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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雀《侯爷今宵多贞重》(侯门忠犬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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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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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9-1 15:08
标题:
蔡小雀《侯爷今宵多贞重》(侯门忠犬传之一)
书名:《侯爷今宵多贞重》(侯门忠犬传之一)
作者:蔡小雀
出版社:禾马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9月11日
女主角:风珠衣
男主角:完颜猛
【内容简介】
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个如意郎君
可对出身戏班子的她来说,婚姻就像火坑
嫁了人注定要熬成黄脸婆,打死她绝不奉陪
她的心愿是多唱戏多挣钱,早日捞够了金山银山後
便要像戏文中那些皇族公主、高门贵女一样
买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倌做面首,好生快活呀!
只不过她如意算盘打得啪啦响,却有个人冒出来搅局──
这个集英雄豪杰和地痞流氓气息於一身的定国侯
在魏国公寿宴上眼放狼光、笑咪咪盯着她的模样
好似她已是他的囊中物,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其实他的条件诱人至极,是当面首的上佳人选
可惜他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作风,令她不得不忍痛放弃──
什麽嘛!他都已坐拥小妾无数,享尽美人福
还想砸重金纳她为贵妾?哼!谁稀罕啊!
他早已习惯了美人投怀送抱、曲意承欢的生活
也该让他嚐嚐什麽叫「求而不得」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汉.乐府〈江南〉
京城 定国侯府
高大健硕、黑发碧眼的定国侯完颜猛经过一夜的猛烈激战,晨起餍足地慵懒步出了後院天字第三号小妾院外,迷人的眉眼随便一挑一抛都是勾魂夺魄,连身为贴身小厮的红枣都看呆了。
「怎麽?」完颜猛扬眉。
年仅十四岁却伶俐可爱的红枣这才惊醒过来,清秀小脸红了,恰恰合了人如其名。
「侯爷真好看呀!」红枣脱口而出,旋即急忙改口道:「侯、侯爷,您昨儿睡得好吗?」
完颜猛那双承继北蛮外公血统的碧绿眸子幽幽然一瞟,似笑非笑。「小红枣,想开荤了?」
红枣一抖,慌道:「小的不敢,小的、小的……还小呢!」
完颜猛视线往下,本来想嘻笑一句「看着是挺小的,只能挠痒痒呢」,不过忽然记起自己现在不是在北蛮国外公家胡作非为……呃,率性奔放的时候,既已回到中原,多少得学学汉人的装模作样……嗯,内敛。
要不成日被老皇帝追着碎碎念叨也挺丢脸,外公光为这个就没少派小舅舅千里迢迢来抽他,害他每每为了「敬老尊贤」不得还手,还得躲到屋檐上趴着装死,做晚辈做到这份上容易吗?
唉……
「昨夜嘛,还行。」他摩挲着下巴冒出头儿来的暗青胡碴,嘴角微勾,「有点意思,就是虚了点。」
「欸?」
「小红枣啊,」完颜猛看着一脸稚气犹存的贴身小厮,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瓜,笑吟吟道:「男子汉的世界,小孩子是很难懂的,哈哈哈哈!」
身为一顶天立地阳刚味儿都快拧出汁子来的男子汉完颜侯爷,在欺负完小孩子後,哈哈大笑地大步上朝去也。
红枣一边为自己太小,不能参与男子汉的世界而泪汪汪,一边赶紧吸鼻子追上去了。
「侯爷侯爷,您的朝服朝冠朝靴还没换,也还散着发,当心皇上又要罚您抄礼经了啊啊啊!」
☆☆☆ ☆☆☆ ☆☆☆
隶属京城下九流行业之一的「鸣玉坊」内,尽管清晨凉风冻得人频频打寒颤,还是阻止不了其中一处老旧却典雅的大宅内,那犹如裂金碎玉、黄莺出谷的拉嗓子唱曲儿声。
相和大曲取「艳,趋,乱」曲体,由一人唱三人和,演进为丝竹奏和,可清艳可磅礴,可哀婉可悠扬,而鸣玉坊中最为闻名的戏曲班子,当属「绮流年」了。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绳,桂枝为笼钩……」一道娇娇嫩嫩中带着不需刻意便自风流荡漾的女声吟唱着,令得闻者为之神驰体酥。
「绮流年」的班主,面容清俊如谪仙的风霞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花廊下,那身形娇小却袅袅婷婷的小姑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唉……儿大不由娘啊!」他喃喃自语,语气甚是沧桑哀怨。
一旁端立的奶娘眼角抽了抽,克制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大郎君,这话不是用在这上头的。」
「奶娘莫再说了,霞光知道自己忝为兄长,管束不住自家妹妹。」风霞光以宽袖掩面,眼角泪光点点,黯然销魂伤神之态,煞是叫人为之心折揪疼难当。「霞光……对不住爹娘啊……」
──後头还不忘拉长了个漂亮的尾音。
奶娘觉得自己这都是奶出了两个妖孽……咳,两个什麽人物啊?
大的风流妩媚,小的妩媚风流,日日在戏班子里头薰陶着,就连下了戏都比上了戏还要像是台子上的角儿,搞得她老婆子每日早晚在老班主、老夫人牌位前上香的时候,也不知是该哭自个儿失职还是该赞自己称职得好?
「大郎君,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奶娘比他还想哭。
「奶娘,您说『绮流年』有我入了这个火坑便罢,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妹妹也一失足成千古恨呢?」风霞光泪眼迷蒙地瞅着奶娘,险些把老人家一颗年久失修的老芳心都给迷勾了出来!
奶娘赶紧定了定神,暗暗念了句「阿弥陀佛!色即是空」,随即叹气劝道:「小娘子这失足也是自愿的──呸呸呸!不是,老奴是说,咱们家小娘子天生就是唱戏的好苗子,无论是嗓子气度身段皆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家,想必届时也不输大郎君您呢!」
「可我不想妹妹抛头露面,我想给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找个好夫郎嫁了,日日喝金咽玉安享富贵,也省得受这风吹雨打粉墨登台之苦。」风霞光爱妹情深,说起话来也清楚明白条理多多了。
「哎哟!我的大郎君哟……」只是奶娘听着大郎君的「心愿」,再想到小娘子的「宏愿」,那张老脸便狠狠由白褪青变黑,旋即老泪纵横哭哭啼啼了起来。「小娘子要是肯安安稳稳寻个好人嫁了,就是叫老奴在佛前磕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响头也愿意,可──可小娘子她──她──」
──她偏偏想的是将来享誉京城、金盆洗手後,要像前朝和戏文中那些个皇族公主、高门贵女似的,养上三五个面首好生快活快活呀!
……天老爷啊,祢还不如降一道落雷把我老婆子给劈了吧,呜呜呜!
奶娘只觉心肝儿都快被大郎君和小娘子给摧煎乾了,自个儿上辈子肯定是杀人越货刨人祖坟了,不然怎麽会摊上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冤家?
风霞光怔怔地看着嗷嗷嚎得像是又死了一次夫郎的奶娘,清俊脸庞有些无措起来,习惯性地柔声好气道:「奶娘,您莫哭莫哭呀,好好好,既然妹妹喜欢,我这个做哥哥也就从了她,不逼她嫁人了,您就别再难受了。」
奶娘一愣,哑口无言地瞪着自家大郎君……下一刻哭得更凄惨了!
不不不不……大郎君,您瞧错曲本儿描错重点了,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啊,嘤嘤嘤……
今年入冬以来也不知怎地,虽然天寒地冻的,全京城的桃树却邪门儿地含苞待放起来,惹得城南城北的佛寺道观还为此大大做了场醮,就是务求驱净邪气歪风阴晦,永保盛汉王朝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三清祖师观的玄极道长抚了抚灰白长须,含笑颔首。
「老道爷,哪个意思呀?」一张娇憨中透着无限媚态的雪嫩小脸从大大签筒後头冒了出来。
「哎哟哟哟,无量寿佛!小施主,您吓到贫道了。」玄极道长余悸犹存地拍着胸口,随即慈眉善目好脾气地笑问:「小施主又来抽姻缘签啊?」
「是呀。」风珠衣眉开眼笑的点头,「上回那支签又不准了,所以阿衣便再来抽一回,就不信日久天长抽下去,抽不到一支合意的。」
玄极道长看着这个头还不到自己长长白胡须下端高的小娘子,一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好。
自古姻缘天定,小施主这面相一看就是日後凤冠霞帔、享尽荣华的一品诰命,没得改了,任她抽遍了三千签筒,也还是一个样。
「小施主还是认命吧!」不知怎的,向来睿智豁达慈悲为怀的玄极道长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才不要认。」风珠衣原本充满希冀的脸蛋瞬间暗了下来,闷闷地道:「嫁人有什麽好?想我阿娘当初名满京华,一甩水袖一抛眼儿便是倾国倾城,世上哪个不爱她?可偏偏好白菜给猪拱了──」
「嗯咳!」玄极道长清了清喉咙。「三清祖师的神尊金身正看着呢!」
小施主,您这样称呼您父上大人真的真的不大好啊!
幸亏大殿今日因着阴雨绵绵,没几个信众上山,要不听他老人家和个小施主在这儿扯皮,岂不糟了个糕哉?
「对不起,阿衣错啦。」风珠衣一脸惭愧地对着三清祖师的金身拜了拜,却也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小嘴儿。「可谁让阿爹自娶了阿娘以後,愣是把阿娘这朵绝世娇花当成了乾菜条儿,还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管家理事……呸,就算给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麽了?稀罕啊?若是嫁人就得熬成黄脸婆子,谁爱嫁谁嫁去,总之阿衣是绝不奉陪的,哼!」
「唉,没想到当年惊才绝艳的青蝶大家在褪尽粉墨後,竟是埋没於柴米油盐之中。」玄极道长年轻的时候也曾惊艳一眼,却没料想流光如屠刀,岁月摧折红颜萧萧,如何不叫人慨叹再三?
风珠衣娇媚的脸上,那抹憨然稚气被一抹郁色取代,声音虽甜软魅人,可依然掩不住其中的森森冷意。
「也只有天真浑然如未凿璞玉的哥哥才会以为,阿爹一生除却阿娘外再无他妇,於阿娘就是人间难寻的好福气了。」
虽然她当时年纪尚小,可也清楚知道「绮流年」极致风光,无数权贵大官争相叫堂会,每一回粉墨登场就能得赏金满台。她那原是美得宛若王母座前仙女下凡的阿娘,得处处打点台前幕後,打理所有讴者声伎角儿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争风喝醋。
而阿爹只管做他好气派的「绮流年」班主,闲时轻蹙那两道好看的斜飞浓眉,叹问:「蝶儿怎地连煮顿夜宵与夫君吃也不会?」
当时五岁的小珠衣正钻在阿娘那些锦绣如天衣的美丽戏袍中,一回头看见阿娘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沉默了一瞬,然後低低颔首,「夫君莫恼,蝶儿这便去。」刹那间,小珠衣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吃吃吃,阿爹去吃大粪好了!
所以,谁要嫁人哪?
往後她唱够了戏、挣够了金子,定要买上三五个面首来伺候自己,凭什麽投胎当女人就得处处受憋屈了?
阿娘,您在天之灵千万别伤心,阿衣来帮您出这口恶气!
玄极道长看着怨气滔天的风珠衣,有些怔怔,半晌後长长一叹。
「小施主,令堂许是为历劫而来,待修得功德圆满之後,自与尘世无罣碍。可小施主命不同,路不同,又何必因噎废食呢?」老道长诚恳中带着一丝疼惜地劝道。
「老道爷,您也不用再劝我了,阿衣是驴脾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风珠衣脸上的郁郁之色忽地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志得意满地咧嘴一笑。「我呀,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就是撑死了也不後悔!」
「……」三清祖师呀,弟子哑口无言了该怎麽破?
「老道爷,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下山回家啦。」风珠衣突然自袖中神奇地变出了一只小匣子,笑咪咪地递给他。
「这是?」玄极道长不解地接过匣子。
「我听说您道观前後种了那麽多桃树,是因为喜欢吃桃花酥,这匣子里是阿衣独门秘制的『风华绝代奼紫嫣红桃花醉』,又名『缱绻如梦一抹红艳艳』,您先吃着,合口味的话,下次阿衣来抽签时再帮您带来啊!」话毕,也不管玄极道长脸上变化多端的复杂感动惊喜神色,风珠衣习惯性地腾空一甩水袖,身形如飞仙翩翩而去。
其身姿其风华,已隐隐有当年乃母之七分神韵了。
「这京城,又要热闹了。」片刻後,老道长喃喃自语。
看着手上那只小匣子,玄极道长忍不住感动的微微一笑,珍而重之地掀开来这风华绝代姹紫嫣红桃花醉、缱绻如梦一抹红艳艳──
……这是什麽鬼啊?
一颗红蛋上面黏两朵桃花就想打混过去?珠衣施主,你给老道回来!
风珠衣急着赶下山除了天色将晚,雨路难行的原因外,最重要的是明儿可是魏国公府老公爷的八十大寿,「绮流年」是堂会上压轴的重头戏,今晚戏班里人人从上到下都得绷紧了皮,准备打明晚那场大硬仗!
「小娘子,咱们的马车轮轴子坏了,这可怎麽办才好?」守在山脚下的婢女笛女哭丧着脸焦急地道。
马车夫耶奴满头大汗,还蹲在马车边试图修理。
她蹙了蹙眉,又抬头看了看四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尽管雨丝细如毛,可入冬的天儿冷,淋久了也不是好玩儿的。
「不成,来不及了。」风珠衣毅然决然地道:「耶奴,你和笛女先回道观请老道爷收留你们一夜。」
笛女有些惊讶,「小娘子,那你呢?」
「我先骑马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城,明儿一早就派人到道观接你们。」
「这怎麽能行?」笛女大惊失色。「小娘子,你素来娇弱,独身上路万一遇上了山贼怎麽办?不说旁的,就是天色渐晚地湿泥泞,要是马蹄拐了──」
「呸呸呸!能说点吉利的不?」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可因着眉宇间流光如醉、娇媚入骨,还是让耶奴和笛女都看痴了,等回过神来时,自家小娘子已经毫不客气地打马跑远了。
风珠衣虽说平常在戏班里也是娇滴滴养出来的,可跟她那个清俊如玉、柔弱无力好推倒的大哥一比,还多了几分英姿飒飒的锐气,嘿嘿,想她平时私底下也没少走马斗鸡……咳。
但见山林中一个红衣大氅包裹着的娇嫩妩媚少女伏身在马背上,策马狂奔,端的是绮丽同潇洒挂勾,风流和豪迈并肩,真真好不迷煞人也。
可下一刹那,身下马儿忽然踩着了一方尖锐硬石子,马蹄瞬间一拐──
「啊啊啊……」风珠衣猝不及防间,只来得及紧紧护住自己的头脸,却还是坠马落地,滚成了一个惨不可言的小泥葫芦!
「哎哟!我的娘啊喂!」她摔得晕头转向,骨架都快疼散了,好不容易翻身坐起的时候,已是满脸满身泥水湿答答,哪里还有半点娇态媚色?根本连长什麽样儿都认不清了。「笛女,你这乌鸦嘴!唉,我的老腰啊啊啊……」
拐着蹄子的马儿在不远处打着响鼻,长长马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模样甚是委屈。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在说你。」她懊恼地摆了摆手。
这麽一摔,绾好的娇凤髻全散了,更显狼狈不堪,她烦躁地随手抽出了歪歪斜斜的白玉簪,以指随意抓了长发粗略绾成了一团在头顶,用簪子束好,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娇小如瓜子儿的脸蛋。
「大黄来,给我瞧瞧蹄子。」
马儿大黄却自顾自地嚼起路边一丛半枯黄的草来,浑不知「赏脸」两字怎生写得。
「好好好……有你的!」她咬牙切齿,神情阴恻恻地道:「今晚就吃马肉烧啊……」
大黄乾脆以马屁股背对着她,继续嚼嚼嚼。
气得风珠衣索性坐在泥地小水塘上,自暴自弃不起来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坐到地老天长胡须长蝨子……的时候,忽然隐隐听见了落地如雷的轰轰马蹄声,声势之大,彷若有千军万马袭来!
风珠衣猛地一惊,一时也不知该欢喜自己或将得救,还是担心自己不会当真遇上山贼了──是说笛女,你那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出门忘记刷青盐了吧喂?!
风珠衣下意识地拢紧已经看不出是红是黑的脏兮兮大氅,正想要躲到一旁的大树干後头,可下一瞬那雷霆般的奔驰蹄声已近跟前……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有一人一马,怎麽会有这麽大的阵仗威势?
「兀那小儿,你可是摔马了?」跨坐在体膘身壮漂亮黑色骏马上的是个高大健硕的蒙面骑士,压低的玄狐帽檐底下是她平生见过最奇特、最美丽的碧眼……
没错,她定是眼花无误,哪里有人眼珠子不是黑的呢。
可能方才坠马的时候姿势不对,净摔在脑壳儿上了,所以她现下才会眼花撩乱、头晕目眩、心跳加速……欸,等等等等──
「兀那汉子,你叫谁小儿呢?」她那张泥巴小脸上只余一双晶光灿烂潋灩溢彩的大眼睛,却气势丝毫不逊於对方。
不要以为他生得这般体魄伟岸就可以狗眼看人低,就算她全身上下都是泥巴水,也比京城九成的小娘子们还有女人味儿哪!
风珠衣全然忘了自己方才随手束了个童子髻,大氅密密包裹住了娇小却玲珑有致的妖娆身形,倾国之姿全被烂泥巴糊了满脸。
完颜猛低头看着坐在泥地里的「狼狈小儿」,碧眼掠过一丝笑意。「哟,脾气挺大的呀!」
「好说好说。」她哼了声,烦闷不悦地努力爬站起来,亡羊补牢地拍打着湿泞泞的大氅,尽量站挺得有气势些。
「小儿,要不要搭便马一乘?」明明赶着回京,可见这小儿那副倔强的模样儿,他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风珠衣拍着泥大氅的动作蓦地一顿,先是一喜,随即心生警戒地仰头瞪着他。
「你该不会是拍花子吧?」她才不想胡里胡涂就被拐去卖了。
「本侯……咳,你有看过这麽器宇轩昂高大俊美通身贵气的拍花子吗?」完颜猛骄傲地抬起形容优雅迷人的下巴──可惜给蒙面的布巾挡光光了。
「那可说不定,偷鸡也得蚀把米,拍花子打扮得人模人样拐带的才多呢!」风珠衣满眼精明之色。
可惜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完颜猛双手抱臂,高倨马背上地睨着「他」,唇畔扬起一记冷笑。「行!今儿本──我就从善如流当上一回拍花子了!」
她浑身寒毛倏炸,随即心底大大哀了一声──风珠衣叫你嘴贱!不瞎逞意气会死吗会死吗?!
四下黄昏天暗,荒郊野岭的,要是这男人发狠先对她「这样那样」,再弃屍荒野,她也只有一缕芳魂归离恨天,从此面首是路人啊!呜呜呜……
「呃,那个……刚刚全都是一场误会。」她瞬间摆出一本正经样,字正腔圆地道:「这位壮士,其实方才我是试探您来着,後来经过印证,您果然是天外飞来侠义一高人,就是来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小……人甚是敬佩,在此见礼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风珠衣被看得觉得头顶都快烧起来冒烟儿了,心跳得厉害,满满的底气自脚底板流逝得一滴不剩。
「你──猜我信不信?」
「呃,那个,多少捧个人场信一信呗?」她心虚乾笑。
他碧眸低垂,拳头紧抵在嘴边,宽肩忽然有些可疑地耸动了下,再抬起头来时,又是一脸莫测高深。
「那你拿什麽报答我?」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好你个……
「如果高人能让小人搭一乘便马,小人定会奉上锦帛十匹,以酬谢高人义举。」
「真是不巧,在下府中库房锦帛堆积如山,不缺。」他闲闲慵懒地勾起唇儿笑道。
她陪笑的表情一僵。
完颜猛看着「他」的表情,只觉自回京後处处受拘束的这些年来,还从没像今日这般胸怀大畅欢快过,冲着这狼狈小儿能逗乐了自己,就带上「他」一乘又何妨?
何况他初始也本有此心思,要不是这小儿偏生胡搅蛮缠……咦?
「你去哪儿?」
那身形小巧却狼狈的小儿埋头就走,到不远处那匹卧在草丛边垂颈做熟睡状的马儿旁,使劲儿拉扯着缰绳,不一会儿便扯得气喘吁吁了。
「平常草料黄豆都白填了,我这是养了一头白眼狼……白眼马啊!」风珠衣气坏了。
大黄可怜兮兮地踢着那只拐着的腿儿以示无辜,随即呈现一副装死状态。
完颜猛看着看着,从强自憋笑到渐渐心软了下来……
「手给我。」他策马到倔强中透着说不出可怜的小儿身边,叹了一口气,伸出了修长漂亮的大手。「上来!」
那晶莹清灵的双眼依稀含着隐隐水光,他心脏猛然一撞,莫名发酸闷疼了起来。
「不逗你玩儿了,乖,上来吧,我送你回家。」他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再晚,怕狼群就出来了。」
风珠衣一哆嗦,却还是死硬不肯回头,只是努力拉着大黄的缰绳。
完颜猛平时要是遇上胆敢这麽不知好歹的,早就一怒拂袖而去了,可也不知为什麽,对着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儿,他就算再大的气性也冒不出火来。
「真不上来?」
「……」
「真不上?」
「……」
「真不来?」
风珠衣猛然回头怒瞪着他,依旧不发一言,他却几乎可以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好吧。」他一摊手,随即俐落地自马上一跃而下。
她满眼戒备地後退了一步。
完颜猛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哎,他还是习惯方才那一个口齿伶俐牙尖嘴快的小儿。
他先是安抚地摸了摸爱驹的鬃毛,而後将缰绳塞到「他」手里……咦?这小儿的手怎地绵软得柔若无骨,跟个娘儿们一样?
「你──」她眸光茫然中难掩一丝戒慎。
「你骑我的马,我骑你的马。」
「可大黄脚拐了,牠连起身都不能……」她秀气如远山青黛的眉头打结了。
完颜猛嘴角微扬,碧眼荡漾着一抹笑意。「不怕,瞧我的。你先上马。」
风珠衣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在他温柔善意的碧眼催眠下,莫名其妙就爬上了他的骏马。
「坐稳了。」他微笑道,随即缓步走近卧着的大黄身边,屈膝半蹲下来,摸了摸大黄拐着的那处蹄踝关节处,大手快得彷若闪电地一拂!
大黄昂颈嘶鸣了一声,随即神勇地跃身而起,兴奋地在原地打着响鼻踢踏着四蹄。
──她登时看傻眼了!
「牠伤势不重,不过为安全故,还是由我来骑着……」完颜猛有些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名儿:「大黄吧。」
「谢谢你。」风珠衣一时感动得几乎泪眼汪汪,吸了吸鼻子,羞愧的嗫嚅道:「高人果然是当世难得的大善人,方才真是对不住……小、小人对你失礼了。」
「小事一桩,无须介怀。」他碧眼弯弯一笑。
气氛和缓融洽得彷佛刚才的冲突别扭只是如梦一场,她望着跃上大黄背上,熟练掌握着缰绳的高大蒙面骑士,一颗心没来由地怦咚怦咚乱跳了好几下。
「对了,大黄不该是狗名儿吗?」
「喔,我们家的狗叫旺财。」
「……」
「欸,咋啦?」
「走,赶路赶路。」
「噢。」
於是乎,双骑蹄声清脆奔驰,踏乱了一地泥塘荡漾,朝京城方向而去。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
凤凤鸣啾啾,一母将九雏。
环顾世间人,为乐甚独殊。
好妇出迎客,颜色正敷愉。
伸腰再跪拜,问客平安不?
汉.乐府〈陇西行〉
他们双人双骑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只是可恼在彼此换回坐骑之际,又生了个小小风波──
大黄马眼泪汪汪地对着完颜猛,颇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几分意味,不管风珠衣怎麽明示暗示地拉着扯着手中的缰绳,依然巴巴儿地朝人家跟前凑。
相较之下,人家那匹油光水亮的神驹挺拔地伫立在主人身畔,眸光睥睨,隐约带一抹讽笑。
居然被匹马鄙视了……风珠衣只觉羞得双颊滚烫,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教马不贤,颜面无光啊!
「小兄弟家住何方,要不愚兄送你回去吧?」终究是完颜侯爷大发慈悲,三两句便缓和了尴尬场面。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风珠衣窘笑,随即附在大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只见大黄立刻乖乖地垂下马头,一副认命的模样。
武艺出神入化的完颜猛手掌抵在嘴边,勉强憋忍住了笑意,碧眼亮晶晶地望着面前小儿。「如此,愚兄就不强人所难了,小兄弟慢走。」
「恩公慢走。」风珠衣煞有介事地抱拳,而後连忙爬上马背,驱马「落荒而逃」,就怕那句「乖乖回去就多喂你三升黄豆」的哄诱还是敌不过大黄被「男色」所迷啊!
完颜猛嘴角上扬,看着那骑在马儿上的瘦小身影逐渐消失眼前,半晌後,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长腿一夹,策马往侯府而去。
回到鸣玉坊大宅前,在两盏亮晃晃的牡丹灯笼下,那个修长如玉飘逸如仙的身影越发动人。
风珠衣的心却咯登了一下,暗暗心虚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脏不可言的小脸,滑下了大黄的马背,一步三迟疑地蹭到了自家哥哥跟前。
果不其然……
但见玉郎清泪涟涟,端的是雨打梨花,哽咽无声,几欲教人心碎。「妹、妹妹……你……你怎就成了这般模样了?」
她强忍住揉眉心的冲动,仰起头对她哥哥绽放了朵娇艳憨甜的笑容来。「阿衣就知道哥哥等我吃夕食呢。大黄,快,自个儿回马棚里去,别耽误吃夕食的时辰了。」
「妹妹就无话跟哥哥说吗?」风霞光清眸里泪光隐隐,「哥哥可担心煞也,只觉更漏残,芭蕉叶雨催不断……」
「哥哥,妹妹肚子饿。」
风霞光抖着大袖拭泪,说不出风流蕴藉缠绵好看的姿态蓦然一顿,看着自家妹妹揉着肚儿楚楚可怜的模样儿,霎时心软成了一滩水似的,哪里还记得起要好生向妹妹诉说一番自己的担惊受怕?
「都怪哥哥,是哥哥不好,都忘了你挨饿受冻淋雨回家的。」风霞光也顾不得妹妹滚成了个小泥人儿,洁白如皓玉的大手迫不及待挽着妹妹的手往屋里走,一迭连声急急嚷道:「来人,快烧热水,还有炖好的鸡汤和玉团子都送到小娘子房里,日前老齐国公爷送的那支百年老山蔘全切来给妹妹含着补补身……」
整支百年老山蔘全切了给她含?
「哥哥我……」
「妹妹,这蔘有大补之神效,乖乖全吃了喔!」
「会喷鼻血的吧,哥哥……」
「不怕不怕,哥哥这儿还有路老夫人送来的上好阿胶,乃是传说中的补血圣品,吃一片的份,补一年的量!」
「……哥哥,您又应了『回春堂』当赞助商号了?」
风霞光玉脸忽然红霞成了一片,扭扭捏捏道:「老夫人一片善意……哥哥总也推却不得。」
风珠衣看着柔弱好推倒的哥哥,倒抽了一口气,瞬间下定决心──
不成!往後除却唱戏外,不能轻易放哥哥出来了,否则哪天被人连皮带骨吞吃得渣儿也不剩,可就没处哭去了。
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她定得护好哥哥的贞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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