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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宁馨《田园饭香》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5-9-1 14:54
标题: 宁馨《田园饭香》

书名:《田园饭香》
作者:宁馨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8月12日
女主角:迎春
男主角:葛大壮

【内容简介】

迎春刚认识自家丈夫的时候,已经为对方生了一个孩子,
这说明了走路一定要看路,要不一踩空就穿越了,
不说後悔药来不及,连避孕药都吞不上,幸好,她并不後悔,
因她走这一遭算是教子有方、赚钱有术,还养夫有成──
先说她奶大的儿子圆润可爱、人见人爱,到哪都替娘亲招人疼,
再说她用一手好厨艺在古代开创办桌文化,赚得钵满盆满,
还结合丈夫的木工专长做起「木器租赁」生意,银钱多得羡煞旁人,
说到这个先上车後补票的丈夫,迎春就对自己更加满意了,
靠着有事娘子服其劳,不管缝衣纳鞋、上榻抱爷,她从不假他人,
渐渐感动了这个自小被亲爹忽视、後娘苛待、继弟欺侮的汉子,
自此他学会了工钱上缴、妻儿最好,若有违妻者一律赶跑,
偏偏打他不愚孝、提分家又懂得守财後,他那无赖继弟就记恨上了,
竟然联合山贼掳走她家丈夫,几乎吓掉她半条命,幸好穿越定律不变,
那从战场当过兵回来的就没有简单的,原来她家老实头可还有靠山呢!
眼看故人要去与丈夫会合剿贼,她就特想买爆米花看大义灭亲戏的……




  第一章 一觉醒来成妇人

  迎春记不清在她看过的哪一本穿越小说上,曾写了这样一句话:我一推门就是百年前。

  当时她还看得津津有味,幻想着自己万一也有这样的奇遇会如何。可是当这样的诡异之事真正落到她头上时,她才发现滋味绝对不如想像中那麽美好。

  她小的时候不知道被哪对无良夫妻抛弃在育幼院门前,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大,从一所高职毕业,进了一家饭店後厨做小杂工,累死累活拚了七、八年,终於学了手艺也攒到了开个小店面的本钱。

  於是她马不停蹄找店面、买用具,幻想着大把大把地赚钞票,到时候嫁个好男人,生个胖娃,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结果就在开业那天早晨,她欢欢喜喜出了家门,却是脚下一空,再醒来已经在这个完全陌生之处了。

  不必说,她穿了,很无辜也很无奈地穿了。

  她还来不及审视周遭是个什麽神奇的所在,怀里就被塞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

  一个盘着花白发髻,穿着暗青色粗布衣衫的老太太,脸上明显有些疲惫之色,但是看着迎春怔忡的模样,就赶紧安慰道:「大壮媳妇儿啊,虽然昨晚凶险些,但到底还是挺过来了。你如今也有儿子傍身了,好日子以後可多得是呢。千万别多想啊,养好身子最重要了。」

  迎春的目光在破旧但是拾掇得很乾净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後落在怀里这只又红又瘦的「小猴子」身上,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是好。虽然她无数次幻想过结婚生子,可这骤然间就生了娃,当了娘,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那个老太太见迎春好半晌都是这个模样,许是有些担心,想了想就直接动手解了她的衣襟,有些粗鲁地把孩子的小嘴贴到了她的左胸上。

  孩子毫不迟疑本能地叼起了「粮袋子」,用力吸吮起来。

  胸口丝丝缕缕的痛楚就像一剂良药,瞬间把茫然无措的迎春拉了回神。她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孩子躺得更舒服,也贴得自己更近。

  那个老太太终於露出了笑,正当她还要再说什麽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衣衫,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显见那陶碗很烫手,但他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烫,脸色温和地扫了迎春母子一眼後,把汤碗放到了炕沿上。

  迎春猜想这後生就是怀里孩子的亲爹,心头泛起一丝尴尬,於是赶紧低了头假装照顾孩子。连娃都帮人家生了,才见到人家长啥模样,这也太黑色幽默了。

  那个老太太见她这个模样,还以为她害羞,於是起身笑道:「行啊,你们夫妻俩说说话,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正好还有一堆活计没忙完呢。」

  迎春听得出老人家话里的疼爱之意,顺口就应了一句,「好啊,谢谢娘,您慢走。」

  结果她话音未落,那刚起身的老太太却是脚下一绊,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那後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太太,眼里满是惊疑地看向迎春说道:「这不是咱们的娘!」

  迎春眼见出了这样的乌龙事,脑子里迅速转了多少圈也没找到原主的记忆,只好搬出最俗也最好用的招数—— 失忆。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困惑地低声说道:「我这脑子不知道怎麽了,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你是孩子的爹,别的什麽都不记得了。这位婶子待我这麽好,我就把她当成娘了。这到底怎麽了,我怎麽傻了呢?」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拍打着脑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果然,见她如此模样,那个老太太和年轻人都一同上前来拦她。

  老太太急忙劝慰着,「哎呀,你这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忘些事也不算什麽,可不能再伤了自己啊!」

  那个後生虽然不说话,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眼里满是不赞同。

  迎春眉头没松开半点,懊恼地问:「但我这麽糊里糊涂可怎麽过日子啊,脑子怎麽就不好用了,是不是昨晚孟婆给我喝汤了?」

  这个老太太就住在隔壁,村里人都唤她吴婶子,因为年轻时候生养多,昨晚原主生产就请了她来帮忙。

  她平日里也没少帮这样的忙,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迎春这种状况,於是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听得迎春这几句嘀咕,立刻像醍醐灌顶一般,开口说道:「哎呦,大壮媳妇儿啊,算你命大,看这模样,昨晚你昏过去那会儿真是喝过孟婆汤了。许是不舍得孩子出生就没娘,老天爷也是开了恩,这才又还阳回来了。」

  说完这话,老太太又拍着那後生的肩膀嘱咐道:「大壮啊,以後可得好好待你媳妇,她以後必定有大福气啊。」

  那後生的神色看不出是否相信老太太的话,只点了点头,末了开口却是说道:「劳烦婶子了,洗三後就把谢礼一道给婶子送去。」

  吴婶子听了这番话,自然眉开眼笑,嘴里客套两句却也没再推辞,转而又嘱咐迎春几句就回家去了。

  那後生送吴婶子出门後,转身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母子俩。

  迎春抱着吃饱的孩子,总觉有些心虚,於是喝了鸡汤後就立刻躺下装睡,想避开他。

  果然没多久那後生就站了起来,低低说了一句,「迎春,你睡会儿,我出去看看。」说罢,他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迎春听到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於是悄悄睁开眼睛,松了口气。她从小就不信神佛鬼怪这些事,凄苦的身世让她从懂事起就明白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努力。可是没想到,还魂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因为同名的原因,这个世界的迎春难产死亡,正好她在现代失足坠楼而亡,於是牵引之下,她才「跑」到了这个身体里?那难产的迎春哪里去了,找阎王爷报到,还是代替她去开店了?

  迎春胡思乱想了半晌,被满脑子的问号绕得头晕眼花,最後索性也不理会了。左右她在现代也没什麽亲人牵挂,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相比於死亡,眼前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都是小问题,毕竟她还活着不是吗?这就应该知足了。

  刚刚生产後的新身体太过疲惫,迎春又想了这麽久,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怀里,正吃得欢快。她猜想一定是孩子的爹趁她熟睡的时候,扯开她衣襟把孩子放过来,於是脸上立刻就像火烧般热了起来,心里三分别扭七分恼火,滋味实在有些复杂。

  正当迎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穿着水蓝色棉布衣裙,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少女端了一碗面从外面进来了。

  她许是没有想到迎春已经醒了,吓了好大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羞怯地笑着上前说道:「嫂子你醒了,我看小侄子饿了,就先把他放到你怀里吃奶了。大哥去村南头的李家做活,一会儿就回来了。」

  迎春听她说话的口气很是亲热,就试探着问道:「你是我的小姑?」

  那少女眼里闪过一抹委屈之色,但却温柔地回答,「嫂子,大哥说你生产凶险,忘了很多事情,我还以为你就算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没想到你还真不认识我了。」说到这里,她的小嘴忍不住噘了起来。

  迎春前世在育幼院长大,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孩子了,除了院长,她是整个大家庭里最受欢迎的姊姊。

  这会儿见得少女如此模样,下意识就有种亲近感,於是笑着拉了她坐到身前,夸夸她衣襟上绣的小花儿,摸摸她乌黑光滑的长辫子,很快就哄得小姑娘重新露了笑脸,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嫂子,妮儿昨晚担心死了,我想过来,但是娘不让,说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见血光。」

  迎春想到那个她醒来就未曾露过面的婆婆,心里本能地不喜欢,她把孩子哄睡了後,一边吃面条一边从单纯的小姑嘴里套话。

  葛妮儿得过大哥嘱咐,本来又与嫂子亲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迎春就把这个婆家的大致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原来葛家有两子一女,这具身体的原主嫁的是老大,擅长木匠手艺。老二才十七岁,正在城里的书院读书,考了两次都没摘下童生的帽子,更别说混个秀才当当。老三就是葛妮儿了,十五岁,前几个月刚刚及笄。葛家在村里算是富户,有六亩良田,去年又盖了大院子,公婆都很能干。

  当然这些都是好听的,葛妮儿不愿说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盖了大院子,长子和她这个嫁来不到一年的长媳却住在大院後边这间破烂又阴暗的小土屋里……

  葛妮儿性情温柔却不呆笨,瞧见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旧的桌椅上,脸色就红了,小声说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热了,我这就去烧,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说完了话,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在葛家想必算是个「奇葩」了。

  葛妮儿跑出门,站在屋檐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扭头望向前边不远的自家瓦房大院,心里暗暗埋怨娘亲。都一样是葛家儿子,怎麽就偏心得那般离谱?明明是大哥舍命赚回的银钱,盖了新瓦房,却用要给二哥留间书房这个藉口,撵了大哥和大嫂住到这间破屋来。村里乡亲私下都在传闲话,害得她都不敢出门找小姊妹玩耍了。

  这般想着,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秆,那东西好烧,炕也热得快。但是想起娘亲见到必然又会阻拦,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犹豫起来。

  这时见葛大壮肩头背了个粗布褡裢,手里拎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来了。」

  葛大壮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略微点了点头,然後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妹子说道:「拿去煮几个,你也吃。」

  葛妮儿看到篮子里几十个红皮鸡蛋,忍不住欢呼道:「太好了,我刚才给嫂子煮面条,找娘要鸡蛋……」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尴尬地说道:「我明儿个就煮。」

  葛大壮怎麽可能猜不到妹子没说完的话,他微微皱了眉头,扫了一眼没有余烟冒出的烟囱,放下褡裢就从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秆。

  葛家新院子里,穿了一身藏青衣裙,又用蓝色帕子包了头发的王氏,正端了一瓢谷糠喂鸡,一抬头看见大儿扛了柴火去後边,就猛然摔了手里的瓢,指着那些咕咕叫的母鸡高声骂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连句好话都换不来,还要往外搬我的东西。老天爷瞎了眼,怎麽不降下个大雷劈死你们呢!」

  葛老头本来叼着旱烟袋坐在屋檐下搓玉米粒,听她骂得越来越不像话,忍不住开口拦阻道:「行了,少说两句吧。这些柴火都是大壮秋时拾回来的,他烧几捆也应该。这麽小气干啥?赶紧做饭吧,天都黑了。」

  他本是说句公道话,想着息事宁人,可惜事与愿违。

  王氏听了这话就像火上浇油,原本三分气就变成了十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大声哭骂起来。「我王金花真是瞎了眼了,苦等到二十岁,被爹娘打个半死,才嫁给你这个死了婆娘的窝囊废。替你养孩子,又生儿育女,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结果老了还要挨你的骂,这是不让我活了,往我心口戳刀子啊!」

  葛老头被数落得脸色铁青,开口想反驳喝骂,不知想到什麽又咽了回去。末了默默起身,躲进屋里去了。

  王氏又骂了半晌,觉得出了气,老头子也被她再次降服了,这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目光彷佛能穿过新瓦房,看到那处破陋土屋。她低声冷冷说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给葛家当牛做马。一根草一片树叶都是我儿子的,你算个什麽东西,不过是克死亲娘的贱种!」

  许是感受到了王氏声音里浓浓的恶毒和怨恨,正争夺着谷糠的母鸡们四散逃逸。不知哪个胆子小得厉害,路过王氏脚背时还留了一滩排泄物在她的脚背上,惹得她跳脚大骂。

  迎春本来吃了面又睡了,但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吵闹,睁开眼睛探看时,却见葛大壮正伸手摸向她,於是惊得立刻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做什麽?」

  葛大壮两道浓眉微微皱了皱,手却不停,直接插到褥子下试了试温度後才淡淡说道:「炕热了。」

  迎春这才知道人家是好意,赶紧扯开话题掩饰尴尬,「外面是怎麽了,我怎麽听见有人骂街啊?」

  葛大壮却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回身出去掩好房门,这才上炕放了自己的被子在孩子另一侧,然後和衣躺下。就在迎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不必理会,睡吧。」

  迎春只觉得头上有乌鸦排队飞过,看来孩子的爹除了寡言,还有些慢半拍啊。许是身下的炕烧得太热了,她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打几个转就睡着了。

  夜里,她迷迷糊糊喂了两次奶,再听到孩子猫咪一般的哭声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葛大壮正姿势僵硬地抱着孩子,一抹调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使得他原本英俊但稍显刚毅的面容又多了三分温暖慈爱。见孩子高举着拳头,他还会低下头,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表情满足。

  迎春望着这对父子如此亲近,不知为何,眼圈突然就红了,无数酸涩的往事在她心里荡漾。

  那些孤单寒冷的童年岁月,彷徨无依的成长时光,她曾多少次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组建一个完整又温暖的家。她要生个可爱的孩子,撒娇喊累,赖着老公换尿布、抱孩子。

  没想到虽然换了个时空,但她的愿望却在这一刻实现了,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孤苦,特意补偿她的吧。她闭起眼睛,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在这个梦想成真的时刻,她应该欢喜大笑才对。

  葛大壮扭头看过来,只见两滴清泪正从迎春眼角滑下,那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每颤动一下都像大石,压得他想叹气。先前诸事暂且不说,如今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若是再委屈她就真有些说不过了。

  他放开孩子下了地,转身便出门了,迎春闻声睁开眼刚要喊他,孩子却闹了起来。於是她赶紧起身侍候这个小祖宗,待忙完,小姑葛妮儿又赶来照料她们母子。

  迎春吃了早饭,又同葛妮儿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不见孩子的爹进来,忍不住问道:「妮儿,你哥干什麽去了?」

  葛妮儿手里正端着针线筐翻捡绣线,随口应道:「他说要上山打一只野鸡给你炖汤喝,一会儿就回来。」

  迎春皱了皱眉头,没再多问,没想到葛妮儿嘴里的一会儿变成一日,葛大壮还是没回来。

  葛妮儿去院门口看了无数次,最後只能苦着脸安慰嫂子,「嫂子,我哥应该是回来之後又去谁家串门了,我这就去喊爹和二哥,让他们去村里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记我。」迎春心里十分紧张,虽然她和葛大壮暂时还没生出什麽感情,但好歹也帮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过七、八十户人家,从村头找到村尾也不过半个时辰。

  葛妮儿走去前院拉着刚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个姑娘家,不好独自出门走夜路。葛老头还想喊二儿子一起,可是却被王氏硬是拦了下来,而且说的话很难听,把葛妮儿气得拉着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着儿子在自家门内隐隐听到几句话,皱着眉头坐回炕头等葛妮儿的消息。她心头压着事睡不着,夜里头孩子闹腾了几回,她喂了奶,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见窗外的天色已是蒙蒙亮了,迎春开始有些急了,怎麽葛大壮没找到,又把葛妮儿也搭上了。她抓过炕边的蓝布大袄,把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後,就要出门去。

  结果才刚推开两扇木门,就见葛妮儿远远跑来,双手撑着膝盖在廊檐下喘着大气。许是一夜未眠的关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盘着的小辫子散了,鞋履上沾满了湿泥,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显见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赶紧上前扶着她心疼地问道:「怎麽累成这个样子?你哥呢,还没找到吗?」

  「嫂子,我没找着大哥。村里所有人家我都去过了,谁都没见着大哥。刚才爹又去山里找了,你别着急,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儿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赶紧安慰两句。

  迎春皱了眉头,低头看看怀中孩子熟睡时还不忘咂咂嘴的模样,心里越来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当爹的不在,如何举行各项仪式?况且亲朋邻里一来,还不知道要说些什麽闲言碎语呢,再者,她也真担心孩子的爹。

  眼看着日头跃出东山顶,山林间的浓雾也散尽了,葛大壮还是没有回来,反倒是破旧的院门被叩响了。

  王氏显然和其他葛家人不同,她气色很好,显见昨晚一夜好眠。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大袄,头发用一块浅色的帕子包了起来,耳垂上还戴了一对银耳坠子,看上去倒似对这次的洗三礼慎重得很,她身後则跟了七、八个村里的妇人。

  迎春站在屋门口,看见去开门的葛妮儿神色尴尬,就猜到这位必定是从她清醒後,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婆婆了。

  这时王氏因为小女儿把她堵在院门口而来了火气,捏着帕子叉腰骂道:「死丫头,堵着门做啥?」说完,她又远远望着迎春,大声数落,「还有你,不过是生了个小崽子,脾气却见长了?婆婆来了,也不知道迎一迎?和你家的闷葫芦一样,十棒槌打不出个屁来。」

  葛妮儿生怕嫂子和老娘吵起来,赶紧扭头喊道:「嫂子,你还没出月子,别吹了风,落下病根,抱着小侄儿进屋去吧,我招呼娘和婶子们就行了。」

  迎春想了想,左右这些人也没有熟识的,於是点点头就进里屋去了。

  葛妮儿侧过身,请了老娘和一众亲戚进了堂屋。

  王氏心头憋了一股火气,四下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尖着嗓子编排,「也不知道整日躲在屋里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开个门都这麽费劲。」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别说是葛妮儿,就是那些进门的妇人也觉得不妥。有个媳妇忍不住开口说了公道话,「婶子,你可别这麽说,大壮昨晚一夜未归,大壮媳妇守好门户也是应该的。」

  昨晚睡得很沉的小媳妇听了这话,忍不住好奇地问:「咦,大壮哥去哪了,怎麽一晚上没回来?」

  「是啊,妮儿昨晚挨家走了一趟呢。大壮平时看着很稳当啊,怎麽一声不吭就不见人影了呢?」另一个媳妇也开了口。

  乡间日子本就无聊,如今葛大壮的失踪正是个好话题。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心地善良的人着急地问两句,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说话就不太中听,一时之间差点把葛家本就破败的屋顶掀了起来。

  王氏想起这会儿还在找儿子的老头子,心里更是气恨,嘴角挂着冷笑,脑袋乱摇,晃得耳垂上的银坠子叮当响。

  好不容易等众人声音渐小後,她才尖声说道:「不是说那闷葫芦上山去了吗,这样的天气,找也是白找了。许是早冻死在哪个山窝,被野兽啃吃了。闷葫芦克死了亲娘,闷葫芦的小崽子更厉害,生出来不过两日就把亲爹克死了。我看这洗三也别办了,都离远点吧,省得被连累了。」

  葛妮儿原本还以为老娘打扮得这麽隆重是看重孙子,这会儿一听才知道她明明就是来说风凉话的,心里忍不住也有些气了。本是一家人,外人都没说得那麽恶毒,当婆婆的居然先跳出来了,这不是上赶着送了笑话给人家看吗?偏偏她是女儿,也不好喝斥亲娘。

  院子外面又走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妇人正是葛家的姑奶奶,因为同住一村,所以也早早赶来帮忙。方才进门时,葛大姑正好把王氏的话听了个正着,气得开口斥骂,「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大清早的,就是再怎麽不喜大壮也不该咒他啊!赶紧滚回家去漱漱口,清清你那张臭嘴。」

  「你!」王氏被小姑噎了两句,觉得丢了脸就挽起袖子想要动手。

  其余众人也觉得王氏过分了,纷纷拉着她劝了些好话。王氏其实也知道自己理亏,又知自家小姑也不是好欺负的,於是又骂了几句话,勉强挽回些颜面也就作罢了。

  葛大姑也不理会她,放下手里的一篮鸡蛋就打算去看看孩子。可是就在这时,不知谁扭头望向院门口时有了大发现。

  「大壮回来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涌到门口。

  迎春在里屋听见动静,也赶紧跳下炕,透过窗缝往外张望。只见葛大壮站在院子里,昨日早晨出门时穿的那套粗布袄裤已被刮破了许多处,露出丝丝缕缕的旧棉花,有几处还隐隐透着血迹,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但他的肩膀上扛了一头肥硕的野猪,不必说,这一日一夜他必定是耗在这头畜生上了。

  葛大姑很疼爱这个寡言又懂事的侄儿,上前拉着他打量半晌,确定没有什麽重伤,这才说道:「大壮,你可回来了,下次出门一定要说清楚,否则有人恐怕要把你儿子命硬克父的名头传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大壮皱起眉头,目光扫向王氏,带了一丝厌恶。但他依旧没有发作,反倒指了地上的野猪说道:「我上山打了头野猪,等会儿拾掇好了,就给今日酒席添个菜。」

  王氏本来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板上,这会儿一见野猪,眼珠子就黏了上去,再也挪不开了,「别动,大家都是客人,怎麽好意思让你们动手呢?抬到前院去,我来处理就成了!」她欢喜得直搓手,那殷切的模样好似方才说出那番刻薄话的不是她一般。

  众人见她这个模样,脸色都有些不好。农家人日子过得清苦,今日来凑热闹,能吃顿肉菜,自然都很是欢喜。不过,王氏是村里有名的小气鬼,野猪若是抬去前院,别说肉了,恐怕连猪毛大家也捞不到一根。

  众人纷纷望向葛大壮,希望他能说句话。

  而葛大壮果然也没让众人失望,反手从後背抽出一把柴刀,当先把四只猪蹄卸下来递给葛妮儿,「先炖汤。」

  葛妮儿虽是没出嫁的闺女,但平日也听过村里婶子们说过猪蹄汤能催奶,於是赶紧抱了猪蹄跑去厨房。倒不是她如何勤快,今日因为这野猪,自家老娘必定要大闹一场,她夹在大哥和老娘中间为难,还是避开了好。

  第二章 极品婆婆惹事端

  王氏见小女儿跑进灶间,心疼得脸颊直抽,脸上擦的香粉都掉了一层。「哎呀,一会儿我拾掇完了再拿过来炖汤也成啊,急着卸下来做什麽?」

  葛大壮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闷声应道:「这猪就不劳烦二娘了,我家宝哥儿命硬,这猪是为他的洗三宴准备的,二娘沾手的话恐怕会被连累。」

  「你!」王氏哪想得到一向憨厚寡言,被她压服得死死的大儿会说出这样噎人的话,脸色顿时就黑透了。

  迎春站在窗前差点儿笑破了肚皮,原来孩子的爹这麽厉害,看样子她不用担心他们一家被人家欺负到做牛做马了。她低头亲了熟睡的儿子一口,「儿子啊,这都是你的功劳呢。你听见了吗,你爹管你叫宝哥儿呢,他是把你当成宝贝了。」

  王氏被彻底扫了颜面,刚要跳起来大闹一场,结果先前跟着葛大姑进门、一直站在人後的葛老头却不知何时挤到前面,一把扯了她就往前院走。「你今日穿了新袄,不沾手也好,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开席再过来。」

  「你这个死老头,连你也帮着那个闷葫芦欺负我!我不活了!」王氏一边哭骂一边捶打着葛老头,但任凭她如何闹,葛老头也没松手,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葛大姑难得在心里夸赞了自家一直习惯和稀泥的大哥一句,然後转过头笑着招呼几个平日相熟的小媳妇儿。「时辰不早了,来,大夥儿都帮把手,把吃食预备出来,一会儿给孩子行过礼,咱们都好好吃一顿肉。」

  「好啊,宝哥儿是个有福的,咱们也跟着沾沾光。」众人知道马上就有肉吃,纷纷挽了袖子忙碌起来。

  葛妮儿炖好了猪蹄汤,端进屋里见了迎春,忍不住替自家老娘说说好话,「嫂子,刚才娘那些话不是恶意的,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嘴巴厉害一些,其实心眼儿不坏。」

  迎春其实极想翻白眼,可是不管再如何气恼,也不能当着一个维护娘亲的小姑娘面说她娘的坏话,更何况这小姑子待自己着实不错。她只好笑着安慰小姑娘,「好,别担心,嫂子心里有数。」

  很快地,太阳就升到了头顶,这也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

  葛大姑亲自进屋抱了孩子去行洗三礼,迎春依照规矩不必出房子,只好一边喝汤一边听着儿子在外面被折腾得哇哇大哭,声音响亮,惹得村里人又是夸赞个不停。好在乡下的仪式很简短,不到一刻钟,孩子就被送了回来。

  这时外面的宴席也开始了,大盆炖白菜里放了很多的肉片,吃得众人都是嘴巴油汪汪,最後尽兴而归。不过不知是不是王氏气得狠了,直到宴席结束,不光是王氏,连葛老头都未曾再露面。

  葛妮儿帮忙收拾好碗筷,才端了一大碗菜回前院了。

  葛大壮把桌子收好,又洗了洗手脸才回屋来看迎春和孩子。

  迎春这会儿已有些困意,搂着孩子坐在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睛也闭了起来。

  葛大壮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头看着妻儿,嘴角露出温柔的笑。

  等迎春发现他,一抬头就见他如此神色,还以为自己淌了口水,慌忙抹了抹嘴角,红着脸问道:「酒席散了?」

  葛大壮点点头,突然伸手替她撩起几根滑落的乌黑发丝。

  迎春吓了一跳,盯着他那布满厚茧的手指,想偏头躲过去,但是却被轻轻按住了肩膀,「别动。」

  迎春听着他醇厚低沉的声音,不知为何就动不了了,眼看着他的大手在自己的乌丝间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袭上心头。

  「我回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迎春吞了一下口水,僵硬地摇摇头回应,「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下次不要再上山冒险了,我和孩子还指望你过日子呢。」

  「嗯,不会了。」

  原本安静睡觉的宝哥儿许是发现被爹娘忽视了,突然醒了过来,努力扭动着小身子,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迎春低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解开包着孩子的布,可惜她还来不及更换尿布,孩子就尿了出来,童子尿半点不剩,全浇到了他老爹的脸上。

  葛大壮傻了,半晌才胡乱抹了一把脸,哈哈笑道:「好小子,长大也是个淘气包!」

  宝哥儿吐了两个口水泡泡,蹬着手脚好似同爹爹示威一般。

  迎春见父子俩这般模样,笑得差点儿岔气,好在她还记得孩子小,生怕他染了风寒,赶紧替他收拾齐整、掩好包被。

  夜色渐渐深了,一家三口挤在热炕头上,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很快就都睡着了。

  虽然洗三宴上吃掉了很多猪肉,但托葛大壮难得发威的福,王氏再也没有来过小院儿一次,剩下的猪肉倒是难得的都留了下来。

  葛大壮白日里要在村里招揽活计,多半时候都是葛妮儿过来照顾迎春的饮食。这兄妹俩做饭的手艺算不得好,但有肉有菜,几日下来也把迎春养得胖了一圈,奶水更是充足,自然宝哥儿也被喂成了一个小胖子。

  葛大壮每日晚上回来都要抱着儿子逗弄好久,末了一家三口照旧并排睡下。初始迎春还不适应有个人睡在身边,渐渐的便也习惯了。偶尔夜半醒来,见得父子俩分外相似的脸孔,心里隐隐还有暖意流淌。这就是家的感觉吧,虽然夫妻两人暂时还没有什麽感情可言,却透过孩子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新奇又让人期待的体验。

  日升月落,一晃眼,迎春的月子就坐完了。她痛痛快快快地洗了头发,又洗了个战斗澡,换了粗布袄子,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趁着宝贝儿子睡觉时,她走出了屋门,看见屋子外空旷的小院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洗三日葛大壮晚归,乡亲又挤满了院子,她没办法好好打量自己的新家,今日里外走了一圈儿,实在有些心凉。

  这个小院子其实就是一个破土屋外加一圈粗树枝做成的栅栏,别说是青砖灰瓦,就连块好土坯都没有,而且院子地势也低,说不定雨季来临时候,这里就成了一片汪洋。

  迎春长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原主是怎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过活的,怪不得会难产,恐怕也没少吃苦。她转身进了厨房,这里倒是与别处不同,很是乾净,当然包含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面粉缸,简直乾净到能让老鼠见了流泪。

  看到这里,她也没了再去别处转悠的兴致,直接坐到了门槛上。虽然这里破归破,她还是没有生出离开的念头,只思索着该如何改变这一切。若是只有她自己,日子清苦些还无所谓,但如今有了孩子,总该为他多打算一些。

  可是该怎麽挣钱呢,这里不比现代,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若要出去抛头露脸做工,一定会遭到所有人唾弃。迎春自然不怕这些,但葛家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就算不顾及公婆小叔,总还有待她亲近的小姑跟丈夫要考虑。偏偏不出家门又能赚钱的法子,她一时也想不出来,最後只得暂时放弃了,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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