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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果子茶《长媳难当》(卷三)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5 11:14
标题: 果子茶《长媳难当》(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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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长媳难当》(卷三)
作者:果子茶
系列:蓝海E688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5月31日


【内容简介】

宁茴整个冬天都安心在家当熊猫,毕竟天气太冷她什么东西都不能种,
谁知她的世子夫君裴郅竟送了她满园珍贵梅花当生辰礼物,
又怕她太无聊,不是带她进宫玩耍就是陪她在家胡闹,
甚至带她一起去官署办公放闪光,简直把他的同僚羡慕忌妒死,
偏偏有人看不惯他们夫妻感情好,当面跟她碎嘴说裴郅在外头「金屋藏娇」,
不只带回了个美人好吃好喝供着,还日日都过去见一见,
哼哼,她家裴郅做什么都不会瞒着她,她知道的内情甚至比旁人还清楚,
可她这个在旁看戏的人也真够倒霉,竟被此事牵连遭遇刺杀危机,
更惨的是,她肚子里还揣了个小宝贝……

  第四十一章 倾囊相授于你

  裴老夫人今儿个晚上实在是熬得久了,呵欠连天不说还有些头晕眼花,她撑着榕春的手下了榻往床上去,边走边与宁茴道:「你也回去吧。」

  宁茴俯身拜了拜,青丹将披在臂弯的斗篷给她披了上去。

  人一走,屋里便彻底空了下来,榕春给老夫人解了身上的袄子,「老夫人?老夫人?」

  裴老夫人坐着不动,被她叫了两声才动作缓慢地往床上移了移,她躺下去翻来覆去好半晌才挥开床幔,「榕春,明日往贵妃宫里递个信儿去。」

  榕春有些诧异,「老夫人这是要……」

  裴老夫人鼻中哼一声,「总得跟她通个气儿,裴昕再怎么着都是她侄女儿。」

  榕春将手里拉起的帐子轻轻放下,道:「老夫人到底还是念着大小姐的,只是既然不想叫她入了定王府,何不直接给大小姐定下婚事?」又何必来今晚这么一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又能说些什么?

  裴老夫人摇头,闭上双眼,「我要真如你所言给她直接定下婚事,往后她可得恨死我的。」

  那可就真是平白惹来一身腥了。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自己种的因,这得的果是苦是甜都自己受着,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瞎掺和个什么?和她又有多大的关系?

  裴老夫人又打了个呵欠,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些事真是恼人得很,都退下吧,我自己眯着。」

  「是。」榕春灭了两盏灯,与屋子里其他候着的丫头一道悄悄退了出去。

  而宁茴从福安院出来,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人直哆嗦,里外巨大的温差让人一时难以适应,她掩紧斗篷一路小跑回了西锦院。

  西锦院还点着灯,里间的莲花缠枝红木灯架上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裴郅坐在榻上,身上只披了一件月白色暗云流纹的大氅,发冠取下,长发披散在身后,手中握着书,时不时无聊地翻个一页。

  「世子夫人。」青苗本在外间守夜的小榻整理东西,见到快步进来的人,连忙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倒了杯热茶。

  宁茴在三足暖炉前暖了会儿身,这才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两口,热流席卷五脏六腑,似乎将一路上沾惹的风雪尽数驱赶了个干净。

  她进里间去的时候,裴郅刚刚把手里的书放下,偏头见着她抬手招了招,宁茴过去坐在长榻边缘,将两只尚还微微凉的手揣进他怀里,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呢?」

  裴郅由着她将下巴抵在自己肩头上,眼皮微抬了抬,「还早,想着再等会儿。」

  宁茴哦了一声,两人靠着坐了会儿,青丹便来叫她去沐浴,等她完事了再回来,裴郅已经转到了床上。

  她头发未乾,在暖炉边坐了将近两刻钟才烘完了水气。

  裴郅明日要早起上朝,不比宁茴这个无业游民,他搂着人躺在床上,手摸着她有些毛躁的头发,宁茴被顺毛顺得很舒服,只是裴郅的动作却是一下慢过一下,她瞧了瞧,却见人已经慢慢阖上眼了。

  宁茴睡了一个下午现在精神好得很,一丁点儿的睡意都没有,她惯是不睡枕头的,脑袋在他肩头旁大半个头都在被子里。

  青丹照例只给屋里留了一盏小桌灯,烛光朦胧穿过帘幔,她微动了动,半支起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点点亮光。直到撑抵的手都有些麻了她才偷偷凑过去,伸着手指头轻碰了碰造成裴郅眼下一片密密青影的长睫。

  青青草原趴在自己的小被子里,两只黑色的小耳朵晃了晃,「你干么呢?」

  宁茴歪头,又小心翼翼地碰了两下,「没干么呀,就是睡不着嘛。」

  青青草原震惊了,「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宁茴没好气地瞪了熊猫两眼,「猪也不是从早睡到晚的好不好!」

  熊猫两只爪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缩进被子里,「不管你这只猪了,我先睡了。」

  青青草原说睡就睡,没隔一会儿宁茴就听见了它低低小小的呼噜呼噜声。她干脆的关了萤幕,继续撑着头。

  裴郅迷糊间察觉到有人在他脸上作怪,他陡然睁开眼,视线渐渐聚焦。

  宁茴忙飞快地将手收回来,身子往下缩。

  裴郅侧了侧身,扯开她半蒙在脸上的被子,声音还带着残留的睡意,「还不睡?」

  宁茴挪了挪又往他面前靠近了些,近乎缩到他腋下,脑袋一动一动的让人觉得有些痒,直到裴郅抬手摁在她脑门上,她方才小声回道:「我睡不着,你睡吧,我不乱动了。」

  裴郅闻声半阖着眼轻轻笑了笑,勾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叫她把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侧头附唇亲了亲她的脸,「你这样叫我也睡不着了。」

  宁茴也偏过头,正对着他黝黑的眸子,里头映着光,好像夜空下长河里的孤灯。她弯眸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扑在他怀里蹭了蹭。

  裴郅眯了眯眼,突然开口问道:「今天晚上你过去那趟是怎么说的?」

  宁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裴昕的事儿,恍然道:「裴昕抓阄抓着了定王府。」

  「那你觉得她进定王府是为妻为妾?」

  宁茴揪着自己的头发,「现下看来定王妃的位置是肯定没指望了。」

  她话音刚落,裴郅便托住她的脸,「既然如此,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宁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满面茫然,「什么谁输了?」

  裴郅垂眸,「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个赌约给忘了?」

  宁茴半天才回神,啊了一声,「现在还没有定论,不算你赢也不算我输,好歹得等定王和楼扇赐婚的圣旨真的下了才是你赢。」

  裴郅挑了挑眉,亲了她一口,「行吧。」左右等了这么久,再等两天也无不可。

  这么闹了一会儿,宁茴的精神也渐渐委顿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脸贴着他的胸膛,暖热的呼吸间还掺杂淡淡的药香。她舒服地眯着眼,半梦半醒间叫裴郅捞了上去,把脑袋露在了外头。

  宁茴在冬日大多赖在屋子里不愿出门,连着几日大风大雪不停,更是连榻都懒得下。

  青丹每每瞧着都直摇头,「世子夫人,您这样可不好。」

  宁茴窝在被子里叹气,「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真的好冷啊……」

  水蓝星的衣服能自动调节温度,她只穿一层在雪地里打滚儿都没问题,在这里的话,裹成球出去照样冷飕飕,想来想去还是蹲在她的猪窝里比较好。唉,她真的是堕落了!

  「青青草原,要不然你还是指个稍微近点的花草树木什么的给我挖一挖来拯救拯救我好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要废了。

  青青草原从坑里蹦出来,劈里啪啦地敲了敲键盘,摇了摇胖头回道:「周围该挖的都挖了,值钱的都离得很远,抱歉,爸爸暂时也拯救不了你。」

  宁茴:「……」

  这些日子宁茴没有树挖,青青草原也没有树种,熊猫闲得慌整天不是在水池里泡澡游泳就是在泥地里打滚,宁茴扯了个软枕垫在身下,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头发。

  青苗提着点心进来的时候,她恰恰好数到五百,蔫耷耷地完全提不起精神。

  「世子夫人若是无聊不若去外面逛逛?」青苗从食盒里将刚出锅的糯米糕端了出来,夹了一小块给她试试口味。

  宁茴咬了一口,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问道:「能去哪儿逛呢?」冰天雪地的去哪儿都没意思的紧。

  青苗思忖了半刻,试探道:「不若去珍宝阁?听说又来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呢。」

  宁茴提不起兴致,去一次还好,去两次也罢,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她那丁点儿好奇心早就消磨殆尽了。顶着风雪去看那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不如让她和床榻共沉沦呢。

  手指头描了描被毯上的青莲绣花,偏着头懒怠地叹了口气,感觉春天还好远……

  青丹还好,青苗和春桃这几日在屋子里也闷得够呛,两人凑到一堆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突地又出了声儿,「世子夫人,要不然咱们去鸣翠坊瞧瞧?」

  宁茴双手抵着软枕坐直了身,「鸣翠坊?」

  鸣翠坊是新开在城南浮云街的歌舞坊,和玉春楼那种烟花柳巷的地方不同,歌舞坊在大衍的地位要高得多也雅致得多,不失为一个消遣解闷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宁茴也去过两次城中的歌舞坊,这新开的鸣翠坊倒是还没去过,于是就准备出门了。

  外头风大,刚出门就叫风雪扑了一脸,待到马车里,沾黏的雪花消融,外罩着的斗篷都被弄湿了。

  从国公府到城南得花些时间,宁茴抱着暖炉本来没有睡意,在马车中一摇一晃倒是叫她打起了呵欠,连眼角渗出泪她也没理会。此时外头陡然响起的阵阵马蹄声吓了她一跳,眼泪就顺势滑下来,宁茴抬起袖子擦了擦,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只见黑色的披风从视线中一掠而过。

  她哎了声,「齐商?他走这么急要去哪儿?」

  马车里随行的楚笏手心按着剑柄,只往外略略瞥了一眼,「皇城吧,想来是去官署的。」

  宁茴歪歪头,「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呀,跑那么快摔了怎么办?」

  楚笏回答,「没事,他皮厚,再爬起来就好了。」

  宁茴:「……」

  青苗和春桃捂着嘴相对而笑,一反刚才的安静。

  约莫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马车才慢悠悠地晃到了鸣翠坊,青苗要了个上房,正对着白纱飘飘的台子。

  在歌舞坊无非就是听听曲子看看舞蹈,宁茴欣赏不来歌舞所营造出来的意境,就纯粹地盯着人看,两支舞一过正准备打道回府,没想到刚下了楼就看见裴郅从大门口走进来。

  裴郅身边还跟了人,宁茴也认得,正是刚刚解了禁足不过几日的太子陆琅。

  宁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太子身边乔装打扮过的何公公却小跑了过来,笑着在她跟前做了个揖,「世子夫人安好,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道吃茶呢。」

  宁茴顺势往那头看,裴郅也正对着她,视线相触时冲着她微微颔首,宁茴便笑笑随着何公公一起下了梯子。

  裴郅和太子定的雅间在西侧三楼,阻隔视线的竹帘已经被卷了一半起来,正好下方的舞蹈台子又新上了一批人。他们二人分坐两边,之后宁茴进来与太子问了安,听他道了声免礼方才到裴郅身边坐下。

  裴郅将手里的茶递给她,奇怪道:「今日倒是舍得出门来。」

  宁茴浅抿了一口,扁了扁嘴往他身边挤了挤,回道:「这不是无聊嘛。」无聊到长了一身的蘑菇都能煮好几碗汤了。

  她在底下拉着裴郅的手玩,但说话的时候还分了一半注意力在对面坐着的人身上。

  太子这些日子天天都要在雪地里跪一遭,饶是有太医守着、各种药物补汤备着,也仍是日渐消瘦,蓝色交襟袍子穿在身上都略显宽松了些。

  太子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以示回应,一派温和有礼的模样,这一点他与裴都有些相似。

  宁茴曲着手指在裴郅掌心轻挠了挠,便听到太子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弟这些日子倒是春风得意。」

  裴郅眼中漠然一片,「是挺得意的。」这暗里的手越伸越长,真想拿剑直接砍了,只是这样虽然干脆利索,未免又太过无聊了些,没什么意思。

  太子年幼时也曾被昭元帝丢到千叶山的长公主那儿待了些年岁,他与裴郅颇有交情,说起话也不避讳,「本宫原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曾想居然是一匹狼。」太子眼中覆着一层薄冰,他少有这样的时候,此次陆珏在雪灾之事上坑他那一手是真叫他生出了怒意。

  膝盖上的冻伤还隐隐作疼,每疼一下,心头的怒火便旺上一分,「也是,都是姓陆的,谁还没几分志向?」太子又饮了清茶,茶香沁人,心绪稍缓,「听母后说三弟和丞相家的小姐的赐婚圣旨也就今明两日了,他这是春笋怒发,好事层出啊。」

  裴郅心头微动,「今明两日?」

  太子点头,「裴昕那儿说不得也会一道下来。」

  裴昕如何裴郅并不放在心上,「挺好的。」早些嫁出去也省得碍眼。

  这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下头台子上衣袂翩跹,轻纱交缠,人影窈窕纤美,曲声悠悠婉转,可雅间里的几人却是听着不大得劲。

  太子端正身子,终是问道:「听说你在东巷藏了个人?」

  裴郅冷淡地抬眼,「嗯?」

  太子隐晦地从宁茴身上瞥过一眼,微微笑道:「今儿个早朝前本宫还听几位大人凑在一块说你从平春带回来的美人儿,就在东巷金屋藏娇呢,日日都要过去一趟。」

  裴郅轻嗤一声,将桌上摆着糕点的玉瓷碟子往宁茴手边移了移,「胡说八道。」

  太子自然知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以裴郅的性子他真要什么人哪里又犯得着金屋藏娇,大大方方带回府去谁又能说些什么?要不然他也不会当着宁茴的面问这一嘴,他不过是有些好奇内中原由罢了。

  「那你这是何故?」巴巴地从平春带回个人养着,总不能是日行一善吧?

  裴郅坦然自若,「年关将至,想着给定王殿下送上一份惊天动地的年礼。」

  太子神色一变,意味深长,「不知本宫可否先行一观?」

  「不急这一时半刻,这礼尚未备全,还需稍待些时候,待完备周全,再请圣上和殿下共览。」

  太子恍然,「原是如此,本宫知晓了。」

  在鸣翠坊坐了近半个时辰,太子不能在外久待,很快就起身回宫去了。

  裴郅其实不大喜欢这地方,坐了一会儿也带着宁茴往附近的酒楼去用了午膳。

  回府去的时候风雪不见小反倒越发大了,为着安全马车走得极慢,宁茴张了张嘴,哈出一口气,动作飞快地又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里再没其他人,楚笏和青苗她们都去了后面,宁茴懒洋洋地往裴郅怀里靠,正巧又听得外面马蹄声经过,突然想起来时看见的齐商,遂问道:「齐商没跟着你一起吗?我方才在路上见着他了。」

  裴郅捧着她的脸亲了亲,瞧那白里透红的诱人肌肤,险些轻咬上一口,「他自有事去办。」

  这番耳鬓厮磨实在是勾人,宁茴埋头躲了躲,不叫他再凑上来。

  「宁茴……」裴郅曲着修长的手指在她下巴勾了勾,声音低哑悦耳。

  宁茴仰头问道:「怎么了?」

  「听见太子说的话了?」

  她不解其意,「东巷的事儿吗?」

  「不,是定王和丞相家的小姐的婚事。」裴郅的手扣在她脖颈上,拇指轻抚着肌肤细腻的脸颊。

  宁茴抿了抿唇,秀眉微蹙。哎,真愁人,裴郅怎么尽惦记着这事儿呢?

  她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小指头一下一下在他掌心轻挠着,认真道:「太子殿下说的也不算数,说好了要等赐婚圣旨的嘛。」

  裴郅啧了一声,「圣旨?」

  宁茴刚点头道了一声对,抱着她的人却轻笑出声,眸光自她面上幽幽掠过,停在暗色的窗帘上,缓声道——?

  「你瞧瞧外面。」

  宁茴疑惑地歪了歪头,顺着他的意思将帘子掀了一半,冷风吹得她脸上一冷,外头正是丞相府,正门口立着一圈侍卫,石阶下还聚集不少打着伞身穿蓑衣看热闹的行人。

  宁茴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往那头指了指,「是张公公呢!」手上一松,帘子又放了下来,「张公公去丞相府做什么的,他……」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哪里不对,惊讶道:「难不成是来宣赐婚圣旨的?」

  裴郅抵着她的额头,「不然呢?」不待她回应,他眼尾微扬,眸子闪着光,「愿赌服输,嗯?」

  宁茴对着他漆黑的瞳眸,眼睫飞快颤了两下,红着脸有些不大好意思,扯着腰间的红色襳褵在手指头上绕了好几圈,双唇嗫嚅了两下,声音细弱得很。

  裴郅挨得这么近都没能听清,他问道:「怎么?准备耍赖了?」

  宁茴睁大眼,「不是!」她一向很诚实守信的好吗?

  裴郅放柔了语气,「那是如何?」

  她视线羞窘惭愧地四处乱转,声音稍稍大了些,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

  水蓝星的时间可宝贵了,大家都在努力重建,很少谈及这些事情,生理课动作教学什么的要拿了结婚的证书才准去放映室刷卡看的。生崽崽该怎么生?她没学过呀,没人教过她呀!她倒是看过异兽生崽崽,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面啥都没有啊?

  「……呃?」裴郅先是有些惊讶错愕,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又笑出了声来。

  他胸膛起伏,喉间逸出来的沉沉笑声让宁茴愈加不好意思,捂着自己的脸埋下头再是不肯多说一个字。她在心中偷偷腹诽,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还不许她不知道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半天都没能抑住笑声。

  宁茴轻咬着下唇,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往后推了推,「学海无涯,有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笑笑笑,再笑你就要抽过去了!

  裴郅微握着拳掩唇轻咳了两声,勉强缓了下来,俯首贴耳低声哄道:「夫人说得对,学海无涯,这事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如此顺她的意,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心理作用,宁茴总觉得他说的是反话,垂眼抓着腰间襳褵不松手,却听他顿了顿又凑在耳边低语,暖热的气息叫她不由自主往边儿上缩了缩。

  「所以……这些日子我特意学了,你不会也没什么关系,倾囊相授于你也未必不可。」

  宁茴捂了捂自己的肚子,怀疑地看着他,「是吗?原来你也不会?你是在哪儿学的?」

  裴郅亲了亲她,「书山有路。」

  宁茴抱住他的腰,「什么书?」

  裴郅轻笑不语,饶是她再三追问也一个字都不肯说。

  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身上裙子,「你倒是告诉我啊!」气人!他不说自己怎么知道啊!

  裴郅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宁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却伸手将她的手扣在怀里,望着她莹澈明亮的水眸,微凉的双唇轻轻地在她脸颊上磨蹭。

  宁茴眉头微蹙,「裴……唔?」

  她刚出声儿,余下的字便尽数掩没在他的双唇里。

  第四十二章 进宫赴宴

  一过丞相府,国公府便不远了,马车晃悠了没多久便在门口停了下来。

  楚笏与青苗春桃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人撑了把伞往前候着,飘落的雪花在伞面上覆了浅浅的一层,青苗倾斜着伞抖了两下,白雪簌簌地往下落。

  「世子、世子夫人?」青苗在外面唤了一声,却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她看了眼楚笏又看了眼春桃,噤声退了两步。

  刚刚站定,里头的人便出来了,两人都穿着斗篷,兜帽罩在头上扣了个严实。

  宁茴被裴郅抱着,一片雪花停在她眼睫上霎时消融成水雾,她侧过头埋在他怀里,捂得有些闷了也不肯露出脸来面对这凛冽的风雪。

  青苗上前给他们撑伞,却有些赶不上裴郅的步伐,得快步小跑着才能将将叫手上的绀青素伞半遮住两人。

  青丹正坐在外间的小凳上做着绣活,听见屏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世子。」

  裴郅绷着的脸上无什么表情,转过眸子,冷声道:「出去。」

  青丹愣神间人已经进了里间,她恍然后抱着绣篓子踱步出门,将往正屋走的青苗堵了个正着。

  青苗问道:「你干什么拦着我?」

  青丹将手里的绣篓子放到她怀里,转身拉好了门,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没有回青苗的话,反而对春桃说道:「去厨房搬个炭炉子来摆在外头,哦,对了,再拿几个小凳来。」

  春桃动作利索,又叫了几个小丫头,很快就把青丹要的东西搬到了门前檐下。

  几人分别坐在小凳上,青苗翻拣着她的绣样,问道:「屋里好好的不待,在外头吹什么风啊?」

  青丹将她的东西又拿了回来,箍好绷子,取针捻线,「安心坐着吧。」

  而楚笏坐在炉子边手撑着剑,面露笑意接过春桃从小厨房特意给她端来的花生糕。

  一时无声,只有风雪吹拂的声响。

  宁茴身上的斗篷被解开挂在离床不远的架子上,她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脸红红地看着扯掉身上玄色暗纹斗篷的裴郅。她总觉得现在这个氛围有点儿不对,左瞥瞥右看看,打算和她家熊猫诸葛沟通沟通,谁知裴郅却突然将她推倒在床上。

  他抬手勾落幔子,轻含着她的唇。

  他的动作依然温柔,但宁茴莫名还是有些慌张,宽衣解带的时候更是不自觉地往里缩了缩。

  裴郅一手支在她身侧,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放在他的腰封上,轻声道:「解开。」

  眼如桃花,人比春山,宁茴瞅了两眼,慢吞吞地帮他解了下来。

  裴郅又亲了亲她,心潮腾涌,只觉身下之人如春柳早莺,声如莺舌百啭,落在耳里,酥麻到了心坎儿。

  他指尖轻点她的眼角,看她蕴着泪微微泛红的杏眸,心头的炙热半天都未有消减。

  额角滑落的汗水擦过她肩头,落在霜色的被单上洇湿了点点,颜色都稍深了些许。

  意乱情迷时,他埋在她的脖颈里,声音闷沉低哑,「宁茴……」

  宁茴听见他叫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像是掺了绒羽,挠得心头越发搔痒空茫……

  她半睁着眼,迷迷茫茫地瞧见床头悬挂着的浅樱色穗子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晃动。

  而青青草原在水池边坐了许久,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幽幽转过来,看着在黑暗边缘尝试了几分钟,明明灭灭半天最终还是暗了下来的萤幕,非礼勿视几个字刺眼得很。

  它悲伤地扯过帕子捂住嘴,结果发现帕子太小捂不住,手一捞又不知道从哪儿另外换了张大的,一边啜泣一边往自己新挖的大坑里跳了进去。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它的崽再也不是只属于它一只熊的了!

  「哇呜呜……」熊猫抱头痛哭,虽然女婿很好是没错,但它还是好伤心好难过啊……

  雪迎着风,飘了不少在檐下石阶上,青丹绣了半张帕子,间或抬头一望,便见齐商打着伞走入院子,他脚步匆忙,明显是带了事儿来的。

  「你们坐在外面做什么?这么有情趣还赏雪呢?」齐商跨上石阶将伞递给了旁边候着的小丫头,往火炉子边凑了凑,「我瞧官署没人,世子是不是在屋里头?」

  青丹回道:「在的,齐侍卫有什么事吗?」

  齐商伸手在火炉子那处晃了晃,回道:「可不是嘛,有大事儿,劳烦青丹姑娘帮我进去禀报一声。」

  青丹摇了摇头,将手边的小凳子拉来给他,「先坐着,一时半会应该是不大方便的。」

  「怎么了?世子这个时候还在午睡?」齐商心里还是惦记着事。

  青丹略微迟疑,还是回道:「是在睡午觉,万万不能打扰,齐侍卫稍等吧。」

  齐商耸耸肩,从楚笏手里抢了一块花生糕丢进嘴里,嘀咕道:「这个时辰睡什么觉啊?」

  楚笏翻了个白眼,问道:「是派去阆陵的人回来了?」

  齐商道:「是啊,所以我说有大事。」

  「这么说,是查得差不多了?」

  齐商咧了咧嘴,笑嘻嘻道:「那是自然的,一清二楚嘞。」

  宁茴睡醒的时候,雕花窗格外的那片天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只点了盏桌灯,她睁眼瞧着,只觉一片模糊不清。

  青丹打外面进来,忙将灯架上的蜡烛点了,擦了擦手,撩起床幔挂在鎏金弯钩上。她柔声问道:「世子夫人醒了?世子刚刚和齐侍卫去书房了,您要不要起来吃点儿东西?小厨房刚做了翡翠面条。」

  宁茴恹恹地缩在被子里的脑袋摇了摇,「不要,不想吃。」

  「那奴婢叫厨房熬些粥来,好歹垫垫肚子。」青丹说完又出去了,换青苗进来守着。

  屋里没声儿,宁茴一点儿也不想动,双手扣着被子边缘轻唔了一声。

  而重见天日的青青草原在熊脑袋上绑了条大头巾,也蔫耷耷趴在水池边,一人一熊相顾无言。

  宁茴探手轻拍了自己的小肚子,有些怀疑,「青青草原,这样就好了吗?」

  青青草原别过头泪眼汪汪,「什么好了?」

  宁茴问道:「我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要生崽崽了?」

  青青草原抓了抓脑袋,「不一定啊,看运气。」

  宁茴惊道:「真的吗?」

  熊猫看着她这副蠢样实在太难受了,爬起来跑到操作台旁边的大箱子,爪子戳得砰砰砰,把它压箱底的东西掏了出来甩给她,气呼呼道:「自己看自己看!」

  因为青苗离得有些远,宁茴便躲在被窝里刷刷刷地翻书,看到最后她恍然大悟,「是这样?」

  旋即她皱了皱鼻子,手握拳轻轻捶了捶床板,苦哈哈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这下丢脸丢大了!」宁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条咸鱼一样没有生气的躺着,「我以后还怎么正气十足地在裴郅面前挺直腰杆儿?」

  想到这个,气势瞬间矮半截,她捂着脸,脸红得发烫,真的太丢人了!

  熊猫幽幽叹气,在被子里的那一坨上努力找了一下她的腰在哪儿,又扯着帕子捂了捂嘴,嘤嘤嘤的道:「应该是挺不直了吧。」

  房门未关,寒风夹雪从门口灌进来,饶是炭火正旺,齐商还是觉得有些冷,他搓着手跑过去掩上了门,又搓着手转了回来,说道:「世子,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从青天白日睡到夜色沉沉,晚上还睡得着吗?

  裴郅坐在书案后的黄花梨木镂雕飞鹰的椅子上,手肘抵着扶手,掀了掀眼皮子冷声道:「你懂个屁。」

  齐商一愣,「嗯?」哎哎哎,过分了吧,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楚笏站在一边关爱傻子般的看着他,齐商立马精神抖擞,梗着脖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裴郅手指微曲轻点了点,「看你这样,吩咐的事有结果了?」

  听他说起正事,齐商和楚笏暂时把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放到了一边。

  「是,属下将查探出来的前因后果都整理出来了,事隔多年,虽不能保证内里完全属实,但也八九不离十。」他从衣襟里掏出折叠好的一小叠纸,摊开呈到书案上,「都在这儿。」

  裴郅轻嗯了声,总共十来张,他一一都细看了,到了最后眉宇深沉,眼中满含兴味。

  他铺展开空白的奏摺,沉吟片刻,在笔架取了支惯用的毛笔。

  算来算去,也是时候把这事了结了,定王刚刚兼管大理寺,气焰八丈高,与他添点儿风霜雨雪才配得上冬日这番盛景。

  蘸墨的笔尖落在纸上,鸾翔凤翥,飞动舒展。

  齐商、楚笏对视一眼,静立两边不再出声。

  晚风刺骨的寒,露出来的手险些冻僵,从小厨房端了粥来的青丹在外头轻跺了跺脚,在炉子边立了会儿驱寒才撩开帘子转进里间,将装着碧梗粥的浮纹玉瓷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她见宁茴还赖在床上不动,眉头轻皱着,一副毫无精气神的样子,半蹲在床前问道:「世子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要不然……奴婢去请个女大夫过来瞧瞧?」

  宁茴摇摇头,「不用不用。」

  「那用点儿粥?」青丹端着碗往她面前送了送,「奴婢喂您。」

  她自己好手好脚的可不好叫人喂饭,撑着坐起身伸着双手接了过来。屋里暖和的很,就这么坐着也不大觉得冷,宁茴靠在软枕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青苗端来她喜欢的酸脆萝卜,往她身上瞥了瞥又飞快地收了回来,余光瞄着她脖颈间被亵衣半掩的痕迹,神色赧然。

  宁茴抿了一口粥,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莫名其妙,「青苗,你怎么了?」

  青苗忙回道:「没有没有,没什么。」

  青丹把人挤开,握着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萝卜,「世子夫人莫理她。」

  宁茴看着小跑出去的青苗,疑惑地应了声。

  等裴郅从外面进来,就看见被烛光笼罩的她半侧着身子,手中的勺子正舀着粥,一副安静和顺的模样。

  「裴郅?」宁茴想起今日的那些事情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哎,她现在看见裴郅就想起那个愚蠢得像个傻子的自己。她低头把碗递向他,因为底气不足声音细弱得很,「要吃吗?」

  裴郅在去书房前就用了一碗翡翠面条,现在不大饿,但见她递过来,还是坐在床沿边接了。「下去吧。」他对青丹说道。

  青丹会意地屈膝一礼,脚步轻快,带着春桃转眼就没了影子。

  裴郅连同她身上的被子把人半圈入怀里,舀了半勺热粥送到了她樱粉色的双唇边。

  宁茴迟疑了一下还是吃了,他不说话,宁茴也不知道说啥,一个喂,一个就吃。

  宁茴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倒是裴郅恍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神色轻松,有些惬意。待一碗见底,他才颇有些遗憾地放下,柔声问道:「要不要再用点儿?」

  「不要了。」

  她身上虽不大长肉,但每日吃得还是挺多的,今日只用了这么一小碗,还是不大饱腹的粥水,更何况今日下午还……吃这么点儿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裴郅摸了摸她的脸,拂过身侧的长发,薄唇紧抿着,「是不是不舒服?」

  宁茴打了个呵欠,耷拉着头,「好累啊。」怎么比她爬山挖树都要累?

  裴郅移了移位置,指腹在她眼角轻拭了拭,叫青丹青苗取了漱口茶和帕子来。

  眼见收拾妥当,几人退了出去,他也褪了外衣进了被子中。

  「后日晚间宫中年宴,莫要忘了。」

  宁茴枕在他手臂上,软声道:「后日?年宴?我怎么没听说呢?」没听人提起过这一茬啊,宴群臣不是还有好几天的吗?

  裴郅亲了亲她的脸,呼吸间尽是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儿,「皇家自己聚聚,只是陛下特意叫了我,顺道再带上个你。」

  宁茴皱眉,「能不去吗?」虽然听起来很有面子,但一到望过去两眼茫茫全是不认识的人就觉得好麻烦。

  裴郅摇头,「不行。」

  宁茴撇撇嘴没再说话,皱着脸躺着,时不时动一下,她犹豫间还是揪了揪裴郅的衣襟,「裴郅。」

  她声音又软又低,裴郅捻开落在她脖颈间的长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宁茴的手指在他衣襟边上勾了勾,弱声道:「我腰酸……」末了又添了句,「腿也有点儿不舒服。」她已经是条废鱼了,快来救救这条鱼呀!

  裴郅愣了愣,轻咳两声,手落在她腰间轻揉着,动作柔缓,双唇附上她的耳沉声道:「抱歉……」头一次干这事儿,难免有些不知轻重。

  宁茴眨了眨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都是为了崽崽。」这点小困难是拦不住她的。她歪歪头,想着以后会有小团子叫她母亲,笑了两声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我们要努力!」

  裴郅:「……」什么叫都是为了崽崽?什么叫要努力?这明明是夫妻应有的正常生活!

  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只剩下满脸无奈,叹了口气,听到这些话完全笑不出来。

  皇家年宴本不应有外人,但昭元帝偏爱宠臣,几乎每年都要叫裴郅过来陪着自己喝酒说话,今年裴郅成婚,这外人里头自然又多了一个宁茴。

  当天下午裴郅便带着宁茴进了宫,他要在紫宸殿伴圣驾左右,便叫楚笏带着宁茴去了裴贵妃的寝宫。

  宁茴过去的时候,裴贵妃正在给五公主试着司衣司送过来的新衣。

  裴贵妃见着她,轻拉了拉五公主的手,「还不叫人。」

  五公主温兰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依着她的话脆生生开口道:「表嫂。」

  宁茴笑了笑,依礼请安问好,又将一早准备的年礼送上。

  裴贵妃一向有些怕自家那个侄子,见着宁茴这个侄媳妇儿也有些讪讪,有一搭没一搭胡乱扯着话。说到后头实在是没什么话瞎扯了,干脆就让五公主陪着她。

  五公主还小,又被裴贵妃保护得很好,乖乖坐在椅子上玩着她的小木雕。

  直到将近酉时裴贵妃才再次出现在侧殿,带着她们一道先往皇后的寝宫去。

  皇后寝宫正殿里已聚了不少人,嫔妃公主凑在一起甚是热闹。上首主位并不见人,想来皇后还在后殿整理仪容,裴贵妃的位置在最前头,宁茴牵着五公主跟在她身后。

  「五妹,你这牵的是谁?又换伺候的人了?我竟没见过。」

  出声的是坐在离皇后主位颇近的华服女子,细眉凤眼,语气温和,不听里头的意思,还真以为是个和顺人。

  五公主皱了皱鼻子,反驳道:「四皇姊,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表嫂。」她捏着手里的小木马,脸上也带了些脾气,「你以前明明见过的,睁眼说瞎话是要被打手板的。」

  五公主年纪虽小性子又纯澈,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知道的还挺多。

  四公主被噎了一下,隐晦地瞪了她两眼,「还不许我不记得吗?」

  五公主又要反驳,宁茴轻捏她的小手,抬起头看向座上的四公主,笑咪咪道:「四公主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理解理解。」

  五公主闻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附和,「原来是这样啊,温兰也理解了。」

  四公主一顿,「……呵呵。」

  宁茴也大大方方冲着她笑了笑,坐下不再说话。

  原主出入宫廷宴会的次数挺多的,她与四公主不熟,但正如五公主所说她们确确实实是见过。这位四公主是韩顺妃的么女、定王一母同胞的妹妹,韩顺妃葬身火海后他们兄妹俩一个归了宋静妃,一个被抱在皇后娘娘膝下养着,但并没有寄名成嫡女。

  定王会和裴郅不大对盘,有一部分得归咎于四公主。四公主的驸马全家都是被裴郅拉下马的,本来也是个世族,被牵扯进了某个大案子里直接被贬谪到离京都颇有一段距离的曲州,叫一个凄惨。

  那个案子全权由裴郅负责,但裴郅这人一向不管谁谁谁,从来不怕得罪人,他只听昭元帝的,管他是驸马还是皇孙,该往下拉还是得往下拉,让四公主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再来就是听说原本四公主曾经很中意裴郅的……那张脸,想要他当驸马,后来不知道裴郅干了啥,吓得她每每看见人撒腿就跑,恨不得离个百八十丈远,这事一度传为笑谈,就连沉迷裴都无法自拔的原主都听说过。

  当然了,这只是传言,是不是真的还需要向当事人证实一下。

  宁茴摸了摸自己的脸,晚上回去悄悄问两句好了。

  正殿内低低窃语,四公主暗扯着帕子,总觉得这些女人在笑话她!她隐晦地看向挨坐在一起的三位皇姊,见她们个个眉开眼笑,越发心情郁郁。

  皇室公主里,前头四个都嫁了。

  坐在最边上的大公主嫁的是兵部尚书的嫡子,现下步步高升,春风得意。

  紧挨着她的二公主,长得不比其他几个姊妹,偏偏嫁得最好,公侯高门,还夫妻恩爱。

  至于三公主,生母卑弱宫奴提位,也嫁了个探花,年中刚添了一双子女,龙凤呈祥。

  而她……嫁给了窝囊废,还被贬谪到了曲州那种破烂地方,抬头只见一方天,低颅只有一方地,想要些好东西有钱都没地儿花,想回宫还得绕几圈的山路走几天的行程,早晓得曲州的日子那般不好过,她当初就不该死要面子和名声,枉顾父皇母后的意思巴巴跟了那窝囊废一家子过去。

  是公主府的床不舒服,还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安逸?她那个时候怕是撞了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四公主越想越郁闷,咬着牙差点把舌头磕破了。

  她半捂着嘴看向端坐在裴贵妃身边的宁茴,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个男人,这下更气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裴郅,便是她一个身在后宫的公主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居然如此赶尽杀绝,简直欺人太甚!

  见四公主的眼睛里冒了两簇火苗子,宁茴拨了拨茶盖,心想这位公主上火有点儿严重啊……

  第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的故人

  「这般热闹,是在说些什么?」

  平稳轻缓的声音自上首传来,殿内坐着的人俱起身行礼,宁茴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跟着请了安。

  皇后郑氏素来有端庄雅善的名声,她生得并不丰腴,再加上这些日子忧心太子之事,身体显得瘦弱了些,描金勾凤牡丹怒放的宫装穿在身上亦有些空荡。

  她面上特意精描了妆容,配上凤凰展翅八叶钗,仍是雍容华贵。

  宁茴微微抬眼看了看,便听得裴贵妃出了声——?

  「臣妾正与宋静妃说着老三的婚事呢。」

  宋静妃附和,「是呢。」

  郑皇后听到这话嘴角扬起的弧度微微落了一寸,颔首道:「是了,裴家小姐定了侧妃,裴贵妃身为姑母,你们俩也算是结了亲。」

  裴贵妃听得眉头一跳,忙回道:「哪里算什么亲?宋静妃和楼淑仪才是正经八百的亲家呢。」

  当背景的楼淑仪含笑以对,「妾身一个外嫁女皇家妇,这话可不大好说。」

  几个高位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其他人根本不敢出声,宁茴听着思绪有些飘,喝了一口茶水又勉勉强强拉了回来。

  「好些日子不见裴世子夫人,听说前段日子去了趟平春?」郑皇后没再听她们你推我来我推你,转而把话头转到宁茴身上。

  宁茴闻言站起身福了福,待郑皇后摆了摆手方才再次坐下,回道:「是去了平春。」

  郑皇后面上含笑,十分亲和,「平春比这儿暖和多了吧?这个冬天可真冷呢。」

  宁茴点头,「是要暖和些。」

  郑皇后和宁茴一问一答得起劲,见她们如此融洽,四公主却心有不悦,启声打断道:「母后……」

  「怎么了?」郑皇后微转了眸子,斜瞥她一眼,淡淡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没见着本宫正与裴世子夫人说话吗?」

  四公主自小便被抱养到郑皇后膝下,但公主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搬到专门教养的瑶光殿去,两人其实不大亲近,四公主比起其他公主也就多了个得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名头。

  但再怎么不亲近,这样斥责也还是头一遭。

  四公主远在曲州,刚刚回京不久,并不知道她亲哥定王和郑皇后亲儿子太子的那些事儿,瞬间一脸懵然,不敢置信又叫了一声,「母后……」

  郑皇后看都不看她,又与宁茴说起了话。

  宁茴莫名其妙承受了四公主钢针般视线,弄得她又多喝了一碗茶。

  哎,这真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时间在交谈声中逝去,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有宫人进来提醒时辰,皇后便带着殿内诸人往设宴的梅园去。

  宁茴还如来时一般牵着五公主,走着走着,本该跟在皇后身边的四公主不知怎的到了她们这儿,眉梢暗含讥诮,「本公主还没给裴世子夫人问好呢。」

  宁茴笑道:「四公主客气了。」

  四公主看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就烦,想着这人嫁给了裴郅那个煞神,幸灾乐祸的同时又隐含了些嫉妒。任谁嫁给裴郅那个冷血无情的活死鬼都挺倒霉的,说起来这姓宁也着实可怜。

  但又想着自己当初一心惦记过的人成了别的女人的男人,心里实在有些不好过。

  她这样的心思再正常不过,毕竟再怎么怨恨害怕,到底当初还是求而不得。

  现下雪已经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刺骨凛冽,四公主很快清醒过来,半是怜悯道:「日子不大好过吧?」

  比起她来,还是宁茴惨些,那姓裴的长得是好,但那骨子里的性子,指不定睡觉的时候都得担心被他阴恻恻的边笑边拿剑砍了自己的脑袋,或是被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阴魂索了命,啧啧啧!

  宁茴一头雾水,这个四公主是不是哪里有点毛病?表情怎么那么像青青草原拉青团的时候?

  正在睡觉的青青草原,「我呸!」

  「我挺好的啊。」宁茴表情古怪,「四公主,您这话没头没尾的真是好奇怪。」

  四公主当然不相信宁茴的话,她笑了一声,「裴世子夫人说是就是吧,我懂的。」

  她在曲州过得不好,回来不也乐呵呵地说自己好得很吗?

  宁茴觉得这个四公主自说自话特别厉害,她完全插不进去,但她有点记仇,开口道:「臣妇还没跟四公主问好呢。」

  四公主眉头动了动,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疑惑地出声,「嗯?」

  宁茴怜悯地看着她,「这日子不大好过吧?」

  四公主眼睛抽了抽,想着在曲州的苦逼日子,嘴里还是回道:「本公主每日悠闲自在,好得很。」

  宁茴不在意地笑了笑,「四公主说是就是吧,我懂的。」

  四公主一愣,她就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她刚才说过的那些?

  「你嘲讽我!」四公主气得脸有些歪了,「你讽刺我?」

  宁茴无辜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怎么说的?不是礼尚往来互相问好吗,怎么就成嘲讽讽刺了?」

  四公主柳眉倒竖,四周都是人,她也不敢大声嚷嚷,恼愤地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回了皇后身边。

  五公主睁着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宁茴,宁茴低头问道:「怎么了?」

  五公主挥了挥手中的小木马,悄声道:「表嫂,你真厉害!」

  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的对话,但能把一向眼高于顶的四皇姊气得脸歪瞪眼,是真厉害!

  宁茴手指头勾了勾衣边,「我什么都没做呀。」

  五公主直乐呵,「对,表嫂什么都没做。」

  宁茴强调,「……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她借着袖摆遮掩偷偷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万一已经有崽崽了,被他听到误会自己是个坏母亲怎么办?

  五公主不知所以然,乖巧直点头,「嗯嗯嗯!」

  梅园繁花锦簇点缀枝头,玉骨冰姿,冷香幽幽,似仙云堕影。

  一行人在花枝掩映的阁楼里落坐没多久,昭元帝便带着一众皇子王爷过来了。

  裴郅与太子在他左右两侧,其他王爷都得靠后,宁茴暗暗惊叹,这可真是不得了。

  一番请安见礼各自落坐,宁茴抓住裴郅的手,手掌相触只觉冷得像块冰,她给他搓了搓,又把怀里的小炉子放在他膝上,小声道:「暖暖手啊。」

  裴郅将小炉子递还给她,握着她软软的手捏了捏,「要什么炉子,你帮我吧。」

  宁茴依言扣着他的手指,伸进暖融融的袖摆里给他煨着,「这样好些了吗?」

  他俊眉含笑,「好多了。」他左手拎了酒壶给自己倒了酒,又低声道:「今晚有些事,一会儿散宴我回去不得,你随着楚笏回府去早些歇息。」

  宁茴不解,「不能跟你一道回去吗?」

  「这事有些费时,恐得捱些时候。」裴郅道:「你一向早睡,等着怕是难受。」

  宁茴想着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事,反正整天无所事事想什么时候睡就能什么时候睡,她摇摇头,眉眼弯弯,「没事啊,我等你一起回家去。」

  裴郅微微怔愣,看着她莹澈的眸子突地一笑,本想凑上去亲亲她,但这场合不对,他抽出被她掩在袖笼里的手,指尖与她的指尖轻勾了勾,愉悦道:「好,一道回去。」说完又道:「你一会儿到裴贵妃宫里暂歇着。」

  宁茴弯了弯眸,「知道了。」

  两人低语着,只见一个笑靥如花,一个面色柔和,实在是融洽。

  暗自关注他们的四公主脸一垮,捏着玉杯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一抓,隔着一层厚衣都叫腿上一疼——?这个裴郅怕不是撞鬼吧!

  外头蕊寒香冷,冷风一过,雪地上遍是残红。

  小太监们守在回廊檐下,只觉冷飕飕的连脚都冻得没什么知觉,有些僵硬地迎着送菜的宫女们顺着蜿蜒的廊道直入里阁。

  昭元帝叫人取了一壶暖酒,问着几个儿子话,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裴郅没叫宁茴再喝酒,连果酒都叫宫人收了下去,倒是他自己微蹙着眉头一杯接着一杯,看起来着实有些烦忧的样子。

  宁茴吃了一口杏仁豆腐羹,偷瞥一眼差点没笑喷,她发现这人演起戏来连青青草原都得甘拜下风。

  昭元帝和几个儿子说了一圈话觉得没什么意思,本想举杯与裴郅喝两盅,却见他眉头深锁心不在焉。

  他端坐着一口饮了一杯,又叫张公公给满上,这才问道:「裴卿今日有心事?好似自下午开始便有些心神恍惚。」

  裴郅收敛神思,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臣、臣……」

  他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模样,昭元帝道:「有什么话便直说,你我君臣好比父子,父子之间有什么便说什么。」

  他这样的话太子听了不觉如何,反倒是定王半低着头心中冷嗤——?父子之间也不是有什么便能说什么的。

  他觉得这话听在耳中实在嘲讽,转头看了眼裴郅,见他面上仍是阴阴冷冷的,但眉眼间却略有犹豫,紧接着便听他又开口道——?

  「臣有件事实在难以启齿……」

  昭元帝掸了掸膝上的衣袍,笑道:「但说无妨。」

  裴郅却道:「现下并不是好时候,臣也不想扫陛下的兴,还请陛下恩准晚宴过后再容臣上奏。」

  昭元帝见他说的郑重,直觉有事,但也知道若真有事,现下这个点儿确实不好细说,他面色肃然,「既如此,一会儿便与朕好生说道说道吧。」

  裴郅微扯了扯嘴角,眼睑下落半掩了里头的幽幽笑影,「微臣遵旨。」

  这番对话结束后宴席又安静下来,只闻丝竹之声。

  太子和太子妃就坐在裴郅和宁茴旁边的长案,他端着杯子眉眼含笑,有些思量。

  看来三弟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裴郅一向抠门得很,素来只有拿进去没有掏出来的,他的大礼一般人恐是有些受不住的。

  太子的余光从定王身上掠过,定王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刚夹起来的菜又落回碟子里,他眼神微暗,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

  过了一阵,嫔妃公主们重新开始说起话,只有宁茴一个人拿着筷子不紧不慢的吃东西,裴郅扣着她的左手,好笑问道:「怎么那么能吃呢?猪。」

  宁茴小声低语道:「那也不能怪我啊,不吃的话就没事干了。」总不能往她们那些话里瞎掺和吧?

  裴郅给她舀了碗新端上来的热汤,「说的也是,但也不能用太多了,小心撑了晚间不舒服。」

  宁茴点点头道:「我只吃个七分饱。」

  她眉眼带笑,应话的时候乖顺的很,裴郅心里痒痒,真想摁着人狠狠亲一通,叫她靠在怀里脸红意软才好。他捏着手,半晌吐出一口气,一杯酒灌下去才稍缓了下来。

  四公主冷眼瞧着他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晚宴将近半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昭元帝带着皇后还有太子定王几个先去了侧殿,裴郅接过青丹手里的斗篷替宁茴罩上,又勾着绒边的兜帽盖在她的头上,低声道:「去裴贵妃那儿,待事情了了我便使人过去叫你,倒时候让雾心送你过来。」

  宁茴乖乖应道:「我知道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之后裴郅目送着她与裴贵妃一道出了门,转头瞥了眼同样被留下来的四公主,转瞬便放平了视线,面冷眼利,举步往侧殿走去。

  四公主远远地冷哼了一声,待他离得稍远了才慢吞吞跟上。

  侧殿少有人来,宫人们刚刚点了炭炉子,温度尚不大高,昭元帝喝了两口茶漱了漱口,手搁在案几上,见裴郅与四公主一前一后进来,沉声问道:「裴卿,说吧。」

  裴郅闻言,撩了袍子行大礼叩拜,昭元帝皱了皱眉,便见他双手呈上了摺子。

  「陛下可还记得臣从平春回来说过的一句话?」

  昭元帝挥手叫张公公亲自去取了摺子来,先叫了他起来,这才回道:「平春?」他沉吟片刻,「朕隐约有些印象,你好像说过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想着查证了些事后再带来见朕。」

  裴郅将摺子交与张公公,「臣今日所奏正是此事。」

  昭元帝轻点了点桌面,「这么说,你已经查清楚了?」

  「起始原由皆在奏摺上,请陛下过目。」

  他如此郑重,昭元帝也收了些漫不经心,接过摺子时看了他一眼,这才打开了来细细审阅。

  裴郅的字极好,笔势有力,灵活舒展,他曾称赞过好几次,只是这次……

  昭元帝看着里面的内容,每看一列面上便难看一分,压抑着的情绪叫坐在他身边的郑皇后心惊胆战,呼吸都缓了下来。

  太子立在一旁眼角上扬,他一向是个温和的性子,现下居然也生出几分看戏的心思。

  郑皇后的呼吸放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弱,昭元帝的呼吸却急促了起来,最后他啪地一声将手中摺子拍在案上,脸色阴沉,「裴卿,你所奏之事是真是假?」

  裴郅俯身,饶是已经感受了昭元帝的怒火也仍旧不惊不忙地回道:「微臣已让齐商带人在外头候着,是或是不是,陛下见了这一面自然真相大白。」

  昭元帝忽地站起身,来回快走了两步,声音冷沉,「带上来。」

  「是。」

  四公主对于这骤然冷凝的氛围感到疑惑,她左右看了看,只见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就连自家兄长定王也绷着身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她甚是不解,微微侧头看着大开的漆红木门。

  被齐商押进来的人身穿暗灰色长裙,走得极慢,甚至每走一步身体都在打颤。

  四公主想瞧瞧这人长什么样,却见她头上戴了素青色的幂篱,遮挡得严实,实在是看不清模样。她有心想出声问一句,但现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她说话的分儿。

  那妇人在堂中跪下,昭元帝便从上头背着手缓步走了下来,眼神如刀,哪怕并没有对着四公主,也叫人心颤。

  在这些子女面前,昭元帝有过严词利语,却从没有这样冷戾过。四公主有些怕,愈加惴惴不安,她往定王身边悄悄靠了靠,定王则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昭元帝在那妇人面前立定,看着她抖动的肩头眯了眯眼,抬手便将她头顶的幂篱掀落在地。

  素青色的幂纱覆在团花地毯上猛颤了颤,叫底下的绣纹都朦朦胧胧瞧不清了,诸人的心也跟着一落。

  昭元帝冷声道:「抬头!」他倒要看看是人还是鬼!

  旁的人还好,四公主却被这一声吓得好似心跳都停了片刻。她呼吸一顿,反应过来后有些懊恼,对那殿中跪着的妇人不免带了些嫌恶,顺道对特意叫人过来的裴郅又添了一份埋怨。

  大晚上的这裴郅也是有病,就不能选个好时候吗?

  就在四公主心中腹诽时,昭元帝已经失去全部的耐心,直接上手强硬地捏住了那妇人的下巴,狠狠扳了起来。

  入眼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这张发黄的脸皮肤粗糙得厉害,像是布满了砂砾,哪怕仅仅捏着下巴昭元帝都觉得有些硌手。

  再看那眼角唇鼻上头的皱纹更是多得叫他根本数不清,双眼浑浊暗淡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青黑,老态、沧桑、疲惫又惶惶。

  这些一丁一点分开瞧都是陌生的,陌生得可怕,和记忆中的人全然不同——?

  顺妃韩氏恭顺柔嘉,眉清目秀,修仪有度,是阆陵韩氏倾尽半族之力培养出来最引以为傲、最动人的一朵娇花。

  但是……呵……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虎目一瞪,锋利凛冽,口中不断逸出叫人胆寒的冷笑。

  「好好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郑皇后见他如此作态慌慌忙忙站起身,走近了两步,没了昭元帝阻挡视线,一眼便瞥见那张脸。她先是怔愣着,过了半晌脸色才有变化,她双目圆瞪,面部与双唇同一时间失去血色,手握帕子用力地抵着心口,声音发颤,「你、你、你是韩……韩顺妃!」

  这一声韩顺妃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乍响,莫说定王陆珏和四公主兄妹,便是太子陆琅也陡然惊诧。

  太子反射性地就往裴郅身上瞧去,那人立在左侧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眸里隐含着幽幽冷光,端的是森然可怕。这样一瞧太子却定下心来,他温和一笑。

  哎呀,希望这个年礼老三会喜欢吧。

  韩顺妃死在镜画阁的时候四公主还很小,在她仅有的记忆里,她的母妃柳眉如烟,面如朝霞映雪,有着世间最动听的声音,随意哼唱的词曲也是难得的音韵。

  听到郑皇后的那一声「韩顺妃」,她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直到身边的定王有动作,她才紧抓着裙摆一步一顿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她的记忆确实不大清晰了,只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影子。但眼前的人和她在曲州见过的那些田间劳作的农妇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加沧桑,和宫中嫔妃、世家高门的小姐都找不到丁点儿相似。

  她皱了皱眉头,「不可能」三个字便要脱口而出,然而她的亲兄长定王却陡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瞳孔紧缩,眉间震然惊诧,满面尽是不可思议。

  四公主直觉不好,口中的话骤然吞咽了回去,默然沉寂。

  「母、母妃?」定王险些跌坐在地,全然失了平日的内敛沉算、声色不露。

  四公主赶忙上前搀扶住他,惶惶轻唤道,「皇兄?」

  定王拨开她的手再一次上前。

  韩氏怔怔地瞧着面前这个气质风度俱是上佳,轮廓分明,眉目疏朗的男子,她的眼眶里隐隐泛出了水光,双唇嗫嚅着,当她被人强制带回京都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就这么愣愣地瞧了片刻,直到窗外的风雪声惊醒她,才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已经没有资格担起这一声母妃,也没有资格用母亲的眼神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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