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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孔薏《药妻甜夫》(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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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5 11:24
标题:
孔薏《药妻甜夫》(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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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药妻甜夫》卷二
作者:孔薏
系列:蓝海E691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5日
【内容简介】
分隔半年再见,赵澈忽然发觉他的小兔子似乎变了,
不仅和他保持距离,甚至避不见面,
害他以为是自己外出游历晒黑了,傻乎乎地去问随侍美白方法,
爱吃甜的他甚至自吞苦瓜镶肉这道菜,就为换她一记甜笑,
毕竟在他离开前他俩对彼此的感情心照不宣,她这般变故惹得他心慌慌啊,
好在他拿带着弟妹们去逛花灯夜集当令箭,顺利拐她出门,
并把她带进暗巷「拷问」,终于逼出她的真心话──
他的身分注定会有一正妃两侧妃,四个人牵手太拥挤……
明白了她的忧心,又深知她心中抱负,他决定助她发光发热,
请来高手替要考官的她做模拟训练,得知朝中有急缺,
他立刻动用人脉,安排她先行面试,她也顺利录取了,
可看她如此投入官场生活,他心又慌了,
小白兔,你不要有了事业就忘了我啊……
第二十章 第三样礼物
亥时初刻,温馨热闹的成年宴渐渐进入尾声。
年纪最小的赵蓁眯着眼儿呵欠连连,赵蕊也被影响了,显得有些困。
赵蓁出生没几日就被接到涵云院来养,与赵荞自然亲近些。她哼哼唧唧撑着沉重眼皮朝赵荞伸手,赵荞觉得她可爱又可怜,与众人打个招呼后,便与乳娘、侍女们一道哄着将她带回房。
而赵蕊与赵渭、赵淙随瑜夫人同住西路撷芳园,离涵云院有段距离。见赵蕊一脸困意,懒怠走路,孟贞便安排了小步辇送她,赵渭和赵淙一路步行护着权当消食。
席间徐蝉也小酌了几杯,此刻酒意略略上头,对赵澈与徐静书分别交代几句,也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回承华院去了。
总之,最后从涵云院出来的就只剩徐静书与赵澈二人。
盛夏暮夜,月华如水,有清风徐徐,蝉鸣阵阵,站在涵云院门口,徐静书茫然四顾。
她不习惯麻烦别人太多,先前过来时没叫念荷跟着。可赵澈这几年目不能视,无论在府中还是外出,平胜都会在近前照应,然而此时,除了涵云院外的侍卫,不见旁人。
「咦,平胜呢?」她不解地看向赵澈。
先前平胜将那坛成年酒交给她后就退了下去,她以为他会在院外等着。
赵澈回道:「我叫他打点些事,这会儿他大约正在赶过来。」
「夏夜蚊虫多,你站在这里等他折回来也不合适。」徐静书不大自在地小声提议,「我陪你走一段吧,或许半道就遇上了呢。」
毕竟他方才是在平胜搀扶引路下进的涵云院,想来如今的目力并不足以让他独自安全地回到含光院,况且他们二人都出来了,再回头进去麻烦涵云院的侍者送他,那也不太好。
对,就是这个缘故,才没有什么奇怪的心思,脸红也是因为今日开先例饮了成年酒而已,根本不是心虚。徐静书抬起手背紧贴发烫的面颊,在心中大声说服自己。
赵澈笑应,缓步徐行。
徐静书甩开满脑子羞赧的胡思乱想,赶紧跟上,「要扶着你吗?」
「不用。」赵澈唇畔微扬,轻掸宽袖将双手负在身后,「俗话说,无三不成礼……」
徐静书明白了他的意思,急急止步,猛摇头,「你今日为我准备的两件贺礼已经足够贵重,不需要再给我别的了。」
当初赵澈成年加冠当天她正巧在书院,等放假回来已是十余日过去,原想事后补贺礼给他,可她只有攒了两年的那点膏火银,去东市珍宝坊寻寻觅觅一整日,但凡衬得上他的贺礼,她一件都买不起,只能作罢。
今夜赵澈给的成年贺礼已是千金不换的珍贵,若再由得他「无三不成礼」,她都要唾弃自己贪得无厌了。
自卑、敏感在世人眼中不是什么好词,所以有些心里话一旦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识好歹到近乎扫兴,每个人会养成什么样的心性,泰半源于年幼时的经历遭遇,这不是自己能掌控的,许多时候,她从别人那里得到越多,心里越焦虑沉重。可她又很明白,那都是别人爱重关怀的心意,所以她表面上非常尽力让自己坦然面对他人的善意给予。
若是可以,她也想像赵荞、赵蕊那样落落大方,不畏惧别人给予的好,甚至敢于主动开口索取。因为她们有底气给予对方同等,甚至更多的回应。
而目前的她,没有这个底气。
表哥怜她不易,待她好得连表弟表妹们都开玩笑说「大哥偏心」的地步,她都明白,虽然他从未想过要她回报什么,她却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
不是不欢喜来自于他的馈赠与呵护,只是不希望永远只是一味接受他的好。
无论最终两人是亲人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希望能够互为倚仗、彼此依偎,有来有往。
你可不可以等我再长大一点,长到能与你枝叶相触时,让我拿一树灼灼繁花应你盛情。
毕竟以往从不饮酒,酒量可想而知,虽然只饮下两盏淡果酒,但她这猛地一阵摇头,再加上心急,耳边就开始嗡嗡响,焦灼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蒙。
脑子像一锅即将冷却的浆糊,半晌搅不出主意,不知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理解自己的为难,末了只能懊恼又沮丧地瞪着地上的影子,然后偷偷在他的影子上踩了一脚。
赵澈敛眸忍笑,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袋中的某件物品。
「你捏着拳头做什么?想揍我?」
「没、没有捏着拳头啊……」他这问题让徐静书感到莫名其妙,茫然低头,张开纤细五指,莹莹月光顿时落满她的掌心。
「今夜月色很好。」赵澈望着她低垂的头顶,淡声道:「送你。」
纤细五指轻轻收拢,将掌心里那捧无形月光握得紧紧的,抬头望向他时,眼底有无数悸动涟漪映着穹顶月色。
「谢谢。」
她什么都还没说清楚,他就懂了她所急所虑。这份看似胡闹逗人玩的「礼物」,是眼前这少年郎温柔体贴的无声成全,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随念荷回去歇着吧。」赵澈的嗓子有些发紧,不动声色将目光转向别处。
徐静书回头,见念荷跟在平胜身后匆匆而来。
原来他方才说「让平胜去打点些事」,是让他去请念荷来接她回去,胸臆间的暖流渐渐翻涌成澜。
徐静书轻眨含笑泪眼,面红耳赤地望着赵澈的侧脸,小声道:「今晚月色,和、和你一样。」美好如斯,见之不忘。
子时,天幕玄黑,万物幽寂,连夏虫的嘶鸣声都渐渐微弱。
含光院书房内,长烛明光盈室。
此刻的赵澈已换了月白叠山绫宽袍,墨发披散在身后,姿仪慵懒地斜靠着座椅扶手,望着横在掌心的檀香木长匣出神。
长指轻轻摩挲着匣面精致秀雅的如意纹雕花,微怔的目光带着不自知的温柔浅笑。
他想起先前徐静书酒壮怂胆,仗着他看不见,便懊恼偷踩他影子的模样,实在可爱。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小姑娘有她的骄傲,别人给她越多,反倒越让她为难,懂了她这份平日里说不出口的煎熬后,他便将这第三份贺礼给暂且扣下了。
其实在他心中,先前那两份贺礼不算他送的。
恩师亲手祝词是受两位娘亲的委托去求来的,是她俩给傻兔子的成年祝福;那坛酒是他派人去堂庭山,从她母亲手中要来的,是她父母给她的成年祝福。
赵澈轻笑出声,耳廓染了红,喃喃自语,「这件,才是我给的。」
这一件,无关长辈请托,不是代劳跑腿,不掺杂旁的人情世故,只是他送给她的成年贺礼,可惜没等到合适送出手的时机就被嫌弃了,还是嫌他送太多,倔强又可爱的傻兔子。
拇指轻轻抵住匣盖,徐徐推开半寸,里头静静躺着一只手钏。
精心打磨过的瑰色火齐珠粒粒圆润,手钏闭合处坠了只拇指大的羊脂玉雕长耳小兔。
虽然只是很小一块羊脂玉,但通体雪白、玉色莹润,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它价值不菲,但它并不是这手钏最贵重的部分。
赵澈将手半拢在木椟旁遮去大部分的光,那些小珠子散发的瑰色亮度立时倍增。
就像当年在万卷楼,傻兔子在他掌心写下那两句七言时,三个月前在瑶华楼,傻兔子对他说「你很好,不要那样说自己」时,他在一片漆黑中看到的光。
璀璨却不刺眼,让人觉得茸茸柔柔,觉得暖。
「就先替你收着。」
想起她方才说他「与今夜月光一样」,他忍不住笑红了脸,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十分确定,却也不敢追问。若追问的结果是他想多了,闹不好就要「打草惊兔」。
那兔子又倔又怂,得不露痕迹地护着纵着,偷偷给她顺毛,不能太冒进,得等她自己迈开小短腿,慢慢偎过来。
翌日近午,赵澈命人将徐静书请到含光院。
他负手立在树荫下,夏日晴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细长长,迤逦斜铺在雕花石板上。
「年末书院大考,你准备得如何?我瞧着你这几个月的小考,卜科、画科一直乙等,可是有什么难处?」
一如既往是满身端和正气,彷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徐静书端正立在他面前,认真答道:「我仔细斟酌过,考官时这两门科目影响不大,所以花的时间少些,没有难处的。」
「都已考量到考官那一步了?」赵澈神情微讶,又似颇为欣慰,「也好,既然你有主意,那我就能放心出远门了。」
徐静书心中一慌,「你要去哪里?几时回来?」
「要去的地方很多,预计入冬之后才回。」赵澈想了想,柔声补充,「玉山会同行,阿荞和老四也一道走。」
今年开春之后,赵淙对于驸马苏放所授的课业开始觉得吃力,时常情绪不稳到崩溃大哭。
「我与驸马谈过,也问过老四自己的意思,最终决定让他下半年随我一道出门游历。」
「哦。」徐静书闷闷地低下头,虽伤感,却又有点古怪的小得意,「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游历。」
这两年他频繁出府,与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汾阳公主、成王都交好,却不与朝中旁的势力走得太近,她本来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此刻将许多事串起来一想,多少看出点玄机。
她虽涉世未深,却读过许多书。史书上有太多前例,这是许多大能之才在择定主君前的必经之路。
早前他设局博得徐蝉、孟贞下决心为他争取世子之位,就是因为他需要这个头衔所代表的更大自主权。
他决定出门游历,是要去行万里路,去看锦绣河山之中最真实的市井风烟,去看云端之下的人们是如何生活,去听他们的言谈,去观他们的行迹,去懂他们所虑,去思他们所需。
他要亲自探知根基尚不稳固的新朝究竟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待他踏上归途的同时,便是踏上明确的征途之际。
赵澈与他父王不一样,只安于护住一门富贵,做墙头草到终老,所以他才坚定地想要架空他父王的权力,甚至扳倒他,彻底肃清他带给这府中的所有隐患与小家子气的内斗。
只有这样,他才能领着堂堂正正的信王府,站在最适当的那位储君身侧,光芒万丈行于万人之先,成为拉开盛世大幕的先行者之一。
她不会看错,她偷偷藏在心上的少年郎,向来有着温柔却勇毅的赤子之心,哪怕眼前一片漆黑,他也始终向着光。
对于她的敏慧通透,赵澈虽惊讶却不怎么意外。她并未将话挑明,但他很肯定她猜对自己的意图了。
「知道就行,别声张。总之,我入冬后就回来,到时书院大考结束,你也该准备官考了。若有疑虑,等我回来陪你参详,不要闷着头胡来。」赵澈温声嘱咐着她,自己却没按捺住冲动,伸手在她低垂的头顶揉了一把。
都怪今日阳光太过炽盛,光晕在她周身抹了一层亮光,惹得他想「动手动脚」。
「嗯,会等你回来。」徐静书一径低着头,不太高兴地伸出脚尖,偷偷踢了踢他的影子,「可是半年很长的……」
赵澈好笑地觑着她自以为不会被察觉的小动作,纵容一叹,「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表哥,你现在能看清我在做什么吗?」徐静书忽然抬头,灿亮双眸睁得圆圆的直视着他,试探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澈有些好奇她想搞什么鬼,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答反问:「怎么了?」
她试探地捏住自己的脸颊,冲他做了个鬼脸。
赵澈努力忍着笑,故作面无表情,「嗯?怎么不说话?」
她放心了,蹑着步子走上前,旋身与他并肩。
赵澈眼角余光瞥见她红着脸,鬼鬼祟祟歪了脑袋。
地上那道纤丽身影的小脑袋,轻轻靠着他影子的肩,然后她飞快站直,像是藏好了某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秘密。
阳光像沾了糖霜的羽毛尖,淡淡扫过赵澈的双眼,让他止不住笑意飞扬。
某个长久萦绕于心的忐忑揣测与期待,终于在今日得到证实。身旁这只甜到恼人的怂兔子,竟偷偷倾心于他。
所以成王府樱桃宴上唇畔那倏忽一触,不是樱桃,不是冬枣,是小兔子萌动的芳心。
这真是比蟾宫折桂更叫人欣喜,赵澈只觉胸中有热滚滚的糖浆咕噜噜直冒泡泡。
「做什么突然站过来?」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中带点茫然。
徐静书心虚闪烁的目光四下游移,若无其事地道:「被太阳晒久了,脸会黑。」
「可你现在站的位置,还是会被太阳晒着脸。」他斜睨着她,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方才站你对面时,我被晒的是左脸。」徐静书红着脸,理所当然地应道:「现在我将右脸也晒晒,这样才均匀。」
「原来如此,受教了。」赵澈点点头,握拳抵在唇边,用干咳声掩饰着忍俊不禁的笑音。长本事了,睁眼说瞎话都不结巴了呢。
两人就这么并肩立在树荫下,好半晌没再说话。
热辣辣的阳光穿过枝桠洒落,地面有滚烫热气不断蒸腾,各怀隐秘心事的两人谁都不觉酷暑难捱,只觉一呼一吸全是甜蜜。
「徐静书。」
「欸,在听呢,你说。」
「接下来这半年,你得认真读书备考,切记不能为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分心。」
「知道。」徐静书点头如捣蒜。
「也不能……」赵澈目视前方,两耳烫得厉害,「不能随意站到别人身旁晒太阳。」
「啊?」这古怪的要求让徐静书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太阳晒的。」说完,赵澈再不开口,紧紧咬住舌尖防止自己笑出来。
他的眼睛在本月中旬就能看见了,但为了方便行事,如今还不宜声张。昨夜没找到机会告诉她,原本今日叫她过来是打算要说的。
幸亏没说,否则他就不会发现这兔子的小秘密了。
若是这会儿突然告诉她,她方才所有傻气却甜蜜扰人的举动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兔子怕是要羞到撒腿疯跑。
所以他今日就是憋笑到吐血,对于复明之事也绝对只字不提!
毕竟自己的兔子……啊不是,自己的小姑娘,得自己惯着,不能让她没面子。
他有很多很多话,等到冬日踏雪而归时,再守着炉火,抱着兔子,一句一句,小声告诉她。
半年时间说起来很长,可对明正书院武德二年春入学的那届学子们来说,悬梁苦读的最后一百多个日夜,几乎如同弹指,瞬间就过去了。
大家从蒙学,到十一、二岁进入明正书院,又经过将近三年的砥砺淬链,终于在武德四年十一月二十七这日,将自己的所有努力密密麻麻落于纸上,凭那一张张师长苛刻审阅的答卷,彻底告别懵懂的岁月。
当天下午,递交此次大考的最后一门试卷后,对徐静书来说,在明正书院的求学生涯就此终结。
徐静书拎着鼓鼓小行囊回到信王府才申时,但冬日天黑得早,此刻天色已然灰麻麻了。
自六月底成年加冠后,她刻苦得险些要以书院为家,期间总共就回来过三次。今日回得匆忙,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门房当值的两名新来的侍者第一眼都没能认出她是表小姐,差点将她拦在外头。
等她回到西路客厢将东西放好,又简单梳洗换衫,便要去承华院行归家礼。
念荷道:「今日冬至,长庆长公主府发了帖子来,王爷与王妃一早就去赴宴了。」
于是徐静书便直接去涵云院向孟贞行礼。
因为赵诚锐的命令,孟贞至今还是不能出府,加之赵荞又在夏日里随赵澈出门游历,她跟前便只一个正牙牙学语的赵蓁,平日里若徐蝉有事不在,她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徐静书的到来让孟贞非常开怀,忙不迭命人加菜,要留她在涵云院用饭。
徐静书知她苦处,自然不会拒绝,趁着等待开饭的闲时,陪着她在暖阁里说说话。
「不是今日下午才考完最后一门吗,怎不留在书院好生歇歇?明日再回来也不迟啊。」
在孟贞含笑念叨时,侍女上来为徐静书奉了茶。
徐静书端起茶盏,笑得两眼弯弯,「同窗们约着要去镇上喝酒玩乐,明日还要去其他地方玩,说是庆贺大考结束,我想着要下月中旬才放榜,这会儿也没什么好庆祝的,便赶紧回来了。」
「你这傻孩子,虽口头说的是庆祝大考结束,可谁不知那就是个由头?去年此时,连咱们那交了六门白卷的阿荞都和同窗们玩乐好几日才回呢!」孟贞笑睨着她,「大家就要各奔前程,难得有闲功夫一起喝顿酒告个别,偏你一人不去,人家会不会觉得你不知趣?」
徐静书抿了一口热茶,道:「贞姨不必担心,反正我这样子都快三年了,若这会儿突然改变,不单我别扭,他们也别扭啊。而且不只是我一人没去,也有好些个同窗考完就走,要赶着回去准备开春考官的。」
这些考完就走的学子几乎都是出身寒门,没有宗族的荫庇护持,也没有后顾无忧的退路,哪怕只一个时辰的玩乐都会让他们忐忑不安。
「你个小抠门儿。」孟贞用指尖在她眉心亲昵一点,取笑道:「怕是舍不得花钱吧?」
同窗们相约去吃喝玩乐,开销自是要大家平摊的。
「抠门小气自然是有的。」徐静书笑意赧然地耸了耸肩,「但更重要的是,书院大考虽结束,我还是一日都不能懈怠。贞姨您想想看啊,明年开春考官那阵仗得多吓人,可比书院大考难百倍去了!」
大周建制整四年,各地州府文武官考为一年一次,但京中却是两年才一回,明年开春那场,是立朝以来京中第二次官考。
这回的应考者不但有京中及各州府官学今年底结业的新学子,还有武德二年考官未中、卧薪尝胆两年后又卷土重来者,甚至会有早些年在战乱中投考无门、如今重振抱负的沧海遗珠们,应考人数之庞大可想而知。
偏偏官考的日期与国子学招考的日期有两日重叠,这就意味着今年考官未中者是没法子再转而考国子学的,想要投考国子学,或者投身各地州府官考,那得再等一年,若还是矢志不渝要在京中考官,更是要再等上两年。
所以对徐静书来说,开春后的那场官考是一场必须拚尽全力的硬仗,她没有时间与同窗们对酒当歌、痛哭挥别,没有时间追忆过去近三年的心酸与疲惫,必须立刻打起精神做准备,否则明年考官失败,她这些年的种种盘算与努力就要变成笑话,她也耗不起再等两年。
「其实便是你明年没能考中,府中也不会介意再多照拂你一、两年,可你是个有志气的小姑娘。」孟贞感慨地望着她,笑得有些苦涩,也有欣慰,「若我年少时能有你一半,如今就不会是这般下场。像你这样,很好。」
戌时,徐静书独自步出涵云院,背着双手,慢悠悠走进初冬夜色里。
半年前加冠那夜从涵云院出来时,也是走的这条路,此刻再次走上这段路,她难免生出些低落感慨。
那夜沿路有夏蝉嘶鸣,头顶有皎洁银月高悬,身旁有芝兰般高华的少年。
今夜月在云后,寒风轻响,地上只依稀一道模糊孤影。
徐静书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地面出神。
这半年她很忙,回来得也少,只能从徐蝉、孟贞与念荷的口中听来一些赵澈的消息。
她知道他先去了地方势力最为顽固且错综复杂的允州,接着又去了盛产茶、丝但地处偏远的遂州;到秋日里,他过了滢江,去探访了相对富庶的上阳邑,又穿过钦州去了与中原隔着崇山峻岭的利州。
半年的时间不足以使他的足迹遍及国境的每一处,所以他所行的每一步都不是信马由缰,这些地方的民生现状都有其典型之处,能使他从中窥一斑而见全貌。
敏慧如徐静书,光凭他这路线就能明白他心中有多大的天地。
她很高兴自己偷偷喜欢上这样出色的一个人,因为知道他终将光芒万丈,所以她也才不知疲惫地埋头向前。
但她又时常会忍不住替他提心吊胆。
因为他每次托人送回的信都是由段玉山执笔,通常只寥寥数语,简单说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又要去往哪里,而随信给府中众人带回的各地特产,也多是赵荞或赵渭挑的。
种种迹象让徐静书和大家一样,认定这半年来他的目力仍未完全恢复。
徐静书缓缓蹲下,伸出食指虚虚点地,戳了戳自己影子旁边不存在的另一道身影。
「看不见,就不能偷偷躲起来吃甜食了,真是可怜哦。」她皱了皱鼻子,小声嘲笑。
他在赵荞、赵淙与段玉山面前一向嘴硬又能装,他们都对「他不喜甜食」这件事深信不疑,肯定不会分给他的。
他目力模糊,平胜与夜行必定会仔细守在他身旁,他也没机会躲起来解馋。
徐静书笑到一半,嘴角又蔫蔫地垮了下去,「说什么下雪的时候就回来,这话叫你一说,今年都冬至了还没下雪。」她想了想,又指着那不存在的影子,痛心疾首道:「你说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傻?等到下雪时,滢江都结冰了,没船给你回来的。」
除了夜风呼呼,无人应她。
沉默良久后,徐静书抬起冰凉的指尖按住滚烫的眼皮,软糯地小声道:「若你明天就回来,我给你做冰糖琥珀糕吃,特别甜。」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又道:「若在我放榜之后回来,那就只给少糖的芝麻糕,一点点甜。若是过年才回来,就做鸡汤粉元宝,咸的!」
她又凶又委屈地抬脚一跺,举步就走。
走出三步后,她红着眼眶猛一回头,瞪着身后空荡荡的地面,恶声恶气压着嗓子迸出一句,「要是到过年都不回来,那我就做一整年的青玉镶,天天变着法骗你吃光!」
若赵澈本人能听到这警告,怕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所谓青玉镶,就是将苦瓜掏空,往里塞满肉馅儿再上锅蒸,之后切成厚圆片,苦瓜的滋味被完美保留,对嗜甜的赵澈来说大约与酷刑无异。
第二十一章 踏雪而归的人
翌日清晨,徐静书起身后,去承华院向徐蝉补了归家礼。
徐蝉领她一道吃了早饭,又问了几句大考的事,便由她上万卷楼去读书。
临走前,徐蝉突然想起一事,叫住了她,「对了,你表哥前两日托人带了口信回来,说返程临时有变动,要在钦州逗留几日,怕只能赶着下个月底阿荞加冠之前才能回来了。」
出了承华院后,徐静书捏着拳头,心中哼哼道:没有冰糖琥珀糕了,这辈子都不会有了,就馋去吧!
到万卷楼时,负责洒扫的两名仆役与一位脸生的侍女齐齐迎上来问好,徐静书便也和和气气与他们闲叙几句。
「表小姐,这是鸣翠。」仆役与徐静书相熟些,笑嘻嘻抢着引荐,「近来是她在万卷楼当值,若表小姐需要用茶果点心,或要添笔墨纸砚,唤她就是,她也是王妃跟前的老人儿了,凡事妥当着呢!」
「有劳鸣翠了,我只一壶茶就够混半日的。」徐静书笑着对鸣翠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道:「双鹂如今不在万卷楼当值了吗?」
双鹂就是从前在万卷楼的那位侍女。三年前徐静书被赵澈安排上万卷楼念书的第一日开始,每次来都是双鹂照应,陡然不见熟人,她免不了问两句。
鸣翠跟在徐静书后头拾阶而上,解释道:「如今五姑娘年岁渐长,王爷与王妃一道为她挑了几名近身女武侍,便叫双鹂姊去帮着训练人手了。」
徐静书惊愕回眸,「双鹂……竟是武侍?」
「她原是王妃近前的贴身武侍,很厉害的。」鸣翠见徐静书茫然瞪大眼,赶忙道:「那年表小姐刚来时,恰巧双鹂受了伤需要休养,短期内不便大动,世子便特意从王妃那里将她借到万卷楼来照应表小姐读书。」
徐静书在万卷楼最顶层的案桌后方坐下,摊开书册却久久不能定神,有一个颇为稀奇的揣测始终萦绕在她脑中。
她抬眼看了看门口,视线范围内果然空无一人。
她猛地站起身跑到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就见鸣翠站在门扉一旁的窗下。
「表小姐可是有吩咐?」鸣翠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请问,按照你们的规矩,通常都是要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对吗?」见鸣翠点头,徐静书又指了指往常双鹂站的位置,「若是站在这里,可以吗?」
鸣翠不可思议地道:「那不行的,这样表小姐坐在里头案桌处一抬眼,不就看见大半个人啦?这样不合规矩,要被训斥的。」
府中近侍们的惯例规矩,是要做到能随传随到,却绝不无故出现在主人视野里打扰。
徐静书谢过她的解惑,神色恍惚地回去坐好。
当年刚来时,因为路上的种种遭遇,其实她很害怕独处,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那时赵澈虽双目不能视物,心思却能清明细致到如此地步。
从她第一次上万卷楼开始,双鹂每次都会站在门口她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让她知道近前会有人陪伴保护,让她安心。
双鹂从前既是徐蝉的近前随侍,言行举止必定受过严格训练,若非得人授意,她绝不会坏了规矩。
而鸣翠是徐蝉派过来接替双鹂的,却没有站在双鹂以往站的那个位置,当年授意双鹂「每次都要站在徐静书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当徐静书再度抬眼看向门口时,猝不及防就掉下泪来。
她赶忙抬起双手捂住脸,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好吧,不做青玉镶,也不骗你吃苦菜。」她又哭又笑地小声自言自语。
不管你几时回来,都做冰糖琥珀糕。
只是,能不能,稍稍早一点回来?
因为,有个人……很想你。
武德四年十二月十二,小寒。
卯时过半,案头那支燃了通夜的长明烛火光渐弱,烛芯软搭搭一低头栽进烛油里,「滋」的一声后,火苗彻底熄灭。
徐静书这才从书册中抬起头,抬手揉着僵到发疼的后颈,藉着透窗的薄薄青光将案头的书册和字纸收拾齐整。
这半年在书院,与她同住一间学舍的几名同窗也是拚起来不要命的,于是她便习惯了没日没夜的苦读,通常都到丑时之后才睡,天不亮又要去讲堂,每日也就睡两、三个时辰。
从书院回来近半个月,她还是习惯这般作息,昨夜捧了从万卷楼带回的《九域胜览》,一不留神竟看了个通宵达旦。
伸手探了探桌角处的茶壶外壁,触指冰凉,显然不合适再喝了。徐静书无奈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出寝房。
打开房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飞快将门抵回去,只留一道缝隙。
透过窄窄门缝,徐静书看到幽暗天光下白絮纷扬,心中顿生欢喜。
不过那欢喜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就熄灭了。
镐京终于迎来今年第一场雪,那个说要踏雪而归的人,却仍不知归期。
徐静书无奈轻叹,立时有氤氲白雾逸出唇间。
正当徐静书打了热水来洗漱时,念荷也起了。
「表小姐起这么……」念荷突然住口,瞧着她身上的衣衫直皱眉,「不对,怕是一宿没睡吧?衣衫都还是昨日那身。虽说读书要刻苦,也不能这么熬啊,都多少天没见睡个整觉了,人又不是铁打的,不睡觉哪成?」
这几年都是念荷在照应她,两人很是亲近。念荷较她年长,又是看着她从个瘦瘦小小的萝卜丁长起来的,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心疼关切。
徐静书明白念荷气呼呼念叨是出于关心,便嘿嘿笑着凑上去,揽住她的肩卖乖,「是是是,我知错了。」一面说着,她一面用脑袋去蹭念荷的脸颊。
念荷被她这举动闹得好气又好笑,轻轻跺脚,「后天还得去书院看榜,若还像往年那样要去山长面前领膏火银,同窗们看你这模样肯定要笑话的,原本漂漂亮亮的脸蛋,这都蔫儿得都没血色了,还有那眼下的乌青……」
「在书院时大家是一个赛一个的憔悴,每日能记得洗脸梳头就不错了,谁好意思笑话谁呀?」徐静书满不在乎地笑着挥挥手,「刻苦的读书人,不兴攀比外貌美丑,比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听不懂。」念荷没好气地笑睨她,「总之,表小姐今日怎么也得好生补个觉,不然我……我就去王妃那里告状!」
徐静书以往虽睡得少,但像今日这般熬到天亮却也是前所未有的,于是她点头应下,「睡睡睡,吃过早饭我就睡。」
「那咱们可说好了啊,到时我在床前守着,免得表小姐又躲在被窝里接着看书。」
「别啊,若你在一旁守着,我怎么睡得着?」徐静书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现下就将书还回万卷楼去,没书了总不会躲在被窝看,是吧?」
念荷知道她的习惯,她房里那些书早已读过,通常不会再看第二遍,这几日夜里读的书都是从万卷楼拿回来的。
「成,那我这就去大厨房取早饭。表小姐快去快回,免得饭菜凉了。」
下雪天的天色黑沉沉,风声呜呜,好似随时会从地里蹦出个妖怪。
这样的天气里,若非必要,各院的人都不会出来溜达。
估摸着不会被人瞧见,徐静书便也懒怠换衫,就着昨日那身衣裳,拢了件连帽披风就出了客厢院门。
原本该拿把伞出来的,可她不愿撑伞冻着手,就这么顶着风雪一路贴着墙根往万卷楼跑。
侍者揉着眼睛来应门,见徐静书的模样,顿时都醒了,忍不住笑开来。
这侍者在万卷楼几年了,徐静书来的次数多,又无盛气凌人的架子,两人时常会寒暄笑谈几句,也没太多拘束。
「不许笑。」徐静书随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颇为洒脱地掸掸发间碎雪,「读书人嘛,不拘小节乃名士风范。」
将那册《九域胜览》交还给侍者后,徐静书并未逗留,迈开步伐又跑出了万卷楼。
跑过含光院大门口时,她习惯地扭头瞥了一眼,却当场呆愣住。
平胜举着伞站在门前石阶的上风口,遮着一袭墨色狐裘的赵澈。
刺骨的风呼呼从耳畔刮过,徐静书却半点不觉寒冷,反而恍惚如在梦中。
她拢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使劲眨了眨眼,定睛再望。
透过纷纷扬扬的如絮碎雪,那道颀长身形仍旧挺立在这沉喑天光下。
虽不知他这半年的游历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但徐静书只这么远远一望,就能觉出他周身气质与半年前的不同。
半年不见,那俊秀面庞已不似从前那般白如冠玉,转成浅浅铜色,这使他的五官多了几分深邃英朗之感。
他从云端之上走进红尘风烟,便如一柄从未出鞘的宝剑重新被砥砺淬链,到今日归来,他更加笃定从容,也越发显出峥嵘锋芒。
恍惚间,他唇角轻扬,含笑的目光就那么直直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澄定灼灼,如盛了一天星河。
徐静书双颊蓦地发烫,弯了眼抿出笑意,举步就往他跟前去——?
才走了两步,她猛地止住,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拉起兜帽盖住脑袋,掩面狂奔。
见鬼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鬼的名士风范!
仓皇逃窜中,徐静书心里有个可怜小人儿不停悲怆呜呜,以头抢地。
跪求平胜不要多嘴,千万不要向他细细描述自己此刻邋里邋遢、形容不整的疯婆子样!
徐静书跑回自己的寝房,扑进被褥间绝望打滚。
虽说她知道赵澈看不见,可方才以那么丑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她还是尴尬到不行。
一直以来,她大半心思都扑在读书上,对自己的外貌、装束也不大在意,平日只以干净爽利为要,虽偶尔会因疲惫而稍稍怠惰打理形容,她也没觉得无法面对旁人。
可方才在含光院门口对上赵澈目光的瞬间,她不可抑制地生出了绝望的羞耻感。
怎么可以用那副模样出现在偷偷喜爱的人面前,太丢脸了,真的太丢脸了!
不明所以的念荷跟进来,就见她已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了茧,还是不露头的那种。
「表小姐方才出去怎不带伞?」念荷赶忙上来关切,「可是冻着了?」
徐静书恨不得将自己捂死在被子里,「不要理我,我心如死灰。」
「怎么了呀?」念荷急了。
徐静书死死按住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念荷,你老实说,我方才出门时的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出门那会儿还行吧,不是说什么什么诗书气?」念荷认真回想了一下,非常实诚地补充道:「不过回来的时候,那倒是真难看。」
出去时至少头发还梳得整整齐齐呢,回来时却被风吹得……啧啧。
「好的,谢谢你的诚实。」徐静书欲哭无泪。
赵澈与赵荞、赵淙是赶在昨夜宵禁之前回府的,因回来得太晚,他们没惊动谁,各自回去歇了。
早上赵澈醒得早,平胜来禀说「门口侍卫瞧见表小姐往万卷楼去了」,他心念一动,便叫平胜撑了伞,打算去万卷楼找她。
哪知才到走到含光院门口,远远就见那小姑娘顶着风雪,兔子似的蹦躂着过来。
他便站在那里「守株待兔」,哪知那兔子才朝他走了两步,就立刻见鬼似的撒腿疯跑,闹得他一头雾水。
恍恍惚惚回到房中,赵澈破天荒地坐到了铜镜前,眉心深锁,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模样。
竟是只以貌取人的兔子吗?他不过就是肤色黑了一点点而已,居然吓得她转身就跑,真是……情何以堪啊!
直到承华院那头来人通禀,说王妃在德馨园备了宴给接风洗尘,赵澈还在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苦思冥想。
「平胜,我问你,要如何才能……」赵澈踌躇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困扰,「迅速白回来?」
平胜目瞪口呆,「为、为什么问、问这个?世子、世子又不需要……」以色侍人。
近午时分,天色虽仍是灰蒙蒙的,风雪却停了。
上午这场雪下得不大,只在屋顶、树枝上稍稍堆叠了些积雪,地上是湿答答的雪水。
先前承华院的侍者去西路客厢通禀接风宴的事后,念荷就赶紧伺候徐静书沐浴梳洗,又换了一身绯色衣裙,将她打扮得粉雕玉琢、光彩照人。
可通夜没睡,早上又发生那样尴尬的事,徐静书整个人彷佛霜打的小白菜,一路低垂着脑袋,脚步沉重。
漂亮的衣裙已经无法挽救她那粉碎一地的少女心了。
徐静书就这么恍惚地步下九曲回廊,心事重重地低头走在通往德馨园的石板小径上。
「表妹!」
脆生生惊喜一唤,让徐静书回魂,抬头就见赵荞满脸雀跃地张开手臂朝她扑来。
赵荞身后,站着神情高深莫测的赵澈,而他身旁站着一脸麻木放空的平胜。
徐静书觉得平胜是在忍笑,不免又尴尬起来,便猛地与赵荞抱作一团。
两个小姑娘本就交好,半年不见,自有许多话说。
赵荞起了话头后,两人叽叽喳喳有来有往,徐静书总算缓过了心头那份绝望的尴尬。
就这么抱在一堆叙了好半晌别后离情,场面很是亲热,直到随后赶来的孟贞开口催促,她俩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举步迈进德馨园的门。
平胜自是不能跟进去的,便在外头等。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孟贞带着赵荞走在前头,徐静书与赵澈并肩走在后头。
被冷落半晌的赵澈余光瞥见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表妹。」
「诶?」徐静书猛地抬头挺胸,红着脸目视前方,「表哥有吩咐?」
赵澈眉头蹙得更紧了,方才阿荞唤她,她的反应可不是这样。
迟迟没等到他再开口,徐静书小心翼翼地觑了过去,「表哥是、是要我扶着你吗?」
这一路他都走得很慢,徐静书想大约是目力仍未完全恢复的缘故。
赵澈稍稍犹豫后,昧着良心道:「嗯……总觉路有些滑。」
徐静书赶忙伸出手臂,「早上下了雪,地上是……嗯?」
赵澈的手并未如以往那样搭在她的小臂上,而是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表、表哥,你……」徐静书的小脸烫得不像话,使劲吞口水。
赵澈状似无意地以指腹来回摩挲两下,语气虽带着歉意,却又无比坦然,「对不住,眼睛看不清,手放错地方了。」说完,将手收回去,藏在宽袖中,五指紧紧收拢。
「小事,不、不必放在心上。」
徐静书垂着大红脸瞪着地面,一颗心怦怦乱跳,背在身后的左手彷佛捏了火炭,一股热辣辣的激流一路从指尖欢腾又羞赧地奔涌向四肢百骸,每根发丝好像也在拚命蹦着火星子。
赵澈眼角余光瞥见她赧然面红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红了耳廓。
前头徐蝉已出来迎孟贞,两人的头碰在一处,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终于逃离母亲念叨的赵荞不经意地回头,讶然低呼,「你俩……脸怎么红成这样?」
赵澈道:「冻的。」
徐静书道:「晒的。」
这两个南辕北辙的答案同时出口,赵荞无比困惑地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再看看屋顶和树梢的积雪,喃喃自语,「我读书少,总觉得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接风宴上没有外客,气氛还算温馨和乐,就连赵诚锐都在几杯酒下肚后有了笑脸。
一番惯例关切后,大家便齐齐望着三个远游归来的主角,你一句我一句问着这半年在途中的经历。
赵澈话不太多,只当有人特别问到他时,拣要紧的答几句,而赵荞与赵淙则是一唱一和,将途中许多有趣见闻讲得活灵活现,逗得大家时而惊呼时而开怀大笑。
赵荞原就是个恣意跳脱的性子,这半年的游历使她如鸟入林,越发舒展得神采飞扬。而赵淙在半年前还是个略有些畏缩的忧愁小少年,经过这一路的增广见闻,显然也比之前开朗许多。
「……利州就大大不同了,很是血性豪烈,凡事都直来直往的。」赵荞手口并用,绘声绘色道:「他们大事上都拎得清,但小事就不执着什么细讲究。人和人之间都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打完把事情说好就勾肩搭背喝酒去了,痛快得很!就是州府的官员头疼些,许多新法形同虚设,管不住。」
地处边境的利州与钦州虽只隔了几百里地,中间却有群山为屏,素来自成天地,民情风俗与中原迥然不同。
赵淙猛点头,瞪着眼补充道:「利州人胆子可大了,拿嘉阳堂姊的私事寻开心都不怕的。」
嘉阳公主赵萦是武德帝的四女儿,武德元年就被任命为利州都督。她虽年纪轻,却也有几分手腕,将边境要塞之地打理得还算不错。
徐蝉好奇笑问:「你嘉阳堂姊什么事?」
孟贞以手指轻抵鼻尖,笑咳一声。嘉阳公主如今也二十四、五岁了,这时候会被人拿出来寻开心的私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儿女情长之类的事了。
赵淙倏地抿唇,不确定这话能不能说。虽是在自家,但毕竟地处镐京,到底不敢像在外头那般张口就来。
「咳,不就是嘉阳堂姊看上利州军的令将军了嘛,全利州的人都在说,咱们怎么说不得了?嘉阳堂姊没那么小气。」
赵荞自来是个小泼皮性子,不像赵淙时不时还能想到要有所避忌,说起堂姊的「桃花讯」,嘴里半点磕巴都不打,乐得哟。
赵诚锐微微蹙眉,「利州军哪个令将军?」
「就是去年被着令统管利州军的令子都将军。」赵澈平静补充。
「哦,听阿荞这意思,令子都还不大乐意被嘉阳看上吗?」赵诚锐略略挑眉,似笑非笑。
一直安静听热闹的徐静书敏锐捕捉到赵诚锐眼中倏忽闪过的那点轻嘲,心中不免疑惑,但仍旧不吭声。
赵荞并未察觉这星点异状,捧腹大笑道:「何止是不大乐意,简直是宁死不屈!听说春日杏花宴时,令将军被喝醉的嘉阳堂姊追着跑了八条街,利城许多人都看到了,哈哈哈哈……」
说起嘉阳公主这近乎「强买强卖」的糗事,赵荞半点同情心都没有,只差没笑到就地打滚。
赵淙见状也大起胆子跟着哈哈笑。
「阿荞,说话要严谨。」赵澈郑重其事地纠正,「嘉阳堂姊说过,她当时虽微醺,却非全不记事,分明就只跑了三、四个街口,没有八条街那么远。」
不知为何,他满脸正经地这么一纠正,事情变得更好笑了。
徐静书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赶忙捂住嘴。
赵蕊半懂不懂,也捂着嘴呵呵呵直乐,连一向有点少年老成的赵渭都忍不住弯了眼。
徐静书正在笑,不经意间瞧见唇角轻扬的赵澈似乎往自己这头望了过来,她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立时垂眸抿唇。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也差不多一点。」徐蝉嗔笑着摆手制止,「这些话出去可不许乱说。」
「知道,知道,哈哈哈哈!」赵荞口中应着,却还是笑得没心没肺。
第二十二章 这兔子真的很甜
接风宴结束,赵诚锐将赵澈唤去了书房。
「你此番在利州见到嘉阳,可有察觉出她对于储君之位做何打算?」赵诚锐惆怅一叹。
利州是边境要塞之地,与中原又有群山阻隔,武德帝在立朝之前就对那里十分看重。嘉阳公主平稳执掌利州四年,对为恢复民生而焦头烂额的新朝来说可谓消了心腹大患,这功劳着实不小。
「有这笔政绩,嘉阳显然足以与汾阳公主、成王被放在一处量才,角逐储君之位。」赵诚锐殷切地看向长子,「就看她自己做何想法了。」
他这人既无大志也无大智,但有非常敏锐的生存直觉,他向来都知道,多年来不管他如何妄为都能安然无恙,说穿了还是皇兄的默许纵容,若是储君之位确定,那立威三把火一点,闹不好就要烧到他头上。
立朝四年,储君之位始终空悬,呼声最高的汾阳公主与成王,显然汾阳公主占上风。如今的局面看来,只有嘉阳公主加入战局,呈三足鼎立之势,才能勉强拖住汾阳公主的步子。
赵诚锐知道自己拦不住这事,但就算只能多拖几年,他总还能多几年好日子过。
虽明知武德帝也是偏向汾阳公主的,可赵诚锐打心底不大愿储君之位落到她头上。
对她这个侄女,他是发怵的。
当初他将赵渭、赵淙送去她府上请苏放指教,多少也存了点与汾阳公主拉近关系的心思,奈何她是个就是论事的人,并未因此就对他亲近和悦,一切如常。
须知汾阳公主从才刚能走路开始,就随父在马背上度过童稚懵懂的岁月。成年后更是亲自领兵,在复国之战中大杀四方,于军、政上都颇有建树,其手腕心性绝不是成王那般圆融折中,更不会像嘉阳公主那般春风化雨。
若汾阳公主上位,在整顿旧时遗留的各方面积弊时,必定大刀阔斧秉雷霆之势而下,绝不会给谁留什么余地。
后院人逾数这个可大可小的问题,若是成王或嘉阳公主处置,怎么也会对他这皇叔网开一面,可若是汾阳公主……啧啧。
赵澈哪会不知他在打什么侥幸算盘,故作无奈笑笑,「嘉阳堂姊很显然没这个心思。」
「就为个令子都?」赵诚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令子都出身寒门,若嘉阳公主真是一门心思在此人身上,那从姻亲势力上就输得一塌糊涂了,更别说人家还不大乐意。
赵澈道:「令将军的事毕竟是嘉阳堂姊的私事,我没好多问,不过我觉得倒也不是因为令将军的缘故,从嘉阳堂姊在利州的施政情况来看,她原就无意储君之位。」
他虽未与嘉阳公主直接谈过这种敏感的事,但他看得出来,嘉阳公主在利州的许多施政方针都是在配合汾阳公主在中原的步调,很显然是立志要做汾阳公主的左膀右臂,并没有赵诚锐所希望的争夺之意。
「哎,那还是只能看成王的了。」赵诚锐不抱太大希望地摇摇头,「实在不行,你父王我就只能早做准备,若苗头不对,就赶紧卷包袱回钦州避风头。若真到了那地步,这府中就要靠你了。」
「孩儿明白。」赵澈恭谨垂首。
赵诚锐盘算的这步后路,原本也是赵澈希望他走的那一条,不过这话得赵诚锐自己说出口才行。
这也是赵澈一直没有透露自己已经复明的缘由。他太清楚父王一天三变的性子了,父王能轻松说出「实在不行就回钦州避风头」的话,无非是认为他目不能视,大致上就还在他的掌控中,即便父王明面上将府中大权交给他,父王还是能躲在钦州加以管控。
若被父王知晓他已然复明,这话就要两说了。
赵诚锐盯着他半晌,又叹了口气,「这半年,你眼睛好些了吗?」
「比前两年是好多了,至少能见光。」赵澈假装勾起带着几分落寞的苦笑,「但视物仍是模糊的。」
「过两日请太医再来瞧瞧吧,哎。」
最后这口气叹得微妙,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应付完父王之后,赵澈回到含光院,立即命人去万卷楼请徐静书过来。
未几,平胜进书房来禀,「表小姐今日未再上万卷楼,世子若是要将那些礼物交给表小姐,不若我给送到西路客厢去?」
「要你多事!」赵澈悻悻地团了个纸团朝他身上丢去,「你安排人去将给老三、小五儿、小六儿带的东西送了。」
平胜默默将那纸团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那……咱们叫厨房备好晚饭,再请表小姐过来用餐?」
「嗯。」赵澈淡淡垂眸,「不要乱说话。」
这下可算是揣摩对了,平胜松了一口气,「遵命。」
前一晚看了整夜的书,中午从德馨园回来后,徐静书就困倦得睁不开眼,倒头睡沉了。
这一觉睡到酉时才醒,天都黑了。
「早前平胜过来,说大公子在含光院备了晚饭,等表小姐过去。」念荷道。
「哦,哦,好的。」徐静书慌里慌张地梳洗换衫,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见外头又起风,徐静书再不敢贪懒,小心裹好披风后,又撑了伞,一路谨慎护着头。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被风吹到满头凌乱了!
她原以为赵澈将弟弟妹妹们都叫过来一起,哪知进了膳厅后才发现只请了她一个。
在还没进书院之前,因着就在旁边的万卷楼读书,她在这间膳厅内与赵澈同桌而食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她总是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心心念念了半年的人就在眼前,她的心情却很复杂。
「咦?」
赵澈疑惑的声音总算博得了徐静书的目光。
她抬眼望过去,才发现赵澈面前的菜碟空了,而方才还在一旁为他布菜的平胜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徐静书习惯地将自己的杯盘碗盏挪到他右手座,方便像以往那般顺手为他布菜。
赵澈满脸无辜。「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在。」
「不是,我……我想事情呢。」徐静书将公筷放回原处,呐呐应声。
「想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徐静书急中生智,「中午从德馨园出来时,和表姊表弟们聊了几句嘉阳公主同令将军的事。」
赵澈疑惑蹙眉,「聊这个做什么?」
「就、就闲聊啊,也没说什么。」徐静书低头扒饭,眼角余光时不时偷偷觑他。
原本早上突然见到赵澈已经回来,她觉得像梦一样,虽然形容不整让她非常尴尬,可那份欢喜不是假的。
不过中午从德馨园出来时,大家又谈到嘉阳公主与令将军的事,她莫名有一种「梦醒了」的怅然——?
利州人古来就是讲究一夫一妻的,令将军可是土生土长的利州人。
可利州那些人不是说嘉阳堂姊向令将军保证过自己不会有侧郎的吗?
老四,听二姊一句,承诺这玩意儿听听就是,别往心里去。一辈子那么长,想法变来变去那不是常事吗?如今嘉阳堂姊是对令将军上心,可万一他年老色衰了呢?又或者,嘉阳堂姊哪天早上一醒来,突然觉得没那么喜爱他了呢?你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况且你们想啊,姓赵的但凡有封爵,几乎都是被皇律允准可以有三个伴侣的品级,若是像「有些人」那样,闹不好还不止三个,要换了你是令将军,你肯啊?
二姊,你也姓赵,你会有几个?
滚!我又不会封爵,要那么多做什么?养不起!
那大哥他……
「不知道会有几个……」徐静书闷闷地拿筷子将碗中的米饭戳了一个小坑,愤愤低喃。
赵澈茫然地问:「什么几个?」
「呃,没有,不是,你听错了。」徐静书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腰背挺直,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是说,我明日原本打算做几个冰糖琥珀糕。」
赵澈不自觉吞咽一下,「然后呢?」
「原本打算」这个说法,听起来就很像背后有什么不会让人太愉快的转折。
「然后我转念一想,冬日了,天乾物燥,或许该做青玉镶清清火气才好。」徐静书可怜兮兮地扁了扁嘴。
她想好了,虽然这个决定让她很难受,但她还是打算从明日起就不要再偷偷喜欢他了。
她不愿成为他三个如花美眷中的一位。
她不想活成谁掌心里的娇花,她要活成一棵树,风雨吹不倒,霜雪压不垮。
赵澈当然知道青玉镶是什么可怕的菜色,但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此惩处。
半年不见,这小姑娘在他面前变得有些古怪,彷佛夏日里她悄悄跑到他身旁,偷偷摸摸用影子靠着他肩头的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清晨含光院门口乍然相逢时,他分明瞧见小姑娘眼里亮起了光,可那光芒转瞬即逝,接着她便扯起披风兜帽转头就跑。
等到中午在德馨园再见面时,她看起来有些别扭赧然,席间却又偷偷瞧着他。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两人单独吃顿饭,她却一直恍神沉默,他想法子逗她开了口,却无端招来一顿苦菜。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种天气,不太需要吃苦菜……吧?」赵澈谨慎斟酌措辞,同时打量着她的神情。
好在徐静书并不知他目力早已恢复,在他面前并未刻意掩饰神色。
她眼神复杂地瞟了过来,赵澈吓了一跳,忙不迭将目光稍稍挪偏些。
「嗯。」徐静书深吸一口气,明明看起来很难过,却努力挤出了点笑意,「表哥说得对,那不做了。」说完,她整个人蔫了下去,没精打采得活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
赵澈蹙眉瞧着她变化莫测的神色,越发觉得困惑,「你在生气?」
「没,没生气,我最近大约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她拿筷子尖拨着碗里的米饭,唇角扯出苦涩的弧度,「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也是有的,请表哥多包涵。」
赵澈心中立时被针扎似的,疼得发紧,「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要是读书太累,稍稍歇两日也无妨的。」
「好。」她闷声应下后便抿着唇不再开口。
赵澈不懂小姑娘的心思起伏,只当她这是为着三月考官的事压力太大,一时不知从何宽慰,也不知该问她点什么,犹豫几番终究作罢。
他哪里知道,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事往往来得又急又乱、毫无章法,有时自己都理不分明,旁人更难琢磨得透,就算他问了,那也是白问,她说得清楚才怪。
徐静书觉得,真正需要苦菜清火的人不是表哥,分明是心火旺盛的自己。
她说不上来是从几时开始对赵澈情生意动的。
总归就是在一年年相处中,渐渐明白了他是个多么好的少年郎,而他又时时处处待她好得不像话,于是那份少女心事就这么突兀却又理所当然地滋生,继而凶猛蔓延。
这种倾慕的起始很单纯,就像一颗种子落到肥沃的田地里,日复一日经阳光雨露温柔沉静的润泽,只要天候到了,它就会顺势破土而出,谁也挡不住。
也是因这起始太单纯、太顺理成章,导致许多事明明就摆在眼前,她之前却从未想过。
中午她与赵荞及赵渭、赵淙谈起嘉阳公主与令将军之事时,她才忽然明白,就算到了她足够好的那天,也未必就能如愿成为站在赵澈身旁的那个人。
赵澈如今是信王世子,这就意味着他将来会成为信王,到时依照《皇律》,他可以拥有一名正妃与两名侧妃。
这当然不是他的错,可是她……哎。
他待她一直很好,悉心照拂,事事妥帖,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兄长,他也是个胸有丘壑的好儿郎,可对她来说,他不是一个携手此生的好人选,因为他两只手居然可以牵三个人,便是他愿意将她也一并涵盖其中,她也觉得太挤。
一顿饭下来,徐静书不知偷偷叹了多少回气,纷繁心事越发芜杂,直堵得她胸闷气短。
她觉得今日这样反覆无常、阴晴不定的自己实在讨厌,简直面目可憎!
明明他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悄悄在喜欢他,他们之间除了她自己卑鄙地单方面「盖了个章」之外,从无任何承诺与约定。
哪怕他有三个如花美眷,十个八个后院人,她都没有资格同他别扭闹气的。
徐静书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恩将仇报的小坏蛋。
悄悄觑了赵澈一眼,见他似乎毫无察觉,她心中暗暗庆幸,还好他什么都不知,也还好他如今还看不清。
他不知她偷偷喜欢他,就不必烦恼是接受还是拒绝;他看不清,就不会瞧见方才的她嘴脸是如何难看。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后,天色也不早了,徐静书恹恹地向赵澈告辞。
赵澈原本是想将这半年在途中搜罗来的那些玩意儿给她,可瞧着她兴致不高,便没再提,只是陪她慢慢走在回廊上。
「若你实在很想做苦菜,那你明日过来做就是,我叫他们把小厨房给你空着。」
徐静书脚下一滞,扭头看他,眼尾泛起淡淡的红,「你又不吃苦菜。」
「也不是不吃,只是没那么喜欢。」赵澈纵容笑叹,「是你做的,我自然会吃。」
「你往后……」徐静书的眼眶更红了,头低低的,「算了,我回去了,表哥也早点歇下吧。明日我不过来吵你,过两天要去书院看放榜又得耽搁一整日,我得专心看书的。」
赵澈手足无措,愣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方才想告诉他「往后」什么?
还有,明天到底是给冰糖琥珀糕吃,还是给青玉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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