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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水草《医路嫁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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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7-12 08:47
标题:
水草《医路嫁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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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医路嫁王府》
作者:水草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七月13日周三
【内容简介】:
穿越进了妾室的肚子里,她才知道原来庶女的日子这麽悲凉,
嫡母嫡姊不待见,父亲视她为攀权附贵的棋子要将她当玩物送人,
亏得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跳运河自救,从此改名换姓,
又碰巧发挥前世习的医术救了重伤的睿王,想来他战功赫赫、威风凛凛,
好歹该知道向她道声谢,哪晓得他根本是直男癌、自恋狂的重度患者,
说什麽她有可能泄露他的行踪,硬是把她扣留在身边当丫鬟,
还为了深入调查盐务派她去跟盐帮帮主套近乎,结成义兄妹,
其实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要将盐法改革一番,她身为大楚子民,
自然乐意同他分享她的见解,偏偏他只当是小丫头说胡话,
罢了罢了,她还是把心思花在捣鼓药材和该怎麽重获自由比较实际,
不过人要比较才知好坏,自从发生差点被某个贵公子玷污的意外後,
她发现他虽然霸道,对她的关心却是实在的,她作恶梦他会温柔安抚,
且他早知她隐瞒身世却不拆穿,她那无良父亲找上门她不愿相认,
他也纵容着陪她演戏,她若还看不穿两人对彼此都有意,
她可就白活了两辈子,然而她也清楚两人身分如云泥之别,
了不起做一场露水夫妻,再多就没了……
楔子 到底不是亲生的
正是五月,入夜的高邮码头,泊着许多船只。有停船过夜的,遣了随行的仆从上岸去治办酒席,也有主家弃舟登陆的,往高邮城里寻客栈过夜。
紧靠着码头的顾家船上,顾清莺独自坐在阴暗狭小、与丫鬟婆子房间相邻的舱房里,捧着一本书册,眉头皱得死紧,半天都不曾翻过一页。
她是苏州富商顾正元的三女儿,妾室柳氏所生。柳氏性子温和不争,家传的医术平日只在後院教导女儿,尤其顾正元的正室吴氏个性强势,母女俩鲜少往正房那里凑。自两年前柳氏病逝後,顾清莺在顾家的大宅子里彷佛不存在。
没想到此次顾正元带着吴氏与嫡出的两个女儿前往淮安为岳父拜寿,也会带上顾清莺。
这让顾清莺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谨言慎行,暗中揣摩父亲与吴氏的用意,直到踏上返程的路,都不见他们有什麽动静,更让她高吊着一颗心,食不香寝不安。
特别是在淮安吴家大宅子拜寿的时候,吴氏的次女顾清蓉状似无意却带着轻视地说过一句话——
三妹往後可就没机会吃到外祖家的菜了,还不趁此机会多吃点。
这句话既可理解为往後父亲不会再带着她往淮安吴家走动,也可以理解为父亲与吴氏对她的未来有了别的打算,这才带着她出远门,顾清莺觉得原因更倾向於後者。
到了晚膳时间,丫鬟端了饭菜过来,顾清莺扒了几口才放下筷子,吴氏房里的大丫鬟珍珠就过来了。
「三小姐,老爷跟太太请你过去呢。」
顾清莺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裙,这才跟着珍珠往主舱房而去。
顾正元四十来岁,身材微胖,带着商人习惯性的笑容,等到小女儿行过礼後,他指了下首的锦凳道:「坐,我与你娘有话要跟你说。」
顾清莺心里一紧,以一贯柔顺的模样坐在吴氏下首。
吴氏马上带着笑意说道:「说起来这可是一桩绝好的事,你也知道咱们苏州府的知府裴大人膝下无女,又想与京中来的贵人联姻,便想在各府寻两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养到膝下,给配一门好亲事。我一向疼你,便想着此事不能偏了你二姊,这才叫了你来商量。」
顾清莺虽然不曾出府历练过,到底生母在世时时常将外头的世情教导一二,生怕她懵懂不知,将来吃了大亏,吴氏的言下之意她可是听明白了,霎时面上血色尽褪,她没料到父亲和吴氏竟然要将她当玩物送出去,说什麽做裴大人的养女,那不过是好听些的名头,实际上还不是拿她去做攀权附贵的垫脚石,而且吴氏摆明了是不舍得亲生女儿,才会把主意动到她头上。
顾清莺内心激愤,但还是装傻充愣,面上仍是一派天真不解世情的模样,颇为善解人意的道:「父亲,这样的好事,女儿不想独占,二姊姊各方面都比女儿出挑,裴家是官家,做了裴大人养女,将来的亲事只高不低,女儿这等愚笨之人,还是留在家里侍奉双亲。」她心里还存着微渺的希望,只盼着父亲能够瞧在父女情分上,别葬送了她的一生。
吴氏眸中立时涌现出一股厌恶之意,但声音还维持着方才的高度,略显夸张的笑道:「你二姊姊的婚事,哪里就轮得着你来操心了。」
顾正元有些不豫,觉得小女儿不知好歹,听到这等好事应该喜之不尽才是,没想到她不领情不说,还推三阻四,而吴氏的话正好替他解围,他便顺势道:「你二姊姊的婚事为父早有打算,倒是你,往後去了裴府,定要听从身边嬷嬷的教导,好生学规矩,可别丢了咱们家的脸面。将来嫁得好了,别忘了你母亲与为父的养育之恩!」
顾清莺原就不是柔顺的性子,只不过这些年被生母柳氏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必不可和吴氏撕破脸,至於父亲,他是一家之主,家里除了吴氏能够左右他的想法,做女儿的要逆着他来,恐怕相当困难,但此事事关终身,她哪里还能够忍下去,原本还想着好生说服父亲打消念头,没想到父亲已经替她决定了。
当下再不能忍,也知道既然落不到好结果,顾清莺索性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父亲与母亲为两位姊姊好生打算,轮到我就可以随手送出去,跟家养奴仆也没什麽两样。将来由着裴家人将我当礼物送出去,也不管对方是白头翁还是妻妾成群,只顾着对方头顶的官帽够不够大,能不能给家里带来利益,这种事,恕女儿难从命!」
「老爷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麽话!」吴氏瞬间变了脸色,抽出帕子掩面哭了起来。「妾身待她从来都比莲儿跟蓉儿更为经心,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看待妾身,还不知道她心里怎麽记恨妾身呢!」
这时,相隔的帘子倏地被打了起来,顾清蓉倒竖着眉毛怒气冲冲的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先狠狠瞪了顾清莺一眼,连忙安慰母亲,「娘何必跟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一般见识,没得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她向来被吴氏娇惯,性子冲得很,不像顾清莲柔顺贞淑,听得外间吵起来,阻止二妹未果,便只安静坐着,也不往外间来搅和。
二女儿的话正说出了顾正元的心声,明明家里替小女儿安排了好亲事,哪知道她却执意反对,倒好似家里要将她推到火坑里去,这下他再忍不了怒气,指着小女儿的鼻子骂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我已经跟你母亲商量过了,与其将你配个小门小户的,还不如做了裴大人的养女,由知府大人为你选配良婿,岂不是比为父为你选的家世门第都要高上许多?!你别不知好歹!」
吴氏亲生的长女顾清莲婚期在即,此次回到苏州一个月之後便要成亲。顾清蓉只比顾清莺大了一岁,有不少人上门求亲,但吴氏心疼女儿,左挑右拣,总不如意,至今还未许配出去。
顾清莺本以为顾清蓉未嫁出去之前,她的婚事恐怕都不在考虑之列,只是如今可真应了她的名字,莺这个字不就是只笼中鸟,供人取乐罢了。
她心里冰凉一片,知道父亲利字当头,哪里还有骨肉亲情,更有吴氏在旁推波助澜,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一迳的沉默。
吴氏见她屈从,内心得意,但为了在丈夫面前表现贤慧,她拿开帕子,故意叹息道:「你这孩子也别这麽倔了,知府大人位高权重,听说此次不只咱们一家要送女孩过去,苏府也送一个过去。不过她总没有你的容貌出挑,哪怕是两女共事一夫,也遮不了你的风头,往後就算你与人为妾,那也是高门大户的官家,一般百姓哪里比得了。」
顾家与苏家皆是苏州城有名的富商,历年生丝茶叶织绣生意争得不可开交,最重要的是,两家都做着盐运生意,这算是暴利行业,两边当家都恨不得打破了脑袋把对方从苏州盐商的名单里挤出去,算是积年的老对头了,没想到就连送了女儿攀龙附凤也是不落人後。
顾清莺不愿再坐着听吴氏絮叨这桩肮脏的交易,站了起来道:「天色不早了,坐了一日的船,父亲跟母亲还是早些安歇吧。」其实她心中已经另有主意。
直等她纤瘦的身影离开之後,顾正元才显露几分迟疑。「这丫头……别是不愿意吧?」
隔着舱房的门板,顾清莺还能听到吴氏带着笑意回道——
「老爷这是说哪里话,历来婚姻大事听从父母安排,她这是害羞呢!」
接着顾清蓉又娇声娇语的提起自己想要在一路上买些什麽东西回去送闺中好友,舱房内的三个人很快就不再提起顾清莺的事儿了。
顾清莺勾起一抹冷笑,吴氏还真会睁眼说瞎话,怎麽就不见她的两个亲生女儿害羞时是同她这副模样。
她踏着坚定的步伐往所住的舱房而去,途中遇到吴氏的丫鬟翡翠。
翡翠早听主子提过这事儿,又见三小姐是从主舱房过来的,顿时笑道:「恭喜三小姐。」
顾清莺再懒得掩饰,寒着一张小脸回到自个儿的舱房,她怔怔的坐在床沿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始收拾东西。
她将生母历年积攒的一张百两银票细心的用油纸包好,贴身藏起来,又将剩下的一点碎银子装在荷包里,牢牢系在腰间。所幸正是盛夏,衣裳轻薄,她又用油纸包了一套衣裳系在腰间,接着磨墨留书——
父不慈,逼女儿无路可走,女儿萌生死志,随母而去,此後长伴母亲身边,勿望勿念!各自安好!
一切准备妥当,直等三更更鼓敲响,顾清莺吹熄了烛火,拎着一个小小的荷灯往甲板上走去,到了船尾,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激起的水花和声响惊醒了守夜的婆子,她当是有水匪,连忙叫唤同伴四下巡视,待见得船尾遗留的荷花灯,赶紧拎了就往主舱房禀报去。
顾正元与吴氏看着眼前的荷花灯,正是淮安吴家女儿送给小女儿的礼物,她收到的时候很是喜欢,走的时候便带上了船,此刻荷花灯里尚有残烛一截,烛火飘摇,许是婆子丫鬟进进出出,掀起帘子窜进了一股风,烛火扑忽一下便灭了,透着一股不祥。
舱房内并不冷,顾正元与吴氏的身子却都不由得微微打颤,顾正元急忙遣了丫鬟婆子去小女儿的舱房查看。
顾清莺身边的贴身丫鬟早在柳氏过世之後就被吴氏打发了,後来派去的都是吴氏身边的人,对三小姐并不用心,更多时候顾清莺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此次她与下人住在隔壁,她的丫鬟乐得寻相好的婆子丫鬟去住,寻常端茶倒水根本寻不见人影,更何况守夜,更是从未有过。
不多时,珍珠与翡翠便将顾清莺的留书呈到了老爷面前。
顾正元本就是在睡梦中被吵醒,惊闻此噩耗,顿时大怒。「若是让我知道她以死要胁只是故意吓唬人,等找到了她,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这丫头一向胆小,应是实在不情愿才会出此下策,他不信她真敢跳河寻死。
当下顾家船上灯火齐亮,婆子丫鬟小厮船工开始从每个角落搜人,折腾了许久,直到天色发白,都不见人影。
顾正元颓然跌坐回椅子上。「裴大人专门点名要的三丫头,这下子可怎麽办才好?」
三个女儿,若论长相,要属小女儿最为出挑,当初听得风声裴府有意要在众富商家中挑了齐整的女孩子去养,顾正元便动了这个念头,还特意让吴氏宴客的时候带着两个尚未订婚的女儿去了一趟。
吴氏恨极了顾清莺,她死就死了,原本也碍不着自己,可是这麽一来,顾府势必得再送一个女儿到裴府,那不就只剩下顾清蓉了?真是可怜了她的亲闺女……
第一章 被救与救人
在顾家人的记忆里,顾清莺是养在深闺的三姑娘,温顺好脾气、从小循规蹈矩,不说游水,就是掉进家里的荷塘里恐怕也会没命,因此顾正元和吴氏一开始看到她的「遗书」时,才会以为她是故意吓人的。
但顾清莺实际上背负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有多年医院门诊经验,以及长期坚持的游泳爱好,可惜还不到三十五岁就车祸身亡,阴错阳差托生到了柳氏的肚子里,成了顾家的庶女,於是顾清莺将前世的记忆埋藏起来,安安心心做了柳氏的乖女儿,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如今。
顾清莺远远看着顾家船上灯火大亮,大夥儿满船奔走,她吐了口水,又扭头潜进湖里,顺着水势而游,轻松惬意,丝毫不见仓皇失措。入水的那一刻,她出於本能双手划水,只划了几下便找到了前世的感觉,立刻如游鱼入水,再无一丝滞涩感。
她扭头最後瞧一眼顾家船,远远的似乎能瞧见父亲正站在船尾她跳水的地方,夜色深沉,隔得又远,根本瞧不清他的脸色,但凭她对父亲的了解,他必然不是悲痛於失去了一个女儿,恐怕更多的还是在内心咒骂她寻死,使他失去了一个巴结官员的好机会。
运河之上,总有漏夜赶路的船只。顾清莺小心的避开行船,藉着水势前行,还未游过一个时辰,忽觉腰上一紧,似乎被人从身後拦腰搂住,她紧张之下忘了自己还在水中,才要张口呼救,便灌了两口水入肚。
她的脑子里霎时涌上许多关於水匪的传奇故事,还都是最近坐船,她舱房隔音很差,隔壁的婆子闲聊之间听到的。婆子口中的水匪非常残忍,常在河流之上成群结夥打劫财物,害人性命。
顾清莺吓得浑身发抖,凭着本能死命挣扎。她虽有前世的记忆,但自生下来就在顾家後院过活,对这个世界可谓知之甚少,所有的生活经验几乎全来自生母教授,对於遇上水匪应该如何保命全无应对之策。
见她挣扎得厉害,她身後的男子一个手刀,俐落的将她敲晕,拖着她游到大船边,他朝着船上的人兴奋的喊道:「是个活的,没死!」
今夜月明星稀,数日航行,船上穷极无聊,这帮年轻儿郎们便在甲板上嬉耍练武,其中一人随意朝运河上瞟了一眼,顿时大为惊奇。「咦?怎麽瞧着好像河里漂着个人?」
此话一落,一名水性好的年轻男子立刻跳下船去救人。
年轻男子将人拖上船後,露出一副救人一命请表扬的表情,但呼啦啦围上来的一群年轻男人像是说好了似的,全都忽视他,低下头仔细观察被救上来的姑娘。
顾清莺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舱房里,厨娘姜婆子替她换了衣服,擦乾净头发身子,才将她塞进被窝,在一旁守着。
见她睁开了眼睛,姜婆子扶她起来,将熬好的姜汤端了过来。「姑娘喝口姜汤,虽是夏日,但女儿家身子弱,入水浸了大半夜,万一落下寒症就不好了。」
「谢谢嬷嬷。」顾清莺揉揉发疼的後颈,接过碗,将温热的姜汤一口饮尽,当她把空碗递还给姜婆子时,才发现身上衣衫都已经换了,她的心里有些发慌,既然替她换了衣服,想来她贴身藏着的银票和荷包也被瞧见了。
姜婆子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热络的道:「是阿汉救了姑娘,老婆子替姑娘换了衣衫,姑娘衣服里藏的东西,老婆子都收到枕头下了,姑娘看看可少了什麽没有?」
顾清莺从枕头底下摸出救命的银子,特意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塞到对方手里。「多谢嬷嬷照顾,这点银子还请嬷嬷不要嫌弃。」
姜婆子爽快的接下银子收妥,问道:「姑娘可是遇上为难的事了?」不然大半夜的怎麽会跳河?
顾清莺不答反问:「敢问嬷嬷这是何人的船,我还未向贵主人道谢。」她的後颈莫名其妙挨了一记,到现在还泛着疼,但不可否认,这家人的相救之恩,使得她如今不必泡在水里。
姜婆子思忖她的处境,若是她不知道自己上了谁家的船,恐怕无法安心交代底细,便道:「姑娘运气极好,此次撞上了睿王出来散心,被王爷身边的亲卫阿汉给救了下来。」
顾清莺大吃一惊,就算她久在闺中,也听说过睿王的名声。
睿王慕容夜乃是今上与皇后的次子、太子的亲弟弟,凶名远播,十五岁征战,如今二十四岁,九年时间大部分都驻守边关,为此耽误了婚期,令早已定了亲的未来王妃在闺中空等了四年。
半个月前听说睿王灭了北狄,没想到却出现在运河之上,不过睿王是军旅中人,兵贵神速,又加之路途遥远消息阻隔,睿王的行踪不可能随意暴露,倒也不奇怪。
她在淮安吴家听到这些传闻,还觉得睿王乃是传奇人物,只存在於市井谈闻之中,哪知道转眼间自己就上了他的船,可见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顾家与睿王府相隔甚远,顾清莺也不怕穿帮,半真半假的道:「我姓柳,单名一个盼字,家父乃郎中,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不久前家父替乡间恶霸的老父亲治病,对方年老积弱,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最终过世,恶霸便带人打伤了家父。数日後,家父重病而亡,恶霸还要逼我入府为妾,我拚死力争,只好跳河逃命,幸得贵府亲卫所救。」
柳盼这个名字已经被她封存在记忆中十几年,自从成了顾家的三女儿,再不曾用过,如今重新用回此名,似乎也表示她脱离了顾家,开始崭新的人生,从今往後,她就是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的柳盼。
至於她所说的这段身世,事实上正是柳氏当年亲历,只是结果不同,恶霸逼着柳郎中赔钱,带人打伤了他,被路过的顾正元所救,又替柳家偿了恶霸家这笔债,柳郎中重病过世之後,柳氏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便委身顾正元为妾。
姜婆子没想到她有这段身世,同情的连连叹息,又听她说懂得岐黄之术,以前也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安慰道:「柳姑娘好歹还有门技艺傍身,不至於行至绝境。且好生歇息,等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不迟。」说完,她这才收了空碗掩上舱门出去了。
柳盼仔细将银票、银两收好,这才觉得心头有几分踏实,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顾府家仆拿着鱼叉绳索等物追了来,她拚命划水想逃,在鱼叉即将扎到身上的瞬间,她惊醒过来,还未来得及擦一下满头大汗,便听得舱房门被敲得大响,同时有人高声喊道——
「柳姑娘……柳姑娘……」
柳盼本就和衣而眠,赶紧起身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便见一脸惊惶的姜婆子,身後还跟着一名英俊的年轻男子,也是满面焦色。
姜婆子急忙道:「王爷忽然发起高热,昏迷不醒,船上又无大夫,姑娘懂得医理,劳烦姑娘过去瞧一瞧。」接着她指着身後的年轻人道:「这是阿汉。」
柳盼瞧一眼阿汉,心道:原来就是你这个莽汉将我敲晕了!但嘴上还得客气一二,「多谢小哥相救之恩。」
阿汉是个直肠子,催促道:「姑娘不必多礼,赶快过去瞧一瞧王爷要紧,王爷这会儿都烧得说起胡话来了。」
柳盼也不耽搁,跟着阿汉一路穿过舱房,来到主舱房,便见门前一群年轻男子候着,见到她来,皆目光迫切的看着她,好似见到了救命菩萨。
进入房内,柳盼见一名七尺昂藏的男子躺在床榻上,他面目英挺,但双目紧闭,满面潮红,她先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再掀起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神却甚是迷茫,接着她替他把了脉,询问阿汉道:「睿王可是身上有外伤?」他这烧法不似伤寒之症。
在旁侍立的葛重与裘天洛交换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阿汉则是一脸佩服。「王爷上月在北狄最後一战时,後背被砍伤,着急回京,路上也不曾带大夫,回京之後又……诸事繁杂,也并不曾好好看过……」
柳盼难掩惊诧。「你们……不是睿王的亲卫吗?」连自家主子身上伤势如何都不管的?她当机立断道:「阿汉小哥,你过来把睿王的衣服扒了!」
三名亲卫都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压根没料到这个女大夫居然如此豪放,摸完了脉就要扒衣服,全无男女之防,再说了,王爷平日可不许人近身的,若是醒来後知道自己在昏迷中被人扒光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柳盼见三人迟疑不决,内心着急,连连催促,「还不快过来扒衣服,难道真要等他伤口感染而死吗?」
三人听她说得严重,还是来到床边,解开了主子的腰带,将外袍扯开。
她见慕容夜中衣的後背沾染到黄色的脓物,眉头一皱,她拉开阿汉等人,亲自上前替他脱衣服。
阿汉等人没见过这等大胆的女子,默默退到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被一双纤手给剥了中衣,露出健硕的肌肉,却不见她有丝毫的羞臊之意。
柳盼将慕容夜的两只胳膊拉了出来,但衣服却与後背的伤口黏在一处,就算没看到伤口全貌,想来也十分骇人。「船上可有烈酒?」
阿汉迟疑了一下才回道:「有的,王爷最喜烈酒,船上随行还有几坛子。」
「拿烈酒过来,再找一把匕首、剪子和针线来。」仍在与中衣奋斗的柳盼,头也没回的吩咐道。
阿汉不愧是军中出来的,行事效率极高,不多久就抱了一坛子的烈酒回来,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柳盼低头闻了一下,对浓度颇为满意,接过另一名男子递来的剪子,拿酒擦拭了一下,哢嚓哢嚓将中衣剪开,他的伤口极长,几乎斜贯了整个後背,而且非常深。
她拿烈酒泡过的匕首将脓血腐肉清理切除,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慕容夜背上的伤口清理乾净,当她拿出针线要缝合时,阿汉等三人急忙拦阻,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到底我是大夫还是你们是大夫?!你们既然阻止我治疗,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吧?」
阿汉默然看着另外两人;葛重捋着颔下长须沉吟,他是睿王最为信重的幕僚,平日最为机敏,只可惜对医术一窍不通,不知该如何是好。
裘天洛乃是亲卫队长,指挥惯了手底下两百多名兵士,与柳盼这等柔弱的姑娘意见相左,却不能用武力解决,况且事关睿王性命,他也有几分拿不定主意,不免烦躁。「姑娘可是保证能治好王爷?」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只能尽力而为,三位还要拦着我吗?」
三人在她坚定的眼神之下再次败退,之前船过扬州,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主子身体不适,如今船在运河上航行,放眼望去两岸皆是青山绿水,不见任何庄户人家,又要去哪里寻大夫,只能由着她施为了。
慕容夜烧得厉害,就连她清理缝合伤口时,也只是无意识的哼哼几声,并未清醒过来。
此刻慕容夜趴睡着,阿汉在床边守着,以免主子翻身压到伤口。
船上虽无大夫,倒是备着些常用药,处理完伤口,柳盼又挑了几样消炎止血镇痛的药草让姜婆子去煎药,她则返身回到主舱房,喂慕容夜喝了些淡盐水,时不时替他擦汗,观察伤口有无再出脓血。
柳盼生怕慕容夜的伤口又恶化,两日夜未曾阖眼的守在床边,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见了,指不定会以为受伤的人是她的情郎。
阿汉有感於她对王爷的照顾,催促了几次让她回舱房去休息,她执意不肯。
做大夫的碰上要命的急症,总是心有所系,睡也睡不踏实。
「等你家王爷退烧了,我再睡也不迟。」柳盼实在拗不过阿汉的好意,便往脚榻上一坐,趴在床边打盹。
睡梦之中也不甚踏实,正迷迷糊糊作着恶梦,忽觉得腕上剧痛,似梦非梦,柳盼猛地睁开眼睛,腕上剧痛加倍,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可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你是何人?!谁让你趴在本王床边睡觉的?!」
「疼、疼……放开我!」柳盼还懵着,思绪一时没转过来,尤其还是在睡梦中被偷袭,让她的脾气更加不好,她一边试图甩开他的箝制,一边怒道:「这又不是什麽天上仙宫,若不是睿王……」她猛然瞪大了双眼,好似傻住了一般,朝着舱外大喊,「阿汉—— 」
柳盼这两日见惯了慕容夜发烧昏迷的模样,如今他乍然睁开了眼睛,整张脸都生动强硬了起来,简直像不同的两个人,长年征战的人,哪怕在床上也带着一身杀伐之气,更兼之他目露寒光,令她不由得汗毛倒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逼近。
慕容夜只不过昏迷了两日,再醒来就看到床前趴睡着一个女子,而且这女子胆子大得惊人,当着他的面就敢大呼小叫的使唤阿汉,最可恨的是,阿汉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而且冲过来的模样既惊又喜。
「王爷—— 王爷您醒了!」阿汉喊完了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怪异之处,自家王爷紧握着柳姑娘纤细的手腕,前者目露杀意,後者疼得面色刷白。「王爷快松手啊,柳姑娘的手腕要断了!她是大夫,这几日都是她守在王爷身边,王爷身上的伤也是她处理的!」
慕容夜虽然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可是盯着她的眸光却充斥着浓浓的狐疑,显然不相信娇弱的她有这般能耐。
柳盼气恼的看了眼手腕上的青印子,接着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嘲讽道:「早闻睿王战神之名,没想到王爷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也挺特别,恨不得要捏碎救命恩人的腕骨!」她又转头吩咐阿汉,「之前的方子继续喝着,禁止喝酒,睡觉趴着睡,也不可剧烈运动,免得伤口又裂开,既然你家王爷已经醒来了,往後小心看护,应该无啥大碍,我先回舱房去歇息了。」说完,她也不管慕容夜脸色如何,迳自出去了。
慕容夜这会儿才算醒过味儿来,但还是有几分迟疑。「她……她真是大夫?」瞧她模样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而且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上了他的船,实在可疑,想到此,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
打仗打得久了,总容易养成谨慎多疑的性子,阿汉能够了解主子的想法,但柳盼出现在主子的船上,说来说去只是一桩巧合,为免主子下次见到柳盼又面露杀机,他解释道:「原是属下多事,见到运河里漂着个姑娘,这才跳下去救人,听得厨房的姜婆子说,柳姑娘不愿屈从恶人为妾,这才跳河自保,也是个可怜人。」
慕容夜冷冷的回道:「她说的你就信?做事也不长长脑子!就算她救了本王的命,但她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有一身医术,且来历不明,岂不可疑?」况且她身为女子,却毫无男女之防,还敢扒成年男子的衣裳,能是什麽好人家的女儿?
阿汉暗道糟糕,他在王爷面前向来据实以报,没想到说顺溜了,连柳盼替主子治疗的过程都讲出来了。虽然王爷被柳姑娘看过了身子,吃亏的似乎是柳姑娘,并非王爷,可是瞧瞧王爷的脸色,倒好似清白不保一样,整张脸黑得像锅底似的。
柳盼可不知道慕容夜已对她的来历产生了怀疑,就算阿汉说再多好话,也难以改变慕容夜对她的第一印象,因此等她饱饱的睡了一觉,又吃过姜婆子送来的饭菜,站在甲板上吹风的时候,阿汉苦着一张脸过来了。
「柳姑娘,王爷非要喝酒,怎麽都劝不住,柳姑娘是大夫,能不能麻烦姑娘去劝劝?」
柳盼看看皓腕上那更显严重的青紫印子,下定决心不再与这位脾气暴戾的皇子有所交集,听得阿汉求救,她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你家王爷一军主帅,指挥过千军万马,平日也是呼奴唤婢,又怎麽会听我一介民女的话?阿汉小哥还是别为难我了。」
阿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泛着一圈青紫的白皙手腕,心里也觉得自家王爷这事儿做得不太地道,但这是有内情的……他探头探脑四下瞧了瞧,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道:「其实……王爷讨厌女人,并非是柳姑娘的原因。」
她仍旧面无表情,轻轻抚摸着手腕,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
他急得都快哭了,背後议论主子的隐私,确非下属该为,可如今事出有因,他在心里悄悄向王爷告了个罪,这才道:「王爷定过亲,这是整个大楚都知道的事情,就连王爷自己也对未来王妃十分满意。」
「难道这事儿还跟睿王妃有关了?她还未过门,就已经醋性大发到见不得睿王身边有别的女子?」这下柳盼的八卦之心倒真的被勾起来了。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寻常,就连顾正元後院里也还有几个通房丫头呢,那些人没被抬做姨娘是因为吴氏严格把关,根本不给她们怀孕生子的机会,难得还能看到如此剽悍而独树一帜的女性,把未来夫婿调教得服服贴贴,就连睡醒来看到自己床前有个陌生女子都横眉怒目,忠贞不已,让她不禁对素未谋面的睿王妃充满了好奇。
「哪儿啊!」阿汉支支吾吾的回道:「温氏……也就是未来的王妃,她虽然瞧着温婉贤淑,但、但是……在王爷回来之前,她跟她表哥暗暗好上了。」
柳盼听得目瞪口呆。「你家王爷出身皇室,军功累累,年轻多金有权有貌,王妃怎会……难道王妃的表哥有什麽是优於睿王的吗?」
「哼,不过是个爱读书的酸丁,闲来无事会写几句酸诗与她唱和,哪比得上我们王爷!」阿汉满是不屑。「女人啊,总是会被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
她心有余悸的摸摸腕骨,非常能够体会未来王妃的心情。「也是,比起你家王爷这种有暴力倾向,说不定婚後还会打女人的武夫来说,温柔体贴、知情识趣的书生确实是上佳的夫婿人选。」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还能哄女人开心,而且听说温氏出身书香世家,想来无论社会地位还是物质生活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精神寄托了。
阿汉气恼的道:「柳姑娘,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我家王爷不过就是不小心捏了下你的手腕子,你就非要向着那对奸夫淫妇说话!她可是与王爷定过亲的,若不是王爷宽宏大度,知道此事之後立刻退了亲,她早被问罪了!」
温氏此事原本隐密,还是两月前京中出了个采花大盗的案子,有好几位大人府上的闺秀都出了事,睿王府长史想着温氏尚在闺中,保护睿王妃乃是他们的职责,也未曾告之温家人,悄悄派了两人去保护,这才撞破了温氏与袁霁的私情。
睿王征战归来,王府长史万般无奈,便将此事禀了睿王,这才有了他火速退婚,连伤口都不曾好好将养,远走江南之事。
柳盼摸摸鼻子,颇为不好意思。「阿汉小哥你看,我与你家王爷以及他的前未婚妻皆是素不相识,咱们只是就事论事,男人或许觉得权势地位就是征服女人的利器,可是偏偏有些女人只想要温柔体贴、知冷知热的夫婿,不是还有句诗是这样说的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虽然王妃与你家王爷订亲数年,但两人时常相隔两地,就算鸿雁传书,哪抵得上人家表哥早晚嘘寒问暖。」异地恋最不可靠了,不知道谋杀了多少爱情。
阿汉将王爷奉为神只,唯有敬仰服从,哪里听得进别人说王爷的不是,特别是这种事情,若是按着他们乡下的规矩,温氏早就被浸猪笼了,他没好气的瞪着柳盼,她医术还成,但为人实在太不靠谱,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王爷下了论断,若她是个男子,他早就几拳揍过去了。
柳盼见他被自己气得无言以对,之前对慕容夜的那些不痛快顿时消解了不少,她拍拍他的肩笑道:「瞧把你给气的,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家王爷都不气,你气个什麽劲儿啊!有女人喜欢夫婿温柔解意,就有女人喜欢英雄豪杰,只是你家王爷缘分未到而已。」
说完,她率先转身,这才发现裘天洛神色复杂的站在舱内,再有六、七步就跨到甲板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甲板上的阳光太烈,刺得视线有短暂的空白,她总觉得方才似乎看见裘天洛身後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不过不管是她眼花还是怎样,背後说人是非到底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行为,她和阿汉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尴尬。
第二章 跳入另一个坑
柳盼先行挪动脚步,走进主舱房。
裘天洛则拉住想要跟上的阿汉,附耳小声的说道:「方才你跟柳姑娘在甲板上说的话,王爷都听到了。」
阿汉的脸瞬间刷白,慌得原地转圈。「这可怎麽办?王爷会不会……」上次王爷捏青了她的腕子,这次会不会直接将她杀了灭口?早知道他就不要来请柳盼帮忙了,省得连累了她。
裘天洛同情的瞄了舱房门板一眼,再奉送阿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活该!谁让你多嘴,居然私自向外人透露王爷的私事!」
阿汉这会儿恨不得缝上自己这张惹祸的嘴,他贴靠着房门,侧耳细听,内心忐忑,唯有一个念头,只要王爷向柳姑娘动粗,他就立刻冲进去领罪,王爷平日操练他们可从来不会留後手,总不能让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受这样的折腾。
柳盼进入房间,就见慕容夜沉默的坐在床上,她本着不跟「头顶着大片草原」的倒楣男人一般见识,还屈膝向他行了个礼。「阿汉说王爷要喝酒,要民女过来瞧一瞧。药也该换了,民女正好看看王爷的伤口恢复得怎麽样了。」
慕容夜目光森冷深沉的瞪着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他原本在房里闷得慌,要了几次酒都未果,手下人全都道「柳姑娘说了伤好之前不能再喝酒」,他万万没想到睡一觉醒来改变如此之大,连下属都不再听话了,才想往甲板上去晒晒太阳透透气,哪知道才走过去就听到阿汉与柳盼的对话,气恼更甚。
柳盼可不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娇小姐,上辈子什麽脾气古怪的人没碰见过,就连医闹也经历过两次,虎口余生,对病患有着一整套应对方式,她将他的沉默归结为「深度厌女症患者」发病期,看到靠近的女人就不舒服,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脸色,还胆大包天的朝他招招手。「王爷能自己走吧?过来坐到桌边先让我把把脉。」
他瞅着她的眸光更加锐利了,以往他摆出这种沉默的姿态,手下将士亲卫哪个不战战兢兢,暗中揣测他的心思,这小丫头别是不会瞧人眼色吧?
在房外偷听的阿汉顿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大楚皇帝与皇后娘娘,谁敢用这种口气招呼王爷移驾,柳姑娘的胆子也忒大了,他生怕接下来听到的会是王爷的暴喝甚至是动粗,可是房里安静了一会,传来的却是主子的脚步声,然後是落坐的声音,他不禁瞠目结舌,耳朵与门板贴得更密实了些,想要听得再清楚一点,应该说他恨不得化身蚊子飞进去瞧个究竟。
慕容夜冷着脸坐到桌边,柳盼又示意他将手放到桌上,将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接着她伸出纤白的手指压到他的腕上切脉。
此刻,他才有心思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发上只别了一支银钗,耳上也只是最简单的丁香银钉,衣裳颜色素雅,但五官如画,似乎浸染了江南的烟雨之色,低垂的睫毛又浓又翘,皮肤白皙如玉,单看她这纤瘦的身板,素腰不及一握,似乎风大些都能将人吹走,也能称得上柔弱,但谁能想到她胆大包天,单就他所认识的女子来说,她一张利口无人能出其右。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正在切脉的手,如玉雕就,女子的肌肤本就细腻,也不知道是他还烧着,还是女子的体温本就偏低,挨着他的那块肌肤十分的舒服,倒让他有种想将她揽在怀里降温的冲动。
慕容夜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还未回神,她已经松开了手,并且探身往他额头摸了过来,若是往常,他必然不会让她得逞,哪知道也不过就是一闪神的功夫,她已经将手掌贴上他的额头,顿时凉意上头,又软又凉,十分舒服,鼻端似乎还能嗅到一股清雅的药香,极是好闻,若非靠着巨大的意志力,他恨不得将脑袋在她的手心里蹭蹭,享受这片刻舒爽的凉意。
柳盼不晓得他这般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过瞬间便收回了手。「王爷还有点发烧,还请王爷宽衣,让民女瞧瞧王爷背後的伤口如何了。」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白皙的脸蛋不见一丝红晕,就连方才摸他脑袋的举动似乎也再正常不过,这可让他感到不是滋味,他没好气的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瞧过了别的男人的身体,不怕嫁不出去吗?」
迂腐的男人!她在心里腹诽,面上仍一本正经的回道:「民女的终身大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王爷若是有暇,还是多听听大夫的话,不要再追着手下人要酒喝,好好养伤为好,免得伤势又恶化,堂堂一代战神,最後不是败於敌手,而是败於自己的不知节制,传出去恐怕是笑话一桩。」
慕容夜想起她之前在甲板上跟阿汉说的话,心道:她不开口瞧着就是个江南美人,一开口满嘴带刺,扎得人生疼。
既然她不在意是否清名有损,他身为男人又有何好介怀的,於是他解开了腰带,脱去外裳,连中衣也扯开了。
柳盼全无一丝窘态,急忙起身转到他身後去,解开了绑在伤口处的白帛,一层层取下来,换药重新包紮,手法轻柔熟练,显是做惯了的,还叮嘱了两句他饮食睡眠上需要注意的地方,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才又道:「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裘队长跟阿汉小哥来注意便好,王爷只管安心休养。」她显然不太信任他的自制力。
阿汉整个人都傻住了。「不对啊……」王爷没将柳姑娘大卸八块就算了,什麽时候这麽好说话了?他疑惑的转头以目光请示裘天洛,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裘天洛原本是站乾岸看热闹的,但没想到情况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只能勉强归结为王爷终於暂时从被戴了绿帽、迫不得已退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心情也变好了,他不得不说,阿汉跟柳姑娘的运气出奇的好。
从头到尾,柳盼压根没感受到慕容夜的怒气,只是觉得刚进去之时,房里气压极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换好了药,他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大约是久病之人病情有望痊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等到她脚步轻快的走出房间,看到面色怪异、欲言又止的裘天洛与阿汉,她才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不过对於这些萍水相逢之人,她并无探究的心思,她还向裘天洛请求道:「在船上叨扰了这麽久,船到了常州靠岸之後,麻烦裘队长通知一声,我好下船。」说完,她便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才迈出几步,阿汉终於挤出话来,「柳姑娘,你孤身一人去常州,难道有亲戚可投奔?」
柳盼神色一怔,没想到竟然还能意外收获一缕关心,她轻声回道:「多谢阿汉小哥,我并无亲戚可投奔。外祖家早已绝户,本家……」她自嘲一笑,目光中竟带了些萧瑟之意,不过转瞬即逝,笑容瞬间又灿烂了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还有一门技艺,总归能有口饭吃,饿不死就好。」
她虽是弱质女流,但在这个瞬间,却给人一种一掷决生死之勇,令裘天洛若有所思瞧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阿汉傻呆呆的转头看向裘天洛。「咱们到了常州,真要将柳姑娘放下来啊?」
王爷的伤势已经好转,就算到了常州柳盼上岸离去,他们也可以在当地徵召大夫上船随行,但也许是他亲手救上来的姑娘,又得知她的经历,他不免多添了几分关心。
裘天洛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不然怎麽办?不放她走,你娶了她啊?」
阿汉认真考虑了一下,随後露出忸怩的笑意。「其实……其实娶了柳姑娘也不错呢。」她人美,医术又好,至於她的为人,日久总归能够靠谱起来的。
裘天洛没好气的睨着阿汉,懒得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慕容夜听阿汉禀报柳盼要求到了常州便要离开,心里的怀疑终於淡了一层,但仍是吩咐道:「传消息让人去查查这位柳姑娘的来历。」不管她是有意还是巧合上了他的船,总归查明白了他才能放心。
接下来几日,柳盼不时来替慕容夜切脉换药,依照他的情况更换药方子,对於他私下调查她的事情倒是一无所知。
慕容夜这些日子由她照料,伤势渐好,又兼那日被她数说过之後,他便不再向下属要酒喝。
阿汉也私下夸赞柳盼办法多,竟然真能让王爷放弃了喝酒这项爱好,就连饮食也十分清淡,再将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又过了几日,船行至常州靠岸,柳盼早得了消息,来的时候原本就没什麽东西,只贴身藏着银子,以及油纸包里一身换洗的衣衫,便麻烦姜婆子寻了块包袱皮儿,卷了个小包袱背在肩上,去向慕容夜辞行。
「民女多谢王爷收容数日,今日别过王爷与诸位。」她向慕容夜与阿汉三人拜别後,便走出了主舱房,没想到慕容夜竟跟了出来,慌得她连连推辞,「民女哪敢劳驾王爷送行,王爷还请留步。」
慕容夜却越过她走在前头。「本王去常州有事要办。」
阿汉迷乱了,悄声问裘天洛,「裘哥,王爷几时说过要去常州了?」
裘天洛很肯定的回道:「不就刚才说的吗?」
一行人紧跟了上去,护卫左右,很快就将满脸通红的柳盼丢在了最後。
她望着前方一群男人的身影,不知怎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盼下船之後,慕容夜已经带着裘天洛、葛重以及阿汉站在了岸边,其余随行人员得他之令,暂留船上待命。
她尴尬之意略退,上前再次向慕容夜辞别,准备分道扬镳,才转身走了两步,就被人扯住了肩头,她回头一看,拦住她的正是慕容夜本人。
随侍的三人都傻了眼,王爷向来稳重,怎地做出这种轻佻的举动?
阿汉更是急道:「王爷……」
柳盼对这个能吓跑本朝闺秀的睿王,只想着要敬而远之,她十分客气的询问,「王爷还有事?」同时用眼神示意他松手,他可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不得当的行为,岂不是自打脸?
迎上她直白的目光,慕容夜很清楚她只差没直接指责他是登徒子,他总算松开了手。「本王此次乃是微服出行,柳姑娘既然知道本王的行踪,便不能随意走脱,万一你将消息泄露出去该如何?」
葛重抚须点头应和,裘天洛想到王爷此行的目的,也意识到让柳盼随意离开确实不妥。
唯独阿汉头脑简单,又对自己救上来的柔弱小姑娘始终心存好感,帮腔道:「王爷,柳姑娘定然不会泄露王爷行踪。」若非碍於王爷的威严,他早跳起来向王爷据理力争了。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暗中猜测慕容夜此举到底是无的放矢,还是真的身负重任,不期然,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顾正元提过京中来的裴知府欲结交的贵人,随即又自行推翻了这个念头,从时间上推断,裴知府透露口风大约是顾家前往淮安之前,少说也在一、两个月之前,那时候恐怕睿王还未从北狄折返。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小女子只听过睿王赫赫威名,从未见过王爷。」只要他不是裴知府想要巴结的京中贵人就好。
慕容夜沉肃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眼前的小丫头模样倔强,还隐隐带着不屑似的,彷佛在说纵然他贵为皇室中人,她也绝无攀附之意。
从他稍解人事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明示暗示,就连宫女以及王府里的丫鬟也无不存着别样的心思。当初他看中温氏,泰半是因为温氏在面对他时并不曾露出那种面红耳赤的蠢样子,可是後来他才明白,原来那是因为温氏另有所爱。
也许是因为柳盼面对他时那种清明的眼神,甚至面对他半裸的身体都不曾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反而激起了他的脾气,难道她对他就这般不屑一顾?他不假思索的道:「本王身边还缺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民女是良民!良民!」柳盼情急之下,对着龙行虎步而去的睿王喊道:「王爷不能强迫良民为婢!」
慕容夜充耳不闻,步伐毫不停顿。
葛重张了张口,又老实的闭上了嘴,无视情绪激动的柳盼,迈开步子跟上自家主子。身为一个合格的幕僚,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对睿王的某些行为规劝一番,若有不决之事还可谏言,但多半是军务,至於王爷的私生活,并不属於他关注的范围。
裘天洛内心哀号一声,老葛你熊的,居然都不劝一句!他转而拍拍阿汉的肩头,语重心长的道:「兄弟,哥哥我身为亲卫队长,可不能做出逼良为奴的事情,护卫王爷的安危才是要责,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啊!」说完,他赶紧跟上葛重。
阿汉尴尬的与柳盼无言相视。
老实说,他是有几分不愿意柳盼离开的,但就算让她留下来,也绝非是以王爷贴身丫鬟的身分,好歹她医术不错,为人又和气,十指纤纤,根本不像个丫鬟,反倒像是颇有教养的千金,只除了有时候豪放得有些吓人。
监於两人连日来相处融洽,摊上这件事,他也只能自认倒楣,厚着脸皮做出个殷勤样儿。「柳姑娘,请—— 」
柳盼恨得牙痒痒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狗腿子!」
狗腿子阿汉立即压出八字眉,无奈的在心里想着,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两面不是人。
柳盼被逼跟着慕容夜一行人进入常州城,住进了客栈,她窝了一肚子火,连带看着阿汉的眼神都十分不友善。
都是这蠢小子下河将她捞了上来,好心办坏事,这才让她倒楣的遇上了慕容夜,这下连自由都没了,早知道慕容夜这麽不是东西,她当初就不应该救他,索性让他发烧烧死算了。
慕容夜可不管柳盼对他一腔怨念,与葛重、裘天洛商议如何在常州便宜行事。
原本他从战场上回来,昭帝的意思是让他好生歇息,顺便把婚事给办了,哪知道出了温氏那档子事,他气恼上头,冲进宫里求昭帝退亲,恰巧撞上昭帝正在训斥官员,准备着手整顿江南盐务,他这才毛遂自荐。
皇后本就心疼次子多年征战沙场,连成亲也耽搁了,才回京便听得昭帝又指派他出京办事,顿时火冒三丈,冲进御书房准备大闹一场。
昭帝与皇后夫妻多年,知道两个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太子陪伴在她身边多年,还算听话懂事,偏偏次子让她很是伤神,昭帝好说歹说,又以朕必定会派别的官员前往江南,二郎只是离京散心,免得留在京中黯然伤神。等他转一圈回来,朕再给他挑选一门可心如意的亲事为藉口,这才哄住了皇后。
皇后在後宫听到次子自请退婚,原本还对温家生心歉疚,想着平白耽误了温姑娘四年,只是次子离家太久,疼都来不及,哪里舍得骂他,等到听说他退亲是温氏之故,顿时火冒三丈。
只不过慕容夜在父皇面前的藉口是——
「儿臣久在边关,糙惯了的,总觉得与书香人家的闺女在一起浑身不自在,一个桌上吃饭还怕声音大些吓着了她,还请父皇开恩,退了这门亲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昭帝心知肚明,慕容夜还未回京,王府长史发现此事不敢隐瞒,已先一步悄悄上书昭帝了。
身为父亲,知道次子摊上这种难堪事,昭帝内心的怒火不比皇后少;可是做为皇帝,温氏一门向来忠心,温氏子弟又向来无劣迹,在朝为官者皆勤勉守法、兢兢业业,实在没有因为温氏的作为而连累温氏一门的道理。
说到底,在他的心里,哪怕次子抛去了皇子身分,也是十分优秀,堪称当世俊杰,何愁寻不到名门良媛为妻?想通此节,昭帝便假装被蒙在鼓里,果真召了温氏之父进宫商议退婚之事。
温友和官至大理寺卿,向来铁面无私,唯独对幼女的婚事伤透了脑筋。
睿王在北狄大胜的消息由前线传回来之後,温氏便开始「生病」,拒绝成亲,只道若是让她嫁进睿王府,还不如让她去死,温氏又悄悄向母亲泣诉——
「睿王再好,可一想到他双手染满鲜血,杀孽这般深重,女儿便浑身冰凉,害怕得忍不住要哆嗦,又怎麽能跟他成亲呢?」
温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女儿,取名如华,当真如珠似宝一般,捧在手心里呵疼大的,她被女儿哭着求过几回,也开解过女儿数次,总不见效,对此事也暗暗发愁不已。
袁霁跟着母亲来探望温如华的时候,向她悄悄出了主意,「舅父虽然严苛,但舅母一向疼你,你只要寻死觅活不肯嫁,舅父最终也只能依从妹妹了。」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性情相投,什麽时候心动都不记得,当年皇室提亲,温友和一口应了下来,倒让两小儿措手不及,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後来睿王远征不归,虽有一纸婚书,到底成亲遥遥无期,此事便拖了下来,两人也能时常藉着表兄妹之名相见。直到此次睿王灭了北狄,两人这才着了慌。
昭帝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二郎提起令媛赞不绝口,只道他在外征战多年,耽误了令媛,且令媛闺中弱质,二郎恐自己在军营里糙惯了的,与令媛的性情不甚相合,执意要退亲,倒是朕对不住温卿了,令媛但有中意的儿郎,还是别再误了年华。」
温友和原来还以为昭帝召他进宫,许是要商议婚事,想起家中寻死觅活的女儿,为了能够退亲都已经开始绝食了,他也禁不住有些动摇,还是怕万一女儿固执到底,当真为了亲事而一心寻死,如今昭帝主动提起,正中他下怀,他当下不再犹豫,接了退婚书。
出宫後,温友和细细琢磨昭帝的话,总觉得分外耳熟,这分明是女儿拒绝成亲的理由,特别是皇上最後一句「令媛但有中意的儿郎」更值得深思,毕竟女儿镇日待在深闺,又如何识得其他男子?
回府後,温友和将皇上的话转述给妻子和女儿知晓,两人皆欢喜不尽。
袁霁听到消息,次日匆忙赶来温府,先去向温友和请安,两人坐下来说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袁霁便有些坐立不安。「外甥还未向舅母请安,四妹妹这几日可大安了?」
温友和当他是关心,便让他去後院向妻子请安,待他出了书房门,温友和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小畜生!可不正应了昭帝的那句话吗?!
不怪他总觉得昭帝退亲的时候话中有话,且语气中似乎并无让女儿空等四年的愧疚之感,只是当下事情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他一心记挂着要将退婚的消息带回来给女儿,这才忽略了,如今想明白之後,他顿时冷汗直冒,胆子都快破了。
第三章 是好人还是骗子
江南历来是富庶之乡,丝米盐茶织绣天下闻名。
慕容夜带着随从以及新上任的丫鬟柳盼在常州城转悠了一圈,去茶楼听了几支小曲,又去酒楼品得几样时鲜果蔬、地方佳肴。
听得旁座客人议论城中时事,慕容夜还不忘问问葛重,「不是说本地盐帮跟漕帮常常火并吗?」怎麽瞧着常州城很是平静,并不似经常性持械斗殴、民风剽悍之地。
这是慕容夜一路上翻阅了两淮卷宗发现的,常州械斗频发,比之扬州要高出许多倍,但当他亲自来常州市井间走动,免不了怀疑这个消息的确实性,为此,他命葛重使了一小块碎银子向店小二探听消息。
店小二似乎觉得他们大惊小怪。「盐帮、漕帮打架斗殴又不是一日、两日,这运河上哪一日不打上几场?都是在运河上讨生活的,要是日子好过,谁会跟人搏命啊。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葛重连连赞道:「小哥倒是好眼力,我家公子听说江南盛产盐茶丝米,自家生意在北方,这才大老远跑来长长见识,想着能够贩运一两样回去试试。这不是才到贵宝地嘛,两眼一抹黑,还没找到头绪呢。」
店小二一听,马上热情的向慕容夜推荐本地的牙行埠头,既有牵线生意的,还有居间包揽水运雇船的,倒是极为便利。
慕容夜便带着几人扮做前来常州做生意的富贵公子,每日与本地商人见面应酬,煞有介事的谈起了生意。
柳盼原还想着找个机会悄悄的溜了,她虽对常州不熟,可好歹也是在江南长大的,风土人情还是熟知的,又有医术,不愁活不下去,偏偏慕容夜防她甚严,每日出入都将她带在身边,除了换药之外,连端茶送水也不吝支使,真拿她当贴身丫鬟使唤。
对此,裘天洛百思不得其解,还悄悄谘询葛重,「王爷这是想做什麽?」不是领了清查两淮盐务的差吗?不先去跟两淮盐运使仁同方接触接触、摸摸情况,跑到常州这个小地方来做什麽?
葛重捋须,显示出一个高级神棍的专业素养。「王爷自有打算,岂能随意透露。」
他在还未投到睿王门下之前,专以卜卦餬口,自称知阴阳、断生死,睿王并不信他这套跑江湖的说词,倒是看中了他的另外一项本领,知晴雨、断天气,而且准确率颇高,行军打仗很是得用。
裘天洛闻言嗤之以鼻,总觉得恐怕他也不知道王爷的打算,只是在装神弄鬼而已,与其相信他的话,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认为王爷在常州下船,多半是在温氏那里受到重挫,偶逢小家碧玉柳盼,亦觉可爱,这才随着她的脚步。做为一个称职的属下,要急上司所急、想上司所想,因此这几日他对待柳盼格外的客气,不时支使阿汉去买些常州零嘴送到她房里,顺便再讲讲王爷的好话。
柳盼不知这是裘天洛的意思,她的解读是,慕容夜自觉无理扣留她是他理亏,这才让手底下的人跑来小意殷勤,但她可不是这麽容易讨好的,她对负责跑腿的阿汉那张诚恳的脸,总是有几分不痛快,时不时便要不阴不阳的讽刺个几句。
阿汉见柳姑娘是真的生气了,倒也颇为容忍,王爷这次确实太过无理,要不然裘哥也不会看不下去,私下支使他买东西哄哄柳姑娘。
不过想想王爷婚姻路上的坎坷,自己在前线作战,与北狄人拚命,未来的王妃却在大後方给他头顶种了一片大草原,他又免不了同情王爷,可是再同情,他也不能苟同王爷的作为。
阿汉在柳盼再一次替王爷检查完伤口,黑着张俏脸从王爷房里出来之後,终於鼓起勇气要向王爷陈情。
慕容夜正斜倚在床上,由於才换完了药,身上仅着一件白色中衣,前襟敞开,露出赤裸健硕的胸膛,神情之间带着说不出的慵懒,这在他数年征战杀伐的岁月里,早已是不可见的情景。
「王爷……」阿汉为自己要打破王爷这难得的愉悦时光而有些犹豫,但瞧见王爷射过来的锐利目光,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口气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讲了出来,「王爷不能扣着柳姑娘不放。当初她虽然是属下救回来的,可也没卖身给王府啊!」
慕容夜目光一凝,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她的来历就跑来为她出头?」
阿汉肩头一缩,想起王爷在军中令行禁止的威严,以及军棍下绽开的皮肉,顿时觉得臀部涌上隐隐的痛感,但到底还是硬挤出了一句话,「柳姑娘是好人。」
慕容夜盘膝坐正身子,摆出了要与阿汉讲道理的架势。「那你认为的好人是什麽样儿的?你口中的柳姑娘可是苏州盐商顾正元的女儿,她连名字都是假的,你还认为她是个好人吗?」
阿汉懵了。「王爷怎麽知道的?柳姑娘……真的姓顾吗?」
慕容夜似乎被他这蠢样儿给逗乐了,唇角微微一勾。「本王还能蒙骗你不成?你口里的柳姑娘满嘴谎言,想来她说被恶人所逼也是假的,真不知她做了何等的亏心事,竟然会跳河逃走。顾家可是在高邮给她连丧事都办了,办得十分隆重,想来也很重视这个女儿,而且顾正元惊闻女儿跳河而亡,十分伤心,丧事还未办完就病倒了。」
慕容夜一行人在常州待了半月有余,期间慕容夜派出去的手下已经往来数次,将两淮之地探听到的消息陆续呈报,关於柳盼的真实身分,便是手下探听到的,这件事在高邮码头闹得很大,不难打听。
顾清莺跳河逃走之後,顾正元带着船工寻了一夜,天色拂晓之後,惶惶难安,与妻子商议,「知府大人指名了要三丫头,这孽障却跳河自尽,当真是与她前世有仇!她死便死了,可回苏州之後,我们要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
比起顾正元的懊恼,吴氏对顾清莺更是恨之入骨,她气恨的道:「就说这丫头福薄,失足落水了,不知道裴大人肯不肯信?」
顾正元哼气道:「万一知府大人以为是咱们家不肯送女儿过去,拿这个做藉口搪塞呢?反正她既然跳河自尽,就算屍首没找回来,也是没命了,不如就地办一场丧事,最好办得热热闹闹的,让大家都知道,总有前往苏州的客船,消息传到苏州之後,知府大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吴氏亦觉此举甚好。「丧事都办了,人没了总是事实,到时候老爷再装病一场,只说思女过甚,就不怕知府大人不高兴。」
顾正元又道:「以防万一,咱们回去之後就将蓉儿送到知府衙门去,只说姊姊替妹妹去裴夫人身边,这样裴大人就更不会疑心是三丫头不情愿,以死相抗。」
吴氏最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但她不愿相信,艰难的再次确认问道:「老爷……老爷是想将蓉儿送过去?」她辛苦生养的女儿,她这般珍宠着的女儿,难道要为了给个不知年龄姓名的官员做玩物?
顾正元并未听出妻子的不情愿,还为自己想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而兴奋不已。「是啊是啊,蓉儿虽然生得没三丫头美,可在苏州城里也是数得着的闺秀,听说苏家有意要送她们家的六姑娘去知府衙门,咱们家可不能被苏家比下去。」
吴氏一听,心都凉了,丈夫当初要将三丫头送出去的时候,她心里是带着乐见其成的念头,甚至大力促成此事,可惜三丫头是个少见的倔脾气,宁死不从。
那时候她还不觉得丈夫凉薄,反正自三丫头出生,就从来没得过丈夫的宠爱,反倒是二女儿打小嘴甜,又是她这个正室所出,很得丈夫宠爱。
但她现在知道了,从头到尾丈夫就不是什麽慈父,在他的心里,利益重於一切,只要有利於生意的事情,送出去一个闺女跟送出去两个闺女没什麽区别,更别说会感到心疼,大约女儿对他的意义就是能够带来利益,是可以随时抛出去的工具。
「不,不能将蓉儿送到知府衙门去,谁知道裴大人要将蓉儿送到哪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蓉儿的一生被毁了!」吴氏激动的回道。
顾正元拿出当初吴氏劝解小女儿的话来开导她,见她依旧不能接受,不禁恼羞成怒。「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蓉儿既然生在顾家,就是家中的一分子,难道为老父排忧解难也不行?!」
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家里的大事向来是顾正元作主,他既铁了心要送一个女儿出去,吴氏到最後也只能默默咽下这口闷气,去劝二女儿听从父亲的安排。
顾清蓉又哭又闹,自然不甘心被送出去,只可惜她性格不够刚烈,自忖拿不出顾清莺不怕死的勇气,只恐要胁不成反丢了性命,最後哭哭啼啼的不得不应了下来,在顾清莺的葬礼上,她哭得比父亲还伤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姊妹情深。
顾正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小女儿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自然是撒出了大把银子,还请了和尚来念经,对恰巧路过高邮、闻讯前来探望的生意夥伴垂泪道:「我这个闺女乖巧懂事,从来最合我心,只是……贪玩了些,跟着的丫鬟婆子不经心就出了这等事,真是摘了我的心尖子去了……」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加之数夜未眠,当真憔悴不已。
生意夥伴原是采买货物路过高邮,离开之时还忍不住叹道:「老顾这回可真是伤心了,以往谈笑风生的一个人,如今连精气神都没了,瞧着也是可怜。」之後他逢人便讲起这桩「老顾的伤心事」。
顾正元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女儿投河自尽之事掩盖过去,丧事没办完就倒了,还使了银子去外面请大夫开方子,只说伤心过度,不思饮食,船上整日飘散着一股药味,丫鬟婆子搬了小炉子在甲板上煎药,人尽皆知,纷纷议论这没福气的顾家三女儿。
睿王的手下一路沿着运河打听过去,到了高邮码头,听闻这桩奇事,又花了点银两向顾家下船采买的婆子打听顾家三姑娘的样貌。
那婆子只当人家好奇,又能得些茶水钱,当下便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家三姑娘说来也是可怜,生得花容月貌,是三姊妹之中最好的,还会些医术,底下的粗使丫鬟生病了舍不得药钱,有时候悄悄求到她院里,她还会替她们开方子,可不是仙女托生的吗!」
顾正元要送女儿去讨好地方官这件事,除了吴氏的贴身丫鬟以及顾清蓉身边的人,其他婆子丫鬟并不知晓,这个采买婆子自然也不知道。
睿王手下假意跟着叹息。「还真是可惜了,听得府上老爷伤心过度病倒了,倒是府上夫人还能理事,当真不容易。」
婆子啐了一声,「小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家三姑娘可不是夫人肚里出来的,不是亲娘,又怎麽会伤心呢。」
睿王手下大为好奇的又问道:「你家三姑娘的亲娘呢?闺女失足落水,也不见亲娘。」
「说起来柳姨娘也是个命苦的。」婆子遂将柳氏的来历身世当传奇故事一般讲了一遍,末了还重重叹了口气。「柳姨娘是个心肠软的,只是时运不济,碰上了恶霸,不然那样品格,找个年龄相当的做个正头夫妻也使得。」
消息传到慕容夜的耳里,他这才知道柳盼移花接木,将亲娘的身世拿来骗人,心里就先给她安了个狡诈的罪名,且看她还要耍什麽把戏。
等阿汉跑来为柳盼说情,慕容夜恨不得把这愣小子痛揍一顿,这个不带眼识人的蠢材!
都说财能通神,果不其然。
慕容夜化名木贤,在常州多番结交本地富豪,他又摆出家大业大的派头,真有本地富商居中牵线,介绍他认识常州盐帮帮主肖正清。
肖正清四十出头,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倒似个北方汉子。
慕容夜请肖正清喝了两回酒,这次轮到肖正清在家中作东,慕容夜便唤了柳盼一同赴宴。
柳盼被迫跟着慕容夜去参加过几次本地富商的宴请,上次宴请肖正清还是在百花楼,点了百花楼的头牌姑娘陪酒,她当时便从包间逃了出来,还是阿汉紧跟着她,才不至於让她在百花楼吃亏。
这次听说还是与肖正清吃酒,她的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处了。「王爷若对民女有意见,大可说出来,民女可以改,但是麻烦不要以这种方式折辱民女。」
慕容夜听她说得义正词严,心里忍不住暗骂好几遍她是个小骗子,但他表面上仍一本正经的回道:「这次肖正清请客,又不是在外面的花楼,而是在他府里,你有什麽好怕的?」
「民女能不去吗?」
「做丫鬟的有挑拣的自由吗?」
柳盼肚里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有时候她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假冒王爷身分,要不传说中的战神睿王,怎麽会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王爷别是假的吧?」
慕容夜意味深长的笑道:「就算你是假的,本王也不会是假的。」
她心里发虚,暗自猜测他不会是知道了些什麽吧,转而又想,哪有那麽巧的事儿。
肖家园林精巧,假山奇石,小桥流水,藤萝缠绕,异花吐蕊,来往丫鬟侍婢尽皆貌美,见到来客器宇轩昂,身形伟岸,与後世粉丝见到男神的表现差不多,有轻微的激动脸红等症状,只不过要委婉许多,至多是在慕容夜一行人走开数步之後,与同伴悄声议论两句——
「这就是爷今儿请来的贵客?」
「怎麽不点了姊姊去伺候?」
女子的娇笑声恰好传到慕容夜等人的耳里。
吴氏管家算是一把好手,丫鬟再有许多小心思,至少表面上很是规矩,但有来客哪敢这般放肆,早被吴氏几板子打下去,发卖出去,柳盼不由得揶揄道:「王爷还说肖家是什麽正经人家,我瞧着怎麽後院管理松散得很,丫鬟不似丫鬟,倒比百花楼的姑娘还要大胆。」
她能看出来的问题,慕容夜又何尝看不出来,尤其他是军旅出身,最见不得这般内院不肃,难得跟她的看法一致,偏偏他不愿纵容她得意起来,当下板着脸道:「肖帮主洒脱不羁,内院又怎能同寻常人家一般。」等肖正清迎出来之後,他还能违心赞扬,「肖兄这园子建得好,奇花美眷,相得益彰。」
此乃肖正清平生最引以为傲之事,他朗声大笑。「为兄是粗人,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花银子找女人,哪怕不使,摆在眼前心里也敞亮。」
「肖兄倒是个妙人。」
柳盼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鄙视慕容夜跟肖正清根本是一丘之貉,她就不该对慕容夜的人品怀抱多高的期望,别以为战场上的英雄就会爱民如子,她怎麽就忘了如今是身处君主制社会,他为之守卫的是他们慕容家的江山。
肖正清上次就注意到他身边的丫鬟,就连上百花楼都要贴身带着,他的目光扫过柳盼的面容,调笑道:「木贤弟来为兄家中做客,还怕为兄府中的丫鬟伺候不周,要带个贴身丫鬟来吗?」
慕容夜回之一笑。「肖兄哪里知道我这丫鬟的妙处。」
柳盼偷偷瞪了慕容夜一眼。果然男人无耻起来是没有下限的,而且跟没有下限的霸权主义者没有什麽道理可讲,她默默往後退了两步,刚好藉着阿汉的身形阻断了肖正清好奇的视线。
肖正清大约在女人身上从来荤素不忌,或者正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忠实执行者,当下便心领神会的笑了。「那是那是,木贤弟丫鬟的妙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容夜并不多加辩解,与肖正清笑着要进入宴客的敞厅,到了门口,慕容夜见柳盼磨蹭着不肯进去,当下回身伸臂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可是他的那只大手好似铁铸一般文风不动,又听他可耻的朝肖正清笑说——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害羞了。」
她马上在心里大骂:你才害羞了!我这是生气!生气!
柳盼抬头朝慕容夜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她生得柔弱,生起气来也是楚楚可怜,倒不似在生气,而是在大发娇嗔,这就更坐实了她害羞的事实。
两个男人相视大笑,大约觉得有趣。
柳盼被慕容夜硬是牵进了厅里,他要将她按坐在自己身边,她心里厌恶,口里却只能道:「肖帮主与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着的道理,奴婢站在一旁即可。」
慕容夜戏谑回道:「还是肖兄有威仪,我这丫头从来没大没小,今儿倒忽然懂事起来了。」
柳盼也对自己不得不在人前自称奴婢而气恼不已,暗恨睿王卑鄙无耻,唯有苦思脱身之计,尽早离开这阴晴不定的睿王,才能有好日子过,索性将耳朵摘到兜里,对所有的事情充耳不闻,垂头侍立。
慕容夜早就瞧见她这羞窘的模样以及染了绯色的耳尖,心中暗笑,这小骗子倒有点意思!
他见过军前效力的死囚犯比之更为狡诈,最後都臣服於自己麾下,就连铁蹄纵横草原的北狄人都被灭国,更何况是个小丫头?
初次醒来见识到柳盼的倔强,其後数番言来语去的试探交锋,就更坚定了这种印象,假如不是手下後来传回的消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他都要相信她真是个不幸的小姑娘,迫不得已跳河自保,心里多少对她存了几分顾念怜惜之意。
慕容夜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小骗子知道自己老底被掀掉的模样,他实在颇为期待。
柳盼眼看着山珍海味都摆上了桌,两位副帮主陪同肖正清向慕容夜敬酒,肖家园子里豢养的歌姬舞姬们齐齐上场,笙歌唱和,她却只能空着肚子侍立在一旁,没好气的暗暗朝着慕容夜飞去许多眼刀子。
慕容夜却浑然未觉,好似他身後立着个木头桩子一般。
柳盼瞪得累了,索性将视线放到场中舞姬身上,领舞的姑娘轻纱水袖,玉面芙蓉,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当真是少见的尤物,就连身为女子的她也瞧得目不转睛。
肖正清今日身为待客的主家,目光时不时便往木贤身上扫去,见他面对如此佳人依旧岿然不动,既未露出痴迷的眼神,还谈笑如常,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自制力,反倒是他身後的小丫头露出痴痴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罢,肖正清朝舞姬使个眼色,舞姬便轻挪莲步,来到桌边,纤手执壶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着他身侧偎靠过来。
柳盼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忽觉膝盖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扑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侧身的他伸臂一揽,她顺势跌进他怀里,他故意调笑道:「你这小丫头醋性恁大,不过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爷只疼你一个。」说完,他还状似宠溺的轻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来,柳盼是看着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劲大发便往他身上跌了过去,他不得不将她揽进怀里,以防她跌伤,就连敬酒的舞姬大约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一时呆举着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里明白,方才她膝盖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为,此刻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外人瞧不见她面上恼色,只当眼睛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连同陪酒的两位副帮主一起哄笑了起来,大约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
「木贤弟的这位小丫鬟,还真是……别具胆色呢。」肖正清调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试着要脱离慕容夜的怀抱,偏偏揽着她後背的铁臂立时牢牢压了下来,令她动弹不得,气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着他肩头咬了下去,耳边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亦不松口。
慕容夜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没料到她这般大胆,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得她的身板过於纤细,但瞪着他的目光宛如喷火一般,带着初生拧≠之勇。
也许是见多了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柳盼好似乡野跑来的不知规矩的野丫头,竟教他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松口吗?
她仍紧咬着他的肩头,眼眶都气红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瞪了回去:死也不松口!
两人僵持之际,厅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个丫鬟满脸泪痕的冲了进来,顾不得宾客在场,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爷,夫人昏过去了,接生的婆子说……再不想办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说他无能为力……」
唐大夫乃是肖家园子里养着家常请平安脉的老大夫,开起方子来四平八稳,平日多是给後院女眷们开个调养的汤剂,也算是可靠,现下却连他都说无能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经带了些惊慌之色,却又强抑着。「瞎嚷嚷什麽,没看到这里有贵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险的?」
慕容夜顺势松开了柳盼,站了起来。「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麽不早说?」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开外,又觉得不够安全,再往後退了两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个女儿,长女乃正室所出,其余两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无子,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只盼着正室这胎能够一举得男,因此这几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连宴客都在家中铺排。
他此刻心烦意乱,极想去後院瞧瞧,但木贤是他请来的贵客,两人往後还有生意来往,断然不能丢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无法拉近关系,立刻低头问柳盼,「妇人难产,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试。」生死攸关,她倒将方才的气恼暂时搁置一边。
慕容夜如获至宝般扬声道:「肖兄,我这小丫鬟懂些医术,不如让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着急忙慌之时,就算一时半刻请了大夫,也不能进产房,只能在外间听消息开方子,况且唐大夫已有定论,想来难产是肯定的,这会儿木贤递了块浮木来,他立时抓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请姑娘去後院走一趟。」
闻言,两位副帮主不由得小声议论——
「这丫鬟瞧着年纪还小,应该还未成亲,哪里懂什麽妇人产子啊?」
「大哥恐是糊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厅建在湖面上,沿着长长的桥廊往内院而去,两侧湖中莲叶接天,柳盼已经随着前来报信的丫鬟出了敞厅的门,裙摆飞扬,却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着了火,再被两位副帮主加了点柴,这把火烧得更旺了,他焦虑的问向木贤,「木贤弟,你家这小丫头的医术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医术深浅,只知道自己後背上的伤在她的照料之下,这些日子以来已近乎痊癒,但也许正像两位副帮主议论的,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只会治些寻常伤痛,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们挪挪地方,离产房近些,也好随时探听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轰走了歌姬、舞姬,领着木贤与两位副帮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听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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