」谈思璘盯着两人的背影,话语才落,一道身影已如乳燕投林一般地飞身而去。

    望着那道俐落的身影隐没,虽然不是第一回瞧见了,张令昕仍然艳羡不已。

    「思璘,我也想找个跟谈冠一样的护卫,你问问你舅舅哪里还有,多少银子不成问题,替我也找一个,有这样的高手保护着,着实威风,何况还不止一个,你有四个呢!真真叫我羡慕死了。」

    「你要何保护呀张公子?」谈思璘为之失笑。「你是张府大房嫡子,世子是你亲兄长,自小疼你让你,张府主母是你娘亲,你祖母又最宠你,你且说来我听听,你有何危险需要护卫保护?」

    谈冠是他母舅替他找的近身护卫,虽为护卫,但武功高强,是个隐世的武林高手,惜字如金,从不多言。

    「是啊,就你谈公子处境堪怜,就你最危险、最需要有人保护行了吧?」张令昕哼了哼,他哪里是需要人保护了?他是想要有谈冠那样的随从可以显摆罢了。

    谈思璘笑着拱手,「承让。」

    张令昕手一挥。「算了,本公子今儿个心情好,就不同你计较了。」他好奇道:「倒是她们两个姑娘家,不去胭脂铺子却去字画坊,且挑的还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字画坊,不知道她们买了何物件?」

    两人进了荣宝轩,一见贵客上门,掌柜亲自迎上来,拱手弯腰、堆满笑容地问:「什麽风把两位爷吹来了?」

    一位是理国公府的公子,一位是敬国公府的世子,他自然是神态恭谨、客气万分,就是看见谈思璘时双眼瞬间掠过了一抹惊诧之意,也很快的隐没不见。

    外面都传说敬国公府的世子爷病得快死了,如今却还能自己走进来,脸上也无病容,可见谣言是空穴来风。

    自然了,他也不会把敬国公府世子爷今日上门来的事说出去,既然谣言都说世子爷病重,那就一定有病重的理由,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可以揣摩置喙的,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刘掌柜。」张令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刚刚才走的那两位少年公子买了什麽物件啊?」

    没事问人家买什麽字画,这委实奇怪,但刘掌柜是人精了,面上不露任何疑惑之色,只笑容殷勤又恭敬地道:「回两位爷的话,那两位公子不是来买物件的,是来卖字画的。」

    谈思璘狭长的眼微微上扬了,眼中滑过一丝波澜。

    「卖字画?」张令昕声音上扬,可有兴趣了。「卖的什麽字画?拿出来瞧瞧。」

    侯府的小姐买画不希奇,画陶冶性情嘛,可是卖字画就希奇了,这表示手头拮据,需要用银子,迫不得己只好卖身边值钱的东西。

    要看人家卖的字画也很奇怪,但人精一枚的刘掌柜还是若无其事地道:「两位爷请稍候。」

    骆佟也才刚走,画轴还没收起来,就放在柜上的锦盒里,刘掌柜示意,小厮很快取了来,就直接打开了。

    谈思璘眸里精光一现。「这不是言大家的字画吗?」

    言诤是大周朝的书法大家与字画大家,家学渊源,擅长虫体,笔墨简远逸迈,同时也是少有的全才,能将诗书画合为一体。

    「世子爷也这麽认为吗?很像是吧?」刘掌柜有几分得意了。「真假难辨、几可乱真,只差落款不同,说这是言大家的画也没人不信,也不知那少年公子是打哪里弄来这些画的,只要他有货,我就收,虽然不是言大家的作品,但当今世上会写虫体者可遇不可求,大梁来的古董商可爱极了,世子爷是内行人,小人也不瞒您了,这一转手,小店的利润有十倍啊。」

    谈思璘看向那落款—— 赵名希。

    张令昕已经好奇不已了。「赵名希?赵名希是何许人也?竟然写得一手绝佳虫体?还画得如此绝妙好画?可我怎麽从来没听过这名字?你听过吗思璘?」

    谈思璘眉头不自觉的微蹙。「未曾听闻过此人。」

    张令昕的好奇心旺盛的燃烧了。「刘掌柜,你的意思是,那两个少年公子不是第一次来卖字画了?」

    刘掌柜回想,说道:「约莫来了十多次。」

    张令昕益发感兴趣了。「每次都是卖字画吗?像这样的字画?」他眼眸瞟着那字画。

    刘掌柜点头。「是的爷。」

    张令昕越想越是满腹疑问。「那其他的字画呢?还在不在?在的话,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都卖出去了。」刘掌柜陪笑道:「适才小人已说了,这样的字画,大梁的古董商抢着收藏,有个行家还让我们只要有落款赵名希的字画就通知他。」

    张令昕蹙了眉。「刘掌柜,你知不知道这个赵名希是何人?」

    刘掌柜摇头。「小人不知。」

    张令昕有些不信。「有利可图,难不成你没问过?」

    刘掌柜依然维持笑脸。「小人自然问过,但那两个少年公子只推说不知道,他们也是无意中得到了一批字画,因为日子有些困难,才会逐次拿出来变卖。」

    张令昕瞪大了眼。「一批?」

    这事越听越奇怪,以她们在宁远侯府卑微的庶女身分和处境,要去哪里得到一批字画?难不成是偷了侯府的收藏?

    也不对啊,侯府要有这样的字画,哪里能藏着掖着了,宁远侯向来是个吃米不知米价的附庸风雅之辈,只是档次不同,得不到京中权贵的认同,各种诗词字画的品赏会也没人邀他参加,若有这样一批字画,早办个品画会来献宝了,哪轮得到她们俩去偷。

    「这幅字画我要了。」一脸沉思的谈思璘突然说道。「回头让人送到敬国公府明秀轩,找明秀轩的飘雪姑娘结帐便是。」

    张令昕看着谈思璘,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

    刘掌柜还以为今天做不成生意了,没想到谈思璘会突然说要买画,他喜出望外道:「小人遵命,一定办得妥当。」

    这世子爷买画也不问问价格,谈家果然是百年大族,根基甚深哪。

    「卑鄙小人,手脚真快,根本趁乱下手……」张令昕扼腕地恨声嘀咕。

    他爹对字画也很着迷,寿辰又快到了,要是当做生辰贺礼肯定让他爹对他刮目相看,还可能他爹一个高兴就允了他退亲呢。

    「我还有更卑鄙的。」谈思璘笑了笑。

    张令昕一脸问号。「更卑鄙的?」

    在张令昕还没明白过来时,谈思璘便温声对刘掌柜说道:「刘掌柜,以後那少年公子再来卖字画,不管多少,你都送到敬国公府明秀轩结帐,我全部要了。」

    「是是,小人一定照办。」刘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都不问价格,等於是随他开价,哪里去找这麽好的生意?

    张令昕跳脚了。「谈思璘,你这样还算是朋友吗?不讲义气!」

    谈思璘带着惯有的微笑。「知道就好,以後你防着我点,走吧。」他转身走出了荣宝轩。

    字画的来处实在启人疑窦,骆佟与骆菲这两个小姑娘家绝不可能有此等画功,更不用说精妙的虫体了,言家传子不传女,更加不传外人,那般复杂的字体,若没有得到高人指点,自己是学不到精髓的。

    或者,那赵名希与言家有渊源?可那赵名希又是何人?

    「捎带上我啊!」张令昕在後头追喊。

    谈思璘步履不停,迳自在沉思。

    张令昕只好跑起来,好不容易追上,手刚往他肩膀一搭,谈冠也无声无息的来会合了。

    「爷,骆姑娘在东大街上逛。」

    张令昕一听也忘了适才的抢画恩怨,急道:「还在逛是吗?太好了,咱们快点去!谈冠,带路!」

    东大街万安酒楼之前,人流滞塞在那路口,人声嘈杂,似乎发生了什麽事。

    只见一个身着锦袍、衣饰华贵的公子哥儿在跟一个卖绣品的清秀小姑娘说话,後面众星拱月似的跟着几个随从小厮之类的人。

    那少年公子拿起一个香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道:「小姑娘,这个多少银子啊?」

    张令昕看了一眼便不屑道:「哦,是他啊,季少瑞,忠勇伯府的十八爷,听说骆二太太有意把你那冲喜娘子八姑娘许配给他。他呀,什麽本事没有,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倒是很行,打着忠伯府公子的名号,在城里的几间赌坊和妓院都欠了一屁股债,八姑娘嫁给这样的人,真是白白糟蹋了!」

    谈思璘看向季少瑞,眼眸眯了眯。

    这个猥琐的家伙要成为骆佟的夫君?

    骆佟根本不知道眼前在调戏姑娘的登徒子就是季少瑞,当他正想伸手去捏那小姑娘的下巴时,她想也不想便用摺扇隔开了那只咸猪手。

    「你做什麽?」季少瑞瞪着骆佟,哪来不长眼的小白脸敢坏他的好事?不知道他在这条街上向来是横着走的吗?

    「那你又要做什麽?」骆佟的眼神如寒星一般,她冷冷睨视着季少瑞,眼里净是轻蔑,但围观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季家十八爷可是个地痞恶霸,仗着忠勇伯府的名号,又认识了一票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没人敢得罪他。

    「你是什麽东西?本大爷要做什麽,是你可以过问的吗?」季少瑞指着骆佟鼻子,对她不屑一顾。

    跟在季少瑞身边的几个跟班也随之大声道:「就是!我们爷做什麽,轮得到你过问吗!你算哪根葱?!」

    骆佟根本不理那群助阵的跟班,她脸上透着一股冷傲又不可小觑的气势。「那就对了,你要做什麽,本少爷不能过问,那麽本少爷要做什麽,也轮不到你问。」

    季少瑞微微一愣,「本大爷何时问你要做什麽了?」他刚刚是说过「你做什麽」这句话,但那是在兴师问罪,哪里是真问他要做什麽了?这小子根本是在跟他打迷糊仗!

    跟班怂恿道:「爷,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人群中,张令昕万般不解地低声对谈思璘道:「我说谈公子,你家的冲喜娘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些,不知道棒打出头鸟吗?何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瞧她这气势,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有什麽背景来头,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受宠千金才敢如此,且谁不好惹,偏惹了个只会装腔作势的草包恶霸,对方还人多势众,眼下她要如何收拾这场面?」

    骆佟是王公贵族的千金没错,但她是庶女,闯了祸,侯府绝不会为她出头,她反而还会被责罚,从此禁足都有可能。

    「不是还有我们吗?」谈思璘淡淡地回道。

    张令昕把眉毛挑得半天高,错愕道:「谈公子,你该不会想为你家的冲喜娘子出头吧?」

    谈思璘轻轻挑眉,一抹笑意划过眼底。「你说的,她不是我的冲喜娘子吗?我为她出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你……你真想娶她?」张令昕又是一阵错愕。

    谈思璘淡笑。「是有此意。」

    张令昕被谈思璘透露的消息砸得头晕脑胀,他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她可是个庶女,而你,你是嫡世子耶,哪有嫡子娶庶女的道理?」

    大周朝的规矩,一向是嫡配嫡、庶配庶,没有例外,尤其是贵族之间,更是不能乱了法礼。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谈思璘扬起一抹淡笑。「何况以我这副快病死的身子,还有资格挑人家吗?要是她嫁进门後,我好了起来,她就不是庶女,而是福星了。」

    张令昕想了想。

    确实,如果骆佟进门後,谈思璘的身子好了,老太君还能不把骆佟当福星吗?哪里还会在乎她庶女的身分?

    可是,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他一拍大腿。

    哎呀,自己又差点上当了!

    思璘哪里会真的娶骆佟了,不说他根本就没病,压根儿不需要冲喜,就算他真的重病,他身边还有一个赫连迎月,他又怎麽会丢下迎月去娶骆佟?

    思璘现在绝口不提迎月是还在生她的气,气她的不告而别,等她从塞外回来就没事了,而迎月呢,等她发现思璘的身子根本没病便会开开心心的嫁给他。

    两人在一边闲聊看戏时,场上忽然情势一变。

    「说的不错!胆敢多管闲事,给我打!」季少瑞发狠说道。

    「谁说是闲事了?」骆佟冷笑,她对那早已吓得脸色发青的小姑娘道:「妹妹,你这麽出来做生意?娘怎麽办?谁照看着娘?快把东西收一收,回家去,以後不许你再出来做生意了。」

    那小姑娘也甚为机灵,愣了一下後便冲着骆佟喊,「哥哥!」

    季少瑞有些傻眼的瞪着骆佟。「你你—— 你是她哥哥?」

    骆佟冷睨着季少瑞。「你有别的意见?」

    季少瑞当街调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

    他也曾在调戏姑娘时遇到那姑娘的爹娘家人赶来,但他们不是忍气吞声就是向他求情,一迳的求他放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敢直接与他对着干。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这下,他要动手打人变得站不住脚了,恐怕他一动手,便会换来众人挞伐。

    「你还不走吗?」骆佟奇怪的看着季少瑞。「还是你仍要当着我的面,对我妹妺行不轨之举?」

    几句话说得季少瑞这等横行霸道之人也没脸再留下了,他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句晦气便带着人离开。

    季少瑞一走,知道没热闹好看,人群便一哄而散,原本杂夹在人群里的骆菲这才惊魂未定的现身。

    「佟……佟弟,你到底在干麽啊?」她原想喊佟儿的,但想到她们的男装打扮,连忙改口。

    刚才她死命拉着骆佟,骆佟却甩开她的手,硬是要出头,可真把她吓死了。

    要是那帮人真动手该如何是好?要是骆佟被打伤了,她们又要如何回府?要是伤在脸上,明日又要如何去向太太请安?让她越想越是心惊,越是心惊便越是後怕。

    「是我鲁莽了。」骆佟也知道自己不对,要是打起来,闹到侯府去,光是她们两个擅自出府就无法收拾,还会连累放她们出门的大顺。

    那小姑娘双唇已经抿得有几分苍白了,她愁眉苦脸地道:「都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骆佟柔声对她说:「今天是没法做生意了,你收拾收拾,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盈盈一福,满满担心全写在圆圆的脸上。「我叫青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可如今公子好心帮了我,怕那季十八爷会再找上公子,对公子不利。」

    骆佟一凛。「你说他姓季?你认得他?」

    青儿点点头。「这条街上人人都认得他,他是忠勇伯府的十八爷,名叫季少瑞。」

    忠勇侯府的十八爷?

    骆佟、骆菲对看一眼,骆菲神色瞬间变得十分紧张。

    她们自然都耳闻了太太要把骆佟嫁给季家十八爷之事,没想到今天会在大街上遇到,还正面交锋了。

    想到季少瑞那德性,骆佟的眉蹙得更深了。

    她绝不嫁给那个人,绝不!

    「佟弟,你听到没有,是忠勇侯府的十八爷啊……」骆菲不断扯着骆佟衣袖,这不是男子之间该有的行为,她紧张到都忘了在扮男人了。

    「我听到了。」骆佟若无其事的对青儿道:「姑娘的绣件还是找间铺子寄卖为好,你一个姑娘家,难免再遇到同样的事。」

    青儿幽幽地叹道:「公子有所不知,铺子都要抽六成利,我一个人没法做多,若是再被抽走六成,便无法给弟弟买药了。」

    骆佟一怔,顿时瞬也不瞬的看着青儿。「你弟弟病了?」

    前生她也有个生病的弟弟,姊弟俩相依为命,因为弟弟病得太重,她自愿卖了自己给弟弟治病,最後弟弟还是病死了,她也无处可去,便一直在挽香坊待下来。

    青儿眼眶一红。「病得很重。」

    骆佟迅速拿起青儿收拾好的布包往肩上一背,催道:「你家在哪儿?快带路!」

    在不远处看着的张令昕满头雾水。「她们要做什麽?八姑娘怎麽背起了那小姑娘的布包?」

    谈思璘凝目,倒是气定神闲。「跟去看看不就知道。」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决定了一件事。

    骆佟既然是「他的」冲喜娘子,那就不能嫁给季少瑞,她得嫁给他,她是第一个亲口说愿意为他冲喜,且不嫌弃他克母克妻名声的女子,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张令昕自作多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怎麽知道我想跟去看?真是知我者思璘也。」

    直到此时,他还认为他们之所以会一直跟着骆家两位姑娘是因为他,因为他对骆菲有莫名的挂念才会跟着她们,而谈思璘是局外人,纯粹是讲义气在陪他。

    青儿领着骆佟、骆菲走街串巷来到小胡同,小巷中不但脏乱,还有异臭,一整排的低矮小屋,在此地出入的百姓也都一副穷酸样。

    青儿推开一间小屋的破门,门也没上锁,因为小偷根本不会来这里。

    「小飞鱼,姊姊回来了。」

    屋里有浓浓的腐臭味,到处都破旧不堪,屋顶好像随时会塌下来,骆菲进门後就掩着口鼻不敢走动,骆佟快步来到床边,看清那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因为生病,抑或是穷到没钱吃饭的关系,非常瘦弱。

    她看着小飞鱼的眼睛,尚未混浊,还隐约透着一丝清澈,表示仍未病入膏肓,还有救。

    她不懂医,但前生照顾弟弟好几年,也算久病成良医了,弟弟的双眼开始显得混浊之後,渐渐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也不认得人,最後就走了……

    想到受尽病痛折磨的弟弟,她胸口一痛,二话不说把怀里的银袋取出来。「青儿姑娘,这里有三百两银子,小飞鱼还有救,你快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诊治。」

    刘掌柜说这麽多银子带着不方便,要给她银票,是她说要现银,她擅出侯府已是犯了侯府规矩,哪里还能出入钱庄。

    「三、三百两?!」青儿吓得目瞪口呆,她一幅绣件也卖不了十文钱,买只鸡都不够,三百两……这是多少银子啊?「我……我怎麽能平白无故的要公子的银子……」

    骆佟很乾脆的说道:「那就当我借你的好了,眼下先把小飞鱼的病医好,至於你要怎麽还我,日後再议。」

    骆菲在後面猛翻白眼,这个佟儿真是的……

    「公子的大恩大德,青儿没齿难忘!」青儿忽然激动的向骆佟跪了下去,还一连磕了三个头。「既是如此,青儿随公子回去给公子为奴为婢,给公子报恩!」

    骆佟莞尔。「你要是跟我走了,小飞鱼谁来照顾?」

    青儿一愣。

    说的也是,小飞鱼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自然不可能自己打理生活起居。

    骆佟把青儿扶起来。「你暂时不要出去做生意,先把小飞鱼医好再说,要是有什麽困难,你就到宁远侯府後门找一个叫大顺的人,跟他说你要找小八便可以了。」

    青儿的眼睛越瞪越大。「宁、宁远侯府吗?」

    对她来说,那样的高门大户是穷她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眼前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啊?

    快塌的屋顶上有两个人正在增加屋檐的重量,随时有从人家屋顶边缘掉下去的可能。

    张令昕搓着下巴。「思璘,你说,这八姑娘是特别大胆还是特别没脑子?就是自个儿捉襟见肘了才出来卖字画,现在却把银子白白送给陌生人不说,居然还自报家门,让人家有困难去找她,还有,看看这屋里脏的,她也不嫌污秽?」在他看来,那不敢走动的骆菲反应才算正常。

    「我这京城知名的克母克妻之人她都不嫌了,还肯为我冲喜,会这麽做也不奇怪了。」谈思璘淡淡一笑,越发觉得想将骆佟留在身边。

    在青儿感激不尽的千谢万谢之中,骆佟和骆菲离开了小屋。

    出了小巷胡同,骆菲不以为然的翘高了嘴。「佟儿,我真不懂你耶,好不容易出来把画卖掉了,却将银子全给了那个小姑娘,咱们这趟不是白白出来了?」

    骆佟笑了笑。「花钱花在刀口上,钱应当给最需要的人,没有那些银子,我也不会死,可那孩子会死,自然先给孩子用。」她别无所求,只希望那孩子能有救。

    「好吧,反正每回说来说去,你都有理。」骆菲是个性格大剌剌的姑娘,注意力转移的很快。「那现在呢?我肚子可是饿得慌了,不管,你说今天要请我上绿水楼大吃一顿的,一定要去,不然我就不回去。」

    骆菲使出了胡搅蛮缠的赖字诀,谁叫她贪吃,最受不了吃的引诱,知道今天要上绿水楼,昨晚已经口水流一地了,要是没吃到就叫她回去,她怎麽能甘心?

    骆佟笑着掂了掂另一只小钱袋的重量。「大吃一顿没法子,小吃一顿倒是可以。」

    骆菲欢呼一声。「我就知道你预留了银子。」

    骆佟一笑。「那是自然了,说好要请你的,怎麽可以食言而肥,再说还要买点心给大顺哥家的孩子,留下够用的银子是一定要的,助人之余,也不能让自己没饭吃是不?」

    骆菲把脸一扬。「要我说,你应该把字画卖得贵些,你没瞧见你每回上门,那刘掌柜就眼里放光,像见到一棵摇钱树走进去吗?可见你的字画很值钱。」

    「菲儿,俗话说,难得糊涂,糊涂点过日子,糊涂点幸福。」她怎麽会不知道自己的字画值钱,反正再画就有了,她根本不想计较。

    「咱们还不够糊涂吗?」骆菲嘿嘿笑道:「你没见咱们每回跟骆芙那死丫头打迷糊仗时,她都像棒打棉花,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咱们无可奈何。」

    「忍一时风平浪静,骆芙就要嫁人了,到时咱们也不必再看她的脸色。」她其实并没有把骆芙当一回事,是因为要给骆菲解气才同仇敌忾,要是她没有两世为人的智慧,她也会像骆菲一样的讨厌骆芙。

    「是啊,她快嫁人了,快点嫁出去祸害夫家吧!」骆菲犹自恨声道:「那死丫头,真是讨厌,老是看自己,一朵花,看别人,豆腐渣。」

    瞧着两人手挽着手越走越远,张令昕不由得失笑。「叫人看见成什麽样子了,还女扮男装呢,肯定要被误会是断袖了。」

    谈思璘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难道我会对你有意思吗病猫!」看出他的嫌弃,张令昕故意飞扑,搂住谈思璘的脖颈。「咱们现在上哪呀谈公子?」

    「还能上哪,张公子不是想上绿水楼吗?!」谈思璘一语道破好友心思,嘴角隐隐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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