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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浮生一梦《嫡女专治白莲花》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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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10 19:37
标题:
浮生一梦《嫡女专治白莲花》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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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嫡女专治白莲花》
作者:浮生一梦
系列:蓝海E694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12日
【内容简介】
为了去围场狩猎,顾怀瑜在祖母的安排下去学骑马,
不料竟发生惊马事故,若非宋时瑾及时出现,她就要摔下山崖,
如今共历生死,已经让她无法再坚持跟他划清界线,
等到随着皇上到了围场,事情还更麻烦了……
刺客来袭时,他送的玉扣为她挡了箭,
皇上竟说她救驾有功,封她当了县主,给她赐婚宋时瑾!
等等……别人不知道,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她根本是意外跌到皇上面前,那箭也是要射她,哪来的救驾?
皇上态度丕变,好像是因为看见那枚玉扣,难道……
第四十章 原来他也是重生
此时的浮香居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下人们全部挤在门口围成一团,谁也不敢踏出院外半步,也不敢往院中走半步,房门一晃发出砰的巨响,所有人齐齐一抖,身上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站在太阳下还是觉得怕得很。
当日冲动之下将赤隐散全部灌到张氏口中后,林湘便后悔了。
孙明德失踪了好几日,派出去买药的人也空手而归,令林湘越发暴躁起来。
前两日身上传来的奇痒她还能忍受,因为伤口在愈合,两种痒意倒是差不多,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那些痒意不消反涨,直往骨头缝里钻,似数万只蚂蚁啃噬着自己的骨头,挠不到又无法忽视。
而且身上还散发出阵阵恶臭,那股味道不是伤口处传来,而像是混到血液里,从毛孔中透出,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腐臭味。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守在房门口,门环上插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随着门不停晃动间,听着房内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另一名小丫鬟咽了咽口水,虽然巴不得林湘去死,但终究还是怕出了事无法交代,心下一凛,颤声道:「我去禀告二小姐。」
老王妃方才痊愈不能受刺激,王妃又病倒,世子也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头,如今这府中能做主的也只有顾怀瑜了。
「那你快去,我抵着门。」方才问怎么办的小丫鬟颤抖着说:「今日府中有贵客,若是放了郡主跑出去,只怕要惹大乱子。」
另一人点了点头,转身就向着门外跑,院门口挤成一团的下人自动让开了路,她刚一踏出院门,便迎面撞上缓步而来的「孙明德」。
「孙神医!您回来了!」小丫鬟大喊,「快去瞧瞧郡主吧!」
孙神医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鼻尖嗅了嗅,眸中闪过一丝快得让人捉不到的情绪,沉声道:「怎么了?」
「您不见后,郡主脾气就阴晴不定,这几日天天喊着身上痒,已经将伤口全抓破了!」小丫鬟忙不迭地道:「这会……这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想要冲出房门。」
「带我过去。」孙神医调整了神色,气质瞬间变得与孙明德一模一样。
小丫鬟还在惊惧之中,并未察觉到什么,躬了躬身将人带了进去,与另一个小丫鬟交代两句,依旧去找了顾怀瑜。
房内,林湘正不停地用脑袋撞着门,门板上已经留下长长的指痕,十指的指甲连根翻起,血肉模糊。
尖锐的疼痛还是无法将身上的痒压制住,她只能改用血淋淋的手死命挠抓着,誓要将自己皮肉抓破,逮出那些在骨头缝中啃噬的蚂蚁。
她想要冲出去,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间屋子里,房间内的臭味太重,让她无法忍受。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觉自己如同身陷粪坑之中,只能用手去死命拉着门上的插销。
「打开。」门板晃动的弧度更大了,孙神医立在门口,看着死死拉着门环的丫鬟道。
小丫鬟吓得快要哭了出来,「奴婢,奴婢不敢……」谁知道林湘冲出来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方才在她发狂之前,自己分明瞧见,她连眼睛都红了!
孙神医挥了挥手,示意丫鬟躲到一旁,然后将门上插着的木棍缓缓取下。
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开,一个满面是血的人迎面就冲了过来,孙神医冷眼瞧着,脚步往旁边一错,手刀高扬着劈下,林湘喉间发出嘎一声,便栽倒在了地上。
「搬到房间里去。」孙神医对着院门口围成堆的下人道。
人已经晕了过去,那些丫鬟才试探着上前,忍着恶心先是伸手触了触她的胳膊,见没有反应,才七手八脚将人抬到了房间内。
一进屋便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和刺鼻之味混杂,孙神医视线落在床角堆着的几个白瓷瓶上,率先取了一瓶打开闻了闻,手猛地握紧,眼底深处巨浪翻涌!
又出现了!
他再张开手时,瓶子已经成了一堆粉末,被丫鬟行走间带起的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花园林荫下的凉亭里,陈欣澜与林织窈简直已经将彼此视为了知音,胡扯了一通后,颇有相见恨晚的味道。
「对了,我听说林湘烧伤了,她现在怎么样?」陈欣澜道。
顾怀瑜笑了笑,「好得差不多了,但身子还是有些不适,只能静养。」
陈欣澜道:「那一个月后的夏苗她不是就无法参加了?」
顾怀瑜一怔,夏苗她是知道的,这是大周开国以来的传统。
春蒐夏苗,秋猕冬狩,一年四季皆有围猎活动,皇上会带着皇室子弟与文武百官共襄盛举,宫中受宠的嫔妃与京中各大世家小姐也会参与,称得上一场盛事。
围场就在京郊,占地极为宽阔,里头豢养着各种猎物,历年来谁能猎得老虎便算是魁首,这可是能在皇上及百官面前施展身手的好时机。
大周虽重文,但还是有不少世家贵女想要在这事上大出风头,是以骑马射猎是必学的。若能得皇后或者哪个宠妃一句赞赏,于自己名声大有裨益。
前两年甚至有贵女因马上风姿飒爽,被皇上看中收入宫中的。还有因这场盛事大放异彩寻了好姻缘的,所以春蒐夏苗、秋猕冬狩便成了京中男儿贵女们竞相展示自己的时机。
「若身子还是这般,想来是不能去的。」顾怀瑜道。
陈欣澜有些可惜,「上次比试,她见要输了便一鞭子抽了我的马,我还想着讨回来呢!」
林织窈暗啐了一口,这事倒是挺符合林湘作风的,「哎,咱们不说她了,免得影响了心情。」
陈欣澜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正说得起劲,一名小丫鬟脚步匆匆而来,隔着老远便停了下来,敛去面上的惊慌失措后,缓步走到顾怀瑜面前,将浮香居中的情形附耳告知。
顾怀瑜面色一沉,林湘的疯癫是在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孙明德居然又去了浮香居。
「大姊,欣澜妹妹,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
林织窈抬眼望去,见她虽笑着,眸中却还是藏着思绪,遂点了点头,「行,你去吧。」
顾怀瑜于是带着下人们去了浮香居,院子里静悄悄一片,进门后,她见屋中一片狼藉,已经有丫鬟在埋头收拾着,门窗在紧闭了许久之后全数被推开,房间内的味道瞬间好了不少。
林湘仰面躺在床上,身上脸上抓了不少血印子,而孙明德正坐在榻上,手中端了杯茶,缓缓喝着。
「你们先下去吧。」顾怀瑜朝丫鬟吩咐道。
人一退走,孙神医朝她笑了笑,从榻上起身,「顾小姐。」
顾怀瑜直视着「孙明德」的眼睛,重生之后,她看人喜欢看眼睛。一个人伪装得再好,眼神却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点什么。
「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回来?」孙神医捋着白胡须道。
许久,顾怀瑜才笑道:「奇怪。」
孙神医眼眸闪了闪,刚笑了两声,忽然就像被捏住了喉咙笑不出来了,只因顾怀瑜笑看着他,声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我奇怪的是,孙神医带着孙明德的一张脸到我府中,所为何事?」
孙神医尴尬的咳了两声,本想卖个关子,谁知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
清了清嗓子后,他终于摆正神色,问道:「你认得我?」
顾怀瑜摇了摇头,依旧笑盈盈看着孙神医,眸中带有狡黠,「若方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我就能肯定了。」
孙神医噎了一下,复坐上长榻,将茶盏端在手中,打量着顾怀瑜,「说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顾怀瑜也坐到了一旁,侧头看着孙神医,缓缓道:「其实很简单,孙明德是我派人抓的,现在应该还在沧州,即便他中途逃了出来,王府也不会是他会来的地方,更不会对着我笑得那么奇怪。再者,普天之下会这易容术的少之又少,若再加上易形换骨,想来也只有无人觑得其真面目的孙神医能有如此神通了。」
所谓易形换骨,是一种特殊的功法,能调动内力至关窍处,通过内外力相互挤压,收缩骨缝,改变人的身形和高矮。
林修言曾与她说过,江湖上会此功夫的人不多,孙神医绝对是其中翘楚。
方才顾怀瑜细细打量过,孙神医虽与孙明德看起来无二,但脖子却不如孙明德那般长。
孙神医暗道失策,早知道就不对她笑那么一下了,又问道:「还有呢?」
顾怀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面具虽薄如蝉翼,覆于脸上与人肌肤无二,但人的五官之中,眼睛周围的皮肤是最薄的,也是最容易牵动的一处,一嗔一笑,一眨眼,都会随之而变化,若是覆上了东西,即便再轻薄,表情也会随之僵硬迟缓,失了灵动。」
孙神医赞赏地点了点头,顾怀瑜说的没错,这个问题也是他一直在研究的地方,若是眼眶处不贴合,始终是这易容术最大的瑕疵。
只是平日里也没人会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对方的脸打量,所以一般来讲,若非刻意去看,易容之后还是不会被人察觉。
「还有呢?」孙神医又问。
顾怀瑜摇了摇头,干脆答道:「没了。」她才不会讲,其实方才她喊出孙神医名号也是直觉使然,想诈他一诈,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会易容术的人多不多她不知道,只听说过一个孙神医会,他又与陈渊有师徒关系,来的时机又这般巧合,且孙明德也是姓孙,同擅岐黄一术,即便是叫错了也能圆得过去。
不过,现在嘛,倒是不需要再去圆了。
「那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就这么被诓了的孙神医笑道。
顾怀瑜想了想,试探道:「宋大人让你来的?」
「你这小女娃,还挺聪明。」孙神医挑了挑眉,神色瞬间哀怨起来,连声道:「我那徒儿自昨日起便魂不守舍,黯然神伤,回府之后还伤心地哭了一场……哎,也不知是练什么功法走火入魔了。」
顾怀瑜整个人一僵,不可置信看着孙神医,原因有二——?
其一,孙神医竟然是宋时瑾的师傅。其二,看他道骨仙风,声音稳重且带沧桑还以为是个有道高人,不料这瞎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宋时瑾会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还伤心的哭,那更不可能了!
「您是他师傅?」
孙神医睨了她一眼,嘴角向下扯了扯,「那般瞧着老夫做什么,是怀疑我骗你吗?老夫也不敢相信,他是被老夫从乱葬岗捡回来的,相伴十余载,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神伤,即便是练武之时,手脚寸断,浑身鲜血长流,也未曾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唉……」
长长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哀,半真半假之话,倒叫他说得十成真。
他眼中情绪不似作假,顾怀瑜莫名有些心虚,问道:「真的吗?」
孙神医点头,「真的,从五岁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二次瞧见他哭。」
顾怀瑜心里一惊,不知想到什么,喉间有些干涩,忙端起茶润了润嗓子,才问道:「这些年您一直陪着他?」
孙神医深沉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点头,「老夫捡回他之后,觉得他根骨极佳,是个能继承衣钵的好苗子,便准备将毕生所学悉数传给他。他悟性极佳,从五岁到十岁,短短五年,便已经将功夫学了个差不多,只是在岐黄一道上,就不如他师弟了。」
五岁到十岁宋时瑾都跟在他身边习武?
这跟上辈子的情况不同啊,自己上辈子遇到他时,是他八岁那年,他离开之时,尚不到十岁,若他五岁到十岁的期间都在习武,两人就根本没时间认识的,更何谈相处那么久!
「那习武那些年你们去过青石巷吗?」问出这话的时候,顾怀瑜声音有些颤抖。
孙神医端起茶抿了一口,「青石巷?没去过,那地儿有什么好去的,我一直带着他在苍南山闭关。」
顾怀瑜指尖一抖,手中的茶盏晃倒在了桌子上,淡黄色的茶汤泛着香味蜿蜒流下,一滴一滴似砸到了心尖。
她可以肯定,宋时瑾还是那个宋时瑾,只是这辈子与上辈子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回忆中的一幕幕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她替他上药那日,宋时瑾看着自己的眼神上——?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找了好多年,却一直找不到!」
这句话,当时自己未多想,如今却是不敢细想……
心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顾怀瑜掐紧了手心,面上慌乱一片。
孙神医瞧着她神色有些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孙神医细细打量了她两眼,视线落到她紧捏着袖口的指尖,力气大到似乎要将绫罗撕碎,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床上响起一声粗嗄的嘶吼。
林湘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浑身深入骨髓的痒,让她在神志还未完全清醒的时候就用手不停的抠着身体,没了指甲,她就只能依靠疼痛来缓解,整个人缩到墙角处,不停蹭着床栏。
孙神医走到床沿,还未瞧上两眼,林湘已经嘶吼着扑了过来。
「孙神医,你回来了,你救救我,快,快给我药。」
孙神医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死死锁定在她的伤口处,神色渐渐凝重。
林湘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孙神医脚下,眼睛里红血丝密布,仰头看着他,「孙神医,你给我点药吧,我受不了了,我要痒死了。」
一提到痒字,似乎身上痒意更甚了些,林湘浑身颤抖了一下,涕泗横流。
孙神医眉心处跳了跳,忍不住后退两步,但林湘几乎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手上,死死抓住他的袍角不放,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扑,趴到了地上。
「她吃这药多久了?」孙神医回头问顾怀瑜。
她面色平静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林湘,道:「月余。」
林湘这才注意到房间内的顾怀瑜,她嚎叫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找顾怀瑜算帐,却因连脚底都在痒又摔了下去,这么一疼倒是缓解些许。
这下连骂顾怀瑜的心思都没有了,满地打着滚,不停将自己往地上摔,就像一条跳出水面的鱼,画面既凄惨又有些滑稽。
等她力气耗得差不多了,孙神医才伸手往她脖间一捏,林湘顿时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
沾了点她身上的血在指尖揉开,孙神医凑到鼻尖闻了闻,味道淡不少,但与记忆中还是有相似之处。
「你与她不睦?」孙神医虽在问顾怀瑜,语气却肯定,既答应了宋时瑾要护着她,顾怀瑜与其他人的恩怨他自然是知晓了的。
与林湘不睦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顾怀瑜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是。」
孙神医死死看着她,慢慢道:「若我要为她解了这毒,你可愿意?」
顾怀瑜问道:「您有办法?」
孙神医摇头,「没有,只能一试。」
「好。」顾怀瑜没有犹豫。
孙神医倒是诧异,「你不阻止?」
顾怀瑜微微一笑,「您想救的不是她,是这天下苍生。」
孙神医默然许久后叹息道:「时瑾没有看错你。」
这药孙明德既然能大量买到,流通在外的不知几何,纵然已经被宋时瑾和林修言销毁不少,可中毒的人岂止王府中的这几人,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孙明德也曾拿出所谓的解药,可根本没有丝毫作用,痒虽能压制,但不能根除,身上的恶臭若不继续使用也无法消失,可若是继续使用,人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于大是大非之上,顾怀瑜还能分得清,她虽想要报复林湘,可这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就算孙神医为她解了这毒又如何,用自己的办法,也同样能报复她。
「知道这药哪来的吗?」孙神医问。
顾怀瑜答道:「孙明德带来的,若您想要样品,或许宋时瑾那里还有留存。」
孙神医点了点头,这几年他甚少回京,也不怎么过问宋时瑾的事,看来有必要去他那里一趟了。
言罢,又命人拿了个碗,在放了林湘半碗血之后,交给顾怀瑜保管好,才匆匆离开了王府。
是夜,顾怀瑜钗环尽褪,素面仰躺在床榻上,手中捏着那枚同心玉扣看着,细软的青丝铺洒在枕上,身子翻来覆去时头发勾缠,心也跟着渐渐乱了起来,往事种种皆如云烟渐凝,几近实质般在脑中乍现,似一张张碎裂成片的画,渐渐拼凑完整。
孙神医的话无异于给了顾怀瑜当头一击,摧毁了她自以为熟知的一切。
其实宋时瑾变化这么大,她早该有所察觉的。
与之相关的桩桩件件是从哪里开始不同的呢?从第一次就不同了。
林良接她回府当日,于朱雀街上再见,这是上辈子未曾发生过的,之后所有的一切,她皆以为是她重生之后带来的变数,现下细细想来,这中间又掺杂着多少宋时瑾的影子。
若前生之事,他皆知晓,是不是就代表,他同自己一样……
匡一声响,窗户被夜风撞开,方才还是月明星稀,这会黑沉的云却将天染得似墨般阴沉,呼啸而来的风从窗口灌进,将屋内烛火吹得摇曳,一声惊雷撕裂了天幕。
床下打着地铺的绿枝赶忙起身将窗户拉上,又将灯罩取开,剪去一截烧尽的烛芯,房内光线亮了亮,她探头望去,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动静,又准备窝进被子里。
「绿枝,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隔着纱帐,幽幽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小声,绿枝支起身子,听不太分明,压低声音道:「小姐,您还未睡啊?」
顾怀瑜捏着手中的玉扣,低声道:「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喃喃问着,也不知是在问绿枝,还是在问何人。
这回,绿枝总算是听清了,只是顾怀瑜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悲切,让她怔了怔,窗外落雨声渐大,绿枝提高了点音量回答道:「人美心善,小姐大约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的一个了。」
不能苟同,顾怀瑜听着耳旁哗哗雨声,心尖泛起一股凉意。
落雨过后,日出之际,便是宋时瑾发现她残缺的尸身之时,那般可怖可悲,毫无遮拦,这一切种种,他是否也记得?
真相赤裸裸摆在眼前,凉意自心流入四肢百骸,指尖暖玉稍热,顾怀瑜似被烫到般回神,将玉扣重新锁进盒子里,睁眼难眠。
「小姐?」久未听到里头动静,绿枝压低声音唤了声。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只余淅淅沥沥的雨声扰人,绿枝睡意渐消,就这般睁着眼到了天明。
第四十一章 宋时瑾的执着
雾蒙蒙的天被阳光撕开一道口子,廊柱上攀着的蔷薇花沾了水,玫色的花瓣一低头,随着水滴落到地上,混进满地残花之中。
一夜未眠,顾怀瑜脸色有些不大好,上了一层薄薄的妆之后,才算遮掩过去。
红玉却是被绿枝憔悴的脸吓了一跳,低声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下了一夜雨,吵得睡不着。」绿枝心不在焉答着,视线落在顾怀瑜身上,见她起身将枕头下那个檀木盒子取出,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顾怀瑜转身,对房内擦拭着桌椅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应了声,端着盆子,躬身告退。
「绿枝。」顾怀瑜唤她。
绿枝稍一抬眼,就见她神色郑重,周身似笼罩上了一股阴霾,彷佛将自己锁进了一个匣子,与周遭的一切隔绝。
「小姐。」绿枝走到她面前。
顾怀瑜将盒子交给她,「将此物送到宋大人府中,务必要亲手交给他。」
绿枝不解,宋大人与小姐之间,已经有某种情愫在逐渐萌芽,为何小姐今日要她去送东西会是这般表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诀别?
绿枝摇了摇头,挥去胡思乱想,手中的盒子颇为沉重,即使心里依旧感觉不大好,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之后,顾怀瑜的一切行为一如往常,用完早膳便要去请安。
雨过天晴,阳光白得有些刺眼,刚一踏出门,顾怀瑜就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去寿安院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准备要出门的孙神医。
两人微不可见的颔首,然后错身而过。
孙神医行至转角,却停下了脚步,察言观色乃他之强项,只需粗粗一眼,便瞧出了顾怀瑜今日有些不太对劲,身影一闪,悄悄跟了上去。
老王妃年纪大,睡眠也就少了些,这些日子以来的细细将养,总算是将最后一丝病气抽走,照着惯例,晨起焚香诵经,最后一遍法华经念完,正起身,就听丫鬟通报顾怀瑜到了。
「快请进来。」
由白嬷嬷搀扶到了榻上坐着,老王妃对着顾怀瑜招了招手,笑道:「坐吧,今日叫你过来,是想同你说件事。」
顾怀瑜点了点头,行至老王妃下首坐下,大概也能猜到老王妃会说什么。
「一个月后便是夏苗,皇上会令百官携家眷同行,王府自然也是无可避免,骑马射猎之术,你也该准备起来了。」
顾怀瑜自小养在外头,依照着顾氏那般性子,肯定是不会让她学这些东西的,所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虽不能学得太精,做做样子倒也行。
老王妃缓缓道:「王府在城外有一处马场,你这两日去挑一挑,选匹合眼缘,温驯的马匹,我再命人教你。」
顾怀瑜应是,又听老王妃宽慰道:「你也不必着急,咱们不去争那个风头,会骑马便好。」
「多谢祖母。」顾怀瑜笑道。
看了顾怀瑜两眼,老王妃想了想,对白嬷嬷道:「一会去将仙羽阁的绣娘请来,替小姐再做几套骑装。」
白嬷嬷福身应了声,拿着老王妃给的牌子出了门。
「你也去吧。」老王妃挥了挥手,叮嘱顾怀瑜,「多带几个护卫。」
顾怀瑜起身,「知道了,祖母。」
宋府中此刻却是阴云笼罩,绿枝躬身将盒子捧在头顶,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手隐隐有些发酸。
「她让你亲手交到我手中。」宋时瑾的声音十分低沉,目不转睛看着绿枝手中那个盒子。
绿枝抿了抿唇,道:「是,今早起来,小姐便是这么吩咐的。」
宋时瑾默然许久才问道:「还有旁的话吗?」
绿枝摇头,小声道:「没了。」
厅内鸦雀无声,门外日头高照,暴雨过后本是挺热的,这会她却感觉身上有些凉,连带着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宋时瑾还是没接那个盒子,也不明白,为何前两日还好好的,顾怀瑜却忽然要将东西送回来。
这时,房檐处轻响,一个人影飘然落于地上,却是孙神医负着手大步而来。
宋时瑾目光落到他身上,既无事发生,唯一的变数应该就是在自己这个师傅身上了。
「哟,这是怎么了?」孙神医似感觉不到厅中气氛沉闷,捋着胡须踏进门,在越过绿枝时,脚步忽然顿住,故作不知地道:「这是什么?」
宋时瑾伸手往前探去,孙神医眼前一花,那盒子已被他收入袖中。
「你回去吧。」他对着绿枝说道。
绿枝松了口气,行了一礼之后告退。
「你居然将那东西给了她?」人走后,孙神医挑眉道。
宋时瑾没有作答,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却问道:「你昨日与她说什么了?」
孙神医笑了笑,颇为自得,「为你说好话啊,她一听你哭了,当时脸色就变了。」
宋时瑾浑身一僵,感觉有些不大好,「你怎么说的?」
孙神医呷了一口茶,将昨日对着顾怀瑜的一番言辞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末了还道:「对了,她还问我有没有去过青石巷。」
宋时瑾听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然后呢?」
孙神医搁下茶碗,转头看着他,「当然是没有去过,怎么,你去过?」
完了!宋时瑾闭了闭眼,顾怀瑜知道了!
她心结难解,至今依旧耿耿于怀,这次……弄不好她会一辈子躲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宋时瑾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便要出去。
「你去哪?我还有事找你。」孙神医喊。
宋时瑾侧头,「荣昌王府。」
孙神医扯了扯嘴角,「我方才特意晚了点走的,小鱼儿已经去了城外。」
「小鱼儿?」宋时瑾脚步一顿,诡异地看着孙神医。
果然,他又给人起外号了!
「小鱼儿,鸳鸳……」
宋时瑾一瞪,孙神医嘿嘿笑了两声,没往下叫。
昨夜刚落过一场大雨,马场上的草还挂着水珠,被阳光一照,倒似星星,格外的好看。
顾怀瑜从马厩里挑了一匹看起来就很温驯的马,在驯马师的指导下,登上了马鞍。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训练有素的女驯马师在前头牵着缰绳,一边带着她往前走,适应马背上的感觉,一边细细说着骑马之时应当注意的事项。
顾怀瑜仔细听着,不敢错漏分毫,于生命安全之上,她可不敢随便开玩笑。这么走了两圈之后,倒是让她隐隐摸到了窍门,僵硬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宋时瑾到的时候,顾怀瑜已经敢让女驯马师放开缰绳,自己驾着马小跑起来。
马背上的她,与往日大相径庭,一身火红的骑装,高高梳着的马尾,褪去那丝娇弱,带了几分英姿飒爽和张扬,宋时瑾默默看着,要上前时,脚步却踌躇起来。
她都已经那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了,自己再纠缠,有用吗?
可若是今日不说,这以后,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岚姑娘!岚姑娘!」远远地,一个马夫从外头跑进马场。
立在旁边的女驯马师转身道:「怎么了?」
马夫喘了两口粗气,「马厩里两匹马撞到了一天生产,有一匹约莫是有些难产,还指望着岚姑娘去瞧瞧。」
大周的马很是精贵,除去战场上的战马,也就只有富贵人家能养得起,想要将一匹马养大,所耗的精力不知几何。
岚姑娘有些着急,可主子这会正学着骑马,又轻易离不得人。
顾怀瑜看出了她的担忧,道:「你去吧,我明日再学也成。」
岚姑娘福了福身,向着马厩便跑了过去。
整个马场内地势平坦,草长得很是厚实,周边用了栅栏围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安全,顾怀瑜索性调转过马头,在马场上缓缓逛了起来。
策马奔腾,若有机会,谁不想呢。
马蹄渐快,微风起,砍掉矮枝的树被吹得簌簌作响,红玉小跑着跟在后头,紧张地看着顾怀瑜,生怕她从马上掉了下来。
拉了把手中缰绳,马蹄停了下来,顾怀瑜看了一眼盛京的方向,绿枝这会应该已经将东西送到了吧,那么,自此之后,两人应该就不会再见了……
他有他的傲气,一连好几次的拒绝,应当是不会再来讨没趣了。
顾怀瑜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口堵着的那团浊气吐了个一干二净,心却有些空荡荡的,难受得慌。
这时,密林隐蔽处有一点亮光闪过,一支箭矢夹带着劲风呼啸着向顾怀瑜射去,因距离太远,本就未打算一击即中,藏身树梢的人在射出第一箭之后,立即搭弓放上了第二支。
「小姐,小心!」
红玉远远瞧着,刚一惊叫出声,就见飞驰的箭矢忽然往旁边一歪,斜斜射向了草地,另一支错开顾怀瑜之后,却直直刺入了马屁股。
正在低头吃草的马儿忽然吃痛,抬脚嘶鸣一声之后,便撒开腿横冲直撞,越过半人高的栅栏,向着林中跑去。
顾怀瑜心神剧震,尚还未从箭矢擦着自己发丝掠过的惊吓中回神,马儿便疯跑起来,身后是红玉的失声哭叫,她心跳得似乎要蹦出心口,还是努力想要保持镇定。
若是不将马儿速度控制下来,迎接的便是摔断脖子的结局。
一切发生得太快,宋时瑾连连击下两支箭矢之后,曲指放到唇边,一声哨响,来不及等人过来,他便运起轻功追着顾怀瑜而去。
马已经慌不择路,驮着顾怀瑜就往密林深处跑,顾怀瑜牢牢记着岚姑娘的话,手中的缰绳丝毫不敢松开,她压低了身子几乎是趴伏到了马背之上,还未修剪过的枝桠擦着头顶飞速闪过。
顾怀瑜将手中的缰绳收紧,口中发出「吁、吁」的声音,试图勒停马匹,可箭矢几乎没入马身,马儿早已经失了神志,哪里还停得下来,疯跑间,凸出来的箭尾碰到树干上,越加吃痛的马,速度不降反加。
顾怀瑜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到地上,她不想死,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只能将缰绳缠上胳膊,死死拉住马脖子上的鬃毛,胳膊已经被勒至破皮,她依旧不敢松手。
眼前不停掠过的树影每一次都让她有要撞上的错觉,顾怀瑜只能紧紧闭上眼,心里祈求着这马能停下来。
忽然间,后背处一暖,有人已经轻飘飘落到了马背上,一手拥着她,一手从背后探出扯住绷成直线的缰绳。
「松手!」瞥见她手臂上的红肿,宋时瑾冷声道。
顾怀瑜吓得魂不附体,耳旁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她不敢,松手之后若是摔下去怎么办?
宋时瑾只能将人往怀中紧了紧,沉声安抚,「乖,你松手,我保证你没事。」
这声音太过熟悉,顾怀瑜后背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
来不及思考他为何出现,内心深处,她似乎对他有种出乎意料的信任,手腕反着绕了两圈之后,乖乖地松开了缰绳。
宋时瑾不敢耽搁,一手用力拉紧缰绳,圈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提,将人翻了个面朝向自己,吓得她惊叫连连。
「若是害怕,就抱着我。」
心里刚建设好的城墙,于危难间轰然崩塌,在男女有别应该远离和抱紧他保住小命中,顾怀瑜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一切等活下来再说!
感觉腰间一紧,宋时瑾扯了扯唇角,这马疯得真好!
林间有暗影追了上来,宋时瑾扬声道:「不用管我,西南方向,约一百五十尺处,我要活口。」
话音一落,那几个黑影便转身向着他口中的方向蹿了出去。
宋时瑾曾骑马上过战场,受了重伤的战马比这疯得更厉害他都能制服,更别说豢养在马场,温驯许多的马,因此他并不着急停下。
然而身旁的景物在倒退,顾怀瑜脚不落地,心里始终是不踏实,只能死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
「顾怀瑜。」宋时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怀瑜没有应声。
他又道:「为什么将东西还给我?」
她还是没有应声。
宋时瑾咬了咬牙,手间一扯,马儿奔跑的路线便偏了一个方向,有越来越往高处跑的架势,路开始由平整变得崎岖,树林也更密了些。
他心跳很沉稳,身上松香味入鼻,顾怀瑜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终于,她低声说:「你很好。」但,我不配。
声音太小,几近呢喃,宋时瑾却还是听见了,他看着前头越来越近的地方,忽然开口道:「你回头!」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顾怀瑜下意识回头,手一松,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被宋时瑾轻松抱住。
树影退去眼前豁然开朗,几十丈外,土地似被撕裂,向着两边分开露出陡峭的山壁,下头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马儿的速度一点都没有降下来,顾怀瑜吓得大喊,「你快拉住马!」
宋时瑾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它疯了,拉不住的。」
与山崖的距离在飞速拉近,顾怀瑜咬了咬牙,颤声道:「我知道,你有功夫,你放开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宋时瑾却收紧了一点胳膊,将下巴搁到她的头顶问道:「为什么将东西还给我?」
「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个!」
宋时瑾笑了笑,「这比我的命重要。」
「你疯了!」眼看山崖越来越近,宋时瑾还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顾怀瑜急得大喊,「你走啊。」
狂风将他的头发扬起,他低声道:「是,我疯了?」
顾怀瑜叹息,「所有事你都记得,为何非要一个结果呢?」
「因为,没有你,我这条命没有意义。」
顾怀瑜仰头,对上的是他无比认真的神色,他没有说谎,顾怀瑜一直都知道。
第四十二章 两世的心意
马蹄腾了空,眼底就是浓雾缭绕的山谷,顾怀瑜绝望地闭上了眼,没想到这辈子还是没活两年就要死了。
宋时瑾失望地叹息一声,在马往下坠落之时,抱着她飞身而起,脚踏在马鞍上,一个借力,便向着对面断崖处飞去。
这处山谷因何形成无人知晓,边沿处的泥块有些松动,宋时瑾脚刚一落在上头,整片松垮的泥石就有崩塌的趋势。
顾怀瑜脚下一个趔趄,宋时瑾已经带着她往地上滚去,连着翻了好几圈才停下,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滑落到了深渊之中。
劫后余生,顾怀瑜喘着粗气看着宋时瑾,感觉两人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宋时瑾死死护住她的头,脸与脸之间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他上半身悬在她上头,皱着眉问:「你没事吧?」
顾怀瑜摇头,冷汗已经吓出薄薄一层,「没事。」
四下无人,宋时瑾索性不放开她,双手垫在她脑后迫使她看着自己,居高临下望着她,「我说过,若是不想要便将东西丢了。」
顾怀瑜偏开视线,「我想你已经明白我方才说的话了。」
喟叹一声,宋时瑾道:「那么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没有你,我的重来没有任何意义。
四目相对,顾怀瑜眼中还是踌躇,宋时瑾眼中情意过浓,让她难以承受。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额上碎发被薄汗沾湿,有些狼狈,可在宋时瑾眼中,却妩媚到了极致,这样将她死死圈进怀中,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五官放大,距离在拉近,宋时瑾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呼吸缠绕,唇瓣近在咫尺,顾怀瑜猛地回神,一把推开他。
所有旖旎在她连声干呕中倏然退去,宋时瑾懊恼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对不起。」
回答他的依旧是干呕。
半晌之后,顾怀瑜才压下心中不适,尴尬地看着他。
宋时瑾长长叹息,从怀中掏出那个盒子,又放到她手中,不等她开口就先说:「想要听听我的过去吗?」
上辈子两人熟识之后,几乎变成了无话不谈,可对于认识她之前的一切,宋时瑾一直是三缄其口,她抠着盒子上的雕花,点了点头。
宋时瑾仰面躺到了地上,半合着眼缓缓道:「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五岁之时,被师傅从乱葬岗捡了回来,身上就只有这个东西,和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说着,他指了指顾怀瑜手中的盒子。
「师傅救了我之后便失踪了,我开始学着讨饭,但因年纪小,讨来的铜钱、馒头都会被抢,饿极了我就去那些酒楼后门,捡他们倒掉的泔水吃,被发现了便是一顿打。实在是没办法,总得要活下去,最难的时候,我甚至与狗抢过饭吃。
「有时候会遇到戏耍我的公子哥,他们会将馒头踩在脚底,让我学狗叫,似狗一般趴在地上吃那些踩过的东西,添干净地上的残渣,我做了,我得活命不是。」
顾怀瑜没有说话,她知道,他说的应是上辈子。
「七岁那年,我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抢我东西的乞丐,我打不过他,被揍了一顿后他就往我身上撒尿,想让我吃,甚至还要折断我的手脚,我趁他不备,拚尽全身力气搬了一块石头,将他的脑袋砸了个开花。
「我很可怕是不是?杀人之后我便逃了,我不敢再出现在人群里,不敢让人看到我,直到快要饿死的那天,我遇到了你。」
顾怀瑜死死捏着盒子,坚硬的棱角硌得手生疼,她却感觉不到。
「你那么美好,我却如此卑鄙,还妄图肖想你,很恶心对不对?」宋时瑾看着她,苦笑道:「到底是我不配,所以注定……」
「不是!」
顾怀瑜打断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宋时瑾支起身子注视着她,缓缓收起了笑,「你会嫌弃我吗?那些不堪的过往。」
他能理解顾怀瑜这辈子的想法,上辈子任凭她如何追问,这些事他都不曾告诉过她,只因太过不堪的经历,终究是梗在自己心里的刺。
他怕,她知道以后会嫌弃他。
任何人的辱骂、白眼,他都能接受,但唯独顾怀瑜的不行,这也是上辈子自己为何非要等到功成名就之后,才敢去找她。
只是这些虚妄的执着,在看到她尸首的那一刻,悉数化成了悔意,如刀般割破灵魂。
可两人之间已经隔着生与死的鸿沟,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回来,这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做的事,终究只能成为遗憾。
还好,到最后,他还有机会弥补。
所以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无论她曾经如何、经历过什么,他都不在乎,自始至终,他要的只是她而已。
迎着他悲凉的视线,顾怀瑜毫不犹豫摇了摇头,「非你所愿,我自然不会嫌弃。」
宋时瑾蓦地坐了起来,不着痕迹往她旁边移了几分,抬手将她鬓旁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神色无比认真地道:「所以,我亦如此。」
顾怀瑜整个人僵了僵,眼睫微颤,低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那个雕花木盒,就听他又道:「我不逼你,依旧是以前那句话,我不急着要答覆,但希望你能郑重考虑。」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用说得太清楚,两人都懂就好,逼得太紧,她只会愈加逃避。
顾怀瑜想了又想,还是举起盒子,递到他面前,「我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贵重,或许你还能用它找到你的家人……」
宋时瑾打开盖子,将玉扣取出,捏在指尖晃了晃,声音平淡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想找,怎么也能找到。」言罢便将上头系着的那根红绳扯开,不由分说戴到了顾怀瑜脖子上,「安心带着吧,暖玉养身,没有别的意思,权当是对救命之恩一点微末的报答。」
他说得如此坦然,顾怀瑜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将东西还回去便不再相见的,结果成了现在这样。
掌心一紧,宋时瑾已经牵过她的手,拉开袖子,顾怀瑜下意识想要抽回,就听他道:「别动。」
顾怀瑜手臂遍布一条条的勒痕,抹上药之后有细细密密的疼,像针扎在上头。
这么一点疼顾怀瑜尚还能忍受,倒是宋时瑾看起来比她还痛两分,捏着伤药瓶子的手紧紧握着,小心翼翼抖落一点粉末,就抬头看她一眼。
「你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就在这时,旁边树梢处一个人影飘然而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宋时瑾跟前,「主子!」
顾怀瑜赶忙将手抽回,拉下袖子藏到后背。
宋时瑾抬了抬眼,面上不复方才的柔情,淡淡地问:「人呢?」
张全垂下脑袋,拱手道:「抓到他时,人已经服毒自尽。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宋时瑾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凝重,与顾怀瑜有恩怨的不过就是那几人,这般决绝的死士,倒像是宫里培养的。
「保护好顾小姐。」他吩咐张全,然后又转向顾怀瑜柔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张全抱拳应是,宋时瑾刚一转身,便被人一把拉住。
顾怀瑜深吸一口气后道:「这事是冲着我来的,我也去。」
他略一思忖,眉间绕上担忧,「受得了吗?」
顾怀瑜点了点头,血腥景象她不怕,她怕的,只是陌生男子的接近。
宋时瑾颔首,带着她往前走,面前就是两丈宽的深渊,方才又落下去一块,松动的边缘看得顾怀瑜有些头晕目眩。
「闭眼。」
话音将落,宋时瑾的手臂就绕过她的腰肢,脚尖在地上一顿,踏上旁边突出的一块巨石,藉着那股冲力,直直越过深渊。
蓦地腾空,顾怀瑜心猛地向下一沉,赶忙伸出手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服,时间不久,片刻后已经落了地。
人已经被暗卫拖过来放到稍平坦的地上,他面上涂着一层黄褐色的东西,七窍中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色,身上披着一层草叶编织的蓑衣,这般隐于林中,难怪不能轻易发现。
其余暗卫目不转睛看着宋时瑾,眼角余光却在顾怀瑜身上绕,他们早便听莫缨说了,主子有个心上人,宝贝得不得了,这会瞧见人过来,自然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睹为快。
宋时瑾眼风扫过,所有人头皮一麻,赶忙收回视线。
红玉红肿着眼睛跑过来,围着顾怀瑜看了一圈,用哭得有些哑了的嗓子道:「小姐,您没事吧?没受伤吧?」
顾怀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别哭了。」
李展双手捧着从马场上取回的箭矢,上前禀告,「主子,属下已经验过,只是普通弓箭,查不出有用线索。」
宋时瑾拿过一支,细细瞧了瞧,箭身上方才被他用石子敲出了一道裂痕,他指尖滑过锋利的箭头,抬脚走到那个死士身边,翻了翻他身上的衣袍。
没有任何标记,捏开他的嘴看了眼,毒应该是藏到后牙槽之处,被人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咬破了毒囊,剧毒涌出,将舌头腐蚀大半,连牙齿都脱落半数之多。
宋时瑾收手,又仔细地在他身上探了探,手指抚过衣角之时,布料有些许不同。
衣摆角落处有些微凸起,对着光线可隐约看见那里用同色的丝线隐秘地绣了一个炎字。
很显然,李展也瞧见了,他低声道:「是三皇子?」
「你若是派出死士,会在身上带着证据吗?」宋时瑾拍了拍手,站起来说。
李展暗自一琢磨,回过了味,即便是他们在暗中行事的时候,也不会留下任何能证明身分的线索,这绣字虽然隐秘,但仔细查看还是能看出。
好一招祸水东引!
「先带回去。」
顾怀瑜看着暗卫将人扛走,心里能隐约猜到几分,幕后之人除了六公主,不做他想。只是这个炎字的发现,就有些玄妙了,不知其他人在此事中,扮演的到底是何角色。
卫峥想要招揽宋时瑾之心昭然若揭,这时候得罪宋时瑾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不排除他想一箭双雕,为妹妹肃清对手的同时,让宋时瑾怀疑上卫炎,绝了两人联手之路。
又或许,他是在试探,自己在宋时瑾心中,有多少分量。
「是六公主。」
宋时瑾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在暗中留意,你且放心,不过这段时间,你自己还是要当心一点。」这其中,或许还有德妃的手笔,毕竟符家人张狂,手伸得过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先带你回府。」
顾怀瑜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骑装,泥灰枯叶沾了满身,这个样子回府,只怕有些不妥。
宋时瑾面色如常,似随口道:「我已经派人请了辜羽仙在宋府候着,待收拾妥当之后再送你回王府。」
马场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连那匹坠崖的马,暗卫们都处理得一干二净,甚至还从外头调回一匹毛色相似的混进了马厩。
顾怀瑜有些迟疑,但见红玉还是担忧地看着她,情绪有些崩溃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卫清妍在昭华殿中坐立难安,她暗中派出的人还未回来覆命,就被德妃派人请了过来,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两次,德妃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卫清妍忐忑地看了一眼正修剪着花枝的德妃一眼,喊道:「母妃。」
德妃纤细的手拿着剪刀,喀嚓一声剪掉碍眼的花枝,许久才缓缓道:「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卫清妍抿了抿唇,笑道:「母妃,您都知道了?」
德妃缓缓起身,眸中难得带点厉色,「我若是不知道,由着你这般胡闹下去,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
卫清妍咬牙道:「凭她一个粗鄙之人也敢肖想宋时瑾,我想弄死她又算什么!」
德妃叹了口气,女儿执念过深,劝是劝不回来了。
「与你说了多少次,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下去,以后还怎么……」
卫清妍满不在乎,随口道:「有您和哥哥护着,我那么委屈做什么。」
德妃摇了摇头,「你啊,差点就惹了大乱子。」
卫清妍不解,「什么乱子?」
「你可知,顾怀瑜身边有宋时瑾的人在暗中保护?」德妃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当日卫清妍哭着跑到昭华殿,对着德妃说了顾怀瑜和宋时瑾的事之后,德妃就派人去偷偷探查过顾怀瑜,可手下的人去了之后却不敢靠近,顾怀瑜住的那个院子居然有人守着,不是王府的人,那么就只可能是宋时瑾的人了。
卫清妍瞪大了眼睛看着德妃,面目有些扭曲,「我一定要杀了她!」
德妃皱眉道:「你派出去的人,我已经命人抓了起来。」
卫清妍不可置信看着德妃,「母妃,您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妨碍我?」
德妃淡淡地道:「你想要她的命并不难,有许多种方法可以用,你偏选了最鲁莽的一种。」
卫清妍面容一僵,她是知晓自己母妃的手段的,与她抢东西的人都会在悄无声息中没了,且在人前,她依旧是那番与世无争的模样。
哥哥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所以性子也与她相似,对于她这个女儿,母妃倒是放纵的多。
略一思忖,卫清妍道:「那母妃有什么好办法?」
德妃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说:「一个月后便是夏苗,你该好好准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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