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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孔薏《药妻甜夫》(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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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5 11:28
标题:
孔薏《药妻甜夫》(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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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药妻甜夫》卷三
作者:孔薏
系列:蓝海E691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5日
【内容简介】
新官上任就被打到流鼻血,徐静书可说是第一人,
赵澈一得知消息,气得捏破了储君府上的茶杯,
也决定从这件事情切入,配合储君改制、破除陋习,
重重打击那些老臣,顺便替心爱的她报仇!
没想到这小兔子比他想的还厉害,不仅敢在圣上面前和老臣廷辩,
还以一打二,驳得他们无话可说,成为储君推行新政的大帮手,
不过破除陋习这件事也砍到了他父王身上,
为了让府中众人免受牵连,他逼着父王让出爵位,前提是先成亲,
他倒是想,可小兔子的心情他也得考虑,她的仕途才刚起步啊,
她却毅然决然答应,被打回基层的试俸官也无怨尤,
本想着她心情肯定不好,自己得好生安慰,谁知她却高兴得要飞天──
她在基层表现良好赚奖金,还和他妹子合伙写话本子赚分成……
第四十章 拉开革新大幕
京中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一群朝廷大员在内城门口打群架,并伤及前去劝阻的殿前纠察御史」,这事的荒唐程度可谓亘古未见,风声一出内城,很快就如燎原野火般迅速在街头巷尾传开。
正申时,这消息传到了储君府。
储君府幕僚臣属们正在储政院议事厅探讨当前朝中各部的责权划分问题,今日并未上朝的赵絮与赵澈并坐在主位上专注聆听,偶尔低声交换意见。
赵絮的一名心腹得了允准,进来将内城里这桩耸动的消息细细通禀了。
「也就是说,最终是殿前纠察御史控制了场面?」有人发问确认。
「是。徐御史以详细准确的法条一锤定音之后,太医赶去为涉事的众位大人验伤,皇城司也派官员对大家进行了问询与记录。」
「陛下那边呢?」
「之后陛下只是召见了皇城司指挥使周大人与太医院院使。」
那人回答完众人的疑问后,便退出了议事厅。
幕僚臣属们略作探讨后,大致猜到冲突的来龙去脉了。
「姜正道必是刻意挑衅,想激怒秦惊蛰动手。」
「彻查各府后院之事,储君还不便公开立场,秦惊蛰就成了目前赞同此举的人之中态度最坚定的,若她今日被激怒以致停职羁押,这派没了领头羊,必定会蛰伏一段时日,如此姜正道他们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运作舆论,说服陛下暂不追究此事。」
「如此说来,徐御史误打误撞也算功不可没,不但保全了秦惊蛰,还摁住了姜正道这老狐狸。」
赵澈听完后面无表情,单手握着茶盏,眼眸低垂,「今日姜正道翻了船,那些后院有问题的可能会有动作。」
「这时就能想到自行清理后院的,可酌情轻放。」赵絮沉凝的面色隐隐透出肃杀之气,「至于那些没有动作的,就意味着他们还想翻盘,属于很顽固的那类。」
无论哪朝哪代都不缺少守旧与革新的对立。
「后院人逾数」这个问题看似私德小过,但由此事分界出的阵营,其实就是守旧派、革新派与中立派。
朝政大局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各方在「要不要彻底杜绝私纳后院人」这事上的角力与缠斗,其实就是要不要破旧立新的缩影。
赵絮打算从清除这个陋习下手,逐渐将立国之初因各种考量而折中遗留下的陈腐积弊一一清除,所以今日这场冲突可以算是双方敲响了战鼓。
「今日场面荒唐至此,为何皇城司只有李同熙出手,其余卫戍全都不制止?为何金云内卫竟无人现身?内城近卫居然是在殿前纠察御史控制住局面后才赶到?」赵絮猛地拍桌,音量越来越高,怒气与不解同步攀升,「事情就发生在内城门口,竟还会恶化到御史受伤见血的地步,简直荒谬至极!」
一众幕僚臣属显然对此也很诧异,半晌没人答话。
最终还是赵澈率先打破沉默,平静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清冷,「常年在内城当值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只是个城门卫戍也想得到,一群五等以上大员退朝途中发生冲突,真正目的岂会只是单纯冲动想打一架泄愤那么简单?」
赵澈看事情总是很通透,拨开迷雾直指核心是他最拿手的。
「今日这看似荒唐的斗殴背后,牵扯着几个阵营的政见之争,皇城司、内城近卫甚至金云内卫都有顾虑,怕自己插手会被误认为是站队,自会谨慎寄望于担负近似职能的其他官员来处理这件事。」
赵絮眉头蹙紧,却未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赵澈冷冷勾了勾唇角,「储君方才也听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李同熙是为秦大人打抱不平,正因如此,皇城司当值的卫戍们才更不敢动弹,甚至可能就是李同熙暗示他们不要出手的,只有这样,此事才可说是他个人行为。若皇城司其余人等也跟进,很容易被扭曲成皇城司偏颇秦惊蛰一方,到时皇城司正副指挥使为证中立清白,就没法子保他了。」
对李同熙这个人,赵澈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看似鲁莽冲动,却会很油滑地将后果控制在自己承担得起的范围内。
「目前朝中的局面就是如此。中立者最怕被卷入派系之争,所以行事时顾虑最多,也就御史台头最硬,什么事都敢冲在前面。」说到这里,赵澈似乎磨了磨牙,顿了片刻,他才又道:「其实今日这事正是我们近来商讨的问题,机构冗余、各部职能重叠、责权模糊混乱所导致的结果。」
赵絮深深吸了一口气,容色稍缓,转头专注的看向赵澈,「说说看。」
「皇城司负责内外两城防务,内城近卫管内城巡防,两部职能有所重叠,却归属不同上官管辖,双方都不想卷入派系之争,全指望对方出手;至于金云内卫,所有行为秘而不宣,责权范围更是模糊,按规矩他们只接受帝后调遣,更不能轻易沾染朝中派系,今日他们袖手旁观,约莫是不确定该不该插手。」
赵澈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嗓音仍是冷静从容的,「武德元年建制时划定各部职能,本意是为了相互制约,以免发生只手遮天的情况,到如今却是三个和尚没水喝。」
赵絮捏着眉心无声叹气。这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
许多事初衷都是好的,只是大多数构想若未经过实证便看不出其中疏漏与偏颇。
大周建制是在复国之战后,诸事仓促只能便宜行事,朝政框架大致沿袭前朝,在最初两年确实让举国上下平稳过渡,但如今朝政、民生都展现出百废俱兴的迹象,之前仓促定下的框架便逐渐暴露出许多不足之处。
赵絮作为储君,将来登基执政后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就是承先启后、查漏补缺,这担子并不比武德帝从异族手中收复山河、开纲立朝来得轻。
「长庆长公主府后院的两件命案,消息在坊间已发酵得差不多了。」赵絮缓缓颔首,「既然将来要彻底清洗朝堂,那就打铁趁热,借这案子的东风先将允州姜氏连根拔了,否则革新的每一步都要先与姜家交锋才绕得过去,留姜家在朝中,将来徒增消耗与变数。」
允州姜氏是皇后母家,说来也算赵絮的亲族,但她并不打算对姜氏手下留情,因为姜氏已明显成了保守派的中流砥柱,若姜氏不除,往后所有的革新举措都将举步维艰。
赵絮年少戎马,从亡国战乱的尸山血海中一路杀过来,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许,她的使命是让这曾经破碎的山河重展锦绣,她必须让那些以身殉国的英灵看到他们慷慨赴死时所希冀的盛世。
谁也不能阻挡她拉开革新大幕的步伐。
「先打下姜正道这个姜家家主,后续一切就会轻松许多。」赵澈将茶盏放回身侧几案上,却仍旧保持单手圈着茶盏的动作,「今日姜正道伤了殿前纠察御史,御史台明日必定发难弹劾。明日朝会时,储君就可向陛下及朝野表明立场了。」语毕,他慢慢松开手。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茶盏原地裂开,盏中清茶缓缓淌向几几边沿。
赵絮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唇畔轻扬,「好。」
出了议事厅,赵絮与赵澈并肩走在回廊上。
「你会私下动姜正道吗?」赵絮笑问。
「放心,我清楚眼下是什么局势,不会莽撞到节外生枝。」赵澈板着脸目视前方,「为了大家苦心筹谋的这盘棋,这笔私怨我先记着。」
这时候若有人私下动姜正道,必定会被他们那方拿来大做文章,徐静书肯定是头一个靶子,然后就是秦惊蛰。
要是这样的话,对手有了可趁之机,局面就有可能再度被扭转,徐静书今日那些血就白流了。
赵絮点点头,笑叹一口长气,她没有看错这个堂弟,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真真非池中之物。
「为了答谢你的顾全大局。」赵絮笑着眨眨眼,「明日放你『休沐』一日,去柳条巷看看你的小姑娘吧。」
「多谢。」赵澈闷闷应下。
其实他是想这会儿就去的,不过他知道徐静书今日多半会在御史台留到很晚才能离开。
当值的纠察御史在内城被打伤,这不是小事,江盈明日必定会亲自上朝当庭弹劾姜正道,但因为徐静书是事主,按照御史台的行事规矩,江盈会先行询问她的看法,并召集都察院众人一同商议,才能最终决定对姜正道发起何种程度的弹劾攻势。
想着那小姑娘忍着委屈和疼痛,撑着笑脸与上官、同僚们议事,赵澈心疼得不行,闷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御史台原是申时散值,但今日到了酉时,御史台都察院议事厅内还是一派热火朝天、群情激昂的景象。
「……真的,徐静书出言示警,姜大人是听到的,我亲眼瞧见他步子顿了一下的!可他最后还是坚持撞过去。」申俊非常愤怒,年轻的面庞因此涨红,「那时我正在旁边拦着王大人,就隔了三五步的距离,看得清清楚楚!」
申俊与徐静书同龄,又是同时进御史台任职的,平日里性子比较腼腆内向,这还是众人头一回见他这么生气。
沐青霓重重将手中的册子砸到案桌上,「姜正道就是个阴阳怪气的老妖怪!我们尽力在扑火,他偏来浇油,生怕事情闹不大!」
沐家原本世代镇守边境,又是在利州那样以民风剽悍豪烈着称的地方,她从小耳濡目染,言行上难免带点野气。
江盈斜睨她一眼,「注意措辞。」
「哦,好,我忍着,回家再骂他。」沐青霓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垂下脸。
江盈环顾议事厅内的所有下属同僚后,将目光落在徐静书脸上。
这会儿徐静书鼻子里还堵着小棉团,面上也有点红肿,不过她还是正襟危坐,认真听着大家的交谈,端肃的模样莫名透出几许可爱。
江盈噙笑摇摇头,对众人道:「明日本官会上朝弹劾姜大人,但弹劾之事并非只为逞口舌之快宣泄怒气,必须有个明确诉求。大家说说看,明日咱们对姜大人的弹劾,应当诉求一个怎样的结果?」
「罚俸、杖责,还要他当众对徐静书赔大礼!」罗真今日也在场,想想亦是浑身来气。
申俊的意见却不同,「若只是罚俸、杖责与赔礼,这太轻了,该再加禁足反省。毕竟他并非只打伤徐静书这一点不妥,更严重的是他罔顾殿前纠察御史的示警劝阻,若此次他没有得到严厉的处罚,将来其他大人或许也会认为此事可行。」
「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沐青霓神情严肃地看着大家,「殿前纠察御史当值时代表着御史台的法司尊严,今日姜大人这一拳不止打在徐静书脸上,根本就是打在御史台脸上。」
她的话如平地惊雷,所有人频频点头,小声表达了赞同,连江盈都忍不住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徐御史,你是当事苦主,你的看法呢?」江盈再次看向徐静书。
徐静书歪头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眼里满是认真,「申俊与沐青霓说得很对。」
「那你觉得,对姜大人的弹劾该做如何诉求?」江盈又问。
「我认为,在诸位同僚方才提及的罚俸、杖责、赔礼、禁足反省的基础上,还须加一条,褫夺荣封,若有可能,甚至应当罢官。」
她的神情柔软平和,语气冷静自持,却让许多同僚瞪大了眼睛。
江盈倒是面色不变,直视着她,「理由?」
「若今日被打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同僚,我也会做此提议。」徐静书娓娓道来,「殿前纠察御史以最微末的九等职衔监管众官上朝言行,本就已是困难重重,若此次弹劾结果只是不痛不痒,或小小警惕,那往后殿前纠察御史对百官的约束力将一落千丈。」
「姜大人不是寻常官员,出手这么重,风险不小,若本官授权予你,让你上殿弹劾他,你可敢?」江盈笑得颇有深意。
「我敢。」徐静书虽然有些紧张,却还是点点头,「中丞大人,我的提议并非出于私怨。因上任仓促,职责上许多相关细则、法令我都是这几日才补全,这才发现一些问题,今日之事又暴露出一点,那就是我朝目前所有律法典章都不够细致,有些事虽大家都有共识,知道是不能做的,事前却并不却知做了会是怎样的后果,所以才屡禁不止。」
譬如「不得殴打言官御史」,只是沿袭前朝陈例,成文法条里也只有一句「会被弹劾」。在后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会被弹劾到哪种地步,所以在非常之时总会有人心存侥幸。
「你的意思是,以此事为开端,定下不可撼动的成文铁律?」江盈笑意更深。
申俊附议道:「弹劾姜大人,提出对其褫夺荣封并罢官的诉求若不能成真,那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只要我们的诉求够强硬,就能引起各方的重视与探讨,最终达成一条各方都同意的惩处方案。」
沐青霓道:「由此先例落定明确的成文法条,先划出明确的线,才能立稳法司威严。」
得到两位同僚的认同声援,徐静书底气更足地补充道:「这个严,不止是严苛,更是严明,重点在明。所谓法司威严,既在惩处也在震慑,最重要的还是震慑,震得住,就能降低违法犯禁的机率,所以我觉得,震慑应当先于惩处。」
「这事本官琢磨了足足一年,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倒厉害,上任没一个月就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江盈欣慰笑开,看他们三人的眼神简直如获至宝,「徐静书,从明日起你休沐五日,好好养伤,弹劾之事,本官定不负你所愿。」
挨了一拳,得了五日休沐,让徐静书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怕被赵荞知道了将风声传回信王府去,让其他人担心赶过来看望自己,回到柳条巷口时是捂着脸的,还严令双鹂与念荷不准透露,晚饭都是让念荷拿回院里吃的。
好在赵荞也忙,回来得比她还晚,就没过来寻她。
原以为就这么躲五日,等伤好了,这事就能遮掩过去,哪知第二天大清早,念荷慌慌张张敲了寝房的门就进来了。
「表小姐,不好啦!世子来看望您和二姑娘了!」
徐静书猛地坐起身,长发凌乱,鼻梁与近旁脸颊上有一团青紫,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这样子没法见人,更别说还是见赵澈!
「天,这也太可怕了。」炸毛的徐静书惊慌掀被,「快快快,帮我找个帷帽什么的。」
「还有更可怕的。」念荷咽了咽口水,「李同熙大人也来看您了,这会儿正和世子一块儿在正厅喝茶。」
徐静书愣住,「李同熙?他来做什……哦,可能是来道谢的,但为什么你说很可怕?他对你们很凶吗?」
「李大人凶不凶我没看出来。」念荷低下头,嗫嚅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世子与他碰面后,看起来就很凶。」
念荷在信王府多年,印象里的赵澈一直都是个矜贵自持但待人温和有礼的贵公子,她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凶的模样,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早上赵澈与李同熙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柳条巷。
昨日午后那场纷争,若不是徐静书以挨了一拳为代价遏制了情况恶化,李同熙以及被推到门外彻底撇清的秦惊蛰,还有包括徐静书在内的九名纠察御史,可能全都会被人扯出来大做文章。
所以今日李同熙一大早拎着伴手礼来探望徐静书,完全在情理之中,也未出赵澈预料,在与李同熙乍然相逢的初时,赵澈内心本是毫无波澜的。
如今赵澈在旁人面前仍旧要维持目力不便的模样,所以当他看到李同熙额角新添的那块小小瘀青肿包时,只是神情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他当然知道李同熙的伤是怎么来的。
平胜煞有介事地提醒他皇城司李骁骑也在时,他还和气地与李同熙寒暄了两句,场面可称友好。
也怪李同熙闲不住,当两人一同被侍女请到厅中落坐后,他偷偷打量赵澈几回后便觉出些许异样。
平胜没有跟进来,先前引路的侍女又去端茶了,此刻厅中再无第三人,李同熙见机不可失,便忽地握拳挥向赵澈面门。
拳头在距离赵澈鼻尖约莫两指宽处堪堪收住,拳风轻轻扫过他的鬓边,一缕额发垂下。
自始至终赵澈都是略显慵懒的坐姿,八风吹不动,「怎么突然起风了?」
李同熙狐疑地蹙眉收势,「对,世子若受不住风,不若与我换个位置?」
「多谢李骁骑好意,无妨的。」赵澈知道李同熙在试探什么,根本就不想理会。
这李同熙,该想的事从不愿多想,不该想的事却总要瞎想。
「如今世子目力可大好了?」李同熙假装若无其事地问。
「与五年前相比自然是好了许多,但与常人到底不同。」赵澈平静垂眸,「看人看物仍是模糊一团。」
李同熙笑了笑,「可我瞧着世子的眼睛比寻常人还要明亮。」
「天生的。」赵澈淡淡勾唇,换了个话题,「李骁骑今日不必当值?」
「昨日出了那样大的乱子,世子想必也听说了吧?我这个听候发落的主犯自就闲着了。」李同熙斜睨赵澈一眼,吊儿郎当地笑出声,「想着昨日徐御史不惜受伤来保我,我才没当真酿下大祸,是以趁空就来登门答谢了。」
「李骁骑不必多礼,我家表妹也是职责所在,并非独独只为护着谁。」赵澈浅笑自若,一派主人家的风范。
李同熙挑衅地扬起眉梢,「那可未必。世子到底是徐御史的兄长,小姑娘哪好意思同兄长讲心事?之前在泉山时,徐御史看我那眼神……咳,我这些日子想了又想,觉得我堂堂男儿郎,总是该主动些才好。」
话说到此,念荷随奉茶的侍女进来见礼,就正好瞧见赵澈通身煞气,可把她给吓坏了。
听念荷说「世子今日很凶」,不知前因后果的徐静书,用薄纱帷帽罩了头脸都挡不住那股莫名心虚。
颤颤走到正厅门口,对候在门外的平胜僵硬一笑后,徐静书不敢立刻进去,做贼似的扒着门边,飞快朝里头看了一眼。
好在气氛只是诡异的沉默,并没有念荷说的那样吓人,她终于稍稍安心。
赵澈立刻就发现了她,但当着李同熙的面,他只好佯作毫无察觉地伸出手,动作缓慢地端起茶盏。
「哟,徐静书,早啊!」李同熙扬声笑着站了起来,远远冲她行了礼,「昨日的事,多谢你。」
他并未画蛇添足细说谢的是哪桩,但行礼道谢时的笑容较方才面对赵澈时真诚许多。
徐静书藏在帷帽里的俏脸浮起心照不宣的笑意,站出来浅浅还礼,「李骁骑客气了,应该的。」语毕,她走进厅中,指了指自己的帷帽,「我都这样了也认得出来?」
「看得多了,你什么样我都认得出。」李同熙说得颇有深意,眼角余光关注着赵澈的举动。
他这话落在徐静书耳中有点不知所云,什么叫「看得多了」?
她茫然瞟了李同熙一眼,这才发现他额头的伤,忍不住疑惑脱口问道:「咦?你昨日受伤了?」昨日场面虽混乱,可她依稀记得从头到尾李同熙在拳脚上都没吃亏,他这额头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别提了,我这是昨夜遇到小人偷袭中的招。」李同熙不屑冷笑,「二打一的偷袭就不说了,居然还用迷药巾子捂我口鼻,你说说这是不是很卑鄙?」
「那是有点卑鄙。对方是你的仇家吗?可还伤到别处了?你找皇城司报官没……哦,你自己就是皇城司的官。」
他毕竟是当年的救命恩人之一,见他受伤,徐静书自然会多关心两句。
李同熙的笑容变得有点奇怪,「小伤而已,没吃大亏的,你不用太心疼。」
「我没有……」仗着帷帽遮脸,徐静书鼓起了腮帮子。
这人怎么这样?好意关心他,他却说些奇奇怪怪、很像调戏人的话。
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再关心李同熙昨夜遭遇什么了,反正他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显然没什么大碍。
这时徐静书才猛地察觉从头到尾被她冷落的赵澈,面色已淡淡转青,赶忙笑道:「表哥也来啦?」
赵澈本就因李同熙先前的刻意挑衅试探而烧起了点闷火,偏偏徐静书这只不贴心的兔子,从进来后就没正眼瞧过他,倒是和混蛋李同熙聊得开心,此刻还送他个「也」字,彷佛他这个大活人方才一直隐形着似的!
没心没肺的傻兔子,联合外人来欺负他,他满心委屈又满肚子不爽,面无表情的微微嘲讽道:「表妹好眼力,来了好一会儿了。」
赵澈的不豫显然使李同熙非常愉悦,他凉凉地又加一把柴火,对徐静书道:「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啊?为什么要……单独?」徐静书不解。
「不走远,就在前头廊下就行,免得你以为我心怀不轨。」李同熙笑着说明后,又以口形无声补充——?秦大人。
「哦,哦,那可以的。」徐静书猜测大约是秦惊蛰今日要上朝不便亲自前来,才托了李同熙转达什么话,这自然是要听的,随即她又想到什么,有些为难地看向赵澈,「表哥,要不你先坐一下,我与李骁骑说几句话就回来。阿荞已经起身了,待会儿就过来的,不会叫你枯坐太久的。」
「嗯。」这一声,赵澈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临走前,李同熙非常得意地回头看了赵澈一眼,很有几分「大仇得报」的扬眉吐气之感。
显然他心中已有定见,确认了赵澈就是昨夜偷袭他的两个人之一。
眼睁睁看着小表妹被那个混蛋诓出去躲着自己说悄悄话,赵澈心中那个悔啊,那个恨啊……早知如此,昨夜对李同熙下手就不该那么仁慈!
第四十一章 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徐静书与李同熙走到回廊拐角处才停。
毕竟这宅子眼下可算是徐静书的地盘,双鹂虽遵她吩咐没有跟过来,却远远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所以她并不像在外头时那样紧张,况且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数,李同熙虽性子古怪些,却绝不是个坏人。
「秦大人托你给我带话吗?」
李同熙背靠廊柱,双臂环在身前,姿态懒散地垂眸轻笑,「嗯。她说,昨日的事很感谢你,我们都得感谢你。」
「那是我分内的事,不必放在心上。」徐静书赶忙摆摆手,「若真要说谢,当年你们……」
「别乱说话啊。」李同熙出声打断她,「什么当年?我与秦大人都是今年才知道你这么个人的。」
「啊,对对对,是今年才认识的,没有当年。」徐静书忙不迭地点头又摇头。
李同熙笑开,伸手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拍,「昨日你怕是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等今日御史台对姜正道初次弹劾后,那些人更要将你视作眼中钉,往后出门在外时警醒着些,切记不要轻易落单,更别傻乎乎跟着奇怪的人走。活下来不易,要好好的,懂吗?」
那语气像叮嘱懵懂稚子似的,徐静书却不觉得被轻视,眼前浮起当年获救时的许多画面,目光有着感动——?
先是一名少年武卒踹开了暗室的门,让她看到了暌违半年的阳光。
暮夏午后的阳光彷佛胭脂与金粉混在一起,绚丽璀璨洒满天地,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颤颤的少年嗓音里夹杂着极其沉郁的隐痛,他说——?
你们别怕,我来接你们回家。
她与小伙伴们获救后被人用担架抬着,从甘陵郡王府后门小巷转移到郊外一处大理寺名下的秘密鸽房。
那时她因失血过多而神志涣散,只记得沿路都有个少年武卒跟在担架旁,不停与她说话,让她不要睡着,告诉她一切都会好。
那时她连抬眼看看这人长相的力气都没有,虚弱低垂的视线只够落在他按着腰间剑柄的手,拇指顶住剑鞘飞翼的姿势与别人不一样。
那时他告诉她,这是为了出剑比别人都快,因为他想守护的人比别人都多。
当初的徐静书一直很想问问他,你想守护的人们是谁呢?
可现在,她却更想知道,那个「想要守护很多人」的少年武卒,怎么就变成了京中人人闻之色变、苦笑摇头的「恶吏李同熙」呢?
「请转告秦大人,不必担心我,我会很警醒的,家里人也很保护我,不会有事的。」徐静书想了想,又道:「为了报答,我得帮你。」
李同熙诧异地「咦」了一声,旋即蹙起眉头,「你要怎么帮我?」
「往后我会格外留心你的言行,严格监督你、约束你。」徐静书的语气非常认真且坚定,甚至握紧了拳头以明志,「这样,才能帮助你成为一个人人尊敬的好官!」
意思是以后专门盯着找他碴?这小家伙到底是要报恩还是报仇啊?
李同熙险些一蹦三尺高,脸色十分精彩地瞪了她半晌,才无比郁结地轻嚷,「我谢谢您!不都跟你说了往事不要提吗?从前我都不认识你,报的哪门子恩?受之有愧,告辞!」
送走李同熙后,徐静书再回到正厅,门口已不见平胜,赵澈也不在厅内了。
她疑惑地问候在廊下不远处的侍女,「世子去哪里了?」
「二姑娘过来将世子领去用了早饭,又带去小花园听她练台了。」
徐静书点点头,疑惑回首看向跟过来的双鹂,「什么叫练台?」说着话,人已经往小花园走去。
双鹂边跟上边回答,「就说练讲话本子。二姑娘白日里不出去时就在小花园练,会将宅子里闲着的人都叫过去听听她说得好不好。」
「哦,我都还没听过阿荞说书呢。」
自打搬来这里,徐静书每日很早就出门当值,黄昏才回来,上回休沐又被叫去了储君府,将近黄昏才回,是以她完全不知道白日里这宅子中是如何热闹的光景。
才走到垂花拱门处,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哄笑,气氛很是热闹。
过了小径就见荷花池前的空地围着一圈人,多是赵荞从信王府带过来的护卫、随侍,平胜也立在人群中听得津津有味。
赵澈当然不会与大家扎堆,他坐在桃花树后的小凉亭里,正好是能听见赵荞说什么,又不必受旁人打扰的距离。
「双鹂,我这里无事了,不必跟着,你听二姑娘说书去吧。」
打发了双鹂,徐静书便贴着小花园的墙根绕了过去,进了小凉亭。
赵澈抬眸看她一眼,拎起面前的茶盏,一句话都不说。
「斟茶吗?我来帮你。」徐静书背着双手走到他身旁,站在原地不无心虚地晃来晃去。
「不必,你管别人就好,管我做什么?」赵澈不满的哼道。
这是被冷落半晌生气了,得哄。徐静书略略俯身,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甜软的笑音能绞出糖汁来,「哎呀,那个李骁骑是客人嘛,要先与客人寒暄问候才有礼貌,对不对?」
帷帽的薄纱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像一条软茸茸的小尾巴在赵澈手背上扫来扫去。
在徐静书面前,赵澈从来都是很好哄的,不过他又不想表现得太没骨气,于是眼眸低垂,压住拚命想上翘的唇角,淡声道:「嗯。站着不累?」
徐静书乖乖在他旁侧的石凳上坐下。
荷花池那边又传来哄笑与喝彩声,徐静书忍住好奇探头打望的冲动,正襟危坐,看着眼前的赵澈。
赵澈将才斟好的那杯果茶推到她面前,「伤还疼吗?」
「一点点疼,主要是脸上……不太好看。」徐静书双手捂住茶盏,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地问道:「姑母和贞姨不知道吧?只是小伤,不要吓着她们了。」
「别担心,府中有事忙,她们没留意外头的消息。」赵澈又取了一个空杯子放到面前,「李同熙跟你说什么了?」
徐静书倒不瞒他,「就是秦大人托他叮嘱我小心,怕往后有人会报复我。」
「是得当心,弹劾姜正道绝不会一次就成功。」赵澈点点头,嗓音柔和许多,「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我会护着你的。」
「嗯。」徐静书笑吟吟使劲点头,「中丞大人昨日也说了,姜正道是皇后陛下母家的家主,想要弹劾一次就拿下他是不可能的,今日中丞大人上殿弹劾算是投石问路,之后我们会视局面做调整,后续还会有好几轮攻势。」
御史台弹劾官员是以律法规制衡量其言行,无关政见之争,徐静书能对赵澈透露的也就这么多了,若再细说就成渎职了。
赵澈也体贴地换了话题,「他不过跟你转达秦大人的话,怎么说了那么久?」
徐静书摇摇头,老实答道:「后来我告诉他,我要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赵澈倏地扭头瞪向她,极力压着心急的神色,「怎么报答?」
「我往后会更加严格监督、约束他的言行,帮助他成为一个人人尊敬的好官。」徐静书骄傲地挺直了腰背。
赵澈愣了片刻,突然笑出声,「干得漂亮。」
这就算哄好了吧?徐静书捧起茶盏拿到帷帽下抿了一口,有些得意地摇了摇脑袋。
「先时你俩在正厅里,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你生气?」
她的机敏让赵澈忍不住噙笑侧目,「他昨晚在我手上吃了亏,但不确定动手的人是不是我,就一直在试探我眼睛究竟能不能看见。」
至于那些故意拿徐静书做文章挑衅他的言词,他不乐意再复述,直接略过。
昨日在储君府听闻徐静书受伤的消息后,他很是焦虑,入夜后他亲自带着夜行潜到姜正道府邸外。
果然不出他所料,子时过半就逮住了试图潜入姜正道宅邸生事泄愤的李同熙。
毕竟姜正道中午才打伤徐静书,晚上就有人到他府邸找麻烦,不管怎么说徐静书都很难洗清嫌疑,就算最后证明事情与她无关,定会有人做文章将矛头往她身上引,到时水被搅浑,御史台都察院以徐静书受伤为引子的弹劾就会失了几分底气。
赵澈自己都忍下了气性,暂不打算私下动姜正道,怎么会允许李同熙来给徐静书惹麻烦?不过李同熙的脾气一上来,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动手将他弄回家去,这就交上手了。
「你是怎么猜到他会偷偷去姜正道那里的?」徐静书隔着帷帽薄纱向赵澈投去惊讶又崇拜的目光。
想起这件事,赵澈便浑身舒畅,坐姿都忍不住挺拔几分,「我还能不知道他?脑仁儿最多就米粒那么大,想一出是一出,随时乱来。」
愉快之余,他还不忘在自家小姑娘面前强调一下李同熙的冲动鲁莽不过脑,他的小姑娘聪明着呢,绝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徐静书不知他心中的小九九,只是忽然想起李同熙额角那个小包,赶忙关切地上下打量赵澈,「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只不过……」赵澈有些心虚地撇开头,抬手摸摸鼻子,含糊道:「胜之不武是真的。」
昨夜在姜府外头,赵澈是有备而来,李同熙又没想到黄雀在后,本就失了先机,加之赵澈不愿争执打斗的动静引起姜府护卫警觉,便使了不太光彩的手段,与夜行二人联手偷袭,趁他不备,用沾了迷药的巾子将他捂晕后送回了他自己的住处。
李同熙方才几番试探后恶意挑衅,说穿了就是在他手上吃了闷亏心里憋屈。
「他额角那块包,嗯哼。」赵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就是夜行将他扔到他自己床上时抛太大力给磕出来的。」
徐静书有点想笑,「那是人又不是麻袋,怎么抬手乱丢?就不能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吗?」
「是夜行丢的他,不是我。」赵澈斜斜睨她一眼,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不过我记住你的吩咐了,下回我抱你时,一定轻轻放到床……」
「你你你……你住嘴!」
赧然的徐静书从石桌上的点心碟子里随手抓了块椒盐酥,猝不及防塞到赵澈口中,心虚又忐忑地看看荷花池畔的众人,好在大家都在专心听赵荞说书,谁也没留意凉亭这里。
赵澈不大喜好椒盐味的点心,蓦地被塞了满口,眼神很是幽怨地看向徐静书。
徐静书后知后觉地尴尬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这味道其实还、还不错的……」
赵澈忽地抬手掀了她的帷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身凑过去,将口中那块小小的椒盐酥渡到她的口中,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身坐直,不忘「贴心」地替她将帷帽薄纱放下来。
「既然你喜欢,就让给你吃吧。」
徐静书面红耳赤,叼着椒盐酥风化成石雕般一动不动。
其实,不用这么谦让也没关系的。
暮春时节仅晨夕微寒,只要太阳一出便天地柔暖。
透过帷帽薄纱,徐静书发现赵澈一直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知他是心忧心疼,赶忙糯糯开口,「我的伤不重,真的,只是有瘀青不太好看,这才戴帽子的。」
停了停,见赵澈抿唇不接话,她只得偷偷从石桌下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握住他置于膝腿上的大掌。
「从勤政殿出来时,姜正道与陈寻就一直试图用言语激怒秦大人动手,我猜到他们是想下套闹出事,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两害相权取其轻,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也是有所考量,并非脑子一热就冲上去的。
「于公,我是当值的殿前纠察御史,阻止冲突扩大恶化是我的职责;于私,我觉得秦大人彻底清理积弊的想法没有错,不让她卷入这场纷争而受困,这件事才有机会实现。当时情形很乱,我上去挨这一下就控制住了场面,其实没吃亏。」
她越说越小声,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好嘛,我知道你是担心后怕,往后我会再小心些的。」
赵澈缓缓收回目光,端起茶盏遮挡住即将逸出口的无奈苦笑,「嗯,往后……」他踌躇了片刻,还是改口道:「多爱惜自己一些。」
小姑娘有她自己的骄傲与坚持,他都明白,他也答应过会等她长成她自己希望的那种人,再来牵他的手相携此生,所以他不能只为图自己安心,就强令她往后该如何不该如何。
得足够尊重她的所思所行,让她凭自己心意去做她认为对的事,不能轻易扯她的后腿。
徐静书是个敏慧善感的小机灵,这些年赵澈对她种种不着痕迹的爱护与包容,她都一清二楚,就如同方才他为何踌躇又为何改口。
「好,我记住了。」她乖乖地晃了晃脑袋,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指尖,「你先前说,姑母与贞姨在府中有事忙,是怎么了吗?」
「长庆长公主府后院的命案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朝中又有了主张彻底清理各府后院积弊的声音。」赵澈反手将她的手收进掌心,垂眸轻笑,「这时候若能自行清理后院的,将来至少还能得个全身而退。」
徐静书点点头,「眼下局面,确实是悬崖勒马的关头。姑父想通了?」
「与其说想通,还不如说是吓到。」赵澈冷冷轻哼,「本来他是想再观望的,二位母亲这回不再妥协退让,一顿边鼓敲得他寝食难安,眼下已在着手安排了。」
严格说来,赵诚锐就是个墙头草,从小到大被亲族尊长与兄姊们纵着惯着,锦衣玉食、脑袋空空,未涉足过朝政之事,对天下大事既没个主张也毫不关心,更没什么权力野望,就图个花天酒地纵心恣意。
其实赵诚锐这般心性做派也不能说一无是处,至少,在早些年赵家上一辈还存在权力争斗的隐忧时,他不但因此成功避开了许多祸事,还为自己这一脉稳稳争得富贵安然。
古往今来,皇家宗室在人后的生存之道最是微妙,有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若长久守拙,又有可能一代代走向衰败落魄。
如今天下大势底定,民生渐渐复苏,显然朝廷须得有进一步顺势图强的变革,而赵絮又是个有志于锐意革新、大开盛世的人,局面就与前些年武德帝力求稳固权柄时完全不同。
赵絮想要的,绝不是赵诚锐、长庆长公主这般只求饱食终日以图自保家门富贵的宗室同盟。
若真等到赵絮登上大位,于国无用者必将是最先被舍弃、摧毁的,尤其宗室。
关于这点,赵诚锐从前一直没看透,而赵澈却早早就看得很明白,所以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去消弭自家兄弟姊妹之间的冲突隐患,竭力将他们带往与上一辈完全不同的路上去。
「你总是看得很远,又很对。」徐静书的指尖在他掌心调皮轻挠,「那如今府中做何打算?」
「二位母亲的意思是,先安排将琼夫人与雅姬送回钦州老宅,容她二人再想想后头的事。」
琼夫人毕竟是赵渭与赵蕊的生母,还一并照料赵淙,这几年也安分,没再搅什么是非。看在这几位公子姑娘的情面上,只要她自己别太妄想心高提出过分要求,信王府两位女主人不至于让她余生潦倒。
至于雅姬,进后院也有些年头了,不过她一直无所出,从前后院人多时她还惯喜欢煽风点火四处挑事,估计是落不着太好的。
「听起来似乎都安排好了,那姑母和贞姨为何忙到都没空留心外间消息?」徐静书机灵地嗅出些别样气味来。
赵澈微微撇开头,「二位母亲打算再助我们几个小辈一步。」
徐蝉与孟贞对赵诚锐早已不抱期待,便将举家今后的希望全押在孩子们身上,此次便铁了心要趁机将赵诚锐也一并逼回钦州老宅去,好让信王府年轻一辈在京中再无桎梏地大展拳脚。
信王府两位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原本都是出色的女子,只为年少时那一念之差,半生尽敛锋芒在夫婿面前低眉顺目,如今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终究还是对夫婿擂响了战鼓。
这种事,小辈们是插不上手的。
徐静书并没有追问她俩是如何对付赵诚锐,只是轻声道:「大家都在竭尽所能,这样真好。」
两人的手在石桌下偷偷十指相扣,静谧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徐静书早上没吃东西,赵澈原想陪她去吃些,她却撒娇耍赖不受哄,非要留在这里听赵荞说书。
赵澈拗不过她,便将桌上的那盘椒盐酥推过去,柔声道:「那你得将这盘点心吃完。」
「成交。」
徐静书乖乖啃着点心,歪着头,浅笑敬佩的目光绕过亭前桃花树的落英缤纷,落在荷花池畔鲜活飞扬的赵荞身上。
那个本该在华服珠翠包裹下,高雅矜贵睥睨众人的信王府二姑娘,正衣衫素简地站在人群中心的小台子上,绘声绘色地试讲着新攒的说书本子。
那些对目不识丁者来说过于晦涩的《民律》条款,被她化做了一个个看似荒腔走板,却又充满烟火气的生动故事,让人很容易就听明白了,许多大家误以为并无大碍的言行,为何要被朝廷以律法约束,也清楚知道了违律犯禁将要承担怎样的惩处。
虽只是试讲,此时她的周围又全是她宅子里的侍从随护、丫鬟仆役,并不算真正的天桥听客,可她照旧说得起劲,语调、身形、神情、动作全无半点敷衍。
一个出身高贵的王府二姑娘,择了个世人眼中极其不入流的行当,混迹在市井之中,在贩夫走卒们的簇拥围观下插科打诨、滔滔不绝,荒唐吗?丢脸吗?可笑吗?
徐静书唇角上扬,眼尾泛着暖柔的水光,「阿荞她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赵澈也望了过去,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细腻的小手,「嗯,你也一样。我们都在尽力。」
眼前那临时用青砖与小石板垒起的方寸高台,与天桥底下的说书摊子,都是说书姑娘赵荞为自己选择的战场。
她在做一件学识渊博的饱学国士或严谨尽责的法司官员都做不到的事。
扔掉与生俱来的高华霓裳,步下云端长梯走到红尘中,在凡俗众生的笑闹与喝彩声里,以妙语如珠为刀,尽力劈向战后乱世遗留给这新朝的一丛丛芜杂荆棘,指着通往清明盛世的路,对大家说:「看,前面有光!」
她给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可谓前无古人,此时谁也不敢说她这些努力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成就。
但这世间从来不会只独独因为某一个人的努力就变得更好,是由许许多多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我」,在不同的角落里付出心血、勇气,甚至失败,后来的天地山河才还给「我们」日日崭新的锦绣风流。
聚沙成塔,总是要有无数沙粒投身其中。
莫笑少年所思所行天真狂悖,当繁花开满盛世,这天地定会记得,我们来过。
第四十二章 小身板扛大责
武德五年三月二十九,御史中丞江盈以御史台都察院主官的身分,在朝会上当庭弹劾太常卿姜正道殴打殿前纠察御史徐静书一事。
姜正道位列九卿尊位,还是皇后母家的家主,虽殿前纠察御史只是九等小官,但殿前纠察御史在当值时是负责监督众官言行,代表的是整个御史台,殴打御史等同践踏法司威严,此事一出可谓石破天惊。
朝堂博弈向来环环相扣,各方立刻以「御史徐静书被打」这件事作为棋眼,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落子布局,就此展开不见血的厮杀。
与御史台并列三法司的大理寺与刑部自是毫不犹豫站在御史台一方,不但在廷辩时极力声援御史台对姜正道罢官并褫夺荣封的诉求,更是在下朝后召集自家府中官员,对姜正道及其身后的允州姜氏在言行上的违律之处从头到尾挑了个遍,数罪并举展开新一轮弹劾攻势。
除殴打御史这项过错外,御史台都察院还将「太常卿姜正道及姜家数位在朝为官者皆有后院人逾数之嫌」的事也顺理成章搬上了台面。
大理寺与刑部打蛇随棍上,再次提起「京中传言有某家大户因后院纷争闹出人命,消息疑被封锁,坊间人心惶惶」之事,要求趁此机会全面搜查京中所有官员居处、宅邸,一则确认此传言真伪,二则也是确认所有官员是否清白守制。
而姜氏及其党羽,还有一些与其利益相关的朝中同盟,则绞尽脑汁为姜正道开脱,力求减轻对姜正道的罪责判罚,想将事情轻描淡写揭过,以避免这次大规模地全城搜宅。
担任宗正寺卿的长庆长公主也站出来,较为强硬地表达了「反对全城搜宅」的立场。
长庆长公主是武德帝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她的站队无疑为以姜家为首的这一派增加了不小的筹码,一时间风向出现微妙倾斜。
各方口诛笔伐激烈交锋整整三日,无形的刀光剑影让半个镐京城的人都绷紧了心弦。
到了四月初二,武德帝诏令举行大朝会,京中过半数的八等以上官员齐聚内城,就此事展开了声势更加浩大的廷辩。
在各种意见僵持不下之际,赵絮执金令而出,表明赞同全城搜宅的立场,并建议在众官得出一致结论之前对镐京城各处城门临时增设哨卡,许进不许出。
她的这个提议可算是下了狠手,好些个心中有鬼的家伙险些吓得当场去世。
若是许进不许出的禁令一生效,之前没有及时自行清理后院人的门户就算彻底被封住了后路,倘若武德帝最终同意全城搜宅,那时再想送人出去避风头就没机会了。
小小殿前纠察御史徐静书挨了一拳,居然引发了一场有可能彻底清洗朝局的争论,这事情的走向让武德帝不知该喜该忧。
他再三斟酌后,给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裁决,「执金吾慕随听令,四月初五起,由你名下北军在各城门增设临时关卡,所有车马、人员,无储君手书同行令者,禁止出城。」
给出几日机会让各家自行清理后院,也算他手下留情了。
「谨遵陛下圣谕,慕随领命。」
武德帝又道:「事情既因殿前纠察御史徐静书与太常卿姜正道而起,总得二人当面对质才算公允,四月十五行大朝会,让徐静书上朝与姜卿廷辩,再由众议决断判罚,诸位以为如何?」
谁都听得出来,武德帝的言下之意就是,徐静书与姜正道的廷辩结果,除了将决定姜正道会受到如何判罚之外,还将决定要不要展开全城搜宅、彻底清理后院积弊之事。
武德帝都发话了,还能如何?自是百官应诺,心中各自飞快盘算着下一步。
休沐结束后的徐静书,一回御史台就得到这个消息,看着顶头上官江盈无比期许的目光愣了良久。
「徐静书,要上战场了,你怕不怕?」江盈直视着她,开门见山道:「有一击必胜的信心吗?」
这个年轻的御史才近十六岁,上任不过月余就成了即将掀动一场变革的引线,而她廷辩的对手是树大根深的太常卿姜正道,任谁都会担心她扛不起此等重责。
「怕,也没有一击必胜的信心。」徐静书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鞋尖,嗓音轻轻柔柔,诚实无比。
江盈并没有责怪她怯懦的意思。
这场廷辩看起来虽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其胜负却关系着朝中变革大幕掀开的第一步能否迈出,万众瞩目,其压力可想而知。
武德帝发话让稚嫩的徐静书与老辣的姜正道进行廷辩,圣心偏向可见一斑。若徐静书最终未能以绝对优势争得大部分官员认同,此事之后,很多人都将举步维艰。
对这道偏向明显的圣谕,江盈其实是非常愤怒的,但她也明白武德帝为何犹豫,毕竟如今涉及后院人逾数问题的,大多是追随他复国打天下的勋贵之家,若他毫不犹豫就同意全城搜宅,难免会被有兔死狗烹之嫌,所以他的这个偏向实质上给双方都留了余地,只是对改革派留的余地实在太小。
不管怎么样,圣谕已出,她无法代替徐静书完成这场廷辩,她再焦虑不愤也无计可施。
徐静书慢慢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对这道圣谕,我与您一样愤怒,既然还有将近十日,我会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能做到不给御史台丢脸。
「有人教过我,弱者愤怒,挥拳向更弱者;而强者愤怒,就要抽刀向更强者。所以请您放心,我虽怕,却会全力以赴,半步不退。」
待到四月十五那日,她会让所有人看到御史徐静书的强者之怒。
无论有多难,姜正道必须倒,彻查各府后院之事势在必行!
左肃政台、右肃政台、都察院这三大机构平日同在御史台府衙内处理公务,却在不同院落内各司其职,公务交集甚少,同僚之谊看起来十分淡薄。
可就在江盈对徐静书传达了四月十五将上大朝会廷辩的事后,左右肃政台的两位主簿亲自到了都察院主官办事厅,与江盈一道为徐静书出谋划策。
见礼后,徐静书恍恍惚惚地坐下,如在梦中。
江盈以指节轻叩桌面,「武德元年弹劾陛下与孟丞相,就是这二位主簿联手所为,虽如今形势有所不同,但他们的经验对你多少能有所裨益,打起精神来好生听着。」
徐静书这才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此役关乎整个御史台在朝中的声望威严,左右肃政台与都察院共担着胜负荣辱,若自己在廷辩中落败,今后御史台三大机构对官员们的威慑力可能要一落千丈。
一个临时顶急缺的九等殿前纠察御史,上任还不足月,竟就成为了整个朝局的棋眼,不但背负着整个御史台的法司尊严,还牵连了朝政革新能否走出第一步……
如此不可思议的传奇经历,怕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是。」徐静书赶紧回神坐正,摊开面前的空白册子,手执炭笔边听边记。
江盈与两位主簿替她反推了姜正道一方可能会采取的辩驳思路,并协助她做出了破题立论问诘等一连串规划。
这对徐静书的帮助确实很大,但她总觉大家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不过她此刻脑袋被塞得太满,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申时初刻,江盈道:「接下来这几天你不必进内城当值,也不必前来点卯,将需用的典章律令全搬回家去专心查证核对,把弹劾内容落成文。初十午后过来,大家帮你再捋一遍,若有疏漏差错之处,也有时间做调整修正。」
「是。」
因御史台是申时散值,徐静书便吩咐双鹂每日申时才来接,不必在外枯等整日,今日江盈提前一个时辰放徐静书回去,双鹂并不知晓,此刻还没到御史台门口。
徐静书独自抱着几本厚厚的典章律令走在回柳条巷的路上,总觉背后有人在鬼鬼祟祟尾随。
虽此刻青天白日,可她已许久没有独自在外走动过,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她全身汗毛倒竖,一颗心怦怦乱跳着蹦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加快脚步,到最后竟忍不住跑了起来。
不怕,不怕,只要进了柳条巷口就有阿荞带来的暗卫在了!
徐静书抱紧怀中的书,一路拚劲全力飞奔,终于在跑到快要断气之前冲进了宅子。
真奇怪,尾随的人一路就只是跟着,并无攻击的意图,这会是谁的人?想做什么?
气喘吁吁绕过影壁,就见赵荞和侍女正一道逗着赵蓁玩。
赵蓁正咬着一枝松花荆芥糖笑得见牙不见眼,抬眸瞧见徐静书回来,便将糖枝拿在手里,张了红通通的小嘴儿喊道:「表姊——?」小奶音拖得长长的,着实讨喜。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赵荞诧异地迎上来。
「有、有事要忙,中丞大人放我先、先回了。」徐静书弯腰急喘,「小、小六儿怎么来了?」
赵蓁捏紧糖枝站在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扯着嗓子用力大喊,「府里吵!父王生气!母妃和母亲让我来和你们住,不吵了再回去!」
她才四岁多,又因早产而先天不足,平常说话总是小奶猫似的细声细气,蓦地这样大喊一通,立刻将小脸憋个通红,接着就咳嗽起来。
侍女赶忙上前蹲下替她拍背顺气。
「小六儿乖,陌生人问你为什么来时才需要大声喊,对表姊只要轻声说就可以了,知道吗?」赵荞无奈地冲赵蓁笑笑,挽住徐静书的手臂走上回廊,关心的问道:「你怎么喘得这样厉害?」
「方才好、好像有人一路跟、跟着我……」徐静书摆摆手,尽力让呼吸平缓下来,「府、府里吵什么?」
「府里没大事,母妃和母亲有法子的,你别操心。」赵荞低声道:「大哥说你十五大朝会要上殿廷辩,特地过来帮你,在你院里书房等着呢。」
「啊?」
「这节骨眼上不能被人看到有御史台之外的人与你私下接触,否则容易被对手抓住把柄,若焦点被模糊成你的弹劾是否有关党争,那就麻烦大了。」赵荞小声解释,「为掩人耳目,大哥扮作小六儿的随侍护卫来的。放心,小六儿有我盯着,也教过她该怎么说,不会有人知道大哥也在这里。」
徐静书使劲闭了闭眼,握了握她的手,「多谢。」
「自家姊妹,何必说这些?」赵荞没好气地笑瞥她一眼,「行了,你去与大哥慢慢谈,我让人瞧瞧是谁尾随你。」
念荷与双鹂正在院中说话,见徐静书回来俱是一愣。
念荷指了指书房正要开口,徐静书便已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忙。」
方才跑得太急,这会儿她慢慢感到两腿酸软,推开书房门迈进去时险些一个踉跄。
书房内一道墨色身影急急掠过来捞住她的腰身,顺手将门掩上。
「怎么了?」
熟悉的嗓音与气息让徐静书彻底放松下来,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有人一路跟在我后头,我跑回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姜正道的人……」
赵澈单臂搂紧她,低头温声安抚,「应该是他的人。不过这时候你若有任何闪失,姜正道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他不敢对你怎样的,最多就是让人盯着你有没有接触别部官员。」
「哦,那、那还好。」徐静书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浊气,「歪打正着,尾随我的人回去将情形向姜正道一说,他或许会认为我这么胆小怕事不足为惧,多少还能让他放松警惕。」
「没错。」赵澈见她两腿颤颤,噙笑摇摇头,索性打横将她抱起。
「欸!不是……」徐静书面上一红,浑身僵硬。
赵澈笑笑没应声,抱着她绕过屏风,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
她将带回来典章律令放下时,瞥见桌上有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墨渍还新,显是赵澈方才独自在书房内等她时写下的。
她拿起来红着脸仔细端详,掩饰羞赧地道:「你的字可比我写得漂亮多了。」
「你若喜欢,往后我每日写一张给你。」赵澈在她对面坐下,纵容又无奈地笑了笑,「时间紧迫,咱们先来捋捋廷辩的事。」
「哦,哦,好的。」徐静书放下纸,讪讪坐正,将自己先前记下的小册子翻出来给他,「下午中丞大人与左右肃政台两位主簿帮我反推了姜正道那头的思路,但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
赵澈在这时特地赶来帮她,很显然是什么都清楚的,也不必再与他解释什么前因后果。
「你与沐青霓他们几个是在顾沛远的保荐下临时顶急缺上任的,其他应考者此时都还在等待官考出榜。」赵澈飞快翻阅了那本小册子后,摇头轻叹,「你们五个特殊到御史台的几位大人都忘了你是今年三月初参加官考的。」
今年三月的那次官考,要到四月中旬才会正式放榜,恰好是在徐静书上朝廷辩的当日。
「什么意思?」徐静书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赵澈笑着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小册子,「你们在反推姜正道会怎么想的时候,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徐静书应考文官,最后一日的考试内容正是拟制于廷辩的堂辩,应考时主考官旁边坐了文书吏,会记下应考者堂辩时说过的每个字。
短短不足一个月,一个人思索问题的思路不会有太大改变,若姜正道一方要反推徐静书的廷辩思路,只要拿到她参与官考的堂辩记档,就很容易将她剖析个通透。
「你是说,顾大人会把我官考时的记档透露给姜正道他们?」徐静书震惊瞠目,「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顾沛远从不牵涉政见之争,没理由做这种事,但官考堂辩是由文书吏执笔记录,之后封档还会经过好几人的手。」赵澈冷静地分析,「允州姜氏树大根深,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这里头一定没有姜家的人。」
既然姜正道有可能通过不正当管道获得徐静书官考堂辩的记档,那之前御史台三位大人为她梳理的许多要点就没法用了。
赵澈认真地直视着她,「要不要试试做两套预案?」
「两套预案?一套是三位大人为我捋出的寻常堂辩思路。」徐静书一点就透,「另一套,则是假设姜正道真能拿到我官考堂辩记档,猜到我会如何应对,彻头彻尾换一种打法!」
「聪明。」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携手作战,却是意外地有默契。
武德元年四月十五日,徐静书是以候朝官员的身分进的内城。
大朝会定在武英殿举行,候朝百余人中,汇集了为大周开朝建制立下汗马功劳的泰半功臣,储君赵絮、丞相孟渊渟、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恭远侯沐武岱等等,可谓群英云集。
徐静书独自站在角落,垂眸看着脚尖,腿肚子轻颤。
倒不是心生畏怯,而是只要一想到这些名字全是将来必定璀璨青史的人物,而小小的她今日竟要在这些人的注目下与人廷辩,她就忍不住激动到颤抖。
由于赵诚锐上疏称病,今日是由赵澈代他前来参与大朝会的,为了不影响徐静书,此刻赵澈正与赵昂一道站在对面的角落。
想到这个,徐静书抖得更厉害,求生之心却越发强烈了。
今日这场廷辩对朝局走向至关重要,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论于公于私,她都非常、非常想赢。
「徐御史。」
听到喊声,徐静书抬头看去,是今日的对手姜正道,以及他的同盟陈寻。
这两人在几个候朝官员的簇拥下走过来,笑着在她面前站定。
随着他们的这个举动,左近的几名殿前纠察御史迅速往这边靠近,而对面的赵澈与赵昂也双双举步而来。
「听说徐御史是今年三月参与官考的,今日正好是出榜之日。」陈寻道:「预祝徐御史名列前茅啊。」
「多谢陈大人。」徐静书回望他,笑得有些发僵。
姜正道遗憾叹道:「可惜我等今日早早就进了内城,要到散朝时才能看到官考皇榜了。官考终究是人生大事,虽徐御史上任已有一月,但这皇榜上的排名将来总会被记入徐御史生平。虽待会儿上朝你我就要成了唇枪舌战的对手,但老夫在此还是要对徐御史送上祝福的,无论考得好不好,事情到底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徐静书没有立刻回应他这番自相矛盾的古怪言论,目光越过他们,对上赵澈温柔含笑的双眸,思绪渐渐澄定清明。
她看懂了赵澈眼中的暗示,忽然明白了姜正道与陈寻为何故意凑过来没话找话——?
他们多半没能从光禄府打探到关于她官考的消息,想必是推测她是因考得不好,才提前应急缺做了小小的九等殿前纠察御史。
他们故意到她面前来提官考放榜的事,以为这样能戳中她心中痛脚,多少扰乱她的思绪,先在气势上压她一头。
战前攻心,倒也常见,若当真是个因考得不好才应下九等急缺的年轻官员,此刻多半会他们激到恼羞成怒或心烦意乱。
可惜他们要到散朝后才会知道,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徐静书可是这次的文官榜眼。
徐静书微笑沉默,向他们执了谢礼。
随着御前近侍振响上朝玉铃,候朝众官陆续进殿站定,齐齐向金龙座上的武德帝行朝礼。
所有朝仪结束后,站在武德帝身旁的司礼官扬声道:「陛下谕令,太常寺卿姜正道,于内城殴打御史台都察院殿前纠察御史徐静书致伤一事,今日于武英殿廷辩,请众位大人见证共议,助陛下裁夺判罚。」
武英殿是专为大型朝会建造,无论站在殿中哪一处,只须稍稍扬声,每个角落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是个适合庭辩的绝佳战场。
徐静书手执代表御史台的獬豸令出列,从百官最末走到玉阶近前,与姜正道面向而立。
「以往法司启动弹劾廷辩,官员都会手捧典章律令,怎么徐御史却没有?」说完,姜正道淡垂眼帘,遮去眸底幸灾乐祸的微光。
「多谢姜大人关切。」徐静书也敛下轻颤的羽睫,「典章律令、条例规制,皆在我心中。」
百官瞠目,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嫩生生的小御史,有的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明明是柔善可欺的语气声调,话尾还颤颤的呢,说出的话怎么……有点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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