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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绿光《富贵管事》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5-20 16:55
标题: 绿光《富贵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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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富贵管事》
作者:绿光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5月25日
女主角:似锦
男主角:李若凡

【内容简介】

从颇负盛名的3D画家变成伺候人的丫鬟,似锦没有半句怨言,
唯一不满的是她长得太美,导致所有爷字辈的雄性生物都想将她收房,
本以为随着小姐陪嫁到武平侯府,便能摆脱被猪哥缠身的窘境,
谁知转了个宅院一样有心思不正的登徒子,她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幸好有李若凡事事照拂,她才能安稳度日……个鬼啦!
这人根本就是披着君子外皮的大灰狼,不仅多次言语调戏,
甚至趁她生病昏睡时把她青春的肉体看光光、清白也毁光光,
嘤嘤,虽然她有着现代思维,无奈身处旧时代,只能委身下嫁,
虽然这般仓促成亲让她很不爽,但他待她确是极好──
站在前头帮她挡掉二夫人、老夫人的歹毒计谋,护她周全,
知道她有失读症,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每个字,好让她记牢,
他的种种行为教她感动万分,心不知不觉遗落在他身上,
也觉得当个管事娘子平凡过生活很不错……等等,你说啥?
她家夫君的真实身分不是管事,而是侯府的爷?!





  第一章 红颜真真是祸水

  长空碧洗,西斜暮色从林叶间筛染一地晕黄,不远处怪石峥嵘,巨木盘根,浸淫在佛寺里的香烟渺渺,带着几分仙境清宁。

  当然,如果不要有人围着她,那更是一点都挑剔不得了。

  「瞧瞧,这是谁家的丫鬟,长得这般俏。」

  「小丫头,跟爷儿回家,爷儿管你吃住任你销魂。」话落,一阵哄笑声起。

  似锦垂敛浓纤长睫,一张巴掌小脸垂得不能再垂,思忖着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可偏偏将她团团围住的几名男子一点缝隙都不给她,甚至还愈靠愈近,这已经不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在佛门清净之地遭调戏了,她怀疑再不想法子脱身,肯定会被直接打包架走!

  「抬起脸嘛,丫头。」男人动手挑起她尖细的下巴。

  似锦粉拳紧握着,拍开了男人的手,趁隙要走,却被拽个死紧,乾脆一搏——?「救命啊、救命啊!」她扯开喉咙拚命喊,细软娇嗓彷似黄莺出谷。

  「向谁救命?清竹寺後院一抹人影都没有,谁来救你?」两三个男人一起围上,打量着她粉雕玉琢的美颜,不由惊为天人。

  似锦皱着眉,心头遽紧,小小身子不住地颤着。

  红颜祸水,就知道这张脸早晚会惹出事端!

  如果可以,出门时她也想像小姐一样戴着帷帽,可问题是她一进佛寺就忙着伺候主子,跟着小姐还有府里的大奶奶二奶奶上香後,主子们一下要茶一下吩咐素斋,她跟如意还有奶奶们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忙得脚不沾地,戴帷帽多不方便。

  在这非常时期,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素月居然还要她到後院捡二奶奶遗失的帕子,二奶奶掉了帕子关她什麽事?要捡也是素月去捡啊。她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乖乖地走上一趟,结果帕子没找着,她却被人给围了起来。

  她自持冷静,心想时间一久,她一直没回厢房,也该有人来找她。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少了她,似乎也没人察觉,教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根本就是着了道。

  想逃,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一闭眼,假装昏厥软倒,如她所料,扣住她的力量随即放松,几乎是同时,她已经从两个男人间的缝隙钻了出去。

  「喂,站住,竟敢骗爷!」

  似锦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着。她脑残了才站住!这时就不得不庆幸自己长得小,才能教她钻出缝隙,换作旁人才没这本事。

  但相对的,长得小等於长得矮,步伐小能跑多快?

  才想着,余光瞥见右侧小径有人窜出,她要闪避已不及,被人给逮个正着,她只能不住地踢踹着,怎麽也不肯轻易就范……

  「放下她,她是咱们的!」

  一声咆哮教似锦猛地抬眼,瞧见发声的是刚才追逐她的男人,那现在单手抱住她的是——?她回头望去,不禁微怔。

  浓眉底下的黑眸深邃如星子,彷似会勾魂般闪动着,立体夺目的玉面噙着一股慵懒的气息,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俊美无俦的人,宜男宜女的精致五官,拥有女子的端凝秀丽和男人的锐拔英气。

  如果可以,真想画画看……

  「喂,你到底是谁,还不把爷儿的丫头放下!」

  似锦回过神,就见几个男人已经围了上来,不禁暗恼。瞧瞧她这个呆子刚刚做了什麽,大难临头竟还想要画人,压根忘了逃难,要是这个人也是心怀恶意,她岂不是死定了?

  「这丫头是你府上的?」悦耳清润的嗓音从她头上落下,教她再次确定一手把她拎起的绝对是个男人,而且有意救她。

  但就算如此,也并不代表他是个正人君子,因为这一年来她已经充分体验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常常从一个坑再掉进另一个坑,哪怕来者长得再道骨仙风,体内流的还是野兽的血。

  希望他不要糟蹋那张好皮相,希望他会是硕果仅存的那位君子,她由衷希望。

  「她……她当然是!」男人有几分心虚地应着。

  「她叫什麽名字?」拎着似锦的男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黑曜般闪烁的眸子带着盈盈笑意。

  似锦猛地抬眼,又再次对上这好看的男人,这般近距离的注视教她脸上有点发烫,但还是忍不住地盯着他看。

  真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只要给她一枝笔,绝对能将他的神韵刻进纸里。

  男人似笑却又无温的眸缓缓移开,落在几个张口无言的男子身上,笑意深了些。「看来几位是在佛门境地打诳语了,不过笑闹倒是无伤大雅,这丫头就让在下送回去吧。」他嗓音带笑,字里行间给了对方台阶下,眉眼慵懒,却噙着不容置喙的霸气。

  带头的男人哪里肯放掉无意间瞧见的极品,正欲理论时,身後的同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教他脸色微变,滚到舌尖上的话只能用力咽下,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公子……」似锦仍是浑身戒备。

  不能怪她多疑,实在是人都走光了,他还不将她放下来……她真的很怕会被直接打包带走。

  她看着他的脚边,思索着是要捡起地上的石块敲他一记,抑或是要精准地踢中他的胫骨,但不管是哪一种法子,似乎都行不通呐。

  正忖着,她感觉扣在腰上的力道松了,脚一踩到地面,她二话不说连退两步,抬眼直瞅着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多谢公子。」她慢吞吞地说着。

  「我带你回厢房。」他微眯起眼,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不劳公子,我知道该怎麽走。」地方不大,路线不绕,也不是第一次来,她知道怎麽回厢房。

  不管怎样还是防着点较妥,天晓得他会不会带她绕到哪个角落还是什麽的。毕竟她对自己这张祸水容貌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走到哪都能吸引狂蜂浪蝶,一旦落单时,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男子正要开口再说什麽时,不远处传来叫唤声。

  「似锦!」

  似锦喜笑颜开地喊着,「如意!」她朝如意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赶忙回头朝男子福了福身。「多谢公子。」

  男子笑而未语,只是目送她像只蝶儿般朝另一个丫鬟奔去。

  一会,人影已经隐没在林木间,他尚未收回目光,身旁的怪石後头闪出一个笑得贼模贼样的男人。

  「英雄救美呢,若凡。」李叔昂一身群青色绣银边锦袍,站在李若凡身边,身形一般,疏眉朗目,笑时带着几分桃花样。

  「不难,有空就教教你。」李若凡似笑非笑地道。

  「得了,要不是这丫头合你胃口,你会动手?」李叔昂笑啐着。「要不要哥哥去帮你打听打听是谁家的丫鬟?」

  「江家的。」

  「哪个江家?」他更疑惑的是他怎麽知道。

  「米商江家。」

  「喔,那个江家啊。」李叔昂本是兴趣缺缺,但像是想到什麽,不禁又摩挲着下巴。「要是那个江家,那小丫头便凶多吉少了。」

  常盘的米商江家可是出了名的荒唐家族,手上握着通州和徽州上千亩的良田,那春秋两期的庄子收入可是高得教人咋舌,更别提其他林林总总的铺子了。又也许是几代都吃不空的家产,才会教江家人愈发荒唐,经牙人挑进府的丫鬟全都是上选之姿,各房各自挑完,最迟三天内抬为通房。

  这倒也没什麽稀奇,了得的是江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父抢儿子的通房,庶子抢嫡子的妾室,甚至儿子抢老父的小妾都时有所闻。

  甚至,在无月的夜里,偶尔也会有人撞见江家的後边角门里抬出了丫鬟的屍体,随意地埋到城外的乱葬岗。

  方才那小丫头看起来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小美人胚子一个,巴掌小脸都快长开了,很快就会落进江家那票男人手里,至於下场……那就难说了。

  「你该在意的是江家会落进谁的手里。」李若凡漫不经心地提点着。

  「不管是江道还是江逸,都会是咱们的老主顾,没什麽差别。」这几日江老爷子病重,否则女眷们也不会一道进寺祈福,至於江家仅存没被斗死在内院里的兄弟都是同样的货色。

  他只能说,一代不如一代,算了算,江家该是差不多要败在这一代了。

  「我倒是希望江道可以主事。」

  「为什麽?」那个眼里只有女人的淫乱家伙能主什麽事?

  李若凡懒懒地睨他一眼。「当然是因为江道主事,才能让我一箭双雕。」他要利用江家替他办事,最後再将江家给吞了,这绝佳的机会,当然得要江道拉他一把。

  李叔昂缓缓地眯起桃花眼,笑得贼贼的。「你这家伙好坏的心肠,在佛门净土里满肚子坏水,不怕菩萨罚你?」

  「罪过罪过,我刚造了七级浮屠,菩萨不会罚我的。」李若凡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随即大步朝前走去。

  「对了,刚才那个丫鬟你真不打算要?你不是最喜欢那种面貌姣好的小丫头?」李叔昂快步跟上。

  李若凡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错了,喜欢让小丫鬟扮成少年郎的是你。」

  「好说好说,咱们兄弟的兴趣总是相近,你若真不要,我可要把她弄到手。」光是想像那小丫头扮成少年郎的模样,他就觉得兴奋,脑袋里已经翻飞出数种可以让江道把她交出来的好法子。

  「让我考虑考虑。」

  「啐,别说哥哥不让你,就等三天,三天过後你要是不吭声,哥哥就要出手了。」少年郎般的小丫鬟啊,教他愈想心愈痒。

  李若凡懒懒睨了他一眼。「变态。」

  李叔昂收起心花怒放的笑。「谁变态?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你又哪里比我好了,挑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年幼,我都不想说你了!」

  李若凡掏掏耳朵,懒得理他。

  江家主屋的後院里,女眷声势浩大,哭声震耳欲聋。

  似锦一身素衣,垂敛如扇长睫,跪在主子身旁。余光瞥见主子纤弱的肩不断抖颤着,任谁都会以为主子哭得柔肠寸断,悲不可抑,就连如意都噙着泪低声安慰。但依她对主子的了解,主子抖得这麽厉害,应该是——?

  江丽瑶像是察觉她的注视,噙着快忍遏不住的笑不住地朝她摇头。

  似锦无声点头,顺便拍拍她的肩,看起来就很像她在安慰哭到快断气的主子。

  这一年来,她算是将主子的性子摸得差不多,说穿了,简直就是一个不懂悲伤与挫折为何物的小姑娘。

  江丽瑶行九,江家唯一的嫡女。千万别以为主子是江家嫡女,所以江老爷子将她教养成养尊处优,不知何为愁滋味,这纯粹是因为她天性如此。要知道江家可不是什麽寻常人家,这一屋子里的爷儿一个比一个还不正常,成天斗自己人、互扯後腿,就好比江老爷子刚去世的那个晚上,江家二爷江逸就莫名其妙地在照云楼被人给打破了头,又莫名其妙的,这家产全都落进了大爷江道手中。

  虽说按规矩继承者自然是嫡长子,但江逸好歹也是嫡子,总能分得一份家业的,可惜,江老爷子的棺停在偏厅里几天,他就昏了几天,没能替自己争取什麽,所以她怀疑後院另一边,二奶奶哭得那麽卖力又自然,是在哭富贵梦一夜崩坍。

  至於她的主子为何哭得这般假?说真的,这一年来她不曾见过老爷子走进主子的院落,要说两人有多少父女情份,她是不信的,因此要主子掉几把泪确实是为难,尤其是左手边上大奶奶哭得恁地眉开眼笑,害她看得都想跟着笑,遑论她这个天生爱笑的主子。

  是说,几天前武平侯宋家托了保山上门提亲,大爷和病榻上的老爷子都一口允了,如今老爷子病逝,主子的婚事恐怕得赶在百日内完婚,就不知道主子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她想,主子恐怕是把自个儿的婚事都忘了吧。

  这婚事究竟会如何,谁都没个底,眼前比较重要的是这场哭戏到底要怎麽熬过去……她的腿麻了。

  可恶!为什麽连哭也要这般讲究,入殓後就要人每天早晚各哭一场,时间不长不短,一个时辰恰恰好……问题是这一个时辰一直哭,有泪也哭到没泪,小姐奶奶们还得拿出洋葱辣椒救急,就怕没泪等於不孝。

  其实,她觉得哭嚎大声一点就很够用了,反正吊唁的亲朋好友又不可能进後院突袭检查,吼大声一点,外头听得清楚,想搏个孝字在头,难吗?

  庆幸的是,明天要移灵了,哭完今天就只剩明天最後一班哭戏了,加油!

  足足哭了快一个时辰,府上大管事才急步走来。「大奶奶,大爷说大奶奶娘家人到了,让大奶奶去见见,顺便让几个丫鬟到灵堂去帮忙。」

  林氏点了点头,手绢在眼角边压了两下,还顺便抽抽鼻子顺顺气。「知道了,一会儿便去。」

  大管事一离开,林氏便起身,环视一干女眷後,对着丫鬟们道:「好了,都别哭了,你们几个扶着自个儿主子回房。」

  几个丫鬟应了声,随即扶起自家主子。

  这後院的女眷阵容十分坚强,撇开府里的庶女不提,光是嫡庶子的正室、姨娘和通房,数量几乎可以媲美一支军队。似锦很想加快动作,赶紧混在人潮里离开,无奈她的双腿都麻了,别说要扶主子起身,就连她都需要如意拉一把。

  待她正想扶着主子离开时,便听见二奶奶郭氏抓着大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似为了尚昏迷不醒的丈夫担忧,实则是为了那份消失的家产哭诉。

  她不禁想,二奶奶哭得正是时候呀,这当头就算慢慢走都成。

  然而,算盘打得再精,还是精不过有心人的盘算。

  「二弟妹,你先缓缓,灵堂那头正忙着……似锦,你留下来。」林氏端起主母姿态,状似安抚地轻拍郭氏的手,眼也不抬地喊道。

  似锦闻言,秀丽眉眼几乎皱成一团。林氏就不能偶尔放她一马吗?府里那麽多二、三等丫鬟,甚至是婆子嬷嬷,想丢到灵堂那头帮忙都好差使得很,为何每每有事就要指派她?

  一开始,她还摸不着头绪,可是几次之後,她终於明白为何只要有外客进府时,林氏就很喜欢将她发派到前院去。

  要不是客人醉了,打理客房打理到险些被强,要不就是宴席上险些被拖进园子里,一开始还以为纯属巧合,可是几次之後,她发现这府里根本就没什麽巧合可言,纯粹是有心人耍权弄谋而已!

  照道理说,她身为小姐的大丫鬟,只负责跟在主子身边,这外头的杂事有太多丫鬟婆子可以使唤,压根不需要她,可是——?

  「丽瑶,跟你借个丫鬟不打紧吧?」林氏已经笑吟吟地来到面前。「毕竟这府里识字的丫鬟不多,大多难登大雅之堂,可就似锦这丫头知礼识趣,绣图打样没话说,最了得的是她还弹得一手好琴,所以才要她到厅里弹琴,算是稍缓堂前的哀戚。」

  似锦嘴角抽动了下。打死她也不信林氏真是要她去灵堂弹琴!打从林氏知晓她识字懂画,还会一丁点唬人的琴後,只要府里弄个什麽宴什麽席,就立刻把她给调派过去,可往往她还没来得及献丑,意外就会一桩桩地发生。

  「大嫂说什麽借呢,只要似锦派得上用场,尽管差使便是。」江丽瑶没什麽心眼地说着,拍了拍似锦的手。「似锦,去吧,忙完了再回来。」

  似锦欲哭无泪地垂下脸,暗骂小姐实在太好说话了!可话又说回来,府里的当家主母都发话了,小姐真能说不吗?哪怕身分是嫡女,手上没权,在这府里生活还是得看人脸色。

  无声叹了口气,她还是乖乖地跟着林氏发派下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去灵堂。说真的,她也不是怕什麽晦气,纯粹是多次的经验告诉她,堂边绝对没有琴,有的是等着她的坑而已,就不知道这回挖的是什麽样的坑。

  等她来到灵堂的帷内,意外真架了张琴。她内心疑惑着,难不成这儿的丧礼真有奏乐的习俗,大奶奶纯粹只是要她照习俗抚琴,而不是再给她任何意外?

  也是,今天是什麽大日子,大奶奶再看她不顺眼,也不会挑在今日才是。放眼四周,灵堂以素白帷幔分成内外,吊丧的客人都在帷堂外,帷堂里只有两个看守的小厮,并无任何可疑人等。

  想着,她终於放下心,戴上弦片拨动琴弦。琴音铿锵如泉涌,婉转如流水,试了一下,她缓缓抚动琴弦,弹起童年时母亲教导过的一首西洋乐。也许有点突兀,但她想这般柔情款款的曲风,大夥应该不会介意。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的母亲是个国乐家,擅长各种国乐器,年幼时,母亲总会抱着她弹古琴,偶尔会刷动古筝,而姊姊会在一旁吹奏长笛或箫应和着,父亲则是噙着一脸幸福的笑抚琴伴奏,但在她七岁那年,母亲病逝之後,她就鲜少再见父亲的笑容了。

  而她对母亲的记忆,也只剩这一首西洋乐,悠远又带点悲切,有着一种诉不尽的思念和化不开的哀愁。

  每年母亲的祭日,父亲总会带着她和姊姊到母亲坟前,由她和姊姊演奏这首曲子。可这一回,前往墓地的路上却发生了车祸,待醒来时,她,苏唯安,就成了江丽瑶的贴身大丫鬟似锦了。

  一年多了,失去亲人的悲伤偶尔会在平静的日子袭进她的心里,就如此刻,藉着琴声,传递出她的思念和悲伤。

  她是多麽渴望再见她的家人,多麽渴望和家人团聚……

  还来不及收回思念的酸苦,刷的一声,身侧的帷幔掉落,帷堂外数十双男人的眼眨也不眨地定在她脸上。

  这是……怎样?非得在她难过到眼眶含泪时耍阴招?

  并非是她把人心想得邪恶,而是一双双贪婪的眸子就在帷幔落下的瞬间精准且整齐划一地看着自己,她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要说是意外……她只能说人世间真的没这麽多意外!

  「杵在那儿作什麽,还不赶紧将帷幔拉上。」林氏的低斥声在外头响起,不一会就见几个婆子向前,将帷幔给拉整好,示意她继续弹琴。

  弹琴?现在这种状况是要她怎麽继续弹?她甚至可以听见外头有人正询问着林氏她是谁,而林氏非常完整地介绍着她的资历……好好的江家大奶奶不干,非得洗手作鸨娘是不是!

  天啊,这种日子她到底要怎麽过下去?!

  搓搓搓……揉揉揉……翻面,再来一次。

  似锦蹲在井边,人神合一,全神贯注,双手合作无间地洗着衣裳,一会手边的衣裳洗完了,她乾脆连自己的手绢也拿出来洗,未觉身边人来人往,未闻耳边细语中夹杂着刻意的嘲讽。

  「人家爱洗就让她洗,横竖她天生想当三等丫鬟,你管得着她吗?」

  「得了,她哪里是爱洗来着?说不准是仗着自己长得俏,在爷儿们面前恃宠而骄犯了错,才会被罚来这儿洗衣。」

  「走走走,别理她了。」

  一群丫鬟吱吱喳喳地走了,似锦充耳不闻,继续卖力地洗着自己的手绢。

  姊姊说,人心情一旦不好就会产生负能量,负能量会让心变得阴暗,继而扭曲,所以要赶在心被染黑之前洗乾净……幼时她多番受到同侪排挤霸凌,姊姊总是这麽说,带着她洗洗手洗洗脸,象徵着洗去一天的坏心情,可惜她日日累积的坏心情真的不是洗洗手洗洗脸就洗得完的。

  久而久之,她愈洗愈多了,能洗的她全不放过,来到这个世界後,她习惯不改,偶尔会跟三等丫头抢工作,想把心底的郁闷全都洗乾净。

  而手中这条手绢,是她清醒後小姐教她绣的第一条。图是她绘制打样的,可绣出来的成品实在是连自己都嫌弃,可是再嫌弃也没法子,在这儿,哪怕是没兴趣的东西她还是得学,只因就算她不想待着也没处可去。

  她到底该怎麽办才好?

  不想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又没有半点筹码可以掣肘,小姐的性子又过分乐天,彷似压根没察觉她的处境,只是就算小姐察觉了又如何?

  她什麽都不会,没有老爸在商场上斡旋的手段,更没办法像姊姊管理公司的圆滑,她最拿手的是作画……瞪着手中早已经被她揉拧得绣线脱落的手绢,随手搁进右手边的水盆里,望着水盆里自己的面容。

  水面上映着一张娇俏又带着狐媚的小恶魔萝莉面容,就是这张脸让她这一年来多灾多难,怎麽也甩不开那些下流男人的纠缠,还有奶奶姨娘们暗地里的挖坑设陷阱,每天过得胆颤心惊,生怕一个意外就会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在惶惶不可终日,退无可退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只好——?洗衣!

  姊姊说,人生就是一场华丽的冒险。但是她实在没有冒险犯难的精神,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她只能用洗衣来缓和心情顺便寻找解决之道,可是能洗的她全都洗完了,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怎麽办?大奶奶分明是打算把她给叫卖出府啊!

  绝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瞧瞧盆子里洗好的衣袍,是大奶奶胞弟的,说是不慎弄脏了,要她去服侍换衣袍,要不是小姐适巧派如意过来替她解了危,她这下子可不是在这儿洗衣,肯定是被银货两讫,准备打包了。

  衣服洗完了,然後呢?

  就算她现在溜回小姐的院落又如何?逃得了眼前这一关,但下一劫呢?别说她没有半点谋生能力,光是陪奶奶们上佛寺都能遇到登徒子,哪里奢望她能平安无事地独自生活?

  不是她存心泼自己冷水,实在是当恶运再三造访,怎麽也逃不开时,她也必须学着向现实低头。

  换句话说,除了待在江府,她已经没有其他去处。

  所以,她非得要在这府里过着无止境的你追我逃生活吗?

  她愈想愈是胆寒,却又寻思不出半点对策。

  「似锦,你还在这儿做什麽,林二爷的衣袍到底洗好了没?」总领事钱娘子横眉竖眼地走来。

  似锦瞥了眼早已洗净的衣袍,哭丧着脸。「钱娘子,我已经把衣服洗好了,一会拿到烘房就成了。」

  「动作快些,林二爷待会准备要回府了,赶紧烘乾给林二爷送去。」

  似锦虽然疑惑,还是应了声,收了衣服往烘房去。她边烘着衣服边想,仍想不透为何要赶在林二爷回府之前把衣袍送过。

  先前林二爷喝茶弄湿了袍子,大奶奶拿了件大爷的袍子给他换上了,两家离得又不远,就算林二爷回府了,届时再差人送去也行呀,毕竟是有前例的,而现在却要她赶紧把衣服烘乾送去……

  就在衣服烘得近乾时,钱娘子又差丫鬟前来催促,她只好赶紧折妥,跟着丫鬟将衣袍送去,只是——?

  「姊姊,这条路不像是要往主屋耶。」似锦愈走愈陌生,不禁出声询问。

  说真的,江府占地很广,除了主屋之外,其他大大小小不一的院落林落在主屋的东南西北,而她跟着小姐是待在西边的湘竹院,最熟悉的大抵就是从湘竹院往主屋或大门的几条路。

  而眼前这条路,她是真的眼生得紧,不禁东张西望了起来,这才发现一路上竟没碰到半个小厮丫鬟,教她内心警铃大作。

  「这儿是往东角门,林二爷要回府了,马车在东角门外候着,赶紧把衣袍送去就是。」丫鬟头也没回地道。

  似锦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上。角门……马车怎会是在角门外?虽说今日上门吊丧的人极多,但进出都是走大门,绝不会走角门的。

  忍不住看了眼前头的丫鬟,心想她也跟着,该是不会出什麽乱子才是。

  深吸了口气,跟着丫鬟到角门,果真瞧见小厮早已经把角门打开,走近一瞧,就见马车真是停在角门外,而林二爷方巧下了马车,似锦二话不说地垂下眼,只想赶紧把衣袍递出了事。

  岂料,手一伸出,竟被紧握住,吓得她想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下意识地寻求丫鬟帮忙,可谁知道丫鬟早已没了身影,应证了她内心可怕的怀疑。

  「别怕,回去之後,我会好好待你的。」说着,林二爷已经动手拉她。

  似锦吓得抬眼,毫不犹豫地抗拒着。「我……我没要跟林二爷走,我……我的卖身契在九小姐手里,谁都不能随意转卖的。」

  「你哪来的卖身契?你可是江家远亲,不过是父母双亡,进江府依亲罢了。」林二爷笑得和煦,可力道却野蛮得紧,见她动也不动,随即使劲扯着她。

  似锦胸口像是被人紧掐住,听他说得这般清楚,就知道林氏早将她的底细托出,就是要将她赏给林二爷。

  「救命啊,我不走!小哥,救我!」哪怕力道不如人,她也没打算束手就缚,不断地挣扎,向守门的小厮求救。

  然而,小厮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似锦并不意外,毕竟小厮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哪可能因为个丫鬟出头而丢饭碗,可就算小厮不识得她,她都故意说出九小姐了,他就不能帮她跟小姐说一声吗,哪怕她真是被强行带走,相信小姐也会想办法把她给救回来的!

  但,小厮只是充耳不闻地站在门边,眼见她就要被拖上马车,抓在车框的手就快要撑不住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欸,你是江家的丫鬟吧。」

  一把慵懒带着霸道的清朗嗓音在身後响起,似锦觉得熟悉之际,更觉得机不可失,忙迭声喊着,「我是!我是江家的丫鬟,九小姐的大丫鬟!」

  不管是谁!救她吧,她愿意结草衔环以报!

  第二章 变调姊妹情

  李若凡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目光轻缓地落在马车内,清朗启口,「敢问阁下是——?」

  「你又是谁?」林二爷口气不善地问,一手还抓着似锦不放。

  「在下是李若凡。」

  似锦闻言,回头望着他,发现是前阵子在佛寺替她解围的公子。

  「李若凡……」林二爷喃着,神色突地一变,随即松开了似锦的手,拱拳道:「原来是李三爷,幸会幸会,在下是林家马商的二当家。」

  先前就听说李若凡受武平侯宋家所托,进江府探了口风,後来才请保山来定下九姑娘的亲事,如今特地上门吊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桩亲事生变,他当然得探探李若凡的口风,要是能再拉拢李若凡,对他往後是有利无弊。

  原因无他,实是李若凡的眼光独到,手腕又太了得。李若凡与其兄李叔昂经营了家牙行,短短几年经营得有声有色,非但和皇商牵上了线,就连漕运也搭上了手,这南来北往的商贾谁都想和李若凡作买卖,货物一旦送进李家牙行,买卖定成,且是皆大欢喜。

  这倒还不算什麽,最了得的是李家牙行还经营了黑市。一月三会,在黑市里叫卖的不只是境外的珍贵皮草或南方东珠等等禁品,还有前朝大文豪的诗作墨宝,甚至是近两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繁墨宝,常常是权贵重臣一掷千金都难求的无价宝,就连皇室都对宋繁墨宝青睐有加。

  只可惜宋繁墨宝只肯借李若凡之手转卖,旁人根本没有丁点门路,就连宋繁的底细都不清楚,於是乎权贵为求无价宝,对李若凡都再三礼遇了,遑论一干商贾?

  「林二爷客气了。」李若凡朝他微颔首,轻柔地将似锦拉到身旁。「在下今日到江府是有要事在身,可惜江大爷抽不开身,我在府里闲逛着,却迷了方向找不到路回去,正想找个丫鬟引路呢。」

  这话乍听之下状似没得挑剔,但再仔细一想,就觉得有异。「既是如此,我可以给李三爷引路。」林二爷作势要下马车。

  别说丫鬟,光是门边就还有个小厮,想要引路,还怕找不到人吗?

  「不劳烦林二爷,这丫鬟代我引路便可,告辞。」赶在他下马车之前,李若凡已经拉着似锦往角门里走。

  林二爷闻言,尽管心有不满,但为了给李若凡留点好印象,还是忍痛放弃了似锦,最终悻悻然地瞪着他俩的背影,要车夫立刻回府。

  而角门内,似锦走了好长一段路後才回头看了李若凡一眼,眸色有几分犹豫和挣扎。

  李若凡有些好笑地扬起唇角。「不用担心,有我在这儿,他再有胆子也不敢追过来。」当然,他知道她担忧的不是这些。

  似锦停下脚步。「李三爷,如果要找大爷,往这条路过去就可以了。」她往左手边的小径指去。

  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对待一个刚搭救过自己的人态度极度不善,可问题是在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不是下一个陷阱时,她只好尽可能地跳过去,避开任何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不急,先送你回江九姑娘的院落。」

  「不用,太麻烦三爷了。」

  「该要的,否则依你的处境,半路上被人逮回去也不是不可能。」李若凡懒懒说着,示意她带路。

  似锦不禁皱起眉,总觉得他彷佛洞悉一切,明白她的处境,是真心要帮她的……真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信他一回也无妨,横竖就让他送到院落外,不让他踏进院门也就没事了,再者院落里还有其他丫鬟,他要真想如何,也不是桩容易的事。

  一路带着他来到湘竹院,似锦停在院门前。「李三爷,此处是小姐闺阁,还请止步。」

  李若凡微颔首,朝里头望去,只觉得草木蓊郁,院墙边上还栽种了好几丛正艳放的数色牡丹。作为闺阁姑娘的院落,虽然是小了点,但里头倒还打理得挺雅致,代表江九姑娘这嫡女在江家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她能在江九姑娘身边当差,也真是她的造化了。

  正欲收回目光,余光却蓦地瞥见沿左侧院墙而去的边屋屋门有异,他微眯起眼,就怕是屋门边的花草成影,教他看岔,但……

  「李三爷,你要作什麽?都跟你说这是小姐的闺阁了!」见他竟朝院门里走去,似锦只能气急败坏地跟在他身後。

  讨厌,腿那麽长又走那麽快,害她小跑步都跟不上!似锦边跑心底边腹诽,暗恼这时分怎麽不见半个人,害她想求救都不成!

  正忖着,却见他停下脚步,她正想松口气,却见他右手往後一拦,像是挡着她不让她再前进。

  似锦愣了下,探头一瞧,就见他的目光落在门边上,而他的右手就护在她的面前,不像是挡,反倒像是……护着她。

  她不禁微皱起眉,不知道该怎麽应付这个人。

  虽然他救了她两回,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意图,可眼前这个护她的举措,倒教她迟疑了起来。

  正忖着,却见他突地转过身,问:「你瞧见了没?」

  似锦回神,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瞧见了。」

  「谁画的?」

  她眨了眨眼,意外极了。「你……觉得那是画的?」

  「乍看确实像是活生生的蛇,但是那蛇却动也不动,分明是画的。」他朝前走去,站在门边换了个方向,不禁惊叹连连。「这到底是谁画的,竟能将蛇画得栩栩如生,俨然像是爬在这门边上,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肯定……」

  他突地顿住,缓缓回头看着她。「你画的?」他问得不那麽确定,因为一个丫鬟不可能懂这麽多。

  似锦张了张口,不知道他是怎麽联想到她身上的,教她否认承认都为难。

  「真是你?」李若凡一脸惊艳地走向她。「你到底是怎麽画的?」

  本来送她回院後他就要离开,却在瞧见攀爬在屋门边的蛇时想一探究竟,要真是蛇而非花草之影,他可以顺手除去,岂料靠近一瞧,竟是如此巧夺天工之作。

  「李三爷怎能确定是我画的?」她皱着眉问。

  「江九姑娘的院落里不该出现这种画。」见她还是一脸不解,他不禁放柔了眉眼。「这画意在吓阻,依江九姑娘在江家的地位,她需要吓阻谁?又有谁敢放肆地唐突了她?」

  似锦怔了下,嗫嚅着。「可就算这样……也许是其他丫鬟需要……」

  「会拨进江九姑娘院里的丫鬟,那就是江家爷儿们看不上的,哪里需要吓阻?」他说着,瞧她难掩错愕,又接着道:「但是你就不同了,你的容貌出众,却又不像一般丫鬟以当姨娘为目标,猜来想去也唯有你才需要如此。」

  这下子,似锦真的傻眼了。到底是这人清楚江府的内院私事,或纯粹是个推理高手?

  像是非要逼她承认不可,他又接着道:「江府的男人一个个花名在外,家里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岂有放过的理?而你也只能从几个方面着手,毕竟主子可管不了你这私事,更别提府里的当家主母,所以这事只有你自个儿才能处置,因此这画必定出自你的手。」

  虽不明白当初她进府时怎会被派到江九姑娘这里,但他只能说,能在江九姑娘身边当差,绝对是她的福报。

  似锦认为她差不多该举双手投降了,因为他还真是该死地说得分毫不差。

  「好了,现在可以跟我说你是怎麽画的,又是上哪学了这特殊的画法的?」不是他恶意找她麻烦,实是这一只蛇画得太过出色,彷佛是活生生攀爬在门边,任谁乍看之下皆会吓一跳,但要是换个方向瞧,这蛇就是平面的,只换个方向就有这麽大的差异,要他怎能不感兴趣。

  更何况,是出自她的手。

  似锦抿了抿唇。「这画是我无师自通的。」她是不得不撒谎,因为她要真说出实话,他也不会信的,对不。

  她是个正准备要开展的3D画家,擅长各种立体画作,至於画出一只立体的蛇,对她而言不算太难,比较难找齐的是颜料,只要颜料够齐全,不管要她画什麽都不成问题。

  「无师自通?」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毕竟一个卖进府的丫鬟,能上哪学得这般精湛的画功?

  「我只是喜欢这样的画法……李三爷,我没办法教你,还是请你赶紧离开吧,要是被人瞧见你出现在我家小姐院落,会坏了我家小姐名声的。」这时代守旧得要命,光是男女私下见面都不成,只要男方一句话随时可以将女方给逼死。

  「你以为我要跟你学画?」

  「不然?」她确定他很有兴趣,那双深邃的眸都为之闪闪发亮了。

  李若凡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转了话题。「你有这门本事也挺不错,但要是能画在手臂上,该是能吓退一些人才是。」

  似锦忖了下。对喔,她怎麽没想到有这招?要是再有登徒子对她毛手毛脚,她就拉起袖子吓人,这突见第一眼肯定可以吓走绝大部分的人!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江大奶奶接下来将无暇理睬林二爷,也没心思再将你转来转去,只要避得开府里的各位爷,你该是可以过一段清闲日子。」

  似锦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掉了!她认为她的表情肯定很可笑,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至少现在不能。

  不能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他每句话都敲进核心,一针见血。他怎会知道是大奶奶要把她给塞给林二爷?

  「放心吧,再等一阵子就好。」

  面对他没头没尾的话,似锦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已经迳自离开,教她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他到底是来做什麽的。

  「似锦,你怎麽回来了?」

  似锦回头,就见如意刚好从转角走来。「事情都办妥了,自然就回来了,小姐那儿有没有什麽事?」

  「小姐那儿没有什麽事,倒是……哇啊!啊……似锦,你把那画弄掉好不好?」如意一个不小心被门边的蛇画给吓得尖叫失声,不住地拍着胸口。

  「如意,我不是跟你说只要换个角度瞧就好了?」似锦失笑地道,却又突地想起李若凡以为真有蛇,将她护在身後的举措,心不禁微软。

  好久了……好久没有被人护在身後了。

  「换个角度还是一条蛇啊,似锦,把那画洗掉啦!」如意不想每次经过时都要加快脚步,更不想老是被吓到魂不守舍。

  似锦低低笑开。「嗯,我再想想。」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全是坏事,她有如意和小姐,如今还遇到个连救她两回的李三爷。

  下次再有机会遇见他的话,定要好生跟他道谢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李若凡所料,林氏像是把她的事给丢到天涯海角去了,再没有任何意外将她往府外送。

  因为,小姐的婚期敲定了。

  不只是敲定,还非常的急迫,只因宋家打算在百日内迎娶。

  对於这些古制的丧礼,她没什麽概念,但比较教人头痛的是小姐的嫁妆。

  嫁娘会用上的帘、被、巾等等用品都得绣上各式吉祥添喜的图腾,平常绣帕子算是小事,依如意的速度两天就一件,要是床幔的话,十天内总赶得及,可问题是现在要的都是大件的绣物,她打样不是问题,但别说绣,她连缝制都被嫌残,完全是战力之外。

  眼前派得上用场的战力严重欠缺,硬逼得林氏把府内所有女眷全都聚集一块赶工,甚至还不得不委外找绣娘相助,可见妆奁里的绣物得摆上几百件……她都不禁怀疑这些嫁妆是要以备不时之需变卖用的。

  但不管怎样,就因为准备小姐的婚事,让她享受了一段久违的清闲。

  一得闲,她总会忍不住想,为何李若凡可以猜测得如此准确?

  他乍闻立体蛇是她所绘时诧异惊艳的神情,还有那双黑曜般的眸闪闪发亮的模样,在在表现出他是个很俊美的男人,却也同时有着相当慑人的气势。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身分,就连林二爷也镇压得住……

  「似锦,你在发什麽愣?」

  耳边传来如意的唤声,教她手上一抖,这才想起自己正在打样,墨水早已在纸面上晕开了。

  「没事,在想图呢。」似锦乾笑着,找个再合理不过的说词搪塞。

  要知道绣作的图腾不是想画就画得出来,虽然小姐拿了不少花样给她参考,但要创新又不失原味是需要一点灵感的。

  「歇会吧,这头已经赶得差不多了,届时要是宋家的人瞧见小姐带去的绣作,肯定会惊为天人。」

  似锦轻点着头,心里暗想,原来这些嫁妆还带了几分献宝的意味。

  正要将桌面的图收下,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如意随即迎了出去,一会又走进房里,压低声嗓道:「大爷差人说要你把打样送过去。」

  似锦愣了下。「大爷也管这事吗?」如果她没记错,大奶奶要求所有的打样描图在绣之前都得先让她瞧过,所以这打样她应该送去给大奶奶才是吧。

  是来通报的丫鬟说错,抑或者大爷另有所图?

  「嗯……」如意脸色不豫,忖了下後道:「似锦,你把打样给我,先回房吧。」

  「如意……」似锦微动容地握着她的手。

  如意想帮她走这一遭,可以想见大爷见来者不是她,必定会动怒,这一怒会发生什麽事可就难说了。她在江府过得战战兢兢,就因为这府里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抬出丫鬟的屍体。

  她不想变成冰冷的屍体,但更不愿连累他人。

  「没事,顶多是领点罚而已。」如意笑了笑,清秀脸庞满是宠溺。「小姐点了你当陪嫁丫鬟,但大爷没点头,这当头你要是能不见大爷最好。」

  「真的只是领罚而已?」

  「放心吧,现在府里正缺人手,大爷再动怒也不会挑这当头。」

  似锦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将之前画好的几份打样交给了如意。「我去跟小姐说一声,要不待会她找不到人就不好了。」

  「这事交给我就成,你先回房吧。」

  「那就多谢你了。」

  「咱们是姊妹,说什麽谢。」如意好笑地轻点着她的额头,便和她一道离开了江丽瑶的小书房。

  似锦回到房里,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乾脆摊开了江丽瑶给的宣纸,磨着墨,想着已经刻在她脑海里的李若凡。

  她并不擅长人物像,所以并不轻易下笔。

  可是,今天她却很想画他。蘸了墨,提笔在纸面上轻轻勾勒出他的轮廓,深邃黑眸中有着笑意也掩不过的冷漠,但烙在她心底最深的是那一日,他惊艳不已的真诚眉目。

  作画之前,必得先揣摩神韵,将人物的神韵抓得十分精准,而她自认这一点还不差,所以才能瞧见他以笑掩饰的淡漠,也才能捕捉到他如大男孩般的喜悦。

  这样的他,教她卸下了心防。

  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人不可能坏到哪去,何况他还一连帮了她两次。是她被这个世界磨得太多疑,为了生存不得不防备,可她又多怕有一天,她会变得再也无法相信人,失去了最真的自己。

  她何其有幸遇见他,让她知道她还能寻回原本的自己。

  笔下一点一滴地勾勒出李若凡独有的慵懒带邪神韵,雕琢出他隐藏在笑意底下的森冷戾气。

  这是真实的李若凡,也是帮助她的那个李若凡。

  直视着画上的那双眼,她不禁想,小姐即将出阁,答允要她陪嫁,届时,是不是还有机会再遇见他?

  正忖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她赶忙收拾桌上未完成的画作,未抬眼便问:「如意,大爷有没有为难你?」

  那头没有半点回音,而脚步声又不似如意那般轻浅,教她不由往门口望去,惊见入门的竟是江道,吓得她连退几步。

  他怎麽进得了这扇门?她故意把蛇画在门框上,只要进门的人定会瞧见的!

  「似锦。」江道大步踏进门内,还特地带上了门。

  似锦见状,左右看着有无防身之物。大爷的意图太明显了,明显得教她想装傻都难!小姐要她陪嫁,可至今大爷都尚未点头,外头传是因为大爷等着要把她收作通房。

  府里的人都知道她这张好皮相引来几位爷的注意,一些和小姐交好的便来跟小姐攀交情,想把她要了去,可小姐总是笑笑地四两拨千斤,久了自然就不了了之,只剩下烦不胜烦的暗箭。

  她总想只要撑过这几日,就可以脱离这种令人厌恶的生活,可偏偏这当头大爷竟大胆地闯进她的房!

  「似锦,你别紧张。」江道缓步走向她,一张算得上保养有道的脸还残留年少的俊秀,但目光猥琐得教她爆开鸡皮疙瘩。

  似锦咽了咽口水,自持冷静地道:「大爷如果是要找大奶奶的话,大奶奶在小姐房里,奴婢可以为大爷带路。」

  大奶奶在不在小姐房里她不知道,纯粹是希望能多抢一点时间,就多点缓冲的空间,说不准有谁经过,就能救了自己。

  只是她想不透的是,他为何知道她在房里?打样如意明明代她送去了,这一来一去……是错开了吗?可是如果错开,他又为何差人要她送打样过去?

  正忖着,余光瞥见他又逼近了些,吓得她又退上一步。

  「似锦,你别紧张,大爷只是想找你说说话。」江道佯装君子,站在桌边,不再向前,像是怕唐突了她。

  似锦想冷笑,可偏偏她觉得浑身发寒,脸颊僵硬,连抹虚应的笑都挤不出来。「大爷,奴婢休息够了,该到小姐那儿帮忙了。」吸了口气,她快步绕过桌子另一头,一鼓作气朝门口冲去——?

  「你这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江道脸色阴冷地擒住她。

  「放开我!」似锦用力地挣扎着,放声大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她冷汗涔涔,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本大爷在这儿,谁敢闯进来?这府里是本大爷作主,要你是看得起你,不管你允不允,你是绝对离不开江府的!除非——?」江道恶狠狠地撇唇笑着,一把扯下她的袖子,脸色随即一变,「蛇!啊啊……有蛇!」

  警告意味十足的话语,瞬间化为岔音喊叫,急忙甩开她的手,吓得连退数步。

  似锦见机不可失,一把拉开门,就见门外林氏跟江丽瑶刚好赶来。一见似锦的狼狈,林氏神色一凛,而江丽瑶立刻拉下身上的帔子往她身上一披。

  「大嫂,似锦像是受到惊吓,我先带她回我那了。」江丽瑶说着,便拉着似锦回房,压根不管这对夫妻要怎生折腾。

  「紫鸳,倒杯热茶来。」

  江丽瑶一进门就让丫鬟备茶,自个儿则拉着似锦在榻上坐下。

  正忙着绣活的紫鸳瞧了眼似锦,随即起身递了热茶。後头几名正忙活的丫鬟各自换了个眼神,对於发生什麽事心知肚明。

  似锦啜了口热茶,双手紧握着白瓷杯,浑身还是不住地颤着。

  幸好,她听了李若凡的话,在手臂上画了蛇以防万一,她没想到真的会派上用场,更没想到江道竟会直入她的房……

  「放心,今天开始,你就在我房里待下。」

  似锦抬眼,就见江丽瑶如往常般笑着,那般恬柔的笑能安抚人心,彷似再有天大的事都犯不到她面前。

  「小姐,谢谢你。」似锦无比庆幸她跟了个好主子。

  可不是所有养在深闺的千金都这般好性子,府里的十一小姐和十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刁蛮,身边的丫鬟三天两头被打伤,所以府里的丫鬟莫不希望能够跟在九小姐身边。

  「谢什麽。」江丽瑶没好气地笑道,回头让紫鸳去帮似锦拿件衣裳。

  似锦感激不已,浅啜着茶,却愈想愈觉得今儿个的事不甚合理。

  「在想什麽?」

  「小姐怎会和大奶奶一起到我房里?」她轻声问着。

  要不是小姐和林氏赶到,等江道一发觉蛇是画的就会立刻追上她,至於後头会怎生发展,她想都不敢想。

  「嗯……我到小书房要跟你拿打样,却发现你不在里头,觉得很古怪,所以才会拉着大嫂去找你。」

  似锦诧异地微启口,半晌才哑声道:「如意没跟小姐说,大爷要看打样,如意代我拿去了,要我先回房避着?」

  江丽瑶微扬秀眉,软绵绵的笑意还是挂在嘴边。「我没听说,紫鸳,可有见到如意?」她头也没回地问着。

  「没有。」紫鸳恭敬答道。

  似锦的心咯登了下,思透了不合理之处。

  这全是如意设的局,所以江道才没被门框的蛇给吓着,因为如意提前告知过了……如意要她回房,再通风报信让江道赶来,至於要看打样,不过是个暗示让如意行事罢了。

  怎会这样……当她在这世界清醒後,待她最好的一直是小姐跟如意,可如意怎会如此待她?

  「放心,这事有我作主,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江丽瑶还是那把轻软的嗓音,看似娇憨的面容却藏着不动声色的睿智。

  似锦傻愣愣地瞅着她,不懂她什麽都没说出口,怎麽小姐都明白了。

  江丽瑶被她的神情逗笑。「傻似锦,怎麽我觉得你打从大病之後愈发迷糊了,这般清楚的事你怎会看不透?」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丫鬟都想一辈子当丫鬟,是人都想要有人服侍的,为此,可以不计代价。」

  似锦从小就在她跟前伺候,向来忠心不二,视他人为无物,直到去年莫名染上风寒,病癒後却像是换了个人,什麽都给忘了,唯一不变的是忠心。

  似锦抿住小嘴不语。换言之,是她挡住了如意的路,抑或者是如意藉着出卖她而取悦其他人,获得等值的报酬?

  「说来也是我不对,那回上佛寺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心想她也不是个心坏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锦真的是傻眼了。难不成,截至目前为止的灾难都与如意有关?她被吓得惨了,行事已非常谨慎小心,可不管她再怎麽防备,却总是教人有机可乘,如今想来这些真的都是加工的人造意外。

  「算了,别想了,如意的事我自有打算。」江丽瑶掐了掐她软嫩无瑕的颊。「记住,虽说这府里是我大哥当家,但是你并不归府里任何的领事娘子和管事嬷嬷管,因为你是我的远房表妹,懂不?」

  似锦张了张嘴,终究将舌尖上的话给咽下。她记得小姐说过,原主的娘是江家远房族人,原主在父母双亡後进了江府依亲,小姐央求着当时还在世的老太太留下原主,可原主小小年纪却不愿白白让人养,甘愿伺候小姐,小姐拗不过,只好这麽着,但始终没让原主进了奴籍。

  可问题不管她是什麽出身,府里的人想捏死她就跟摁死一只蚂蚁没两样。

  「等等,你现在的眼神是在告诉我,我没本事整治其他人?」江丽瑶眯起潋灩的眸子,却被那天生爱笑的气韵给折去大半气势。

  「小姐乐天,不与人计较。」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小姐没能力整治其他人也是事实,但她不会傻得当面吐槽。

  「得了。」江丽瑶哼了声,不见恼怒,反倒笑得一脸娇媚,如梨花初绽。「我没掌权,但我知道谁掌权,让掌权的人去处理不就得了?」

  「所以……小姐是故意带大奶奶去的?」

  「是呀,我大嫂这一去,届时我出阁,你陪定了。」她笑得得意。

  似锦难掩惊诧。她一直以为小姐事事乐天,随遇而安,从没想过小姐其实是精明不外露,想想也是,在这宅子里生存,怎可能连一点眼色都没有?是她被小姐的表象给骗了,一如她被如意处处的嘘寒问暖给拐骗了。

  「好了,别想了,待会换下衣裳,过来帮我绣那床衾被。」

  似锦随即垮着脸。「小姐,你会害我被其他人骂……」说着,房里几个丫鬟一致地摇头,绝不让她帮了倒忙,拖延了进度。

  「唉呀,你明明就会的,只是病了之後忘了,多练几次就上手,要不到时候你出嫁该怎麽办?」

  唉,等小姐出阁了,再想她的亲事吧。似锦头痛地想着。

  是说出嫁……她想都不敢想,她已经受够男人了!

  第三章 嫁人变冲喜

  赶在入秋时,江丽瑶出阁了。

  似锦伴在花轿边,是江丽瑶唯一的陪嫁丫鬟,至於如意,早在江丽瑶出阁前的前几日,就让牙贩子给带走了。

  似锦同情如意的处境,曾向江丽瑶求过情,但可惜这事是由林氏插手处置的,就连江丽瑶也没得求情。

  而此刻,似锦也只能将如意的事给抛诸脑後,回头看着送亲队伍,虽说谈不上十里红妆,但这阵仗也真够咋舌的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迎亲的并不是武平侯,而是宋府的族人,一位去年刚及第的进士。

  待进了武平侯府後,更呛的还在後头,似锦几乎确定,高门大院都是一样的——?不斗就不能活!

  问她为何如此认为?实在是因为这场婚嫁就像是烧滚的热水,本该热腾腾张扬的,却在进了武平侯府後硬生生被人浇了一大桶的冰水,瞬间降入冰点。

  「卓嬷嬷,咱们现在该怎麽办?」喜房外,似锦压低声嗓问着林氏拨给小姐的陪房嬷嬷。

  「……看着办吧。」卓嬷嬷沉吟了会才道。

  似锦闻言,脸都快绿了。

  这状况到底是要怎麽看着办?

  小姐出阁前,早就让身边的丫鬟偷偷打探出武平侯宋綦的底子。宋綦守在边境多年,年初因为七王爷领命前往支援,原有交情的两人合作无间,一鼓作气地将来犯的西戎击溃,还给边境百姓真正太平,班师回朝时,皇上还率了百官开城门迎接,听说城里百姓夹道洒花,说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那时听完她倒没什麽感觉,反倒是小姐面有不解,直说宋家是勳贵之家,论及婚嫁该是挑选官家千金,怎麽反倒是挑了寻常商户千金?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

  上门迎亲的不是宋綦,甚至拜堂的也不是宋綦,外头虽有宾客,却没有喜庆的氛围,待小姐被送回喜房後,才知晓原来宋綦在这场战事里受了重伤,哪怕真救回一条命,恐也注定残废。

  至於皇上领百官迎接……人家迎接的是七王爷,是皇上的儿子!据说七王爷伤得比侯爷还重,至今都还未清醒,今儿个进了武平侯府就听见下人嚼舌根,说着侯爷今日大婚,宫中却没有赐礼,恐是与七王爷未醒有关,说不准届时七王爷那口气要是咽下,赏就成罚了。

  这话听得她心惊肉跳,後来又听说侯爷都静养了大半年,伤势反倒是每况愈下,有时昏迷的时间比清醒还长。

  换言之,小姐根本是来冲喜的,要不这婚事怎会赶得这般急?

  偏偏小姐才刚进门,侯爷就病得更重了,喜房这头像是炸了锅,下人忙进忙出,端出的是一盆盆的血,看得她胆战心惊。

  吊诡的是,侯爷都已经病得这麽重,怎麽府里没有留下半个大夫?

  问过了府里的下人,只是神色惶惶地应了声,说这事得要太夫人和老夫人作主。

  换句话说,两人不发话,喜房里的侯爷就只能等死了?这天底下有没有这麽夸张的事?侯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吗?侯爷可是嫡房长孙长子,身分更是尊贵,身上挂的是征战勳功,可是两位长辈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她完全在状况外,搞不清这门这派斗的到底是哪桩,教她毫无头绪可言。

  「似锦!」喜房大门突地推开,就见江丽瑶早已拉掉了红盖头,放声喊道:「我随身的养命丸呢?」

  「在第二个妆奁里,我马上去拿。」她忙道。

  「快去!」

  「是。」她赶忙往喜房主屋右侧的长廊而去。

  小姐搬进府的嫁妆此刻都暂放在客房里,花点时间就能找到养命丸。江家人有食药丸养身的习惯,这养命丸听说是能袪毒又能稳住心脉的药丸,府里每年都会拨下一些给小姐们,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小姐才刚进门就派上用场了。

  拉着裙摆小跑步,正要转进客房前,却瞧见长廊转角处有人正急步走来,她顿了下,惊讶不已。

  李若凡领着人大步朝她走近,朝她微勾唇示意,随即从她身边走过。

  似锦傻愣地回头,压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他身後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人还背了个大木箱,应是大夫。

  无暇多想,她赶紧从妆奁里找出养命丸回到喜房外候着。

  「卓嬷嬷,是大夫来了吗?」她问。

  「是大夫来了。」

  似锦心里稳当了些,至少她家小姐不用一出阁就守寡,只是为何李若凡会在这儿?虽说这门亲事是他牵的线,可後来提亲纳采的大小事全都是宋府请托的一位御史夫人当保山的。

  她想,也许是因为他和侯爷有交情或怎地,所以说往後要见到他的机率该是不低才是。一思及此,笑意忍不住跳上了唇角。

  「还傻笑什麽?太夫人来了。」卓嬷嬷用手肘顶了她一下。

  似锦抬眼望去,就见太夫人罗氏在两个丫鬟的撑扶下走进主屋,而後头跟着的是侯爷的亲娘柳氏,身旁也不乏一堆丫鬟婆子,簇拥而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喜房後,似锦手里握着养命丸,逮不到好时机进房,只能等大夫诊治後再作打算。

  「似锦,瞧见了没?」卓嬷嬷突道。

  「瞧见什麽?」

  卓嬷嬷一副嫌她烂泥涂不上墙的嫌弃表情。「你没瞧见夫人们身边的婆子?你得要先摸清太夫人和老夫人跟前的红人是谁,否则往後要怎麽帮小姐在府里过好日子?」

  「……喔。」她小媳妇似的应着。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混吃等死超没慧根的丫鬟,但对於这些事,她真的毫无敏锐度可言,光是今晚的阵仗就够她心惊胆跳了。

  「欸欸,二房的二爷和二夫人也来了。」卓嬷嬷又用肘顶了顶她。

  似锦这回学聪明了,跳开了些,省得自己个小老是被顶到胸口。

  嘴里无声咕哝着,却突觉得有目光烧在自个儿脸上,她更是想也不想地把脸垂到最低,恨不得自己可以更矮一点。

  「宋絜,你这是在作什麽?」一把娇软的嗓音就在她面前落下,低斥着宋家二爷,接着话锋一转,「你这丫头瞧见人也不会问安,大嫂怎会带来你这种没规没矩的陪嫁?」

  卓嬷嬷扯了扯她,两人一致对二夫人施蜜福了福身。「二夫人,咱俩是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规矩,还请二夫人多提点。」

  卓嬷嬷端着笑脸,姿态低得不能再低,一整个哈腰乞怜,教似锦眼角抽动了下,佩服起卓嬷嬷这风向转得真快。

  「提点什麽呢?」施蜜红菱般的唇勾动了下,笑得轻蔑。「瞧她这模样,肯定是刚进门的大嫂有心让陪嫁开脸,要不怎会挑了个狐媚德性的?」

  似锦沉默不语,不想承认她听不太懂她到底在说什麽。

  开脸……太深奥了,她听不懂。反正听不懂沉默就是,横竖她只是个小小配角,毫无举足轻重的路人甲,所以沉默就是了。

  施蜜见她吭也不吭声,感觉无趣便哼了声朝屋里走去,走了两步还回头骂道:「宋絜,你堂哥都快要死了,你不赶紧去见他最後一面,还杵在这儿做什麽?」

  「来了,就来了,你好端端地干麽咒我堂哥死,教人听见了,你这弟媳还要不要作人?」宋絜依依不舍地进二退一,不住地回头,就盼能仔细端详似锦那张清雅妩媚的诱人面容。

  待二房领着丫鬟进屋後,卓嬷嬷才摇了摇头道:「这门亲事怎会是如此?」

  当初还以为是油水肥缺,谁知道小姐才刚进门就风云变色,别说要当家作主了,只怕要在这宅子里活得顺风顺水都难。

  似锦眉头深皱着,直觉得这二夫人异常粗俗娇蛮。听说二夫人是豫国公府的千金,怎麽一点千金规范都没有?江府的庶女虽说性情一个比一个可怕,老是在家宅里斗得快要翻天,但开口是十足文雅,是无可挑剔的毒舌交战,从头到尾不带脏字更没有诅咒,却可以伤人於无形,虽然有点可怕,但至少还颇顾及形象。

  哪像二夫人一开口就这样咒人,也不想想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屋里,分明是没将两位长辈看在眼里了。

  这府里是谁当家作主,可见一斑。

  「这屋里到底还要忙乱多久,好多事都还没交代下来,咱们就这般傻站着,实在是……」卓嬷嬷拉长脖子看着屋里动静,嘴里不断地碎念着。

  似锦垂着脸,小姐一早出阁已经折腾了许久,如今还不得歇息。偏又遇上侯爷病重一事,府里也没打算安置小姐带来的丫鬟和陪房,也不知道能不能先去整理妆奁什麽的,更重要的是她好饿,而小姐肯定比她还饿还累。

  「似锦。」

  突地听见江丽瑶的唤声,似锦随即踏上廊道。「小姐,养命丸……」

  「不用了,侯爷的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养命丸目前派不上用场,倒是你,先让卓嬷嬷和陆嬷嬷等人到仆房住下,你再过来帮我换下这身喜服。」江丽瑶笑脸依旧,只是添了分倦意。

  「小姐,要不要我让厨子弄点吃的?」

  「不了,我累了,想歇一会,一会还得照顾侯爷。」

  「……是。」

  似锦赶忙让陪房先安置下来,随即回主屋这头,和江丽瑶来到隔壁的暖房先待下,摘掉那顶快要压断脖子的凤冠,扒掉那不知道穿了几层的喜服,才刚洗了脸,江丽瑶便已经撑不住地倒下床。

  「似锦,半个时辰後叫醒我。」

  「是。」

  半个时辰啊……似锦垮下肩头,收拾着衣裳头面。小姐辛苦了,可她这丫鬟也不怎麽轻松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睡一会的。

  大半夜的,似锦就把江丽瑶给唤醒,换上了一袭桃花色的交领襦衫和月牙白绣莲的百片裙,来到了侯爷寝房,就见里头只剩小厮在旁照料,江丽瑶随即接手。

  到了天亮时,似锦瞧侯爷的脸色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是可怕的绀黑色。

  仔细一瞧,不知道怎地竟觉得侯爷和李若凡有些许相似……一思及此,她随即吐了吐舌头乾笑,真不知道自己怎会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给想在一块。人家姓李,光是姓氏就不同了,还长得像咧。

  「小姐,歇会吧。」回头,她从桌上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忖着待会跟厨房要热茶,也该顺便问问府里的嬷嬷拨了几个小厮丫鬟在主屋这头。

  「昨儿个听李三爷提起七王爷由皇上作主赐婚,婚礼後七王爷也跟着转醒了,说不准我进门後,对侯爷的病情也有所帮助。」江丽瑶不甚在意茶水的温热,笑了笑道。

  「小姐也认为大爷根本是知道侯爷伤势严重,才故意答允了这门亲事的?」分明是蓄意让小姐当个冲喜嫁娘。

  「怎样都好,横竖我已经出阁了,从此以後侯爷才是我的天,只有他好,我才有好日子过。」虽说守寡可以过一个人的悠闲日子,但那份悠闲只是想像的,侯爷要真有事,说不准她还得准备白绫三尺,随时殉夫,让江家得个贞节烈女的牌楼呢。

  「那倒是。」似锦想了想,不想将昨儿个听来的事道出,便转了话题。「小姐应该饿了,我去厨房让人备膳。」

  江丽瑶点了点头,似锦也顾不得累,准备到外头找个宋家的下人问问厨房在哪,岂料人还没找到,倒是卓嬷嬷迎面走来。

  「卓嬷嬷,厨房往哪走?」想起昨儿个让卓嬷嬷和陆嬷嬷两家陪房的人先歇息,顺便跟厨房要吃的,现在要找厨房,问她准没错。

  「你去了也没用。」卓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

  「什麽意思?」

  「昨儿个到厨房要吃的,人家说昨晚的宾客吃的是外烩,厨房没开伙,饿了咱们一晚上不打紧,我天一亮就上厨房,了不起了,人家说他们的主子用膳时间是固定的,时间一过停伙,你说这大门大院真有这规矩?」

  「停伙了?」似锦看了看阴霾的天色,这时候明明还早得很呀。「要不……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弄点点心还是包子什麽好了。」

  就拿江家作比喻,家里人口众多,除了一个大厨房外,还有几个主子自个儿的小厨房。至於大厨房,哪怕用膳时间已过,通常还是会蒸笼包子点心,以防主子们突然嘴馋还是怎地,这是常规惯例,一般商户都如此了,遑论勳贵之家。

  「没有,什麽都没有,我全都问过了。」

  「……那怎麽办?小姐只有出阁前被我喂了一碗粥,到现在是半粒米都没下肚。」她还能撑,可问题是小姐好歹是侯爷夫人,这厨房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你要有本事,就跟他们说去。」卓嬷嬷一脸悻悻然地道。

  似锦这下头疼了。要是卓嬷嬷这般长袖善舞的人都成不了事,她去了又能怎样?可是不去也不行呀。

  她硬着头皮上了厨房,结果还真跟卓嬷嬷说的一样。

  「可是现在才卯时三刻。」似锦低声道。

  寻常人家这当头才要取早膳,哪可能已经过了时候?而且里头有两口灶分明都还有火,上头的蒸笼正喷发着烟,里头的厨娘站了那麽多个……说什麽停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真是对不住,但咱们侯府的规矩就是如此,这规矩是老侯爷在时订下的,太夫人也是这般决议,几十年来都没更改过,总不能因为大夫人才刚过府就坏了规矩,就怕大夫人也担不起这恶名。」厨房管事吴嬷嬷道。

  吴嬷嬷是大管事的母亲,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一脸为难,实则绵里藏针,拐了弯地损江丽瑶,似锦再气也不能顶嘴,坏了自家小姐声誉。

  「那可请问府里用膳的时间?」至少把这事先问清楚,省得连午膳都没着落。

  「是这样的,咱们中馈是由老夫人掌理的,这事还得过问老夫人。」吴嬷嬷面容和善,态度却十分强硬。

  似锦这下总算明白了,横竖就是人家不肯给一口饭吃就对了!「既然这样的话,那麽还请吴嬷嬷给点食材,我带回主屋的小厨房开伙。」她瞧过了,主屋那头是有小厨房的,虽说她厨艺不精,但还有卓嬷嬷在。

  「咱们府里的规矩是这样的,要是不从大厨房拿膳,那食材得要自个儿采买,要是你不知道有什麽地方可以采买,倒是可以让府里的买办顺便采买。」吴嬷嬷还是端着和善无比的笑脸提点着。

  似锦听到这里脸都绿了,简直是欺人太甚!正想要开口再理论,却突地听见一道不带温度的嗓音在她背後响起,她不需要回头便认得出声音的主人。

  「这是在做什麽?」

  「……二管事。」吴嬷嬷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声。

  要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气?侯府二管事这差事,她是早就盘算给自个儿孙子的,可谁知道一个月前竟蹦出他,好好的李家三爷不当,跑来这儿当二管事,简直是莫名其妙!要知道二管事管的可是府上的几处庄子,那可是个肥缺啊。

  似锦闻言,微诧回头,不解李三爷怎会是侯府的二管事。当初林二爷对他的态度十分恭谨,甚至可以说是讨好的,这样的人物怎会只是个管事?

  「侯爷的药呢,为何没有准时送去?」

  「本是要送去了,可偏巧大夫人的丫鬟到这儿问了些府里的规矩,一担搁就误了时候。」吴嬷嬷四两拨千斤,把错全都推到似锦身上。

  似锦抿紧嘴,再次应证她的想像——?高门大院全都一个样!

  「怎麽,厨房里人这麽多,你讲规矩的时候,这些人无法自行思考动作?真这样的话,该转的就转,该卖的就卖,补点公中,省得让外头的人笑话咱们侯府已经穷得连大房的膳食都供应不上。」李若凡笑眯深邃黑眸,刻意停顿了下才道:「侯爷丢不起这脸,太夫人更丢不起这个脸。」

  吴嬷嬷闻言,一张老脸又青又白的,咬了咬牙,回头就骂,「全都是吃白食的,一个个都不知道要干活了?!」

  闻言,几个厨娘动作加快,一会便将汤药和几样清淡菜色给备上,直接往主屋送去。

  走出厨房,似锦朝李若凡福了福身。「谢三爷。」她忍不住佩服起他,拐弯损人便罢,还将太夫人端出来压人……她得要好好学学,总不能连说话都输得那麽惨,日子也混得这麽糟。

  李若凡浓眉微扬。「这事能治一时挡不了一世,你把这事跟你主子说说,心里有个底总是好的。」

  「谢三爷提点。」她也觉得她该将第一手消息都告诉小姐才成,「不过,我该唤你二管事还是三爷?」

  这点还是得要问清楚才好,要不在这府里混淆了称呼,天晓得会不会成为整治她和小姐的把柄。

  要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很难混,话一说错,届时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李若凡瞅她一眼。「亲近点的都唤我三爷,随你喊吧。」

  「三爷。三爷怎会是侯府的二管事?」总觉得他的身分该是高人一等的,管事虽不算奴籍,但只能算是帮差的,与林二爷待他的态度极为不符。

  李若凡笑得漫不经心。「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与其打探我的身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是。」目送他离去的身影,她不禁想是不是她问得太多,惹得他不开心了。

  想着,肚子咕噜了几声,她赶忙往肚子一按,忖着赶紧回主屋才要紧。

  似锦回到主屋,帮着侯爷随侍双全给侯爷喂了药,才又进了隔壁的暖房服侍江丽瑶用膳,说起第一手的消息。

  「厨房说过了时候就不开伙,要是想用小厨房,就得自个儿掏钱采买食材。」当然,就连李若凡出手相助的过程也一五一十说得仔细。

  江丽瑶停下了筷子,托着腮眯眼细思,像只慵懒的猫儿。「这侯府的规矩果真是不同凡响,明明就没分家,却搞得跟分家没两样,比咱们府上还有趣。」

  「小姐,你还笑得出来。」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吗?说真的,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小姐有法子吗?」

  「没有。」江丽瑶很乾脆地说着,见她脸色一垮,很残忍地再给她一刀。「昨儿个大夫的诊金是太夫人的体己,婆母也拿了些,我正掂算着是几天的药帖分量,婆母便说要我往後多担待些,好生照料侯爷。」

  「……这有什麽问题?」这种吩咐很正常吧。

  江丽瑶往她额头一弹。「人家的话意是说,往後的药钱我得要自个儿想办法,你连这点话都听不出深意,我真的很担心你怎麽在这侯府里熬。」

  似锦都忍不住觉得羞赧了。说真的,依丫鬟来说,她很失职,连躲壁角偷听或是通风报信什麽的都不会,更别说要替主子分忧解劳了。

  「可是有公中啊。」她好歹也在江家混了一年,知道府里的开销都是由公中支出,里头还包含了小姐们的月银,至於爷儿们曾因领得长短不一,怀疑大奶奶把手给伸进公中,这事还闹得满城皆知,「该不会这公中有问题吧?」

  想到最後,她开始怀疑起这大门大户都有的弊病。

  「这个嘛,待会我去给太夫人敬茶时,顺便探探吧。」

  「小姐,侯爷建了战功,听说是有赏赐的。」

  「那是听说的,而事实上我听李若凡说,皇上先前因为七王爷重伤一事而震怒,什麽赏的我可不敢想,就盼别降罪就好。」

  似锦身形摇摇欲坠,想着这也不成、那也不能,不然——?「大奶奶给小姐添妆压箱的呢?我记得现银虽不多,但里头古董古玩不少,听大奶奶说样样都是宝贝,要是转个手,哪怕没赚至少也不会赔。」

  这当头能换现钱是最安心的作法了,至少不用一嫁进来就求助无门。

  然而,她才刚说完,就听江丽瑶呵呵笑着,教她的心真是凉到了极点。

  「小姐,那些宝贝不会都是换不了钱的赝品假货吧。」如果是这样,往後的日子恐怕只能吃饭配眼泪了。

  「不,全都是真的,一样样在黑市里随便叫价都有百两的,你想想我嫂子是什麽样的人,她是要脸的,为了不让我在侯府寒伧难看丢了江家的脸,她当然得要给我添点行当,就连庄子也硬凑出给我,只是听说那庄子的收成不怎麽好,改日教陆嬷嬷和他那口子走一趟看看秋收。」

  「小姐,你就爱吓我。」真是的,她开始怀疑小姐是戴着和善的笑脸行腹黑之实了。想想也是,小姐能在斗得凶的各姊妹里吃得开,手腕也算是一流了,有时装傻有时精明,开关切换得挺确实的,真希望她能学得一半精髓。

  「也没吓你,你要知道,我才刚进门就典当嫁妆,这事传出去侯爷还要不要作人,我江家还要不要脸?」

  似锦无言地看着她。换句话说,她必须开始习惯吃饭配眼泪的生活了。

  「待会差卓嬷嬷回府说声侯爷有恙不回门,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去敬茶,先讨老人家欢心,顺便搞清楚这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谁,又是哪几个丫鬟婆子是能收买的。」就她看来,这府里的下人倒也是分门别派,各拥其主了。

  「……是。」似锦万分沉重地应着。

  对於未来,她真的非常非常忧虑啊。

  太夫人罗氏的院落位在侯府北边的扶桑院,江丽瑶带着似锦到时,老夫人柳氏已经在里头了。

  罗氏展现出长者的慈祥风范,询问着宋綦的状况。

  「似乎已经稳了些,气色也还不错,孙媳给他再喂了帖药才来给祖母请安,来得迟了,还请祖母见谅。」江丽瑶带着笑意福了福身。

  「说那什麽话,都是一家人,你才进门就遇上这事,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多亏有你可以帮着照顾侯爷。」罗氏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你刚进门,许多规矩都不懂,个个都面生得紧,一会我让身边的洪嬷嬷和你婆母最得力的楚嬷嬷带你熟悉熟悉。」

  「多谢祖母。」

  似锦不着痕迹地偷觑着站在罗氏後头的婆子,看起来年纪不小,和管厨房的吴嬷嬷差不多,隐隐透出的笑意是同样的虚伪,教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直觉前途不明。

  「英娘,一会陪你媳妇回行正轩时,顺便去瞧瞧綦哥儿那孩子。」罗氏又道。

  「是,娘。」柳氏应了声。

  似锦偷偷打量着柳氏,就见她看似四十开外,保养相当得当,交领绣银丝长襦衫外头还罩了件对领绣月季缠枝的褙子,发上只戴着碧绿色的玉簪,整体上相当端庄素雅,但清淡神色也显得不好亲近。

  罗氏还要交代什麽时,门外的丫鬟说着,「太夫人,二爷和二夫人给您请安了。」

  就在门开的瞬间,似锦瞧见柳氏的神色有了波动,凤眼噙着敛而不露的笑意,直睇着门外走来的人。

  「祖母,大伯娘,蜜儿给您请安了。」施蜜一进门笑得千娇百媚,就连满头金钗步摇都跟着张扬晃动。「来得迟了,可不许生我的气。」

  「你这丫头。」罗氏呵呵笑着,伸手拉着她。「过来给你大嫂请安。」

  「大嫂。」施蜜水灵灵的眸藏着鄙夷,居高临下地睇着江丽瑶。「大嫂辛苦了,要是有什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我在此先代侯爷谢过弟妹了。」江丽瑶欠了欠身,随即又抬眼喊道:「小叔。」

  喊了一声没人应,施蜜猛地回头,就见宋絜一进门後,那双贼眼就定在昨日那丫鬟身上,俏脸一拧,低斥道:「相公,还不跟祖母和大伯娘问安!」

  罗氏和柳氏觑着宋絜,彷似对他那风流行径见怪不怪。

  「祖母。」宋絜回神,向罗氏展开俊尔笑容,转向柳氏时却显得神情冰冷。「大伯娘。」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喝你大嫂一杯喜茶。」罗氏打着圆场,让外头的丫鬟赶紧捧着甜茶入内。

  似锦赶忙接过木盘,走在江丽瑶身旁,一个个敬茶,直到来到了宋絜面前。宋絜像是着了魔,捧了茶杯,双眼却眨也不眨地瞅着似锦。

  似锦垂敛长睫,却挡不住那火热的视线,教她不禁感叹,这乌鸦真是到哪都有,也不想想正妻就坐在旁边,眼睛还那麽不安分,她都不知道该怎麽骂人了。

  拿了茶的施蜜冷着脸瞪着宋絜,一时光火冲断了理智,手上的茶竟不偏不倚地朝似锦脸上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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