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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侍花《掌勺巧妻》(卷五)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5 10:45
标题: 侍花《掌勺巧妻》(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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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掌勺巧妻》(卷五)
作者:侍花
系列:蓝海E68405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5月24日


内容简介:

相府出来的人都有毛病吗?她秦春娇早就不是相府的丫鬟,
可相府的大少爷一见到她就动手动脚,嚷着她是他的人要带走她,
当了太子妃的大小姐仍把她当丫鬟,在一众夫人小姐面前教训她,
敢这样捋虎须她也是佩服,来找她麻烦的人真是活腻了!
她继父可是最受皇上宠信的锦衣卫指挥使,手握大权,
她的峋哥也十分上进,进京不久就夺得武举第一名,
更进入身为皇帝亲军的神武卫,直接听命於皇帝,
她有这两尊大佛靠,又有诰命在身,皇帝甚至亲口赐她封号「慧心夫人」,
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没几人能得的天大殊荣,
哼哼,据说太子妃准备领着她亲姑母宁王妃再来找碴,
正好让众人看看,相府这群不长眼的是怎麽被她一家疯狂打脸!



  第八十章 再见苏梅词

  秦春娇来不及去理会赵有余的话,她猝不及防被苏梅词拉扯住,不禁又惊又怒。

  她不再是低下的婢女,苏梅词不该这样轻薄她!

  她双眸圆睁,怒斥道:「苏大少爷,放尊重些,我是嫁了人的妇人!」

  苏梅词却不为所动,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若是旁的已婚妇人,他这般作为确实不妥,但芸香曾是他家的婢女,在苏梅词的心里,她永远都是相府的婢女,永远都是他的那个芸香。

  他看着秦春娇说道:「芸香,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不会再让你受苦的。」

  秦春娇几乎气得发笑,这苏梅词凭什麽认为自己回到下河村是在吃苦?说得好像她在相府的那几年是在享福似的。

  她冷声说道:「苏大少爷,我过什麽样的日子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横竖我已经不再是相府的人了,苏大少爷还是快把手放开,若让我相公瞧见了,他脾气不大好,怕要生出事端来。」

  她这话是告诫苏梅词,但听在苏梅词耳朵里却成了她畏惧那男人。

  只听他说道:「你放心,他不敢放肆。」

  两人正在僵持之际,却听一声怒喝——?

  「你是什麽人?放开我娘子!」

  这声音低沉冰冷,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有余一见来人不由打了个激灵,趁着无人察觉,悄悄隐在了假山後面。

  苏梅词这大少爷不知,他可清楚,易峋的脾气和性子若是发作起来,可是连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会给。但如此也好,不论易峋和苏梅词起了什麽纷争,他们这仇都必定结下了,最好易峋能将这相府大少爷痛打一顿。

  苏梅词这样皮娇肉嫩的大少爷,哪里禁得住易峋的拳头?一旦这大少爷受伤,易峋也免不了要吃官司,两败俱伤才最痛快。

  苏梅词并没有放手,对眼前的情况无知无觉,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满脸阴沉的大步走来,他竟将秦春娇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个男人,想必就是芸香那个所谓的丈夫了吧?

  苏梅词微微有些吃惊,他倒是没有料到这男人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粗丑不堪,反而俊逸脱俗。

  但,那又怎样?他才不信,芸香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乡下莽夫。

  方才易峋和程管家在偏厅上谈妥了事宜,却见秦春娇迟迟不来,而那领她去净手的丫鬟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後宅人多也不便去问,程管家乾脆领了他出来,一路找来。

  然而因为秦春娇迷路,两边倒是错过了,还是程管家想起来,若是秦春娇走错了路,就可能绕到这园子里,方才领着易峋找来。

  易峋一进园子就见秦春娇被一青年男子拦着,甚至那人还捏着她手腕不放,他只当那人是个轻薄狂徒,光天化日竟敢调戏他妻子,顿时火冒三丈。

  秦春娇一见他来便竭力挣扎起来,苏梅词分了神,就被她挣脱了去。

  易峋走上前来伸手将秦春娇拉到了自己身後,一双眸子狠厉的盯在苏梅词的脸上,淡淡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戏辱我妻子?」

  程管家也跟了来,慌慌张张说道:「易公子啊,这位是相府的大少爷。今儿他来府上跟老爷请教学问……想必、想必都是误会。」

  他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当真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若是闹大了不能收场,老爷必定会重罚他。

  可这好端端的,苏大少爷怎麽会去调戏人家妻子呢?

  易峋并没有见过苏梅词,虽然屡次听到他的名字,但这还是头一次见他。

  就是这个男人始终惦记着春娇,甚至连她离开了相府,到如今她已经嫁给了自己,他还不死心!如果不是他当初一心想要春娇做妾,哪会害得春娇几乎身败名裂,还以那麽不名誉的方式被撵了出来!真的这麽爱她,为什麽不娶她?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庇护不了,不是没用的废物吗?

  易峋盯着苏梅词的脸,锋利的眼眸里尽是寒霜,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原来是相府的大少爷,堂堂相府公子,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是何道理?这,就是你相府的门风吗?」

  苏梅词那张清秀的脸顿时涨了通红,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乡下莽夫质问品行。他张口驳斥道:「你是什麽身分,凭什麽来问我?芸香、芸香她是……她是我的人,怎麽能说调戏呢!」

  秦春娇羞怒起来,这苏梅词不知发了哪门子疯,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什麽时候成了他的人?这话让易峋听见,还不知他会怎麽想。

  她看了易峋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只是眼眸里的冷意更甚了几分。

  峋哥不会信的,她心中一定,斥责道:「苏大少爷,你说的这是什麽话?我早已不是相府的人了,如今更嫁了人,怎麽能说是你的人呢?你这样毁我的声誉到底想做什麽!」

  苏梅词看着她站在那男人身後,两手挽着那男人的臂膀,不由妒火中烧,竟然不管不顾的说道:「老夫人答应了把你给我,你当然就是我的人。我不管你是不是离了相府,也不在乎你嫁了人,我会把你要回来的。」

  其实,苏梅词并不知道她出嫁的前後因果,母亲对他管束极其严苛,几乎是被软禁了数月,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尤其秦春娇的事情更是分毫不闻。

  他不知道秦春娇的身分已经恢复,更不知道她还有了个当指挥使的父亲,只当那男人买了她去就把她当了老婆,她说的已经嫁人也不过就是这麽回事。既然只是买卖,那他当然还可以把她买回来。只要权钱在手,他不信还争不过这个乡下汉子。

  这话却实在刺痛了秦春娇,不管她是否已经离开了相府,也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嫁人,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她永远都是个下人,是个物件。

  苏梅词当初想纳她为妾也根本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只是径直问了老夫人就想把她讨要过去,就如同讨要老夫人房里的一只猫一样。

  如今竟然还当着她丈夫的面,公然宣称她是他的人,全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和颜面。

  她只觉得胸口闷痛,不知不觉红了眼圈,哽咽说道:「苏大少爷,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人看过。」撂下这句话,她扭身走开了。

  苏梅词没料到秦春娇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木在了当场。

  易峋没有去追秦春娇,他看着苏梅词,目光森冷,淡淡说道:「如此,你满意了?不在乎她的感受,尽情的伤害她,就是你的喜欢?你的喜欢,就只值一个妾的身分而已?是个男人就该好生照顾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她在相府里受人欺辱,甚至被卖出来的时候,你难道在梦里?」

  苏梅词恼羞成怒,急赤白脸道:「你这个乡下莽汉懂些什麽!我的婚事哪里由得了我自己做主?那得是老夫人、老爷夫人点头,才成的。你当是你们乡下人娶妻,随便哪个庄户人家的女儿都可以的?」

  易峋剑眉微挑,颔首道:「然而你是相府的长子长孙,你若坚持,他们疼惜你,说不准也会让步。至少,你能留住她。」说到此处,他忽然冷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说到底,你心里其实还是觉得,为了一个丫鬟不值得如此。你不敢,也不想为了她和自己的家族长辈抗衡。如今她嫁给了我,你觉得一个乡下男人比家中的那些长辈更好对付,所以你才又站了出来,摆出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想从我这儿把她夺走。」

  苏梅词瞠目结舌,张着嘴想说什麽,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易峋的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了一抹嘲讽至极的笑意,说道:「苏梅词,你不过是个卑劣又怯懦的废物而已。」

  这一句话让苏梅词勃然大怒,但还没轮到他发作,易峋已先一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到了面前。

  苏梅词看着那双如刀一般锋利的眸子,视线一下下刮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意从心底钻了出来。

  分明只是个乡下莽夫,但这男人带来的压迫感,是他这近二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

  在易峋的手里,他甚而连反抗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只听易峋又淡淡说道——?

  「你怎麽辱骂我都没有关系,但你欺凌我的娘子,那我不能饶了你。」

  一旁的程管家早已看傻了眼,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一个是指挥使家的姑爷,一个是相府的大少爷,两个人如果真的在这里起了什麽纷争、受了伤,他这个小小的管家是真的担待不起,虽然眼下看来,吃亏的人必定是相府的大少爷。

  他慌忙上前劝说道:「易公子,有话好说。两位都是有身分的人,何必动手呢?苏大少爷是相府的少爷,若是在我们主人府上出了什麽事,主人没法和相府交代,小的也要挨板子。求易公子看在我们家主人的面子上,放手吧。」

  听了这一番话,易峋不为所动,苏梅词却醒悟过来了。他竭力挣扎起来,嘴里嚷叫道:「你快放开我,我是相府的大少爷,不是你这样的人能碰的!你若敢动我一下,我们相府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易峋冷眼看着他,这文弱的少爷在他手里如同一只小鸡崽一般的弱小,他的挣扎也十分无力。

  那程管家慌了神,跪在地下咚咚磕头,求易峋放手。

  易峋眼眸微微眯起,他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力道微微放松了些。

  苏梅词不知机关,只觉得领口的钳制猛然一松,他连忙後退了几步,又因适才挣扎过猛步子踉跄不稳,绊在了一块石头上,直直向後倒去。

  凑巧他身後是一口小池子,那池子连着假山占地没有多大,只是为了造景,夏日里种些荷花。此刻是十一月,天寒地冻,池子上结了一层薄冰,但听得扑通一声,薄冰被砸碎,一条人影摔进了池中。

  易峋和秦春娇自翰林府离去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

  原本易峋还想押着那大少爷去相府责问,堂堂相府的大少爷,光天化日竟然戏辱良家妇人,这怎样也说不过去。

  但秦春娇却不想再生事端,更不想再看见相府的人,两人便匆匆离去了。

  而那翰林府阖府上下像开水锅一样,都慌着去救苏梅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回村的路上,风冷得像刀,嗖嗖的割得人脸颊生疼,易峋驾着马车问了一声,「春娇,冷吗?」

  马车里却寂静无声,易峋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西方天际已是阴云低垂,冷风四起,带着一丝湿冷,看来就要下雪了。

  那大少爷娇生惯养的,这寒冬天气掉进冰水池子里可够他受的了,然而易峋还是觉得太过便宜他了,适才真该痛揍他一顿才是。

  两人回到下河村时,天上当真落起了雪粒子,回到家中,秦春娇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易嶟有些纳闷,今儿大哥不是陪嫂子回门吗?这好端端的是怎麽了?

  易峋将马匹解了缰绳,安顿在牲口棚里,这才回到了屋中。

  易嶟站在堂中,见他进来便问道:「大哥,嫂子这是怎麽了?你们吵架了?」

  为了免秦春娇的尴尬,易峋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只是说道:「路上吹了风,她有些头疼。」

  易嶟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但这两口子之间的事情,即便是当兄弟的也不好插嘴。

  而秦春娇蜷缩在床上,拿被子裹着自己的身躯。房中烧着热炕十分的暖和,但她却依然觉得身上冷得发颤,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气。

  今天在京里遇见苏梅词,她有些恍惚,好像她永远也挣脱不了那个牢笼。曾经为奴的经历像一张巨网将她牢牢的缠住,卷裹在里面再也摆脱不得。

  当过一次奴婢,这些人就再也不会拿她当人看了。

  苏婉然对她的轻贱、苏梅词对她的欺辱,彷佛都在告诉她一件事——?她这辈子别想抬起头来做人。

  这种痛苦,难以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沉稳的步伐迈进了门内,伴随着一股酒酿的甜香,在屋中弥漫开来。

  易峋端着一个青花瓷汤碗在床畔坐了下来,低声说道:「给你煮了酒酿荷包蛋,吃点东西吧。」

  秦春娇却没有动弹,一脸木然,半晌才摇了摇头,轻轻说道:「峋哥,我不想吃。」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沙哑。

  易峋将碗放在一旁的桌上,静静的看着她。

  秦春娇这副样子让他焦躁,一股邪火在他腹中燃烧着,他问道:「为什麽哭?」

  秦春娇有些讶异,她摸了一下脸,方才发现手上有些水渍,原来她适才不知不觉的在流泪。

  易峋又问道:「他的想法对你来说就这麽重要?」

  秦春娇有些茫然,她说不出话来。

  可看在易峋眼中这就是默认,到如今他当然不会以为秦春娇心里对那个大少爷还有什麽念头,但他非常不喜欢,除他以外的男人能这般轻易的就撩拨她的情绪。

  他长臂一揽,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在了怀中。

  秦春娇任由他抱了,低着头不说话。

  易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眸,问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麽?苏梅词就值得你这个样子?」

  秦春娇望着他刀刻一般的脸,线条冷硬,她小口微微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易峋没听见她的回答,不悦更甚,再度说道:「春娇,成亲那天夜里我就跟你说过,你是我的妻子,这一辈子我都会护着你,天塌下来有我撑着,地陷了由我去填。但我不喜欢你有事就放在心里不告诉我,更不喜欢你会因为外人伤神难过,你的那些心思,只能放在我身上。」

  这霸道生硬的言语听在秦春娇的耳中,却让她的心猛地一酸。

  也许是在自己男人的怀里,她心中的委屈越发强烈起来,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的涌出。

  她张口,带着鼻音泣道:「峋哥,我不明白,分明我已经不再是相府的丫鬟了,他们为什麽还是这样的看不起我?从大小姐到大少爷,还有夫人姨娘,他们其实从来不拿我当人看。用得上了就把我买进去,嫌我碍眼就把我卖出来,什麽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嗯……」

  她话没说完就被易峋堵住了嘴,这些话像利刃一样的锯着他的胸口,生疼不已。

  原来,被卖这件事,她一直都是在意的。打从她回来,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什麽,他便当她并不在乎。

  买她回来是为了能在一起,他自问心中从未有过轻贱她的意思,但这件事的本身或许也在她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她控诉的那些人里虽然没有他,然而易峋却陷进了自责。他轻吮着她的唇瓣,和她的丁香小舌交缠在一起,想要抚慰她,告诉她,他总是疼她的。

  秦春娇微微僵了一下,但随即便软了下来,现下她痛苦不堪的内心也渴望着男人的安慰,这温暖的亲热舔舐着她的伤口。

  察觉到怀里的女人逐渐平静了下来,易峋抬起头,嗓音沙哑,「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往後,总会好起来。」

  秦春娇看着他,圆润的杏仁眼里满是迷蒙,她听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会儿她也不想去追问深究。

  酸痛的思绪和哭泣让她的身躯虚软,她想要更多来自於他的抚慰。她勾住了男人的脖颈,轻轻说道:「峋哥,你抱我吧,我想要。」

  易峋微微一怔,这还是头一次她主动向他索要。但看见她眼里朦胧的怅然,他没有说什麽,只是轻轻将她放在了枕上,如她所愿,给她想要的。

  情事也有这样的作用,一场温暖的缠绵,能够驱逐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扯掉了她身上的衣衫,两人迅速的拥在了一起。

  紧握着两条雪白的藕臂,将之压在她脸颊两侧,他在她身上肆意的挺动,看着那张娇艳的小脸重新红润而迷乱快乐起来,易峋在心底坚定了一个念头——?既然那些人总想俯视她,那他就要让她成为他们不得不仰视的人。

  苏梅词落水的事,让那老翰林头疼不已。

  这位姓宋的老翰林本是苏梅词的老师,今日也是苏梅词藉口来讨教功课,实则来他府里透气的。但他怎麽也不会想到,在自己的府里竟然能生出这样的事来。

  他招来程管家仔细问了一番,方才知道这场事端竟然是苏梅词闹出来的。

  自己这位高足竟公然调戏良家妇人,和人家丈夫起了冲突,才会掉进池子里去,而那位被调戏的妇人还是指挥使大人的千金。

  这两边都不是他这个即将告老的翰林能惹得起的。

  但他终究是个为官多年的老狐狸,思来想去,修书一封,拿一顶暖轿,把苏梅词送回了相府。



  第八十一章 护短的相府大夫人

  苏梅词像条落水狗一样被送回了相府,虽说翰林府上已替他换了乾净衣裳,但到底狼狈不堪。

  回到相府他自己的院中,一院子仆婢都惊异非常,谁也不敢隐瞒,慌忙去禀告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免得少爷生病了再带累他们受罚。

  大夫人先行赶到,一同来的还有她那个投奔而来的外甥女孟玉如。

  苏梅词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脸色铁青,双唇惨白,一看就是冻坏了。

  大夫人先哭号了两声我的儿,又叫着人去请大夫,吩咐厨房熬姜汤。

  正忙乱着,老夫人也到了。问明白已经去请大夫了,老夫人皱眉问道:「好好的,大少爷怎麽会掉进池子里去?这跟着的人都是做什麽的?」

  大夫人跟着骂道:「在他们宋家出的事,莫不是就这样算了不成?老夫人,儿媳这就过府去责问他们!不给我们梅词一个交代我誓不甘休!」话音才落,她便嚷着叫人替她收拾要往宋府去。

  正乱着,已经有人将那封信递到了老夫人眼前。

  老夫人看过,心头火起,将手往桌上一拍,喝道:「还去什麽!这没廉耻的东西,竟然在人家府上调戏妇人,被人家汉子推到水里。你还去做什麽,还嫌不够丢人!」

  这话一落,众人都吃了一惊。

  大夫人便叫起来,「这怎生会?我儿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知书识礼,从来不会飘风戏月,怎会忽然去调戏人家妇人!」

  老夫人将那信朝她跟前一丢,说道:「你自己瞧瞧,莫不是他老师会说谎,编排这样的瞎话?这东西真是把我们相府的脸都丢乾净了!」

  大夫人将信将疑,捡了信看了一遍,当即说道:「这定是他们的开脱之词,儿媳不信!什麽指挥使家的千金小姐,遍京城的名门闺秀我哪个不识得?怎麽平地里钻出这麽个人来?」

  老夫人说道:「不管这信上说的事实到底如何,扯上桃色故事就不是什麽光彩事,掩去就罢了。」

  大夫人哪里肯依,她女儿如今是太子妃了,她正觉得骄傲,怎会让儿子吃这种闷亏?

  一旁孟玉如忽然起身道:「老夫人,大夫人,这跟表哥过去的不是还有个人?小厮不在眼前,但这人据说是从来不离表哥身侧的,不如叫他来问问?」

  孟玉如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众人。

  大夫人连忙说道:「玉如这话不错,快把人叫来,我和老夫人有话要问他。」

  老夫人却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片刻功夫,赵有余跟随小厮进来,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向着两位夫人躬身作揖,「见过老夫人、大夫人。」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人,默不作声。

  大夫人倒是喜欢他的恭敬谦卑,颔首说道:「你今儿跟着大少爷出门,到底出了些什麽事,遇上了什麽人,大少爷为何会忽然落水,你且一一讲来。」

  赵有余道了一声是,略停了停便说道:「今日小生跟着大少爷到宋老翰林府上讨教,大少爷看园中腊梅开得正好便想去园中赏梅。才走到园子里就遇到了一个青年妇人,这妇人似是与大少爷相识,两人攀谈起来。又过了片刻这妇人的丈夫忽然走来,过来不由分说就说大少爷调戏他娘子,和大少爷争执起来。那男人孔武有力,推搡之後就把大少爷推到了池子里。」

  他将事情的真实缘故摘了个七七八八,只拣了争执的情形讲述一遍,却把苏梅词对秦春娇言行无礼的事隐了过去。

  原本他还想将事情说成是秦春娇勾引苏梅词而生出祸端,但话到嘴边却怎样也说不出口。他心中还是顾念着秦春娇的,最终还是把那些谎话咽了下去。

  大夫人是个急躁之人,听了这番话也不问真假,当即冷笑道:「我就说,我儿是知书达礼的世家子弟,怎会平白无故去调戏良家妇人?这分明是哪个不知廉耻的货勾搭我儿不成,才弄出这样的事端来。」

  赵有余面色微动,只将头低了下去没有言语。

  老夫人不言不语,只冷眼旁观。

  孟玉如在旁开口问道:「你说表哥同这妇人相识?那你可知道这妇人是何人?」

  赵有余俯首回道:「是,大少爷管这妇人叫芸香。」

  这话才落地,孟玉如的脸色便微微有些不好看了,大夫人更是叫了起来,「我就晓得,这狐媚子不是个省油的灯!都从相府里撵出去了还不安分!」

  赵有余听在耳中,却一字不发。

  老夫人作壁上观了半日,冷不防问道:「我记得,你是下河村人?」

  赵有余不防老夫人忽然同自己问话,不及细想,连忙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小生正是下河村人。」

  老夫人淡淡问道:「这芸香也是下河村人,且是在下河村里自小长到大的,和你是同乡,听你适才的口吻,怎麽好像全然不认识?」

  赵有余心口微震,暗道这老夫人好生精明,轻易不好糊弄,不如索性认了,便说道:「老夫人所言正是,小生和这妇人的确是同乡,然而大少爷和她起了纷争,为免老夫人、夫人以为我偏袒同乡,言辞不实,所以不曾说起。」

  这话倒也合情合理,老夫人一时也说不出什麽来。

  若是换做旁人,兴许还罢了,但一听说又是这个芸香惹来的祸端,大夫人顿时发作起来,当即说道:「我还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原来是这个下贱丫头!我们堂堂相府的子孙,怎麽能让一个乡下人欺负?这事必定不能就此善罢甘休!等晚上老爷回来,请老爷写封帖子送到府衙里去,一定要把那罪魁祸首抓去痛打几十板子,给我儿出气不可!」

  老夫人皱了眉头,斥责道:「你省省吧!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弄到鸡犬不宁,人尽皆知?那芸香今非昔比了,她如今可是指挥使陈大人家的小姐。这陈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就算是你们老爷都要让他三分。这等小事,不如算了。」

  大夫人不依不饶,「什麽小姐,不过是她那寡妇娘不知靠了哪阵东风,被陈大人瞧上给娶了去,母女俩这才跳上了高枝儿。依着我说,这娘俩都不是什麽正经货,瞎充什麽夫人小姐!陈大人也未必将她们放在心上,不如就到陈府去问那妇人教养出来的什麽女儿,哪有嫁了人还要浪着勾引人家少爷,穿帮了羞恼起来,就叫自己汉子打人的。」

  刘氏改嫁给陈长青这件事,相府的老夫人、大夫人也都是知道的,甚至也听说了那刘氏就是先前逐出去的丫鬟芸香的母亲。而秦春娇出嫁是从陈府走的,这事儿她们也知道,只是都瞒着苏梅词一人。

  老夫人心头火也起来了,怒斥道:「你这话纯粹是放屁!那是人家的家眷,人家怎麽就不放在心上?就说那芸香出嫁的时候,陈府的排场、陪送的嫁妆,显然陈大人是把她当亲闺女看待的,怎麽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瞎充小姐?之前婉然回来省亲交代的那些话,合着你全没放在心上?你可为你那太子妃女儿做做脸面吧!」

  大夫人纵然跋扈,但相府到底是个讲究长幼尊卑的地方,被婆婆当面呵斥了一通,也不敢顶嘴,只好闷声不吭任凭数落。

  恰逢此时外头人报称大夫请到,两人便忙命快请进来。

  那大夫进来请了安,便到里面去为苏梅词诊治。片刻大夫出来,言说大少爷落水受了凉,染了风寒,需得静养,留了一副药方便领诊金去了。

  老夫人听着心里不由腻烦起来,便说道:「既然梅词并无大碍,我也乏了,先回去了。待会儿等他醒了,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言罢,便起身准备离去。

  大夫人将老夫人送出院门,老夫人瞅着她,看她垂首不语,一张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做小伏低,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来,我晓得你心里也是不服。我也老了,管不了那麽多,这家总还是要你们来当。」丢下这番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大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着嘴,看着老夫人走远,方才走回去。

  回到屋里,她进去探视了一番,见苏梅词躺在被子里,一张脸烧得通红,心疼不已,恨不得亲身替他。适才被老夫人呵斥而起的那一些些愧疚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更加咬牙切齿的恨了起来。

  孟玉如走到她身侧轻轻说道:「姨母,您先回房吧,表哥一时半会儿想是也醒不过来。我就在这里服侍,若有消息了必定打发人去告知姨母。」

  大夫人侧过脸,看着孟玉如那张清秀乖巧的脸,不由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丫头,我晓得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但你不知道,这儿子遭了难,当娘的心里也跟油煎似的,我就是回去了也不安宁,不如在这里坐着看着他,心里还好受些。」

  孟玉如浅浅一笑,偎依着她在旁坐了,说道:「那我便陪着姨母。」

  大夫人也笑了,颔首叹息,「好孩子,你表姊出嫁之後,这府里也就你能宽我的心了。」

  娘俩正说着话,床上睡着的苏梅词忽然呓语起来,支吾含糊道:「芸香、芸香……你别走……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夫人听闻此言,一张脸铁青不已,才压下去的怒火再度烧了起来,想发作却顾忌身旁的外甥女,勉强安慰道:「你别放心上,你表哥对那丫头也就是一时的糊涂。」

  孟玉如脸色雪白,强颜欢笑,正想说些什麽,却听苏梅词再度呻吟着道——?

  「芸香……我喜欢你……我是想娶你的……」

  这话让大夫人彻底没了言语。她又气又恨,一面气着自己儿子不争气没出息,竟然对一个下等婢女惦记个没完,一面又恨那狐狸精本事不小,把她儿子迷得团团转。

  她强做镇定,对孟玉如说道:「你放心,那个芸香横竖已经嫁了人了,再也进不得咱们家的大门。有你姨母在,相府大少奶奶的位子总是你的。」

  孟玉如低着头一声不吭,半晌忽然细声细气的说道:「姨母,喜欢丫头也是世间的常事,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但既然那个芸香已经嫁人了,表哥还总是这样惦记着人家也不好。别的不说,时候长了,怕还要落下病来。我听说表哥很听表姊的话,不如请表姊回来好生劝劝。」

  这话点到为止,没有说透,但底下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要让苏婉然倚仗着太子妃的身分强压了这件事。

  大夫人顿时醒悟过来,拍手道:「你不提我倒还忘了。不错,这事儿是该叫他姊姊好生管管。」说着顿了顿,又道:「今儿天晚了,明儿我就亲自往太子府走一趟。」

  孟玉如看着床上烧得人事不知的苏梅词,眼底流过一阵冰冷。她对这个男人其实并无几分实在的情意,但她已然家道中落,总要为後半生找个依靠着落。

  那个芸香她是没有见过,但打她进府後也曾听过几次那女子的名字,但凡提起来,众人总是讳莫如深,有不屑的有叹息的,却总是探听不到详细的缘故。

  最终,她还是在秋菊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本来这个丫鬟已经离开,对她构不成威胁,但无论她怎样示好,苏梅词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相处下来只有亲戚间的客套敷衍,如今他竟然还为了一个撵出府去的村妇跟人争执口角,甚至还动手落水!

  这让孟玉如实在不是滋味,她难道还争不过一个丫头吗?

  大夫人在苏梅词房中坐了一个时辰,见他总也不醒,便先回房了。

  孟玉如倒是还守在苏梅词的床畔,寸步不离。

  又过了些时候,苏梅词呻吟着醒了过来,迷糊朦胧之中,他看见床畔坐着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心里一阵糊涂便握着了那人的手,轻轻说道:「芸香……」

  话才出口他便醒悟过来,将手放开,沉沉说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孟玉如忍着心中不快,微笑说道:「表哥烧糊涂了。表哥落水,老夫人和姨母都很是担心,适才都在这里,才走了没多久。」

  苏梅词看着头顶的幔子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她们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孟玉如一时语塞,嗫嚅道:「我替姨母留在这里,照顾表哥。」

  正当这个时候,秋菊端了汤药过来,说道:「药好了,奴婢服侍少爷吃药吧。」

  孟玉如连忙起身去接,嘴里说着,「秋菊姊姊,我来吧。」

  秋菊捧着药碗,没有动弹。

  苏梅词却忽然出声,「把药放下,叫春晓进来,你们两个都出去。」

  秋菊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了一声是,把药碗搁在床边的小桌上退了出去。

  孟玉如有些尴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终还是出去了。

  屋中一片寂静,苏梅词只觉得胸口发闷,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人给闷死了,他不想看见孟玉如也不想看见秋菊,她们都是母亲给他准备好的人。

  那个男人对他的嘲讽,他竟然一句也反驳不了。

  或许,他没有说错,如果不是他的懦弱无能,芸香也不会被撵出府去。

  他将手抬起遮住了眼睛,指缝里溢出了些许水渍。

  而春晓才走进屋中,就听当啷一声,一个物件砸碎在脚边,汤水四溅。

  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之前秋菊端进去的汤碗碎裂在地……

  老夫人回到自己房中在罗汉床前坐了,云雀上来拿了手杖念珠,将靠枕替她垫好,便取了一支美人锤替她轻轻捶着腿。

  老夫人一手撑着头,轻眯着眼眸,眼角边的细纹堆叠,像秋日的菊花一般。

  良久,她忽然叹息了一声,看着脚边跪着的云雀,说道:「芸香在府里时,你和她倒是很好。」

  云雀不防老夫人突然问她,手颤了颤,还是继续捶了下去,垂首低低回道:「芸香姊姊待人很好,奴婢们都是喜欢她的。」

  老夫人微微颔首,又不由叹息道:「这孩子,怎麽到了这会儿才有了这层身分?若是再早些她还在府里时,那该有多好!」

  云雀静默不言,一下下继续轻轻的替她捶着腿,又听老夫人说道——?

  「若她是现在的身分,指挥使家的千金小姐配我家梅词也就配得上了,就是娶她为正妻又有什麽不可?」

  云雀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接这话,半晌才小声说道:「近来,表小姐倒是和大少爷走得很近呢。」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们大夫人的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她白日作梦吧!只要我活着一日,那个孟氏就别想进我苏家的门!」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长叹了一声,「这玉如也真是个可怜人,早早没了爹娘,家里又遭遇了这样的劫难。她原本该有个好姻缘,奈何月婵……月婵……」

  提到月婵这个名字时,她眼中不由泛起了无穷的惆怅,甚至隐隐有一丝水光闪过。

  云雀不敢言语,虽然从未见过,但她晓得这个闺名月婵的女子是相府的嫡长女,更是老夫人第一个女儿。

  她从入府到老夫人身侧服侍时便听人说起过,这位大小姐当年本是皇上御赐的姻缘,嫁给了宁王做王妃,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产时难产而亡,连带着腹内的孩子也一并夭折。

  这件事是老夫人心头的一块疤痕。这麽多年了,每逢初一十五,老夫人必要念经为大小姐超度,後院的佛龛之下总也放着一只烧纸用的铜盆,纸钱那是从未断过的。

  然而此事府里从未有人敢提起。上一个不留神说溜嘴的人惹得老夫人勃然大怒,几乎生生打死,过後这个人便被撵出了相府,永不听用。

  此刻听老夫人自己提起这个名字,她只能低头做事,做一个聋子。

  过得片刻,内宅管家李氏进来,请了安後便说道:「老夫人,宁王府打发了人来,说王妃听闻大少爷落水一事心中很是记挂,特特派人过来探望,还送了些补品过来。」

  老夫人面色微冷,不言不语,半日才淡淡说道:「倒也难为她,一向不回娘家,娘家的事打听得却这般分明。把人领到大少爷院子里去,就不必来见我了。」

  李氏答应了一声,正要走,又听老夫人又吩咐道——?

  「大少爷正发着高热,不要叫他们停留太久,半炷香的功夫就打发他们离开。」

  李氏连忙领命,提着裙子快步离去。

  老夫人看着李氏离去,再度长叹了一声,终是不言语了。



  第八十二章 太子妃亲自出马

  隔日,大夫人还是乘了轿子到太子府上去见她女儿。一见到苏婉然,她便急不可待的将事情讲了一番,要女儿为她儿子出头出气。

  苏婉然却正在心烦意乱,昨儿傍晚侧院里出了喜事,大夫诊断出来,宋侧妃有喜了。

  太子那时正在她屋中和她商议事情,这消息一传来,太子欢喜得坐也坐不住,连忙就去了宋月芯的院中。

  苏婉然作为正妃只得跟去。尽管不愿,也还是要看着太子和那个宋侧妃恩爱甜蜜,甚至自己还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为那个宋月芯打点安排养胎的种种事由。

  尽管她才是正妃,就算宋月芯为太子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也动摇不了她分毫,但长子不是嫡出多少有些麻烦。何况她尚且没有生育,宋月芯竟然就抢在了她前头,这口气让她咽不下去!

  然而太子一个月也不进她院子一次,除了大婚那两日来敷衍过,几乎就再不曾碰过她了,这让她如何有孕?

  她对太子其实全无情意,但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她心中难受。这些事情搞得她虚火上升、浮躁不堪,偏偏这个时候家中竟然又闹出这件事!

  苏婉然听母亲抱怨了些有的没的,心中十二分的不耐烦,只说道:「近来府里事情多,这些小事母亲就不要来烦我了。」

  大夫人满脸讶异,当即说道:「这怎能是小事?你弟弟让一个村夫推进池子,还生了一场大病,你这做姊姊的再不为你弟弟做些脸面,这话传扬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合着堂堂相府大少爷就让一个乡下人欺负了,整个相府连个能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婉然说道:「这也是他自己不检点,为了一个驱逐出府的丫鬟跟乡下匹夫争风吃醋才会招来灾祸。出了这样的事,不说自家关起门来反省,还要往大里闹,不是笑话也成笑话了。再说,母亲想我怎样?难道要我亲自走到乡下去,跟那一对村夫村妇为难吗?」话到此处她却忽然想到了什麽,闭口不言,默默盘算起来。

  大夫人对这个女儿自来有些惧怕,苏婉然在相府时便是她的主心骨,现今她成了太子妃,大夫人更是对她言听计从。

  苏婉然不肯出头,大夫人也没了法子,只好又说道:「玉如来咱们家也有段日子了,这事儿我也在老夫人跟前试着提了提,老夫人总不肯松口。我想着你是太子妃,老夫人又一向疼你,哪日你去说了这事,或许就成了?」

  苏婉然却正色道:「这件事母亲往後再不要提起,玉如往年是有亲事的,她怎麽能嫁到咱们家来?」

  大夫人不依说道:「你姑母老早就没了,她那亲事哪还能算数?她如今也没个倚靠着落,所以我想……」

  苏婉然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母亲的话,说道:「就是因为有当年这件事,老夫人每每看见她就会想起姑母来,更因此生出满身的不自在。母亲不知道避讳还要把她往家里招,这是存心和老夫人过不去呢。我留她另有用处,母亲不要再说了。」

  大夫人无可奈何,又坐了一会儿,只好乘车离去。

  苏婉然坐在窗前看着外头一院积雪,白霭霭的,冷得心里发凉。

  陈长青的事还没有了结,弟弟竟然又给她出了这麽一道难题。

  她眉头一皱,心里倒有了一件主意,或许这能解了她如今的困境。

  清晨,落了一夜雪的下河村蒙了厚厚的一层白,银装素裹,一派琉璃世界。

  秦春娇醒过来时只看那窗纸上一片光亮,还当起晚了。她翻了个身,却见身边的男人依旧在熟睡。

  每日都是易峋比她先起,没别的原因,只是夜里他都叫她分外的劳累,今儿他竟然比她还晚起,这倒是有些少见。

  床下是烧得滚热的炕,男人的身躯也像炉子一般的火热。

  看着易峋那熟睡的俊脸,宁静而祥和,甚至还有些孩子气的样子,秦春娇心里只觉得甜甜暖暖的。

  她笑了笑,低头拱进了他的怀里。香腻赤裸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被男人的气味掩没,她眯细了眼睛想再睡一会儿。

  正在这时,她的後脑忽然被谁轻轻碰了一下。

  秦春娇微微吃了一惊,转头一瞧,身後空空如也,并没有东西。

  她回过神来,回头看向易峋,就见男人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才睡醒的惺忪之态。

  自己适才往他怀里拱的样子,被他瞧见了。

  秦春娇脸上有些红,扭捏嗔道:「你早早就醒了?那怎麽不起来?」

  易峋瞧着她,嘴角噙了一抹笑,慵懒说道:「你不也醒了,怎麽不起来?」

  秦春娇看着男人盯着她的戏谑眼神,将脸一扭,「好啊,那就起来。」说着,她伸臂一撑,就想从他身上起来。

  她才微微抬起身子,一只粗糙且温热的手掌却按在了她背上。她一个不稳重新栽倒在易峋的胸膛上,而她背後的那只手更得寸进尺,横在了她的背上让她动弹不得。

  两人的肌肤紧密的贴在一起,男人火热的身子烫着她,秦春娇几乎能感受到易峋那强健有力的心跳。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热了起来,心也越跳越快。

  秦春娇脸上红晕更甚,她不由轻轻问道:「干什麽?」

  易峋看着她,双眸黑得深邃,她紧紧依偎在他身上,几绺乌油油的发丝滑落下来,映衬着底下的肌肤有多雪腻香细,小脸红艳艳的,彷佛初晨的玫瑰,娇媚可人。那双眼睛也水汪汪的,正映着自己的身影,眼角那颗泪痣更是撩拨着他的心。

  眼前这一幕香艳撩人,经过了婚後这段日子,他瞧着她是一日比一日成熟甜美起来,周身充满了小妇人的韵味。

  一想到她的这些变化都来源於他的悉心「教导」,易峋心里便满是满足和得意。

  这都是他的功劳,是秦春娇是他的女人的证明。

  易峋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手指勾缠着她的发丝,「你说呢?」

  秦春娇只觉得他的目光灼得她皮肤烫疼起来,她扭了一下身子,却被易峋牢牢按住。

  虽说成婚没几日,可她哪儿不知道易峋想干什麽?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干坏事。

  她尚未开口,易峋便低声说道:「既然不想起来,那就陪我再躺会儿。」

  陪他再躺会儿?恐怕不会仅仅只是躺着吧!

  秦春娇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男人的手也确实在她身上摩挲起来。她捉住了他的手,嗔道:「别闹了,昨儿晚上你弄得太凶了,我还不舒服呢。」说着,她小脸一拧,埋怨起来,「成婚前你还晓得疼惜我,如今成了婚尽欺负我。」

  易峋瞧着妻子那撒娇发嗔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唇边一扯,「谁叫你昨晚上咬我来着?」

  秦春娇不甘示弱,嘟嘴回道:「那谁让你使坏呢?」

  昨天夜里两口子在书桌前算着帐目说着话,不知怎麽就起了念头,易峋竟然将她抱在书桌上跟她亲热起来。

  逗弄她又偏偏不给她,哄着她说些羞死人的言语,她又气又羞,急躁了就在他肩膀上要重不重的咬了一口,结果就是换来了他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折腾。

  秦春娇知道易峋这是在算他们俩婚前的帐,落在他手里,她算是认栽了。

  易峋撩了一下她的秀发,在她颈子上轻轻搔了一下,低低笑着,「那怎麽能叫使坏?我那分明是在卖力的耕种,你不说体谅丈夫辛苦,还埋怨牢骚?」说着,他翻身将她压了下去,在她耳边低语,「横竖今儿没事,为夫就多操劳一下。说不准到了明年春天,你这块地就要长小芽儿了。」

  秦春娇羞臊得脸和颈子一起红了起来,甚至连胸前也红了一大片,她用力捶了易峋肩膀一下。男人是不是在床上都是这样的厚脸皮?明明是他想快活,却胡扯出这麽个理由来。

  怕他真的再折腾她,秦春娇搂着他的颈子软声求了起来,「峋哥、峋哥哥,别闹了,谁说今儿没事呀?虽说铺子收起来了,但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儿办年货吗?咱们起来,好不好?」

  听着她娇声软语的央求,易峋只觉得更加兴奋,但瞧着她那小鹿一般楚楚可怜的眼睛,晓得她也是真的怕了。不想真的欺负她,他强压了满腹燥热下去,放了她起床。

  两口子起来穿衣服梳头,秦春娇出门去厨房舀水,才走到院里,她不由轻轻呀了一声。

  原来昨儿夜里下了半夜的雪,直到这时候还没放晴,天上仍旧搓绵扯絮一般的落着雪,窗纸上的光亮便是这积雪的反光。

  院中地下积着松糕厚的一层雪,竹篱笆上也盖着白白的一层。放眼望去,全村子的屋舍树木都盖在了这一层白的下面,四下寂静无声,偶有村人过去,踩在那积雪上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声响,反倒衬得四周更加静谧。

  而易嶟从院中拿了一柄宽大的扫帚正将院中的石子路给扫了出来。

  秦春娇有些不好意思,她和易峋在屋里赖床亲热的时候,易嶟已经出来干活了。

  她上前笑着招呼了一声,说道:「我和峋哥起晚了,劳烦你先出来做事了。」

  易嶟停了下来,握着扫帚的双手冻得有些发红,倒是满脸的热汗。他擦了一把额头,也莞尔道:「没啥,大哥和嫂子才成婚,正是热乎的时候。厨房里有热水和热饭,嫂子去拿吧。」

  这话说得秦春娇越发不好意思,她低低应了一声,便绕道往厨房去了。

  正在这时候,屋外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停在篱笆门外头,喊了一声,「嶟哥,你开门!」

  易嶟一瞧见她,原本就冻得发红的脸上更热了几分。他顿了顿,说道:「你来干啥?」嘴里这样说着,却还是过去开了门。

  黄玉竹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老鸭黄的对襟棉袄,下头是一条桃红色的棉布裙子,裙摆上绣着蝶恋花,足上一双羊皮靴子,打扮得十分娇俏。

  她提着个竹篮,笑嘻嘻说道:「我来给春娇姊送货。年底了,我爹也让我带些东西给你们。」

  易嶟说道:「嫂子才起来,去厨房了。你去大堂等她,这儿冷。」

  黄玉竹不动弹,满眼瞧着易嶟,高大的身躯立在雪地里像一尊雕塑。他干活干得身上发热,周身不断的冒着热气,前头衣襟也松开了几颗扣子,露着结实的胸膛。

  她眉眼含笑,低声说道:「你心疼我?」

  易嶟脸上一热,低低斥道:「大姑娘家说的这是啥话!也不怕叫人听见了笑话。」

  黄玉竹那猫一样的眼睛微微吊起,她说道:「我才不怕呢,叫他们笑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有啥可笑的?嶟哥,你说对不,你不心疼我吗?」

  易嶟真是叫她弄得没了法子,将扫把换了手,半晌才说道:「你太野了,我就没见过性子像你这麽野的姑娘。」

  黄玉竹上前了两步,轻轻拉着他的臂膀。

  易嶟下意识的挣了一下,没有挣出来,便就再不动了。

  她低声说道:「嶟哥,我不是不要脸的女人,礼义廉耻我都懂的,但我就是……就是中意你……」

  这最後一声小得如同蚊子嗡嗡,但还是钻入了易嶟耳朵里。

  他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弹,心里却像煮开了的锅,上下沸腾翻滚。

  长这麽大,还是头一次有姑娘当面跟他说喜欢。

  秦春娇只拿他当哥哥,赵秀茹黏着他的那会儿也只晓得任性刁蛮的乱发小姐脾气。黄玉竹却像一只野猫似的,时不时伸爪子挠他一下,又时不时来依偎着他,一时刁蛮一时温柔,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她又把心意摊开给他看了。

  而他呢?扪心自问,他并不讨厌黄玉竹,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想起她那双野性的眼睛,然後就会兴奋起来,也因此每当见到她本人时,他就更加尴尬。

  恰好这个时候,秦春娇从厨房端了水和饭出来,经过院子时见到黄玉竹便将她叫了过去。

  院里的情形她看在眼中,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过了年,就要替他到黄家说亲了?

  易嶟对黄玉竹显然是有些意思的,但他这个人实在是太闷了,这麽多年了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表示过。她也曾问过易峋,易峋含糊着说易嶟以前是喜欢过谁的,但是没成也就罢了。易家照顾了她这麽多年,如今她是易嶟的嫂子了,也该好好照顾他。

  秦春娇将黄玉竹领到堂上,问她来做什麽?

  黄玉竹说是来交货的,原来近来天气寒冷,路上行人稀少,铺子生意清淡,又到了年底,索性就收了起来。但城里来买货的人还是很多,尤其冬季天气乾燥,那些贵妇小姐们更加需要这些面脂了。

  秦春娇自己做了一些,又把一些单子给了黄玉竹,黄玉竹在家做好了就给她拿了过来,另外还带了些自家蒸的糕。

  她听着将黄玉竹安顿在堂上,回去房里梳洗,毕竟刚才去了厨房,弄好了才又出来跟她说话,按瓶给她算工钱。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一阵车马响声,易嶟从外头进来,大声说道:「大哥,嫂子,京里来人了。」

  秦春娇微微一怔,以为是娘那边打发的人来,心里忖着怎麽没有先捎个信儿,便问道:「是不是我娘家来的人?」

  易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大娘那边,说是、说是太子府里的人。」

  秦春娇呆了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找到下河村来。

  宋翰林府里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陈长青夫妇两个,想着年关将近不愿节外生枝,再则也是顾虑父亲在朝为官,不想他为了这些事情去得罪人。但她真是没有料到,苏婉然竟然会找上门来。

  她定了定神,问道:「来的都是什麽人?」

  易嶟摇头道:「不清楚,只来了一辆马车和几个跟随的护卫。」

  秦春娇便说道:「请他们进来吧,听听他们说什麽也好,免得被人拿住了把柄,倒先问我们一个不敬之罪。」

  说完她正想出门,易嶟却抢先出门,「外头冷,嫂子在屋里等着吧,我去就好。」

  苏婉然坐在马车之中,怀里抱着一个黄铜镂雕五福捧寿手笼,她身上穿着一件银貂鼠皮裘,外头披着大红色昭君套,耳下挂着一对琉璃耳璫,面上神色淡淡,她半眯着眼睛养神,等着回音。

  片刻功夫,只听外头吵起来,一人大声道:「我们太子妃来了,你们家主人竟然不亲自出来迎接,倒叫我们主子进去见她?真是乡巴佬,一点礼数都不懂!」

  苏婉然没有睁眼,淡淡吩咐,「去问问怎麽回事。」

  她身旁的宋嬷嬷应了一声便下了马车。

  半晌这宋嬷嬷回来,低声说道:「主子,这户人家真不懂事,主人不亲自出来迎接,竟然打发了一个乡下粗汉出来叫主子进去。」

  苏婉然听着,面上神色不改,理了理衣裳,说道:「这些乡下人可不就是如此。也罢,本宫既然来了也不在乎这些,就自己去见见她又何妨?」嘴里说着便要下车。

  那宋嬷嬷无可奈何,只得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苏婉然才下车,迎面一阵冷风夹着雪粒子便往脖子里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眼望去,果然见一个乡下打扮的青年男子站在马车边上,眉眼之间还有几分恼怒。

  苏婉然连正眼也不看他,迳自挪步向屋里走去。

  易嶟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气,他并不知道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是谁,好端端请她进门还白挨了她手下人一顿嘲笑讽刺。但他也怕是哥嫂的什麽贵客,没有多说什麽,跟在後面也进了门。

  苏婉然踏进正堂大门,果然见秦春娇一身家常装束站在堂上,一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不知是什麽人。她目不斜视,直直落在秦春娇脸上。

  秦春娇也瞧着她,打量她今日这一身穿戴,果然也是华贵非常。她淡淡一笑,说道:「不知太子妃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苏婉然扫了一眼堂屋,她是见惯了雕梁画栋的人,自然觉得简陋寒酸。

  秦春娇就蜗居在这样的地方,果然配她的身分。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微微快活了些,淡淡说道:「本宫来了,连茶也不端来一盏。你离了相府,竟然连这些规矩也都忘了。」

  秦春娇听着,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粲若春花的笑意,她说道:「太子妃是贵人,寒舍茶水简陋,想必太子妃也看不到眼里,就免了吧。」

  这倒是出乎苏婉然的意料,她重新打量着眼前这女子,见她面色自若,不卑不亢,竟敢直视自己,和当初在相府里做丫鬟时那低眉顺眼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丫头,竟敢顶撞自己?

  苏婉然尚未开口,她身旁的宋嬷嬷先说话了,「芸香,你就是离了相府,也得记得这是你的老主子,怎麽能这样说话!」

  苏婉然神色如常,这才说道:「罢了,这话倒也没错。本宫也怕茶水不净吃坏了肚子。」

  黄玉竹睁大了眼睛,她长这麽大,还从没见过到人家家里做客这麽蛮横无礼的人。

  秦春娇依旧笑着,笑得释然,这两日她已然想开了,何必将这些与自己再不相干的人的事放在心上?他们怎麽想她、怎麽看待她,又有什麽要紧?

  她该放在心上的,只有她的亲人和她的爱人。

  她说道:「太子妃今儿一早冒着风雪特地从京里赶来,敢情就是为了嫌弃我来着?」

  苏婉然笑了笑,说道:「自然不是,本宫那不长进的弟弟前儿闯了祸。本宫今儿,是特地代他来致歉的。」

  这一来,秦春娇倒有些诧异。苏婉然一向眼高於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往日在相府分明是苏梅词先看上自己的,苏婉然也是斥责她居心不良、勾引主子。

  宋翰林府里那件事苏梅词分明吃了个大亏,她不说算帐报复,竟然以太子妃之尊亲自登门致歉,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正想说些什麽,却听後面的易峋问道——?

  「春娇,来的什麽人?」

  话音才落,易峋便从後面走到了堂上。

  一看见眼前这个高大魁伟的英武男子,苏婉然只觉得心中一紧,双手不由用力握住了手炉,拚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不让自己发抖。

  上辈子,就是这个男人葬送了他们全家!

  苏婉然双眸微微泛红,脸色煞白如雪,她垂下了眼眸,遮掩住其中的冷厉。

  不怕的,她是重生过来的人。

  以後的事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却都还蒙在鼓里。

  秦春娇尚且没有死,还给他当了女人,他总不会再来找相府的麻烦了,甚至於,如果运用得当,这个男人也会成为她这一世的垫脚石。

  苏婉然对自己的心智有着十足的信心,她相信自己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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