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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浮生一梦《嫡女专治白莲花》卷一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10 19:31
标题: 浮生一梦《嫡女专治白莲花》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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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嫡女专治白莲花》
作者:浮生一梦
系列:蓝海E694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12日

【内容简介】

顾怀瑜明明是荣昌王府千金,因被奶娘调包,在外当了十五年的受虐儿,
好不容易回家,她的母亲、亲哥哥和冒名顶替她身分的白莲花都讨厌她,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为她的敌人们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因为她拥有前一世的记忆,今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傻傻任人欺,
而且这次她不是孤军奋战,身后可是有战斗力极强的队友们——
敌人一出手就放毒蛇想咬死她,她有忠心耿耿的丫鬟一心护着她,
反倒蛇遭她活逮,最后成为补酒一坛;
敌人等着看她出丑,大名鼎鼎的富商免费资助她制华服,气死一堆贵女;
最重要的是,朝堂上人人惧怕的宋时瑾宋大人也站在她这边,
敌人有何下流招数尽管使出吧,她有信心,最后倒霉的人绝不会是她……、



  第一章 重回那一夜

  「大人?大人?」莫缨面上覆着半截遮臭的布巾,还是被腐肉的味道熏得皱眉,「您怎么了?」

  眼前的尸体经过数日,早已腐败溃烂,在烈日下散发着浓郁的恶臭,除了那张青灰的脸能依稀分辨出容貌外,剩下的躯体已经被野狗啃食大半。

  莫缨追随宋时瑾多年,同他一起处理过比这还可怕、恶心数倍的尸体,也未曾见大人像现在这样,满面苍白,细细看去,竟还有些微发抖。

  「陈年旧伤……全身骨头断裂,生前被剜双眼,割四肢,遭多人凌辱……未发现残肢。」

  随行仵作的话如雷般炸响在耳畔,宋时瑾闭了闭眼,内心期盼着,再睁眼时,是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死亡时间,应足足三日有余……」

  宋时瑾掐紧了手心,任指甲陷入皮肉,渗出丝丝血迹,还是抵挡不住脑中猛然袭来的空白。昔年旧语仍在耳畔,清晰到不用刻意也能听见——?

  「你叫什么?我叫顾怀瑜……喏,家就住前面……」

  「这是我从小厨房偷偷藏起来的点心,你尝尝……」

  「二狗子,这名气太难听了,你没有名字吗?我刚偷学了几篇文,要不要替你取一个?」

  「时瑾,时瑾,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我听先生说,瑾、瑜,皆是美玉之意……时瑾,那便是这世间最美的玉!」

  「你看,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你那么聪明,我借给你……」

  「你要好好修学,将来会有大出息,知道吗?」

  他说:「好!」

  那一年,二狗子消失了,世间多了个宋时瑾。他下定决心,再见面时,定让顾怀瑜满意。

  数载的努力,终于得了回报,金榜题名后面对身边的珠围翠绕,他却很想那条青石巷,和那个叫他二狗子的人。

  宋时瑾想,是该回去找她了。他婉拒同僚相邀,满怀期待回到那条巷子,只是顾家早已人去楼空,没留下丝毫线索。

  有人说他们搬走了,有人说顾府的人一夜间全都失踪了。

  或许上天注定他们要错过,再怎么寻觅也是枉然。

  「大人,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明日怕是要耽搁你找人了……」莫缨实在忍受不了这味儿,将布巾折了两转塞进鼻孔,瓮声瓮气的提醒。

  他知道,宋时瑾每过上两个月,便会出门一段时间,说是寻找旧人。这么些年下来,整个大理寺都习惯了,在他出门那几日,除非必要,否则绝不耽搁他。

  「不用找了。」宋时瑾开口,声音小到像是说给自己听,胸腔干涩悲鸣,嘴里全是苦涩之味。

  再也找不到了!

  「大人……」莫缨有些担心,他竟从素来意气风发的宋时瑾身上,嗅到了万念俱灰的气息。

  我于这世间踽踽独行,幸得你相伴脱去这形影相吊的模样,如今,我弄丢了你,复又尝到了茕茕孑立的滋味。脑海中似又听到她的声音——?

  「宋时瑾,你要做个好人。」

  白墙黛瓦,朱红窗,苍月高悬,浅白的梨花被夜风从枝头摘下,打着旋飘落到地上。更深露重,墙外巡夜的更夫敲了三下梆子。

  一声锣响,「三更喽。」

  声音悠远绵长,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引起阵阵狗吠。

  顾怀瑜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睁开眼,她看着周围,脑子有些懵。

  整个院子没有点灯,藉着如霜的月色,还是能看清。园子里青石板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已经凝固发黑,周围花草被踩踏成了烂泥,浓重的腥味骤然涌进鼻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大门上了锁,门下台阶处横七竖八堆叠着好几个人,那些人面色青灰,表情惊恐扭曲,大张着嘴,脖子上皆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尽了全身血液。

  一刀毙命,连呼救都来不及。

  顾宅!这是十年前灭门那夜的顾宅!

  深埋在脑海里不愿回想的记忆在翻腾,顾怀瑜觉得这应该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浮生若梦,只忆生平难忘之事,否则她双眼已瞎,怎么还能看得见呢?

  想要动一动,手心却触到一阵冰凉,顾怀瑜颤抖着手,举到面前一看,乌黑凝固的血块黏在掌心,正慢慢地往下滑动,拖出一条腥臭的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

  触感太过清晰,思及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不得不让她怀疑,这一切并非梦境。

  只是,怎么可能!

  她分明被剜了双眼,割了四肢,上一刻还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怎么一转眼便回到顾宅?

  呆愣半晌,她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与手上的脏污,疯狂地向墙角那口水井跑去。

  圆盘似的月亮投映在水面,顾怀瑜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眼前的自己还是昔年稚嫩的模样,依稀有了精致的轮廓,巴掌大的脸上,桃花眼尾微挑,眉如远山含黛,唇不点而朱,头两侧盘着双髻,发间零星的簪着白玉杏花钗,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装饰。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是十年前,一切磨难开始的那一天!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如果是梦,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一整夜,顾怀瑜都坐在井边一动不动,她不敢闭眼,生怕再睁开眼自己又回到那片荒地,在绝望中死去。

  暗夜将明,还未到卯时,巷口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顾府门前。

  门锁哢哒一声,有人进来了。

  「处理干净,别留下一丝痕迹!」

  「是。」

  顾怀瑜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向大门处,目光变得幽暗不明。

  是了,今日一早,荣昌王府便会派人来处理干净尸体,顺带接她回去。

  前世的她,陪着尸体过了一夜,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觉得有活人相伴才能将她从惊惧中救赎。懵懵懂懂的回到王府,一切事物对她而言都是极其陌生的。

  她从未想过要同林湘争夺宠爱,因从小顾尤氏的耳提面命、殴打辱骂,早让她从心里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低贱,即便是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她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谨慎的活着,努力过后总能苦尽甘来。可是谁能想到,她百般退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王爷王妃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羞于生出她这么个玩意,加之费尽心力培养林湘这么多年,是不是亲生女儿早已不重要。她的哥哥林修睿则心系林湘,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容不得别人置喙。

  他们相处多年,顾怀瑜才是打破这个家和谐的罪魁祸首。

  而林湘,自她回府那日起就不曾给过好脸色,她的退让在林湘眼里,不过是心机深沉的谋算。

  「小姐。」

  管事林良找了许久才在井边找到顾怀瑜,喊了两声见她没反应,眼神早已不耐烦。

  「顾大小姐!」他声音带了两分怒气,想要上前推她,低头一对上顾怀瑜恶鬼似的眼眸猛然收回手。

  「我没聋。」她抬头,漆黑的眸子在灯下流光溢彩,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王妃,不怒自威。

  林良心里一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怎就忘了,这位才是正经小姐!

  清了清嗓子,他道:「我来接您回府。」

  顾怀瑜只杵在井边,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如同淬着寒冰,没有一丝温度,许久才道:「你是谁?回得又是哪门子府?」

  林良不禁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豫地说:「小人乃荣昌王府管事,林良,奉王爷王妃之命,请小姐跟我走一趟。」

  王府派来的人手脚很快,片刻时间已经收拾好了残局,连地上的血都用湿布巾擦了干净,除却空气中飘散着的血腥味和来不及复原的花草,当真没有留下痕迹。

  「请吧。」不等她回应,林良说。

  待马车驶出青石巷,顾宅的大门吱呀一声合上,也关上了过往种种。车轮滚滚,顾怀瑜看着帘子下晃悠悠的穗子,眼中带着即将疯魔的恨意。

  既然老天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要当一个从地狱回来复仇的恶鬼,前世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向这些人全部讨回来!

  林良坐在驭座悄悄看了眼帘子,有些好奇。照理说顾怀瑜还未及笄,一夜间双亲仆奴全在眼见暴毙,又跟满院子的尸体关了一夜,怎么也不该是刚才那种表现,一派镇定从容,言语间虽然冰冷,但听不出一丝害怕,难道是血脉里自带的威严?

  吐一口气,林良暗自琢磨着,自家郡主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还未来得及多想,回头便见正前方一队人马缓缓地走来,八抬大轿前前后后跟了二十余人,轿子乃是御赐的,明黄的轿帘上绣着麒麟,栩栩如生。

  当今世上谁敢这么招摇!

  他心里一惊,忙招呼着车夫将马车驶到一旁,想等着对面的人先过去,未曾想轿子却停在眼前。

  「荣昌王府的人,这是……」隔着轿帘,里头的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声音低沉清冽带着寒气。

  林良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躬身将双手举至额头,「回大人,小人奉王爷之命,去接我家小主子回府。」

  「哦,我倒是不知道世子与郡主近日出了门?」

  「这……」

  林良心里一凛,接顾怀瑜回去,这王府千金流落在外的消息自然是不打算隐瞒的,索性抬步上前,对着轿内低声道:「大人误会了,马车里并非我家世子与郡主,乃是十五年前与郡主一母同胞的二小姐,因生来体弱,没出月便送到了临州静慈庵由佛祖照看。」

  这是王爷与王妃早就套好的说辞,时下大户人家若有儿女生来体弱,有夭折之相,大多会秘而不宣将子嗣送到庵庙里,祈求佛祖怜悯,待长到较大之时再接回本家,上告族亲。

  「这倒是桩美事。」轿里人话音刚落,就有人替他撩开轿帘。

  奢华舒适的轿内铺上了软垫,宋时瑾胳膊肘枕着一块白玉枕,单手撑着额头,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却让人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寒。

  林良咽了咽口水,在听闻宋时瑾的名号时,他就已经在官场上声名鹊起。

  人都道他阴狠毒辣,睚眦必报,凡得罪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偏偏皇上看重他,予以重任,如今在朝廷上如日中天,谁也不敢得罪他,连他家王爷见了他也得礼遇三分。

  一切种种,皆因他心太狠、手太毒,身后无人倚仗,即便手握重权也不会引君忌惮。

  「小姐。」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林良转身敲了敲马车,低声提醒,「快见过宋大人!」

  顾怀瑜皱了皱眉,上一世她直接被林良带回了荣昌王府,路上并未出现此波折,怎地如今冒出一个宋大人?想了想,她还是起身撩开了车帘。

  只一眼,宋时瑾便坐直了身子,将撑着额头的手悄然放下,因宽大的袖子遮掩,别人看不见他用力捏到泛白的指尖。

  这才是他的顾怀瑜,活生生的顾怀瑜!

  她比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大了些,也漂亮了许多,粗糙的衣料在她身上也能穿出飘逸感,只是裙摆上的血渍很碍眼。

  「林小姐。」他目光灼灼,掩去眼底深埋的眷恋,极力平缓心情,冷淡的招呼了声。

  「民女顾怀瑜,见过宋大人。」

  宋时瑾眼神闪了闪,「顾怀瑜,是个好名字。」

  他嘴里呢喃两遍,视线紧锁在她身上。

  顾怀瑜低下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顿时四周静默无声,他不开口,谁都不敢说话,林良连呼吸声都压低了些。

  立在轿旁的莫缨鼓起勇气,适时出声道:「大人,时辰不早了,皇上还等着您呢!」

  宋时瑾没有看他,落在顾怀瑜身上的视线敛去了寒意,眼底深处隐有惊涛骇浪翻涌。

  她不认识他了……

  许久,莫缨才等到他开口,「走吧。」

  莫缨好奇,侧过脸悄悄地看了一眼轿内,怎地大人早上出门时心情还大好,这一会的功夫又阴沉了起来。

  罢了罢了,自家大人的心思他从未摸透过。

  等人走远,林良才松了一口气,方才被宋时瑾盯了一眼,到现在都还腿软。他重新上了马车,领着顾怀瑜向王府前去。

  太阳终于冲破云层,金色的光从窗缝撒入,顾怀瑜靠着马车壁,心里更觉奇怪。

  荣昌王府自出了林修睿后,隐隐有不可一世之态,且与皇家沾着亲,林良作为王府管事一向眼高于顶,她还未见过他像方才那般战战兢兢的样子。

  她翻遍了前世所有记忆也没找到,这个宋大人究竟是何人?

  「罢了。」她叹了口气,许是上辈子被禁在王府里,没听过宋大人的名号也属正常。

  当下要紧的是,马上就到王府了,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那群虚情假意、睥睨鄙夷的旧人呢?

  第二章 初见亲生母

  为显所言不虚,林良中途择了条小道,调转车头绕到城门处,等街上人渐多时才驭马而归。

  马车是王府特意安排的,车檐悬着一块雕花檀木牌,带着荣昌王府独有的标志,车帷前挂着晶莹剔透琉璃珠串成的珠帘,马车四面皆由华贵的丝绸装裹,窗牖处更是镶金嵌宝,所过之处带起阵阵香风。

  听闻外头人的惊叹声,顾怀瑜面无表情地合上眼,掩住眼底的暗潮涌动。

  这马车,是林湘的。

  王府的人先是让她跟尸体待了一晚,次日只派了一个管事来接,也未曾安抚道明缘由,足以见得对她的不重视,又怎会动用郡主的马车来接她呢?

  这一切,不过是林湘的刻意安排,用来震慑她的方式罢了。

  想想也是,她自幼长在平民之家,过得不说太穷苦,但如此精致华丽的东西何曾用过。林湘一边给她下马威,一边向王府的人卖乖,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遥想当年,她初见这马车时,就被震撼在当场,林良只说请她去王府一趟,旁的并未细说,她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只敢坐在中间的木板上,浑身僵硬,生怕弄脏或碰坏了里头一丁点东西,脑子里不断猜测着,是不是自己爹娘犯下滔天大罪,王府如今要找她算帐了?

  她揣着忐忑的心情,畏畏缩缩进了王府。素来高贵的王妃张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顾怀瑜因低着头,没看见她眼底的嫌弃。

  「妙言,带她去换身衣裳。」张氏掩了掩鼻子,似大好的空气都被顾怀瑜身上的血腥味弄得浑浊。

  顾怀瑜跟着那个叫妙言的丫头出了门,看着前头莲步轻移的人,暗道当真是高门大户的丫鬟,衣料做工快当得上外头的小姐了。

  「呀,妙言姊姊,这是府里新来的丫头吗?」

  顾怀瑜只闻得一声娇憨之语,抬眼便怔立在原地,面前的人穿着鹅黄烟水裙,金丝银线做绣,裙摆袖口点缀着浅紫鸢尾,旖旎的花瓣铺洒开来,衬得人越发贵气逼人。

  妙言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禀郡主,这是您的胞妹,方才从静慈庵回来。」

  「哦。」少女拖长了声音,「难怪……」

  她蹙了蹙秀气的眉,眼睛和嘴角瞬间攀上了笑意,圆润小巧的耳垂上坠着的珍珠耳坠轻晃起来。

  「妹妹好,我是你长姊,林湘。」

  顾怀瑜只觉心跳得厉害,像有一把小锤子敲打着心脏,两人的交谈她能听懂,但合在一起的意思,让她有瞬间的不自在。

  她将头埋得更低,「民……民女当不得郡主一声……妹妹。」

  林湘嘁了声,微微扬了扬下颚,眼神直勾勾看着她的头顶,声音还是那般灵动。「这有什么当得当不得的,来,我同你一起去见母亲。」

  后来顾怀瑜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顾尤氏之女。王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顾府,皆因想堵住悠悠之口,免去后顾之忧。

  林湘身上挂着郡主之位,稍一不慎便是欺君,而林修睿爱慕林湘,便是乱伦,想要寻个由头让一切正大光明,接她回来,这只是第一步。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顾怀瑜在林湘面前都是自惭形秽的,林湘被王府培养得很好,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但性子却不沉闷,一张巧嘴跟抹了蜜似的,是整个王府的宝贝。

  相较之下,她顾怀瑜就如同地上的烂泥,沉闷、胆小、做事没有主子样,嘴也笨拙,本就与王府众人心中无感情基础,这么一来,更是让人瞧不上眼了。

  但她却一点都不嫉妒林湘,只觉得林湘天真烂漫,着实当受所有人喜爱,为此,她一股脑的学习这些年所欠缺的东西。

  「姑娘!」林良跳下马车,喊了一句又觉不对,遂改口道:「小姐,咱们到王府了。」

  顾怀瑜缓缓睁眼,一双翦水秋瞳半眯不眯,扯了扯嘴角,起身撩帘。

  荣昌王府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巍峨,府邸大小与景致在盛京的权贵中都能称得上翘楚,因为当初林家老祖宗与圣祖皇帝是手足,又加上从龙有功,圣祖皇帝便将府邸赐予了林家,许之爵位不降。

  世袭了两代,守着祖上荣荫,荣昌王府空有名号、实则内里已无人能堪大任,隐隐有没落之势。但到底与皇家沾亲带故,加之这一辈又出了一个林修睿,门庭方才又热闹起来。

  所以,林修睿如今沾不得一丁点丑闻。

  车夫取了个脚凳放好,顾怀瑜从容地下了马车,衣着寒酸,没有随行服侍的丫鬟,看起来当真与王府格格不入。

  林良错了半步,领着人往里走,绕过气派的影壁,穿过蜿蜒的抄手游廊,任眼前风景华丽如斯,顾怀瑜也目不斜视,挺直了腰背径直跟着他往前走。

  王府规矩森严,所过之处,丫鬟小厮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看向林管事,屏气敛息道好。等人走远,才敢低声嘀咕——?

  「那女子是谁?」

  「穿得这般寒酸,定是新买的丫鬟吧,前两天郡主不是才闹过,说兰苑少了人手吗?」

  「我看不像。如果是新买的丫鬟,林管事没有这么礼遇她的道理。」

  「莫非是哪家的小姐?」

  「小姐能穿得如此寒酸?」

  「方才我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那浑身气度与容貌,像极了咱们王妃……」

  听着这些小声议论,顾怀瑜不感兴趣,林良侧头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顾怀瑜心性不是普通人。

  如果是他,乍然到了这么一个地方,早紧张得束手束脚了。

  一路走到了定山堂,立在门口的丫鬟向着两人行了一礼,「王妃在里头等了一早上了,快请进去吧!」

  屋内铺着的大理石砖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窗边的矮几上摆着一盏兽首铜炉,袅袅余烟腾起,厚重的奢华感扑面而来。

  顾怀瑜垂眼,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上,向着上首行了个大礼,「民女顾怀瑜见过王妃。」

  主位上张氏挽着望仙九鬟髻,带着赤金鸾凤钗,身着藕荷色如意银纹暗花锦衣,垂眼打量了一眼俯首而跪的顾怀瑜,对她的动作尚算满意,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抬起头来,我瞧瞧。」

  顾怀瑜依言照做,表现得不卑不亢,神色一派镇定。

  露出正脸的一刹那,张氏虚搁在桌沿的手猛地握紧,双眼直直地往顾怀瑜身上看去,许久,她喟叹一声,「起来吧。」

  面对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张氏心里五味杂陈,「你不该叫我王妃,该叫声母亲。」

  张氏态度的转变出乎顾怀瑜的意料,她身旁的林嬷嬷闻言,忙上前将顾怀瑜扶起。

  「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顾尤氏那个杀千刀的,让您受苦了吧!」

  顾怀瑜只装作不知,迷茫地看着两人。

  张氏低咳了一声,林嬷嬷主动解释道:「当年王妃生产时本是双胎,又遇难产,顾尤氏作为世子的奶娘,竟在慌乱中悄悄将您抱走,等救了王妃回来,才发现您不见了。」

  张氏颔首,接过话头,「府中立马派了人去找你,遍寻不得,只以为你被歹人掳了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前些日子顾尤氏说漏了嘴,才知道原来你被她藏了起来。」

  这是母亲与父亲事先就套好的说辞,虽有些拙劣,但勉强解释得过去。

  顾怀瑜闻言,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心里却平淡的紧。

  上辈子他们也是如此解释,明明漏洞百出,她还是相信了,直到林湘处处相逼中说漏了嘴,她才知晓一切缘由。

  见她呆愣在原地,林嬷嬷笑咪咪地接话,「老天有眼,不忍明珠暗投,终是让王妃找回了小姐。」

  张氏微微点头,「好孩子,快过来,让娘好好瞧瞧你。」

  顾怀瑜垂眸走到张氏面前,刻意将手心翻转。张氏正欲拉住她的手,抬眼就瞥见她手心的血迹和身上的脏污,不悦地皱眉。

  「妙言,先领小姐去换身衣裳。」她转而抚了抚自己鬓间的玉簪,道:「快去快回,一会还要见你祖母。」

  早在顾怀瑜进门时,张氏就打量她许久。虽说顾怀瑜是她的血肉,可这十多年毕竟是没养在跟前,心里倒是谈不上有多高兴,现下又看到她这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

  顾怀瑜点头称是,心道果然还是如此。

  张氏素来养尊处优,极度爱美,连旁的人打扮稍微随意一点,都会引起她的不满,自己浑身脏污,就算是亲生女,她也嫌弃。

  其实顾怀瑜也不懂,即便这十余年自己未曾养在她身边,可好歹还是至亲血脉,张氏为何能对林湘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还会帮林湘。

  约莫是死过一次,那些个想不通的、道不明的,骤然之间便清明了。

  现下府内中馈明面上是王妃张氏掌管,可实则还是老王妃说了算,王爷平庸不堪大任,是个指望不上的,张氏地位岌岌可危,她想要当这做主之人,只能站到儿子那一方。

  早在林湘身世揭晓的前日,林修睿便告诉过张氏,若不是为了替林湘铺路,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接顾怀瑜回来的。

  她知道林修睿终会与林湘在一起,倒不如保持原样,好好对林湘,等将来老王妃一死,这府中自然是她说了算。

  如果她对顾怀瑜太过热情,定要惹儿子不满,届时林湘也不会与她像现在这般亲昵。而顾怀瑜,被顾尤氏虐待着长大,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两厢比较下来,张氏心中千回百转,终是下定决心,就当她对不起亲生女儿好了。

  顾怀瑜前脚刚一踏进王府大门,后脚朝露便将消息带回了兰苑。

  「回来了?你且瞧着她什么模样?」

  林湘正在廊下逗着林修睿送给她的八哥,鸟儿得了吃食,尖锐的嗓音不停喊着,「仙女!仙女!」

  朝露垂下头,「林管事领着人直接去了定山堂,奴婢没来得及看清楚。但我且瞧着,她衣着寒酸,还挺脏的,连府内二等丫鬟都比不上。」

  林湘得了满意的答覆,挥手道:「去将前日仙羽阁送来的衣服取来,我也该去拜见母亲了。」

  朝露应是,转身去了房内。

  朝汐在一旁端着鸟食,不解地问道:「郡主,以前怎么没听说还有个二小姐?」

  「谁知道呢!」林湘脸上带着笑,捏着八哥翅膀上光滑的羽毛把玩,眸光却十分阴沉。

  自小她就时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嘀咕,王爷王妃皆是俊美无双之人,连林修睿也遗传到了好相貌,偏就她这个嫡女,像抱错了似的。且不论相貌如何,观之眉眼,竟与王府之人丝毫不同,倒是……与那个奶娘颇有些相似。

  她心里存疑,私下里也曾问过哥哥,哥哥只道她是长得像曾祖父,让她别瞎想。

  可旁人的闲言碎语就像一根刺,梗在心头,她日日留意着,终于在无意间听到哥哥与母亲的话,知晓了自己并非亲生,但当时正经小姐下落不明,哥哥立了功,皇上又下旨赏赐郡主之位,王府便将错就错,将此事瞒了下来。

  她一面担忧着正主忽然出现,自己荣华不保,一面又更加地讨王府之人开心。

  一晃两年时间过去,顾尤氏待她越发的亲昵,偏顾尤氏的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眼瞧着林湘极受宠爱,便打上了主意。

  威胁不成,倒叫他将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她日日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王府知道了顾怀瑜!

  想到这里,林湘掐紧手心,她恨顾尤氏!也恨顾怀瑜!既然已经将人交换,还留在王府做什么!真为了她好,就该早早地远走高飞。

  简直就是两个蠢货!

  虽说知晓此事的人都被杖毙,可如今顾怀瑜登门,就意味着她这个冒牌货的身分变得尴尬起来。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正主回来,是不是就要将她送走了?

  想得出神,八哥被她扯得痛叫,回过头狠狠啄了她一口,林湘吃痛,面上闪过阴狠之色。她一把捏住了八哥的脖子,看它在手中挣扎着断了气,然后一片片扯下它翅膀上鲜艳的羽毛,丢到了廊下池塘里。

  顾怀瑜,你别怪我心狠手辣!只有除掉你,整个荣昌王府才能回归到以前的美好。

  这一头,顾怀瑜跟着妙言出了门,行至花园处,看着葱郁的花草和堆叠巍峨的假山,默默等待着,她知道,林湘是不会放过这个先行践踏她的机会的。

  果不其然,刚绕过水榭,远远地就瞧见一道鹅黄的身影靠近。

  一如前世,林湘还是摆出那副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她很聪明,知道以己之长避己之短,容貌上比不了旁人,索性就不当那弱柳扶风的才女,脸上日日挂着笑,性子活泼,倒是为她平淡的五官添了彩,娇憨可爱也是另一种滋味。

  「妙言姊姊,这是新买的丫鬟吗?怎么劳动你亲自给我带来?」她哎了一声,视线落在顾怀瑜裙摆处,皱了皱眉,「怎么如此肮脏!」

  林湘穿戴好一切,便撇开下人自己躲到了暗处,在顾怀瑜踏进花园的那一刻,心里那根弦就绷紧,连呼吸都急促了两分。

  她知道顾尤氏有意虐待顾怀瑾,有时连饭都不给吃,以前经常在她面前念叨,自己家里那个是又丑又蠢的赔钱货,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加上朝露方才所说,她以为顾怀瑜也不过是个丑陋粗鄙的乡野村姑,就等着她一出现,自己便上去碾压一番,让顾怀瑜无论从举止还是外貌都不敢生起丝毫比较之心。

  然而等见到真人的那一刻,她才知道,顾尤氏错得有多离谱!

  此刻的顾怀瑜虽浑身脏污,但她那容貌竟将这些外在的不堪生生压了下去,连裙摆处的血渍都成了点缀般。

  这么多年的折磨,竟然都没能毁了她!

  许是不能出门,顾怀瑜肤白若雪,又因营养不良,樱桃般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即便垂眸也有另一种风华,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只一条软带系在纤细的腰肢上,却更显身段窈窕,发间只有几枚杏花钗,明明很是寒酸,偏让人觉得飘逸灵动。

  虽不想承认,林湘还是不得不说,除去华服环佩,自己的容貌竟无丝毫胜算。

  不想再看第二眼,她压下心里的不甘,嘴里原本想好的说辞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妙言斜眼看了顾怀瑜一眼,王妃方才的态度有些古怪,她摸不准眼下这个小姐以后是何光景,也不敢得罪,只能低声回道:「郡主误会了,这是二小姐。」

  林湘惊讶的张嘴,复又摆出歉疚的模样,想上前拉住顾怀瑜的手,在看到她掌心的污血时又停下脚步。

  「原来是妹妹回来了,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妹妹能原谅。」

  即便做好了准备,在看到林湘的那一瞬间,顾怀瑜还是掐紧了手心,忍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恨意,剜眼、斩足、受人折辱,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顾怀瑜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已然平静无波,嘴里笑道:「郡主这是哪儿的话,不知者不罪,妹妹怎会放到心上呢?」

  她声音轻柔,虽是笑说,林湘却莫名感觉到后背缠绕上一股子凉意,她刻意将郡主二字咬得很重,莫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那便好。」林湘眼神闪过片刻慌乱,随即醒过来,转而看向妙言,「这是准备去哪?」

  妙言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欠身道:「王妃见小姐身上有些脏了,命奴婢带去盥洗一番。」

  「已经见过母亲了?」林湘怔了怔,「那我得先过去了。」

  望着她脚步有些慌乱的背影,顾怀瑜笑了笑,一丝嗜血自眼底一闪而逝。

  定山堂内,老王妃虞氏被小丫鬟搀扶着进了门,张氏忙从主位上下来,恭恭敬敬欠身行礼。

  「见过了?」老王妃沉着声问,踱步到了上首的位置坐下。

  「见过了。」在老王妃探究的目光下,张氏扯了扯嘴角,道:「我见她身上有些脏,便让妙言先带去了棠梨院。」

  老王妃冷笑,捻了捻手中的金丝楠佛珠,「我瞧兰苑旁的漱玉阁还空着,怎地安排到了棠梨院?」

  张氏瞬间哑然,脑中想了一圈说辞,才道:「漱玉阁那边仪琳住惯了,东西也杂,媳妇就做主收拾了大一点的院子出来。」

  老王妃闻言,面上闪过些许不豫,对张氏口中的仪琳心里万般不喜。张氏娘家本就是个破落户,能嫁进王府已是高攀,张氏爹娘去后,留下她和兄长,这张仪琳便是她娘家的侄女。

  平日里三天两头往府中跑,惯是个爱打秋风的,偏学了张氏的没眼力,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半个王府的主子,甚至还想要学着自己的姑母嫁进高门大户,老王妃这两年冷眼瞧着,竟是打上了自己孙子的主意。

  也亏得她身子还硬朗,能做这个家的主,不然依张氏的拎不清,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里,老王妃手顿了顿,蹙眉道:「啸儿呢?」

  张氏听见老王妃转了话题,心里松了口气,她可不敢说怕顾怀瑜回府,湘儿的境地尴尬,特意将顾怀瑜安排的远了些。

  「一大早便出去了,许是快回来了。」

  老王妃重重叹了口气,自己这个糟心的儿子!

  幸好生了个林修睿,支撑起荣昌王府门庭。不然,凭着他天天遛鸟、斗鸡,不务正业,王府只怕是早已经泯灭在各个世家当中。

  第三章 暂不改姓名

  顾怀瑜所住的棠梨院早已收拾妥当,同样是她上辈子待了半生的地方,远离各大主院,偏居王府一角,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院子很大,里头种了好些梨花,细细瞧来,倒是个清静之地。

  院里早有粗使的丫鬟婆子在忙活,张氏还格外替她安排了两个贴身小丫鬟,一个叫做红玉,年纪比她稍大一点,上辈子也服侍过顾怀瑜一段时日,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另一个叫绿枝,年岁略小,看起来脸生,刚进王府没多久,原只是个粗使丫鬟,张氏随意一指,便选中了她。

  匆匆洗漱后又换了身衣服,对镜敷粉描眉、帖花黄,绿枝年纪不大,手倒是挺巧的,上好妆后,很快替她挽了个飞仙髻,择了个攒金丝步摇替她簪上。

  顾怀瑜看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满意极了。

  她知道林湘这人,最是见不得长得比她漂亮的人,也知道自己心里约莫是有些扭曲了,总之,她不高兴,自己就高兴了。

  「谢谢。」她朝绿枝粲然一笑。

  绿枝有一瞬间的失神,心跳骤然间快了一拍,稚嫩的双颊染上红晕。也不知是自己手太巧,还是眼前的小姐底子太好,娇媚到饶是自己同为女子,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收拾好一切,顾怀瑜随着妙言一道重回定山堂,屋里头多了好些人。她轻呼一口气,将手挽于腰腹之间,飘然踏进了门槛。

  主位上坐着老王妃,如前世见面时没有差别,头发虽已花白,却是星目含威,穿着四喜如意暗花锦服,头上簪着碧绿水润的翡翠华胜,手里捻着串佛珠,在看到顾怀瑜时上下打量了一番。

  老王妃出身将门,行事作风果断,约莫是这府中唯一一个正常的人,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不会因为是自家人而毫无原则的护短。

  上辈子顾怀瑜刚回来时,她也曾真心相待过一段时日,可惜,在林修睿闹着要娶林湘的时候被气得中风了,卧床养病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下首是闭眼打瞌睡的林啸和珠光宝气的张氏。

  对于林啸,顾怀瑜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府中自有主事之人,他儿子支撑起王府,他便成了个闲散王爷,整日就是提着个鸟笼出门闲晃,旁的事一概不管。

  林湘一早便到了,坐在靠门的位置,笑盈盈地与林修睿说着话。

  林修睿则亲昵地捏着她一只手把玩着,不时放到唇边轻啄一口,心疼地抚过她手上被鸟啄出的淤青。府里的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这兄妹俩的感情打小便是那么腻歪。

  但顾怀瑜却在林修睿眼中看到了一丝藏于眼底的欲望,这是一个成年男子想要将自己心爱女子拆吃入腹的眼神,绝非兄妹之情。

  林嬷嬷早已将茶备好,顾怀瑜取了一杯先跪到了老王妃面前,「孙女顾怀瑜,见过祖母,愿祖母长命百岁,福寿无双。」

  老王妃点了点头,停下捻着佛珠的手,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缓缓地道:「起来吧。」

  原本她还有点担忧,经顾尤氏这么些年的折磨会将顾怀瑜养歪了,暗地里想着今日过后是不是得请两个教养嬷嬷来教导一番,免得辱了王府门庭。如今瞧着,不愧是自家血脉,其言谈举止,倒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照着方才,顾怀瑜与屋内众人挨个敬了茶,平辈间倒是不需此礼,互相道了声好,认亲这事也就算全了。

  在轮到林湘时,她笑容有些僵了。刚才她就知道顾怀瑜长得比自己漂亮,如今换了一套锦服,上了淡妆,有了珠翠衬托,哪里还瞧得出半分小家子气,这浑然天成的气度就像她才是在王府长大的贵女一样,而自己与之一比,着实有些落了下乘。

  林湘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自觉间攥紧了手。

  林修睿正盯着她的脸出神,等到手上的力度传来,他轻拍了两下林湘的手背以示安抚,凑近她耳旁低语,「你且安心。」

  他心里以为因前些日子自己忍不住告诉了她身世,这会儿见顾怀瑜回来,林湘便觉得林家要将她送走。

  相对于长辈面上的笑意,林修睿只是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妹妹。却在林湘噘嘴不满下又改了口,换成了小妹。

  张氏轻瞋了林湘一眼,便对着顾怀瑜道:「你别见怪,你姊姊啊就是被她哥哥宠坏了,容不得旁人半点亲近,有时连爹娘的醋都要吃,简直是个小醋缸子。」

  林湘蹬蹬跑上前来,拉住张氏的手娇声抱怨,「哪有!妹妹这才刚回来,可别让她看我笑话。」

  张氏刮了下她的鼻尖,啐道:「小烦人精。」

  林湘立马靠了过去,将头枕到张氏肩上,「我才不是小烦人精,我是娘的小棉袄。」

  顾怀瑜立到一旁,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心里没有丝毫不豫,莫说前世,就是现在她对林家之人也没啥感情。

  老王妃却忽然拍了拍桌子,扬声道:「怀瑜既然已经回家,这姓就该改回来了,日后你就叫林怀瑜,是王府二小姐。」

  林湘坐了回去,默默攥紧了自己衣角,抑制住心潮翻涌。老王妃这样说,就是打算瞒下她的身世了。

  她还是王府高高在上的嫡女,并没有因为顾怀瑜的回来而改变什么,只是,一想到顾怀瑜将来会与自己争夺爹娘、哥哥的宠爱,心里那根嫉妒的弦就越箍越紧,一点一点勒紧她的咽喉,似要割破她的血肉。

  林修睿瞧了半晌,若有所思,突然张口道:「不妥!」

  老王妃被人反驳,有些许不悦,在看清楚是林修睿后愣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有何不妥?你倒是同我说说。」

  林修睿知晓林湘不悦,轻轻地捻了会她的指尖,柔声道:「届时该如何解释小妹的身世?」

  老王妃蹙眉,便捻起佛珠,心里琢磨了一番自己这孙儿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有关顾怀瑜的身世不是一早便安排好的吗?

  所幸顾尤氏那个老虔婆在偷换了两人后不敢声张,对外一点风声也没露,又将顾怀瑜禁在府内不许出门,见过她的人几近没有。

  「对外人可称怀瑜八字弱,自出生身子就不大好,随时都会夭折,王府无奈之下将她送到庵堂寄养,现下她也快及笄,身子已然大好,这才接回王府。」

  自己并不打算揭穿林湘的身分,她如今是皇上亲封的郡主,那就只能是林家的嫡女,这是既定的事实,不容更改!

  林修睿正了正神色,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是为了顾怀瑜着想,「可这断没有一接回来就改姓的道理。就孙儿所知,大理寺卿和平奎侯府都曾送过子女去庵堂,接回府后,也是过了好些年,等议亲时才改回本姓。」

  老王妃捻着佛珠的手顿住,时下把即将夭折的孩子送到庵堂里祈求佛祖保佑是常有的事,但民间还有一说法,随了佛祖的,姓便不能随意改了,就怕地府阎罗听了去,将命数收回。既是偷来的寿命,就需得等几年,待脱去这满身佛性,阎罗忘怀,方能保万全。

  如今刚将顾怀瑜接回来便换了姓,外人会如何说道?可不改,自己这心里又不是滋味,好好的王府小姐,偏偏随了个下人的姓氏。

  思及此,老王妃叹了口气,转向顾怀瑜,「罢了,先就这么叫着,等过两年再说吧。」

  顾怀瑜倒是没什么意见,上辈子她虽改了姓,可落得那般下场,倒不如不改,自己还习惯点。

  她点头,极为顺从地说:「是,谢祖母周全。」

  林湘低头,眯眼笑了笑。一天没改姓名,顾怀瑜终究是与王府隔了一层,想来爹娘唤她一次,心里都会对她的名字耿耿于怀。至于自己,她有信心,能紧紧抓住所有人的心!

  事已谈妥,老王妃便遣了人去知会二房一声,请之过府,说是一大家子一起用午膳,自己有事要说。又唤来王府一众管事,当场宣布了顾怀瑜的身分。

  下人间难免碎嘴,藉此让他们先将这消息传出去。

  荣昌王府一共两房,长房也就是顾怀瑜的生父林啸,生性平庸,没什么抱负。

  二房的林炎曾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都以为将来要继承王府,却忽然暴毙,独留下二夫人江氏和两子一女。

  大儿子林修言岁数与林修睿差不多,二女林织窈比顾怀瑜大上一岁,还有一个小儿子林子谦,刚过七岁。

  上任荣昌王死时还未上表立下世子,王府交到林啸手中,只怕会更加落魄,恰逢宫内甄选皇子侍读,老王妃便做主,讨了旧情争了两个名额,准备将两房孙子都送去宫内参选。

  也不知怎地,中途突然生了变故,林修言在进宫路上忽遭一伙黑衣人拦截,对方人数众多,招招向着命门而去,林修言在解决大半黑衣人之后,终是不敌,被人掳走关押。江氏哭红了双眼,整个林家都以为他小命不保时,他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但甄选一事终究是耽搁了。

  林修睿运气较好,甫一进宫就传出消息,竟叫二皇子一眼相中,爵位这才落到了大房头上。这些年二皇子才学越发出众,在皇上面前颇为得脸,林修睿身分也跟着水涨船高,也算是没有辜负老王妃的一番苦心。

  「娘,大哥、大嫂。」二房遗孀江氏甫一进门,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林炎去了这么些年,江氏也没打算改嫁,守着自己丈夫留下的儿女,独自支撑起二房,相较于养尊处优的张氏,她要八面玲珑的多。

  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顾怀瑜,笑道:「哎哟,这孩子长得真是顶顶标致,恭喜母亲,又得一漂亮的孙女。」

  说罢,她又向张氏见了礼,依旧笑盈盈,「我瞧着这侄女长得比当年名动盛京的大嫂还水灵呢,还是大哥有福气。」

  林啸朗声笑了几下,连道极是极是,腰间突地被张氏掐了一把后,才戛然而止。

  张氏瞥了眼低着头的林湘,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啊,还是那么会夸人。」

  张氏的娘家在遍地是官家的京中并不显赫,可人生得极为漂亮,年轻时引得多少女子嫉妒,其中自然也包括江氏。

  当年求亲的人可是踏破了张家的门槛,自家姑娘不愁嫁,张家便待价而沽,彼时老太爷还在,是以林啸一求上门,张家便应了这门亲事,也算是高攀。

  可没过多久,张氏爹娘便相继而亡。张氏嫁给林啸后原是诞下一子一女,长子长得像林啸,而林湘则谁都不像,相貌平平,再打扮也顶多称得上清秀。

  江氏心里还暗自唏嘘,许是张家气数全都应到张氏身上,谁知这忽然冒出个顾怀瑜,竟比张氏年轻时还美上三分。

  老王妃笑道:「贯是个嘴甜的!」言罢,向顾怀瑜招手,「这是你二婶和大哥大姊。」

  顾怀瑜又挨个见好行礼,江氏素来会来事,当即笑道:「方才在门口我就听下人说了,母亲这秘密可守的好,我们都不知大哥送了个千金去庵堂。」

  老王妃淡声道:「除了你大哥大嫂,连修睿都不知,就怕知道的人多了,怀瑜小命不保。」

  江氏连称是,随即亲热地拉过顾怀瑜,「如今回了家,以后多和兄弟姊妹们亲近亲近,得空便来二婶这边玩。」

  顾怀瑜点头称是,就见旁边的林子谦蹬蹬跑过来,圆圆的眼睛在林湘和顾怀瑜身上绕了又绕,不解的问:「三姊怎么长得和二姊不一样呢?」

  江氏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子懂什么,这世间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林子谦扳着指头道:「可张家表哥与表姊就长得很像啊!」

  江氏被他的话一噎,在看到林修睿忽然黑下来的脸时,心中嗤笑,嘴上道:「这双生子有长得相同的,也有长得不相同的,不信你问问你大哥。」

  林子谦半懂不懂,只能找自己心里一向最佩服的林修言,「为何双生子还会长得不同呀?」

  林修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神色不明,「许是上天见你三姊命苦,便给了她好样貌。」

  自小没了爹,江氏和林修言兄妹两人便将所有的疼宠给了林子谦,养得极为单纯可爱。他看不懂大房几人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眼泛亮光看着顾怀瑜道:「三姊可真漂亮!大姊、二姊都好看!」

  旁边的林织窈没错过林湘眼里闪过的复杂神色,瞬间就回过味来。她屈起食指敲了一下弟弟的额头,笑骂道:「小白眼狼。」末了又对顾怀瑜颔首,算是道了好。

  许是因为爹爹早亡,林织窈很是早慧,孤儿寡母难免被人欺辱,打小她就学会了坚强,不似时下的娇柔少女,颇有点巾帼味道,一双剑眉,眉梢微挑,手中一支长鞭作伴,英姿飒爽。

  顾怀瑜回礼,眉眼带笑看着林子谦,道:「你也很可爱。」

  林子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含期待的说:「那你会来找我玩吗?」

  顾怀瑜点头,「自然是会的。」

  府中极少聚在一起,老王妃见顾怀瑜与人相处融洽,倒是感到欣慰。闲聊片刻,一行人便移步去了大厅。

  各怀心思用完午膳,老王妃便遣了小辈们出门,留下几人商议着下月生辰的事。

  林织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领着林子谦跑到了外头玩耍。林湘和林修睿自是不愿与这几人相处,携手离开了。

  花园里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斑驳的光影从新长的树叶间落下,春日暖风轻拂,将湖旁树枝吹得簌簌作响,旁边花台里的花开了,奼紫嫣红。

  「大哥。」顾怀瑜出声叫住林修言。

  林修言回头,目光微凝,「何事?」

  顾怀瑜并不介意他的疏离,笑盈盈直言来意,「想卖大哥一个人情。」

  林修言有些意外,他倒是不知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有什么人情可卖给他的。但见她生得明艳妩媚,这般俏生生看着他,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拒绝。

  「你且说来听听。」

  顾怀瑜不言,只从袖兜里取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递了过去。

  林修言不明所以,却在接过去看了之后神情忽然大变,「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我自己画的。」顾怀瑜所言不假,那确实是她自己画的。

  上辈子她在府内,就如同隐形人一般,没人会在意她,为避开那些鄙夷的目光,她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因此知道了不少秘辛。

  只是那时的她,不欲做谋人性命的事,这些东西也就随着她的死而深埋于地底。

  林修言遇袭那日,交战中砍破一人的后背,曾在对方肩胛骨处发现了这个图腾。他多方查探,线索最终断在了自己父亲身亡的事上,蛛丝马迹中,隐隐透露出父亲遇害与之有关。他心中有怀疑之人,但这些年他倾尽全力,苦苦寻觅都没有进展。

  没想到,今日会在顾怀瑜这里看到。

  林修言瞬间捏紧了掌心,沉声道:「你如何知晓这东西与我有关?」

  顾怀瑜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无奈道:「你是谁?或者说,你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想同你合作。」四周无人,她不担心被旁人听去,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口。

  顾怀瑜知道,往后自己与林湘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无人倚仗,想要对上日渐势大的林修睿,定是死路一条,可就算最终仍是死,她也不让林修睿和林湘这辈子过得太如意。

  林修言狐疑地看着她,好半晌才道:「妹妹怕是找错人了,我一介白丁,无权无势,有什么可和妹妹合作的呢?」

  「江恂。」她缓缓开口,念了一个名字。

  这还是前世林修睿从龙有功后,林湘得意忘形跑到她面前说的。

  如今商人属于下九流,偏偏林修言却不管这些,各行各业做到了极致,下九流未必还是下九流。

  他改名换姓,暗中布了不少产业,赌坊、红楼、酒肆,都是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地,三教九流之人认识不少,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凭着这些,没过几年,已做到了大周最负盛名的商人。

  他与林修睿的具体恩怨顾怀瑜不清楚,但她知道,林修睿是极其憎恨他的。在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林修言的事,两人合谋随便安了个罪名,将他打入黑牢,悄无声息接手了悉数产业,并暗中收买人心,屯兵养马,终登皇位。

  片刻寂静过后,林修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目光复杂道:「你究竟是谁?」

  「自是如假包换的顾怀瑜。」不等林修言说话,她继续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威胁而是讨好,目的只是想要保命而已。想必大哥早已知道,我被顾尤氏抱走虐养了这么些年,现下初回王府,与爹娘不亲,还有一个假姊姊在背后虎视眈眈的,挂着顾这个姓,算不得真正的林家人。」

  这些明面上、暗地里的东西,她相信,凭林修言如今握在手中的势力,想要查清楚,轻而易举。

  林修言的声音悠悠然响起,「你既能知道这些,想来凭你的本事,即便无我,他们也害不到你。」

  顾怀瑜摇头,「机缘巧合得了些先知,可手上无权,只能任人宰割,你说对吗?」

  林修言片刻静默,两人遥遥相望,皆看懂了对方眼里的势在必得。

  风乍起,有些低如呢喃的对话随着风飘散——?

  「既是合作,我有什么好处呢?」

  「抄家,夺爵,一切你想看到的,和你不能做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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