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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棠挽《谁说夫人是草包》上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8-7 12:56
标题: 棠挽《谁说夫人是草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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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谁说夫人是草包》
作者:棠挽
系列:蓝海E719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02日

【内容简介】

她这明威将军府的嫡女不是才病死榻上吗?
怎就成了新任的绥安侯夫人──京城有名的草包,国公府千金宋吟晚,
而且她嫁谁不好偏偏嫁给他,这可是教过自己课业的先生!
没关系,自己过去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总能想到和离的方法,
只是原主留下的烂帐都怎么回事?
明明喜欢的是侄子,却遭人设计无奈错嫁叔叔,
嫁人了还写情信留下把柄,甚至新婚没几天就被毒死在婚床上,
娘家又不堪依靠,国公父亲宠妾灭妻,姨娘庶妹又是挖坑跳又是泼脏水,
而她的侯爷夫君成亲至今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拜堂都叫别人代替,
唉唉唉,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真怕自己又会短命啊……


  第一章 意外得到新生命

  元亓二十五年,仲夏时节连日雷雨,彷佛天儿被划了道口子,哗哗倒个没完。

  城东的明威将军府,灵幡素缟,应着雨景甚是哀戚。今日乃是明威将军府嫡小姐出殡之日,将军府一府生了数子,唯一的嫡千金却是个娇滴滴的病弱美人儿,只可惜命不过十六便香消玉殒,徒惹人叹息。

  同时,城南绥安侯府上方雷鸣电闪交加,照亮了红绸喜字,屋子里的新嫁娘着红纱寝衣,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面泛青白。

  大雨滂沱,一遍一遍冲刷着喜嫁红色,而门外响起两道声音——?

  「人是真死了,且是在你看顾之下死的,你就是浑身再长几张嘴也改不了这事实,到时候绥安侯府饶不了你,宋国公府更是饶不了你!」

  「不,不是!是你让我夜里留一扇窗不关,让夫人受凉,是故意算准了……药,是那碗药!」

  「没错,可你收了好处照着做了,真论起来,你说谁会信你的说辞呢。」

  「你……」

  「行了,我来是给你指条明路的,莫忘了咱们侯爷在外的名声,前两任都是过门死的,合着也是你们家不信邪死活要嫁的,现今那就是被『克』死的!」

  「可明明是被毒死的!」

  「我说你怎么那么蠢呢!婚嫁当日便气虚体弱,药石罔效,三日撒手人寰。你且记清楚了,若敢多说半个字,别说保命,就是送你下去陪你家主子也不为过!」

  躺在屋子里的人手指微蜷,猛然睁开了眼睛。

  门外隐隐绰绰传来的对话随着一道仓促脚步声的离去,突然告一段落。

  乔平昭实则醒了有一会儿,浑身像被巨石压着似的不能动弹,此刻怔怔望着顶上鸾凤和鸣的红帐随着风一荡一荡,回不过神。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明明嘱托完父亲少应酬喝酒,多陪陪祖母后咽了气,怎么到了底下是这么副光景?

  「老天爷庇佑,这、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不知道那是害命的药!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的就找谁、找谁报仇去!千万别来找奴婢!」

  乔平昭见那丫鬟推开门后絮絮叨叨,不住求拜神佛,踉跄朝着自己过来,心突的一沉,在丫鬟伸手之前先一步擒住了她手腕,「何人叫你谋害于我!」

  那婢女原是摸了她鼻息,发现没了笃定她是个死人,这时猛地对上乔平昭冷肃的眸子,顿时魂飞天外,短促一声惊呼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乔平昭也叫自己那粗嗄的声音给惊着,身子发虚得厉害,与此同时,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更是让人难以忍受,遂强撑着下床倒茶水喝。

  几杯温茶下肚,喉咙里的不适才冲淡了些,她看着地上躺着的婢女,再瞥到铜镜里倒映出的陌生脸庞,顿时打脚底蹿起一股冷意。

  她踉跄着上前两步捧住了铜镜,左照了照右照了照,没有一处是她乔平昭的影子,反而、反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人的模样。不管是做什么动作,那人也跟着做,若不是乔平昭平日里戒惊戒躁,只怕要被这一幕给吓晕过去。

  乔平昭定定瞧向镜子,倒映出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面颊似乎因着气息不匀泛开几许桃花红,眼睑下方针眼大小的红痣殷红绝艳,平添媚色,可谓是貌美得近妖。

  这样的相貌京中无人能出其二,正是宋国公府那位。

  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以人品样貌才情等论排行,乔平昭各个是头筹,而那宋国公府的宋吟晚就各个是垫底,独独样貌与乔平昭平分秋色,那还是公子哥儿们投票的。

  举京提及宋吟晚,不免有一丝轻视之心,都说宋国公府家的千金,姝色无双,然胸大无脑,总惹笑话贻笑大方,却没有自知之明,成日像个跳梁小丑为难她那乖巧温柔、宛若清莲的好妹妹。

  乔平昭听说的也不外如是,可真正接收了宋吟晚的记忆,才晓得这人蒙了多大冤屈。

  遭表哥轻薄调戏,她错。父亲怒而抽之,罚跪祠堂。

  诗会艳词流传,又是她错。找人纠错,反而被污名声。

  林林总总,从幼年到及笄,被连坑带骗整臭了自己名声,却成全了庶妹的温婉端庄。

  偏偏宋吟晚的母亲长乐郡主高氏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宋吟晚随了母亲,骄纵蛮横,那对母女俩正是捏着郡主母女一样脾性,使计让娘俩吃尽了暗亏。

  宋国公耳根子软,留恋温柔乡,若不是碍着郡主身分高贵,就差抬上明面宠妾灭妻了。

  而宋吟晚这个嫡千金也不争气,人挖个坑她就跳,就连嫁人都糊里糊涂,误以为嫁的是心上人绥安侯府二房长子封元璟。到了婚后才晓得是绥安侯那阎王爷,又是风寒又是惊吓,最后一碗毒药了了性命。

  乔平昭一时接收了过多讯息,脑中杂乱无章,唯有一声叹息清清楚楚,彷佛是脑海深处的一缕怨艾。

  「这辈子我是折在孟小娇母女手里,不管你是谁,能活且活,愿我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人懂我、怜我、庇佑我。」

  那声音幽幽切切,乔平昭还没来得及问便消失无踪了。

  乔平昭瘫坐在梳妆台前久久,自己是病死了,宋吟晚却是被人毒死的,而今这遭借尸还魂,她得了宋吟晚的驱壳继续留存世间,恍惚良久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初初入府就被以克妻之名谋害了性命,再说以宋吟晚在外的名声,侯府显贵又受荣宠,只怕立足都尚且困难,更别说还有个狠命拖自己后腿的娘家人。

  「老天爷,祢可是玩我?」乔平昭回想起死前二姊姊问自己心愿,当时说了一句未嫁过人当人妇,再看眼下这境地,老天爷满足信徒心愿哪有这般省略步骤的!

  这时进来两名端着盆儿的丫鬟,瞧见屋里的景象又是惊呼连连,乔平昭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开口道:「碧桃不小心磕到了头昏过去,还让我扶不成?你们把她弄下去,人看牢了,等醒了我有话问。」

  「是,夫人。」

  这两个是随宋吟晚陪嫁的三等丫鬟,一个叫眠春一个叫枕月,两人年纪都还小,在外头做活,眼下被叫了顶事儿心里都发怵,把人弄下去后就过来规规矩矩地侍候洗漱,俱是不敢多话。

  乔平昭病体虚弱,说了那一长串都觉得累,更是懒得应付,也亏得宋吟晚原来那古怪脾气,整治下人的手段厉害,每每被庶妹挑拨得心气难平便拿身边的婢女撒气,时日久了众人离心离德,就是亲信的碧桃也能卖主,那这两个……

  「嘶——?」

  象牙梳缠住了发丝,眠春一个紧张手抖,竟拽了几根下来。

  乔平昭颦眉。

  眠春登时吓得跪地讨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手笨,比不得碧桃姊姊巧手!」

  「她是手巧,心眼儿也巧。」乔平昭幽幽发话,「不过往后她不在这儿当差,总得有人替她的活。」

  眠春愣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喃喃,「不、不在这儿?」

  乔平昭微微俯视,与她对上了目光,「犯了错就有犯错的去处,现今我初入侯府,势单力薄,你们是我带来的人,若是一心向我,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梳得不好,慢慢学就是了,什么三等二等那也是我一句话的事。不过倘若你们有了别的心思,碧桃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

  一知半解才更叫人怕,而乔平昭要的就是她们的敬和怕。

  碧桃背后另有主谋,这便是她留着碧桃的目的。

  乔平昭捂着胸腔里跳动剧烈的心,却再无从前那吃力感觉,怦怦、怦怦,那样鲜活有力,她惜命却不得活,却不想有这等的际遇。

  活,她当然要好好活着,还要连宋吟晚的那份,讨一讨债。

  乔平昭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觉得冷得慌,着人把屋子的窗户都关好,思忖片刻叫来了祝嬷嬷将掌院大权交到她手里。

  「祝嬷嬷,先前是我不懂事,对您多有不敬,还纵着屋子里的婢女欺您、压您一头。我现在明白了,您那资历和本事在那,也只有您能管得了这院子。」乔平昭给人戴高帽,一番说辞动了真心,自是恳切。

  祝嬷嬷一直受冷遇,虽也是灰心了,可好歹是王府出来的老人,对长乐郡主和宋吟晚有一份不一样的感情。「夫人莫折煞老奴了,夫人尊贵,往日里是受刁奴蒙蔽,眼下看清了面目才是真真要紧的。老奴给郡主当差、给您当差都是实心实意,一定替您打理妥当!」

  「那就劳烦祝嬷嬷了。」

  「夫人且好好养着身子,身子要紧。」

  乔平昭颔首,一番交代完才重新缩回了被子里,她是借养病唯恐传染的由头将院子暂且封锁起来。

  让凶手看,只当是按下了自己的死讯不发,暗自着急许会露出马脚。而外人看,本来就是生病娇气的人,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但此举却让乔平昭有了缓和休养的时间。

  而休养的这两日来,药是搁眼皮子底下煎的,吃食是小厨房另外做的,虽有些杯弓蛇影,但至少心里踏实。祝嬷嬷不愧是郡主房里受重用的,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让她腾出功夫来捋顺这一摊子。

  碧桃本就被这死而复生的事给吓破胆子,没两下就把事情交代了个彻底,宋吟晚过府那日,她昧下地上掉的金钏原以为神鬼不觉,谁料让人拿住了把柄,威逼利诱下才帮着做了这事。只是逼迫她的人狡诈多疑没露几次面,且露面都是蒙着面纱,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是侯府里的婢女。

  难怪是亲信,蠢得和宋吟晚是一个路数。

  只可惜关于凶手再多的就打探不出来了,若不是乔平昭借尸还魂了,只怕又是坐实了侯爷克妻之说,照那天听到的,凶手显然也是这个打算。

  绥安侯封鹤廷前两任妻子,头个活得最久,约莫一个月。第二任是前年迎娶的赵侍郎家的,过门十天;轮到宋吟晚,这还没回门就升了天,细思一阵寒意凛然。

  乔平昭即使夜里歇着都恨不得睁着只眼。

  她是作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嫁给四叔,当然这四叔不是亲的,是在国子监上学时随哥哥们叫的。想想那冷面四叔变成了自己的便宜夫君,乔平昭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过府第四夜,正是乔平昭不得不「病愈」去请安前夕,侯府老夫人的栖梧院先来了人传话,请新妇过去一趟,有些事要当面问个明白。

  「我们夫人又没做什么,这深更半夜怎么就摆出要过堂问审的架势来了!」枕月嘴快,等人一走便呛出声。

  乔平昭哑然,她是肯定自己没做什么,但不保证宋吟晚没做!

  离京千里的晋州之地,暴雨多日,堤坝尽毁,下游百姓民不聊生,难民无数,路有浮尸饿殍,满目疮痍。

  是夜,风疏雨骤,驿站二楼的厢房彻夜透亮,夜风潜入,烛火明灭间映照出案前执书的年轻男子,面若冠玉,目如朗星,清俊似谪仙的人物。

  有人身着军服而入,禀道:「侯爷,在晋州外聚集的难民已经安排迁往附近城镇,徐州、凉州等地皆是愿意收留,以解燃眉之急。」

  「有皇命,那些郡守自是照办。」男子放下手中书卷,双目微垂,「暴雨之后需防疫情,将人畜尸体妥善归置。还有城中的大夫也集中一处,熬煮汤药务必防控。」

  「是。」将士抬眼,眼下已经对这位看似文弱不经事的侯爷大大改观。

  就在昨日前,这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天之骄子,还在城郊营帐同大家一起抗灾救险,仅这几日,该上表上表,该下狱下狱,让人见识了这位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的手段。

  要说矜贵,满京城可再没有比这位更矜贵的,如今奉皇命而来,万不可出一点差错。这封侯爷的父亲随皇上出生入死,平内乱驱羌人,功绩赫赫;母亲乃是辅国将军遗孤建安县主,从小寄养宫中于太后身边长大,姿容风采当世无双。

  两人殁后,皇上怜其幼子,接入宫中作太子伴读,吃穿用度与皇子无异,又因天资聪慧格外受皇上赏识。八岁童生,十六高中,才华斐然,破格入内阁而非翰林院报到,二十成年袭爵也是皇上亲自主持,皇恩浩荡。

  程亮是晋州驻地的副都指挥使,来前就被上头千叮咛万嘱咐,看护好侯爷才是重中之重,而今看来传言未必是虚的,皇上对侯爷的爱护,只怕还真当和那位建安县主……

  「还有何事?」封鹤廷见人伫立未动出声询问。

  「无、无事,侯爷几日劳累,早些安歇。」程亮躬身作揖退下。

  封鹤廷那一双幽邃眸子彷佛洞悉世事般,唇角冷情,并无悲喜,拾起的书卷停留在那一页,他忽的捂住了胸口,如同被揪紧了一处钻心发麻的疼。

  「侯爷,京城来的信!」随着声音落下,是长随自门外闯入。「侯爷!」

  封鹤廷死死盯着长随手里执着的信管,不,是信管外系着的一朵小白花。随着长随解落,那朵白花飘荡落在了矮几桌面上,沾了雨水晕开一圈湿气。

  「照记号,是三日前寄出。」

  「三日……」封鹤廷取了信管展开字条,神情震颤,手克制不住在发抖,那字条看了又看,一遍一遍皆是诛心之痛。

  长随瞥见字条上字迹,忽而跪下,「侯爷节哀!」

  字条从男子手中滑落,一行六字——?廿一,乔氏女殁。

  京中乔氏,能让主子如此牵肠挂肚,唯有明威将军府的那位。那位乔家姑娘病发一回,自家侯爷便紧张一回,今儿个廿四,该是出殡……

  「侯爷,您保重——?」

  话音还未落,封鹤廷便呕了一口鲜血,颤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玉佩雕琢雄鸡引颈长鸣及牡丹花一枝,富贵长命,却未得庇佑它曾经的主人。

  如今鲜血染了玉色。

  另一名长随亦作劝解,「侯爷,您和宋国公府千金那是太后懿旨赐婚,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人如今就在府里头,这儿的事也有工部的来接手,您该回去了。」

  只是长随所言他一概听不到,耳畔嗡鸣,隐隐约约彷佛见到少女站在花团锦簇里盈盈唤了一声「四叔」,那眉眼娇俏温柔,他就再没移开过眼睛。

  昭昭。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四叔怎知我名字由来?」

  因我思慕你已久。

  「四叔可有什么不会的?快说说,咱们比那个,要不然就成了你一人的战局了。」

  我不会的太多了,医治不了你的心疾;不会说,也说不得,终成遗憾。

  几声「侯爷」将封鹤廷的思绪拽离回忆,双目微垂,攥紧了玉佩于掌心中,「回京!」

  太后懿旨赐婚来催都推拒未返回由侄子代劳,今日一封报丧却是八百里加急奔回,即便夜雨疾奔,也已是全然不顾。

  戌时,绥安侯府。

  雨势歇停,青石路面聚了水洼,湿漉漉的摸黑不好走。

  乔平昭进了栖梧院,庭前芭蕉叶一团团,遮天蔽日的架势,水珠垂在叶尖,落到水缸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回响,如同前奏。

  乔平昭,哦,不对,现下应该是宋吟晚了,她就着眠春提着的引路灯笼望向了透出灯火的屋子,只闻人声隐杂,她顿住了脚步。

  「夫人,祝嬷嬷说侯府终归是侯府,不是在国公府当姑娘的时候,您刚嫁过来还没站稳脚跟,侯爷也还没回府,要遇着什么莫太要强,忍一时风平浪静。」眠春一边望着她的脸色有些紧张道。

  「我晓得祝嬷嬷的意思。」宋吟晚瞧着她的小脸苦大仇深,不禁扯了下嘴角露出笑容,「且放心,你主子我最是个讲理的人了。」

  眠春瞧着她笑,暗暗抽了抽嘴角,这话从她家夫人口里说出来怪吓人的!

  宋吟晚只在院里停顿片刻就进去了。

  门帘轻晃,眠春往前早了一步打起门帘,看见里面挤了一屋子人甚是吃惊。

  宋吟晚始终噙着浅笑,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意外,屋子里一下十数双眼一同看过来也不露怯,先到了坐在榻上的封老夫人跟前见礼,「问老夫人安好。」

  这位绥安侯府的老夫人并不是侯爷的生母,而是老侯爷的原配,乡下穷苦出身,后从徐州带着孩子一路入京投奔,怎料圣上已赐婚老侯爷建安县主,反成了妾,直到建安县主殁后才又被抬为正妻。

  祝嬷嬷担心的不仅仅是宋吟晚那暴脾气,这封老夫人侯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十年过去,这位封老夫人的做派还是与京城名门格格不入,倒是倚仗着年纪越发刁钻泼辣,私底下京里头还有个词来形容这位老夫人,叫正路野妻。

  果然封老夫人听了话不见脸色有一丝好转,依旧是拉得老长,「我福分薄,可担不起你这声安好。」

  「老夫人何出此言?」宋吟晚的声音带着厚重鼻音,软乎乎的,却也是给了屋子里的人她势弱好拿捏的讯号。

  封老夫人边上坐着的华服妇人瞪着宋吟晚,那模样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似的,「老夫人,您可得给我做主,我们哥儿明年还要考功名,绝不能毁在这寡廉鲜耻的荡妇手里!」

  「不会的,不会的,璟哥儿是个好的。你既是偷拿的,想必他还不知,那就别污了他读书人耳朵,老婆子定给你个交代!」

  「谢老夫人!」美妇人将身子凑向老夫人那,得了撑腰的,气势越盛。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把宋吟晚孤立在堂下,还是坐在封老夫人下首的圆脸妇人不忍,出来说话,「四弟妹身子爽利些了?」

  宋吟晚识得这位侯府大夫人顾氏,是因她病着的时候,她是唯一来探望说话的人。

  她遂点了点头,「谢大嫂关心,药汤起效,今儿就觉得好多了。」

  她故意咬重药汤二字,是想看看屋内众人反应,只是暗暗扫了一圈都不见异色。可那下药谋她命的必然是在府里,不过敌暗我明,局势尚不明朗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此时听封老夫人重重咳嗽了两声,顾氏脸露一丝尴尬,抓着宋吟晚的手,「你二嫂对沾了璟哥儿的事都格外上心紧张,我瞧着像是有什么误会,既是来了,过了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且管说清楚就是了。」

  顾氏端了大家长的样子,乍一听没什么错,还像是偏心包庇她的,但要是无中生有,也就这么给扣下帽子了。

  宋吟晚本就不喜同陌生人过分亲近,暗中抽回了手,偏这时有人不领情了。

  「瞧嫂嫂这话说的,事儿不是出在你房里,你这瞎子赶庙会往上凑热闹呢?」封二夫人柳氏吊着细长柳眉,冷着面张口就顶了一句。

  「我明明是好意……」

  在顾氏后面坐着的两名小妇人则帮自家婆母出声,说些「婶婶何必要这样曲解婆母的意思」云云。

  可那柳氏惯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以一敌三也不显弱,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当堂拌起嘴来。

  第二章 原主留下的烂帐

  宋吟晚听了半天都没听到正题,腿乏心累,悄悄掩唇打了个呵欠,一抬眸就对上了封老夫人冒火的眼光。

  「混帐贱人,就是你惹出的烂帐,竟还敢如此怠慢!」

  封老夫人猛地一甩袖,小矮几上的茶盅滚落摔碎在宋吟晚脚边,顿时惹得四下噤声。茶盅落下来时茶水溅落裙摆,连着泡发的茶叶梗都挨在鞋面上,好不狼狈。

  宋吟晚也想着低调做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犯到了跟前,那就没有手软的道理。

  热热闹闹一场戏,唱到了正头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那碎渣和垃圾远了点,也正好把所有人的目光神情收了眼底。「左一个荡妇右一个贱人,像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竟是这般口不忌讳,红口白舌就断案,如此教养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好个牙尖嘴利的,还敢倒打一耙!」柳氏拿着帕子的手颤颤巍巍指着她,「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光说我都觉得臊!」

  宋吟晚已经凭着这几人之言有了些猜测,面上端着不显,「哦?我怎么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能让二嫂羞臊的?」

  「谁不知道你痴慕我儿!」

  「柳氏!」封老夫人斥道,满堂都安静了下来。

  宋吟晚面上罩了寒霜,那一双漂亮眼儿就如同水沉珠,乌黑乌黑又透着湛亮的光,「无凭无据的事休要胡说才好!」她顿了顿,「还是二嫂有这等癖好,什么脏水都往自家接?就算是,我也不是任人辱骂的主儿。」

  「你——?你就是个泼皮肮脏的东西!」柳氏气得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只是那东西没重量,碰了宋吟晚的衣角就掉在她脚边。

  眠春连忙捡起来递到主子手里。

  宋吟晚早就不想兜圈子,逼得柳氏气急失态扔了证据出来,也好瞧瞧这鸿门宴的由头,只是这一看就沉默在了当下。

  柳氏平顺了怒气,瞪着她的眼里满是解恨得意,「怎的说不出话来了?是见了这白纸黑字没得抵赖了吧!」

  封老夫人气得捂着胸口哀呼,「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四媳妇,这……」就是顾氏也没话说,启了口又闭上,尴尬不已。

  「这不是我写的。」宋吟晚道。

  「什么?」

  「还有这么个抵赖的法子?」

  宋吟晚将这封爱意绵绵的书信提着两个角大方展开,「这心悦君兮的君,不,应当是通篇这一字,所有的口都未包住,并非我的笔迹,当是有人故意模仿!」

  「怎么可能呢!」柳氏不信。

  「去我房里取我平日里的笔墨,一对便知。」

  眠春很快领命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取了过来,一比照还真能看出差别。

  原先气势汹汹问罪的柳氏蔫了声,讪讪笑了两记,直接拿信纸在烛火上一点,扔在地上。

  宋吟晚就那么淡淡瞧着她,柳氏被看得发毛,故意避开了去,还挨了老夫人一记狠瞪,她心里着实委屈,谁让这宋吟晚劣迹斑斑,这不见了信她才闹了这出,可到底碍着嫂嫂的面,以及方才让宋吟晚下了面子,便不想再多回应。「左右我是为了璟哥儿,也是为的侯府,这做人呐,行得端正才是最紧要的。」

  「二嫂莫不是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好捏,我好好的过来受你一顿排头这就完事?」宋吟晚的笑意顷刻化无,也恰是她始终都淡淡的,又一副病弱相给了人错觉,现下一收,只觉得那气势骇人得厉害。「我一个新妇因病无法给老夫人诸位嫂嫂请安是我礼数不足,但今夜这番,就是拿到皇上面前我也占着理儿。」

  她这一说,柳氏嘴唇嗫嚅,到底是怕了她身分高贵的郡主母亲,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拉着脸面给宋吟晚仔细赔礼道歉。

  「好了好了,误会解释清楚是再好不过了。」顾氏出来圆场。

  封老夫人尴尬咳嗽了两声道乏了要休息,就让婆子搀扶下去。

  宋吟晚的目光从老夫人那收了回来,倒没不依不饶,只是在临走前撂了话,「以往因着我少不更事,恃宠生骄,倒是真惹下不少误会,合着外头长舌的说长道短不知所谓,侯府不该如是。

  「如今我入侯府,是侯爷的妻,夫妻一体,诸位就算是不顾我,也该顾顾侯爷的脸面!这信来路不正,抹黑侯府,还请二嫂好好查查才是!」

  话毕,没看余下一众的脸色,由着眠春先扶着出了栖梧院。

  一路上眠春一副憋了话的样子,等进了自己院子,确认没外人,把门一关才道:「夫人,这事刚就不该这么过去,得等侯爷回来评评理!她们、她们这也太过分了!」

  「评什么?评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眠春一头雾水,看着她心虚灌下两盏温茶,突的瞪大了眼睛,「夫人,该不会那信真是您写的!」

  「嗯。」宋吟晚也想叹气,「不过那时候打马球扭了手腕,写的字不像字。」

  眠春回头再想栖梧院里,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没憋出个字。

  「那信我记得是托了碧桃……碧桃!」宋吟晚说着突然变了脸色,急急往门外走。

  眠春快步跟了过去,去到柴房那就看到祝嬷嬷脸色铁青站在门口,往里看角落里横躺了个人。

  「估摸着是知道落不了好,自己吞了耗子药了结的。」

  宋吟晚心头发寒,她关着碧桃就是为了钓出幕后凶手,没想到碧桃却无声无息死在了院子里,今晚这出不单是下马威,还是调虎离山!

  思及此,寒意更甚。

  「夫人,这怪吓人的,还是别看了,早点回去歇息了吧。」眠春不敢看,背着身劝主子道。

  只是还不等宋吟晚发话,门外头突然又是一声跌撞的响声。

  宋吟晚下意识按着胸口朝着声音源头望了过去,蓦然和一双漠然疏离的眼睛对上视线。

  男人墨衣黑发都似浸透了雨水,脸色苍白中透了病态潮红,对视中的眼神渐变,变得狂热且莫名。

  只是一个相似动作便叫高烧中的封鹤廷陷入迷乱,恍惚回到两人初见时,那一个高声的「昭昭」令两人同时回首,而少女微笑倾身与人笑谈的一幕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他一把擒住了宋吟晚的手,呼出的气息滚烫异常。

  宋吟晚还不及惊慌挣扎,就撞进了来人幽邃如深潭的眸子里。

  「昭昭……」

  那一眼蕴含的情绪宋吟晚看不懂,只是被感染得胸口似是发麻,连心跳都猛然漏了一拍,傻傻地看着男人倒向自己。

  「侯爷、侯爷!」

  宋吟晚不是第一次见封鹤廷,但这样子的封鹤廷却是第一次见。

  她管封鹤廷叫四叔,照礼数唤老师也对,因他曾在国子监代掌教两年。在她的印象里,这人一袭湖绸青衫,腰坠温玉,好比高山远雪,寻常人都靠近不得。

  不过乔家哥几个跟封鹤廷的关系好,捎带了她,叫多了四叔也就不觉得他多难亲近。

  只是在国子监那两年落下的阴影,她看见封鹤廷就总觉得下一句要被问课业,是以见到人就想拔腿走开。

  可她现今是宋吟晚,侯爷夫人,四叔媳妇!她能走哪儿去?

  宋吟晚凝视着现在占了她这几天床位的男人,面色苍白,眉头紧锁,满是隐忍苦楚的样子。

  听跟着封鹤廷的长随说是路上奔波,感染风寒,大夫看过后开的药方子与她无异,就是多加了两味安神的草药。

  「夫人,侯爷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得给换了。」眠春取了套干净里衣搁在床畔,「侯爷屋里没婢女,也不喜婢女服侍,还是夫人来吧,若不得力再唤奴婢。」

  「嗯。」宋吟晚压根还在走神,虚虚应了声,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再看向床上躺着的不省人事的男人……

  犹豫了片刻,宋吟晚还是伸出了手,碰到了封鹤廷的额头,那滚烫的热意传过来,不由也让她的眉头紧锁,手上的动作也开始俐落。

  只是男女力量悬殊,宋吟晚光是把人抱扶着坐起就费了老大劲,还把人的脑袋磕了两下。

  然而就这样,封鹤廷也没醒。

  宋吟晚暗吁了口气,手往下解了衣领那的扣子,然后是……腰带。

  她屏着呼吸,满脑子里都是速战速决,只是指尖碰触到肌肤的滑腻和滚烫时还是僵住了。

  腰带解了,一头抽在她手里,此时封鹤廷的衣服已经敞开了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膛,线条毕露,腰身劲瘦,半隐没在丝被中。

  宋吟晚的脸没出息的红了,可晾着更不行,硬着头皮揪住衣服角继续脱。

  「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沙哑男声叫宋吟晚吓得手一滑,手上的腰带被一压,连带身子也被带过去,手无着落,无意识就抱住了男人腰身。

  「四叔!」宋吟晚慌着叫顺了口。

  可下一刻,就被男人抱着压在了身下,「你叫我什么?」

  宋吟晚正对着封鹤廷的眼,眼里的黑似浓墨化不开,那眼神同昏过去之前的一样,叫她心惊。

  「夫、夫君?」她红着脸改对了称呼,可再看封鹤廷,他眼神迷乱更像是烧糊涂了似的,她要推开人起来,「换衣……唔!」

  唇上压下了重重力道,男人胳膊收紧,她牢牢被控制在他身下,俯首深吻起来。他吻得凶悍,毫无章法,透出的意图却是强烈到能让身下人得知——?他想要她,渴求她。

  宋吟晚也是头一遭,强势霸道的气息将她席卷,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刺激,也不曾见过这样张狂失态的四叔,那张脸上染了病态的潮红,眼眸深邃而炽热,彷佛是那清冷仙人被拽下入了万丈红尘里,充满令人心悸的危险。

  她只能被迫承受那一番火热,憋不住呼吸,微张了红唇就让人趁虚而入。

  封鹤廷此时更像是野兽掠夺,意外地狂野孟浪,又像团烈火似的焚烧着宋吟晚,她险些被烧得理智殆尽。

  「侯爷!」

  「昭昭……」

  四目相对。

  宋吟晚眸底冷静,蕴着一丝怒,只红唇水润,显出了被蹂躏过后的娇艳欲滴。

  封鹤廷定眼看她良久,猛地将人推开,如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宋吟晚吃痛,再看他一副反受她轻薄的模样,气得险些失笑,「侯爷做这副样子好像一开始用强的不是您似的。」

  封鹤廷闻声,冷眸睥睨。

  宋吟晚初时还能对抗,又联系到封鹤廷两次模糊唤的名,只怕是将自己当了什么人,这点更让人生气,可偏偏封鹤廷气场太强,这般注视就像以前在国子监时,她下意识就开始眼神闪避了。

  「身为女子如此主动,宋国公与长乐郡主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封鹤廷语调深沉,实则暗藏了一丝恼羞成怒。

  宋吟晚猛地回视,看他拢着衣衫当「证据」,她把刚才一同掉在地上的里衣捡起,忍了忍才没扔他脸上,「侯爷多虑了,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这非分之想!况且……」

  封鹤廷明显察觉到她也在生气,可是拖着鼻音没多大威慑力,毕竟高烧使他思绪反应迟缓些许。

  「况且,也不过如此!」宋吟晚撂完话就走,在耳房就着软榻睡下了。

  封鹤廷独留在房内,摸到里衣又走神了,只一双眼晦暗生涩。

  许是真烧糊涂了,怎会、怎会把宋吟晚当成她?

  他摸了下唇边,摸到了点心碎屑,怎么沾上的可想而知。

  海棠酥……是她最爱吃的。

  无怪方才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一直在引诱着他。

  而耳房那里,宋吟晚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开始怀念那张床,可打死她也不敢再回去,现在想想方才真是惊心动魄。

  她摸了摸唇,闭眼都是封鹤廷发髻微散、狂野不羁的样子,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都要怀疑是不是和她一样魂儿换人了。

  但也只是想想,依照四叔的心眼和作风,她还没求证只怕就要被叉出去当妖怪烤了。

  「唉……」又是一声叹。

  封鹤廷回来了,且看对她的态度还有避走这出,想也是被迫接受。原先她还指望过既成夫妻将就凑合,眼下看来,这才一开始就鸡飞狗跳,怕是艰难。

  也是当初在感恩寺造下的冤孽,宋吟晚是去偶遇封元璟的,孰料又同人惹出事端,封元璟没见着,她却落个私会外男的名声,只是巧了,当时封鹤廷也在,竟扯上联系。

  合着两家联手,一个是坑了封鹤廷接了宋吟晚这盘儿,一个是哄骗了宋吟晚进了侯府的门。

  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也不是真的宋吟晚,可太后懿旨赐婚,和离的事只怕要拖到两三年后,还有乔家……

  这么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侯府西院。

  「砰」的一声响,青花瓷盏被扫落在地上。

  「她是个什么货色真当别人不清楚吗?还有脸教训起我来了!不要脸的东西,妄想勾搭我儿子,我呸!」柳氏骂的是珠钗晃动,气得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

  丫鬟忙不迭收拾,「夫人,这院挨着大夫人那头,动静大些那边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柳氏竖眉,「你是她院里当差的还是我院里的,还要看她脸色了?」

  「奴婢、奴婢不是这意思!」丫鬟忙跪下认错。

  这府里柳氏是很得宠的,得封二爷的宠也得封老夫人的,而且璟哥儿争气,自然助长了她的气焰,私底下更是不把大房放眼里。

  那顾氏是官宦人家女儿,端的清贵,这就遭了老夫人忌讳。

  柳氏讨好献媚老夫人,妯娌之间不睦是私底下都知道的事儿。

  今儿个在柳氏看来是叫顾氏白白看笑话了,自然气不过,心里头就跟冒气茶壶似的,在火炉子上燎着,「她顾氏就是羡慕嫉妒我有璟哥儿,自个养的儿子个个游手好闲,败家财的玩意儿,想让那小贱人进门祸害我璟哥儿,门都没有!」

  「二夫人且宽心,侯爷夫人不是说了,这书信是误会,她要真有那想法,老夫人头个不会饶过的。」身旁侍候的婆子劝道。

  「真等出了事可怎么来得及!那小贱蹄子想着法子入了侯府的门,就不是个简单的,我可赌不起!」柳氏越想越愁。「对了,说起信,去璟哥儿院子把云玔唤过来。」

  「是。」

  柳氏又开口,「顺道给璟哥儿送点宵夜过去,让他早些休息,其他事儿就不用让他知晓了。」

  「是。」

  「要说那贱蹄子都快病死的样,怎的又好转了,还以为这个会同前两个一样,那可真真是省心了。」柳氏叹道。

  婆子见柳氏还是怏怏不乐,支走了丫鬟,凑到柳氏身边悄声道:「二夫人要想出口心里恶气还是简单。」

  柳氏瞧向她。

  婆子才道:「老奴方才听说侯爷回来了,书信咱们知道是假的,侯爷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呢。」

  柳氏这才露出笑来,「秦嬷嬷这主意妙,咱们就当是给四叔提个醒了!」

  这是给封鹤廷心里插上根刺,但凡男人都重脸面,真假未必重要,横竖没宋吟晚好果子吃!

  这一夜的兵荒马乱,在几方各怀心思中落了幕。

  而云隐斋里,宋吟晚睡到了天光大亮才醒,又是睁眼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屈在红漆螺钿的美人榻上。

  她扶着腰下床,酸软乏累,脚步轻轻往里屋边上去,一眼就瞥见了床上整齐的被褥,空无一人。

  「难道是起了?」宋吟晚暗暗松了口气,松完了才觉得不对劲,「我为何这么心虚!」

  随即想到封鹤廷那张冰块似的脸,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一时是拗不过来了。

  「夫人?夫人醒了,正好洗漱洗漱用朝饭。」眠春端着盆进门说道。

  「几时了?」

  「回夫人,辰时过半了。」枕月替她打理衣裳,也瞧见了她总在揉腰,「昨儿夜里想必是累着夫人了。」

  宋吟晚思绪一歪,满脑子都是那一吻,登时脸红,「你、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夫人不曾侍候过人,昨夜里照顾侯爷定是没睡好,眼圈都青了。」

  「……咳咳。」宋吟晚险些呛着,岔开话题,「都吃了两天白粥,嘴里没味儿,我想吃馄饨,唔,还有牛肉酥饼。」

  「奴婢这就传小厨房那做去。」

  枕月被支去传饭,剩下眠春小心翼翼地给宋吟晚梳发。

  发如黑缎,是用发膏养出来的。

  从前的宋吟晚是恨不得天天换花样,做京城里最出众夺目的那个,而病愈后的宋吟晚则简单多了,照她的话说,省下的功夫不若多睡会儿。

  眠春替她簪上两支白玉南红如意珠钗,玉白珠红,衬得肌肤瓷白通透,宋吟晚本来就样貌生得极好,只是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如今这么收一收,媚而不俗,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

  「夫人真好看,跟天仙儿似的。」眠春盯着铜镜里呐呐说道。尤其主子脸颊那一抹娇红恰到好处,连她这个女儿身都不免心神荡漾。

  「往后也不用这么讨巧卖乖,阿谀奉承听多了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奴婢是真心的!」眠春急忙辩解。都说嫁人许是二次投胎,连主子的脾气都有所改变,于她们是天大好事,也越发真心侍奉了。

  宋吟晚逗得小丫头满面绯红,觉得有趣,经过几日相处,同在这陌生侯府拉近了不少距离。

  眠春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想起了紧要事。「夫人,这按理过门三日后是要回府归宁,但那时侯爷未回,夫人您也还病着,郡主怕是还一直挂心着。」

  宋吟晚一愣,还真是忘了这桩了,「四……侯爷呢?」改口得有些别扭。

  眠春咧嘴一笑,像是终于等到主子问这句,「侯爷一早去书房处理公务,瞧着气色好多了!」

  「哦。」

  正说着,枕月端着方木托盘来,食物香气热腾腾的迅猛席卷,十分勾人。

  眠春又补了一句,「侯爷还没传朝饭。」

  宋吟晚舀了个馄饨,皮薄馅多,里头还有笋丝和鸡茸,鲜美异常。「公务要紧,要是饿了肯定会传饭的。」

  「……」理是这理,好歹也做做样子吧。

  眠春想拉枕月站一条线,怎料那傻丫头还跟着点头,问宋吟晚牛肉酥饼好吃吗。

  牛肉酥饼自是好吃的,饼皮擀得有劲,掺了猪油酥,香酥可口让人欲罢不能。里面的馅儿扎实,外面酥脆,撒了白芝麻儿,咬一口直掉渣子。

  眠春没能抵住诱惑,主仆仨分食了一盘,至于有谁吃没吃的早抛到了脑后。

  但归宁这事,还得和封鹤廷一起。

  第三章 归宁日母女情深

  宋吟晚用过了朝饭才去书房,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名婢女拿着红漆木托盘走出来,见到她盈盈一礼,唤了一声「侯爷夫人」便告退了。

  「不是说侯爷身边没婢女侍候?」宋吟晚总觉得那婢女瞧见自己时露出的慌张神色颇为古怪。

  枕月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笑,眠春也像是憋着。

  「你们想什么呢!还不是之前你们给念叨的!」宋吟晚乍也意识到问话惹了误会。

  「许是厨房那送吃的、送吃的!」枕月忙道。

  「侯爷身边清清静静,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此洁身自好可是难得呢!」眠春提醒,「夫人还是说正事要紧。」

  宋吟晚无奈,不过眠春说的倒属实,她从没听过四叔对哪位女子有意。身为皇上宠臣,婚姻大事都未必能由得了自己。第一任妻子是叶太师之女,皇上做媒。第二任是礼部侍郎家的,听说和姜贵妃娘家甚有渊源。

  只可惜都命不长久,四叔也挺苦的,但最倒霉的还是她。

  宋吟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了书房。

  「咳、咳咳……」封鹤廷掩唇咳嗽,桌上堆满了公文书卷,手上一卷于她来时掩盖在了下面。「你怎么来了?」语气疏离冷漠。

  宋吟晚瞧着,刚才在他脸上所见的凄苦恍若错觉,她不欲深究,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今儿适逢双数日,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儿个回国公府归宁?」

  封鹤廷的目光落了她身上,孝心可鉴,举止妥当,于印象中大有不同。要说嫁人转性他是不信,不过能蜷着尾巴安分过日子也是好,若有别的谋算……

  他抬眼,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女子娇艳明朗,眉宇透露一丝娇憨,终究是长乐郡主将她养得过于单纯了,如何谋得过侯府里的人心?

  宋吟晚被瞧得后背发凉,怪像四叔在算计人的,眼下若要算计到她头上,那不是只有被扒皮抽骨的分!「侯爷?」

  「应该的。」

  宋吟晚不由一喜,「那何时动身?」

  「封安去备马车,待我处理完手边公文就去。」

  那叫封安的长随去了,留下一个替封鹤廷研墨。

  宋吟晚本来就打算回去等,却瞥到了这一幕,顿时目露痛惜之色。

  「这顶好的绿端砚怎禁得起你这般糟蹋!」她一眼就看到了蟹壳青的端砚上的莲印,与二哥送她的那块出自同源,得用特殊手法才行。

  绿端砚产自小湘峡,极少,做工这般精致,包浆温润自然的更是少有。而此方砚上还有端砚大师李伯宏的字——?圆若用智,静则生明。我心不可转,惟持其平。同她那块竟是一样。

  宋吟晚不由分说接手了玉簪朱砂墨锭,指尖拨弄几下,仅用腕力三分,于墨池里似轻揉慢捻,就见墨在池中慢慢化开,轻轻动一动就均匀地散开去,这叫「墨荷承露」,哪禁得住重力。

  殊不知在她研墨之际,一双深沉幽暗的眼却牢牢锁住了她,眸中随着女子相似的神情动作波诡云谲。

  「出去。」

  宋吟晚一愣,突然回神,才惊觉封鹤廷的面色着实难看,只好停顿,「侯爷莫误会,只是见不得一方好砚受不得好待,并无半点私心。」

  封鹤廷声音沉沉,「我知道你的私心全在允濮身上。」

  允濮是封元璟的表字。

  宋吟晚美眸一横,未接这带刺的话,转身就走。

  封鹤廷闷了闷,如一拳头捶在了棉花里。手握住拳,重重在桌上捶了一下,眉眼间尽是冰冷,只是若细看,定会发现隐杂其中的一抹痛色。

  「侯爷,逝者已矣,您可得保重身子。」封肃跪地,他和封安随侯爷从晋州赶往京城,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了几匹良驹都不曾阖眼。

  封鹤廷眼神骤然幽远,「我知。」

  短短二字,道尽克制隐忍。

  眼下时局,他若与乔家走动多些,都会给乔家惹来麻烦,然这满腔情恨无法纾解,如同钝刀子剜心,尚不见血却撕心裂肺的痛。

  男人扶桌起身,广袖白袍之下可见消瘦,然那一双眼望着宋吟晚消失的方向,眸中透露森寒,「那宋家的对我侄儿痴慕至深,若真出了错,不是刚好给了由头。」

  「可、可这侯爷的名声也……」

  「我有何妨?」都不是她,又有何妨?

  封鹤廷掩唇咳嗽,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咽回,霎时漫开无边的苦。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候在了侯府的正门口,旁边还有几匹高头大马。

  宋吟晚踩着矮凳上马车,几乎是前后脚,封鹤廷也从大门那走了出来,一袭赭红流云蝙蝠暗纹直裰,外罩玄色广袖纱衫,如松柏挺拔。

  「走吧。」

  那冷清的声音传入帘子,显然没有同乘的打算,宋吟晚往后靠在软垫上,顿时自在不少。

  「夫人,要不还是叫侯爷上马车吧?这风寒哪有好这么快的。」眠春同坐在马车里小声咕哝。

  「或许侯爷天赋异禀,身子硬朗得很呢。」宋吟晚想起他斥她的时候可不觉得他病弱,「再者,马车哪有外面敞快凉爽。」

  风正好吹起了帘子,宋吟晚的目光不经意就和封鹤廷的撞在了一处,像是被人看穿了她真实想法般觉得凉飕飕的。不过也就一眼,封鹤廷驱马往前了一步,将马车落在身后。

  宋吟晚:「……」

  从绥安侯府到宋国公府约莫七八里地,走的是繁华的临潼街,一路上多有围观驻足的。

  宋吟晚从前很少有机会外出,这会儿忍不住挑起帘子一角窥探,瞧哪儿都是新奇,和旁人口中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

  人群里又以姑娘家居多,娇羞扭捏,眉目含春,这一会儿的功夫,宋吟晚就瞧着飘来好几块香帕子。

  独独始作俑者一身凛然,端的是闲人莫近,只是阳光洒下,他镀上了一层薄薄金光,柔化了几分。

  「吁——?」

  车夫的一声叫唤令宋吟晚回过神,仓促收回了目光。

  马车停在偌大的府邸前,门匾上书宋国公府,已然是到地儿了。

  宋吟晚由着眠春搀扶而下,跟封鹤廷一道入内,只是到了二门那,就看到了长乐郡主身边的焦嬷嬷,她是专程等着宋吟晚的,连忙给请去郡主那院子,至于封鹤廷自然也有人招呼。

  「小姐身子可还好?郡主知道您病了后就一直念着想去侯府探看,还好您和姑爷今儿回来,可算是能安她的心了。」

  「叫母亲担心了,只是风寒不打紧的。」

  只是她话说完,就看到焦嬷嬷的脸色微微变了下,宋吟晚这才想起,这身子原主是唤阿娘的。

  「快走吧,别叫我阿娘等久了。」就好像刚才只是焦嬷嬷听岔了似的。

  一行人进了云阑院,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到了门口,被丫鬟簇拥着的妇人头戴钗环,着大红金团压花妆花纱裙,通身贵气,正是长乐郡主。

  此刻掩不住念想,捉了宋吟晚的手拉到跟前细看,「我儿都瘦了!」话音里夹杂一丝丝的哽咽,不掩心疼。

  宋吟晚被握着手,热乎劲儿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前些时候染了风寒,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是饿瘦了点,多吃点就补回去了。」

  长乐郡主闻言就把桌上的糕饼推到她面前,「想吃什么,阿娘让人给你做。」

  「府里厨子做的都想吃。」宋吟晚笑盈盈的咬了口,满口软糯的豆沙馅儿,还能尝出掺在里面的一点玫瑰卤,沙沙的,嚼着一粒粒儿在嘴里化开了。

  她一面吃一面和长乐郡主说话,母女俩从未分离这么久过,长乐郡主更是日日记挂。

  吃穿用度恨不得亲自替看了,就连厨子都想打包送过去,哪怕宋吟晚不是原来那个也感受得深,从前只听闻长乐郡主凶悍善妒,却不想是这样和蔼可亲、疼极儿女的母亲。

  「阿娘不必替我担心,现今我能吃能睡,自是好着的,要不隔三差五回来给您瞧瞧?」

  「说的什么话,虽然阿娘想你时常在跟前,但你毕竟已经出嫁了……」

  话还未完,宋吟晚同焦嬷嬷对视了一眼,再看长乐郡主补充,噗哧一声都笑场了。

  「胆儿大了,敢捉弄起你阿娘来了。」长乐郡主见她面色红润,又连吃了两块豆沙松糕,心底略放下了石头。可再看着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偏这不一样的具体还说不上来。

  「晚晚,侯府老夫人还有侯爷,待你可好?」

  宋吟晚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便耐心地把入府的几日说给她听,略去了凶险的害命还有栖梧院的夜审,只为宽她的心。

  「你在府里养得好好的,一年到头也病不了一回,我这一听说你病了,又想到绥安侯在外的名声,就想着要见一眼才能安心呢。」

  「您看我这不好好的?」

  长乐郡主连连点头,缓了一会儿才觉出那股子不对劲是什么,神色骤变,「晚晚,你嫁绥安侯……可怨阿娘?」

  宋吟晚捧着茶盏一顿,险些洒出一些茶水来,随后就对上长乐郡主担忧的双眸,「阿娘,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入侯府,如今没得可改了。」

  「我苦命的儿!」一句没得可改的认命直戳了长乐郡主的心窝子。婚姻大事哪有嫁错的道理,孟小娇那贱人在她面前故意说了她才知道自己弄错,可人都已经过门了,她拿鞭子抽那贱人,抽不到第二下老爷就来了,反把自己禁足在院中。

  「阿娘,说到底是我自己求来的,侯爷是正经袭了爵位,官拜正一品,又受皇上器重,她宋吟霜再怎么攀高枝都比不得我,许是命数了。」

  若是原主回来怕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悔这门亲的,她痴慕封元璟却又糊涂才惹下的烂帐,宋吟晚接手后却做不到像她那般任性妄为。

  果然长乐郡主一听,眉心都皱了一块,话是这个理没错,可从一开始没闹起来就不像是晚晚,但瞧着明明是晚晚,至此她心底那股子怪异更甚。

  宋吟晚有些头皮发麻,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只怕是瞒不过长乐郡主,可真相又太骇人听闻,故最后还是搬出了想好的说辞。「我病在侯府,没有阿娘照拂,跟祝嬷嬷等下人又离心,自以为身边最得力贴心的婢女却想着糊弄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孤立无援的滋味,连着几日这才想通透了。」

  「贱丫头反了天了!」长乐郡主大怒。

  「阿娘莫生气,人我已经处置了。病着的时候院子交给祝嬷嬷管,省心俐落,眠春和枕月在身边也侍候周到。」

  长乐郡主这才平息了点怒意,「祝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还能让底下人这般,她也该罚。」

  「阿娘,您先听我说完。」宋吟晚发现了,娘俩果然是一个脾性,怕她揪着祝嬷嬷不放赶紧岔开,「要怪也先怪我,一听是侯府就昏了头,没弄清楚叔侄哪个糊里糊涂就嫁了。」

  「咱娘俩都是叫隔壁院儿那小贱人算计的!」长乐郡主说得咬牙切齿。

  焦嬷嬷赶紧奉了茶,劝她宽心,然后才对宋吟晚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孟姨娘使尽浑身解数让老爷答应了给二小姐说亲,说也要说给侯府,想抢小姐喜欢的,这才逼得郡主发急办错了事儿。」

  宋吟晚沉吟,脑海里浮出那对母女惯常的嘴脸,想也可知有多得意。

  「晚晚啊,阿娘对不起你。」长乐郡主抓了宋吟晚的手,满心苦楚,只要一想起来就想把孟小娇弄死,那贱蹄子竟让她自个推着女儿进火坑。

  「阿娘,冤有头债有主,帐自然是慢慢清算。今儿我回来就是想告诉阿娘我一切都好。」宋吟晚顿了顿,「我想清楚了,就像是病痛,不是能自个决断的,他封元璟就像是那场风寒,都过去了。事已至此,我只想把眼下的日子过痛快了,阿娘您说是不是?」

  长乐郡主一哑,再看那一双清透的眼,把人抱进怀里头,「我儿长大了,长大了。」

  宋吟晚原以为会不习惯,可大概是血脉相连,身子自发的顺从亲近,也叫她体会到从不曾感受过的母女情深。

  她从长乐郡主的怀里退了出来,同她认真道:「不单我这样想,阿娘也得这么想才行。隔壁院的再怎么说都是在您底下,哪真能让她爬您头上去?只是法子千千万,万不能选让自己受气的,她们不就是拿捏住您这脾气,总在父亲面前卖惨告状陷害您。」

  「这、这……我知道是知道,但我一看她们就来气,就控制不住想抽她们俩耳刮子,把她们给我扣的名声给按实在了。」

  长乐郡主气鼓鼓的,那母女俩就是狐狸精转世,把国公爷糊弄得五迷三道,今儿哪怕是她孟小娇自己在地上磕的,都能赖她头上。

  宋吟晚回想了下,倒是知道长乐郡主现下的难处,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明威将军府正妻空悬,两位姨娘一斗二十年,那也是风生水起,怎么个斗法,她算是最清楚的了。

  「孟姨娘先前不是扭着脚了吗?阿娘还免了她请安,这就挺好的。」落个宽待的名声,只是前面积累,不一定能扭过来。

  「谁管她好不好呢,不过就是想着你婚期将至,懒得搭理她罢了。」

  宋吟晚笑道:「阿娘不知道,有些人你越不搭理她,她自个作的把柄才好给您抓。」

  长乐郡主似懂非懂,以静制动,大约是这么个理儿。「行了行了,不说她了,一提起她,我这心肝脾肺肾都不痛快,我元哥儿还叫她害得跪在祠堂呢!」

  「怎么回事儿?」

  焦嬷嬷便把事情给她分说一番。

  府里还有位孙姨娘,是书香门第人家落魄了委身入府的,没孟姨娘温柔会耍手段,但腹有诗书也别有一番情趣。这几日孟姨娘身子不爽利,宋国公就是宿在这位姨娘院子里头,只是没想孙姨娘昨儿开始腹泻不止,说是让人下了毒了。

  「元哥儿才七岁,哪晓得那些害人玩意儿?那孟姨娘惯会搬弄口舌,不知怎么诓骗的哥儿,说着说着就让兜进了圈套里,不就是哥儿玩的地儿离孙姨娘的院子近了点,平日里也不去,却硬说有蹊跷,绵里藏针的把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谁不知道她暗里的意思是郡主指使元哥儿这么做,叫哥儿还有郡主惹国公爷厌弃,心思可毒着呢!」

  宋吟晚听完便施施然起了身,「阿娘,我去祠堂看看弟弟。」

  长乐郡主想跟宋吟晚去祠堂,不过让她给岔了话,想到今日回门宴的席面还需盯着,才由着她独身去了。

  「焦嬷嬷,你方才听她说什么了?」

  「回郡主,小姐说去找元哥儿问问话,怕当中有什么隐情给误了。」焦嬷嬷回答。

  长乐郡主有些失魂般一屁股坐下,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儿懂事了。」

  「在郡主眼里,小姐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可嫁去了侯府,是人家的当家主母,方才小姐不是还说想通了,通的可不就是这个,这是好事儿!」

  长乐郡主脸上表情变化,像是欣慰又像是难过,最后用手帕抹了抹眼角,却半晌没接话。

  宋吟晚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上,无端打了个喷嚏,老远就看到敞开的大门里头躺在蒲团上的小身板。

  「从昨儿巳时到今日巳时,这都跪一天了,好狠心的父亲呐。」

  「可不是!」小人儿气鼓鼓哼了声。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似的,麻溜跪直了身板,一边斜眼看,看到宋吟晚顿时没好气,「阿姊,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隔壁那小狐狸精呢。」

  宋吟晚听到他后半句的嘀咕,笑意僵在嘴角,招来眠春嘱咐两句,后者飞快去院子里取来根三尺长的竹条,递到她摊开的手心里。

  宋昱元瞧着就乐了,「我就知道阿姊是来给我出头的,才不像那小狐狸精,还专门跑这来嘲笑我。阿姊,我跟你说,那小狐狸精可坏了,就是她告诉我……」

  话还没完,竹条就抽在了他屁股墩上。

  「阿姊你好好的抽我做什么!」宋昱元一双小胖手捂住屁股蹦了起来,呼哧呼哧急喘着气瞪她。

  「抽你不知错,不长记性。」宋吟晚挥了几下,就发现手软没力气,才叫小胖子躲过去了。「祠堂乃庄重之地,她是你血脉相连的庶姊,你却在列祖列宗面前一口一个不敬,想也可知你在父亲面前是什么样的,让人轻易就能拿捏住错处,你这是活该受罚!」

  宋昱元打小就挨过他父亲的打,那还是被孟姨娘挑拨的,他记孟姨娘的仇,可阿姊和阿娘从来都是把他当眼珠子看的,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这会儿被打不止是屁股疼,还满心委屈。

  「我——?」他正要说,对上宋吟晚冷冽的眼神,梗了一下,「我跪一天了你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我那不是替你生气着急吗?阿娘说是她们害了你,我就是有药也放她们那替你报仇去,你、你一回来你就打我,呜呜呜……」

  这一哭跟开了闸似的关不住,宋昱元往地上蒲团一坐,哭得撕心裂肺。

  宋吟晚:「……」活像是把小孩儿欺负狠了的样子。

  她捏着竹条又还给了眠春,一走过去宋昱元就背了个身,就是不拿正面面对她。

  最后她憋了半天才想出来哄孩子的招数,「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么点小事就哭鼻子,多羞啊。」

  宋昱元撅着个小屁股就等着阿姊愧疚,揉揉再安慰安慰,谁料听到这个,小脸涨得通红,「……你也欺负我!」

  宋吟晚不算多有耐心的人,把那小胖身板扳正过来,「好了不生气了,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怎么能叫欺负你?孙姨娘是不是让你给药倒的?」

  「不是我。」宋昱元被转了注意,「就是她们栽赃我!」

  「可问题是,你既然知道怎还傻乎乎的又往坑里跳?」

  「我……」宋昱元噎住。

  守着宋昱元的婆子在旁边插了句话,「大小姐,元哥儿是吃了嘴笨的亏,问到一半就与国公爷冲撞,这才领的罚。」

  宋吟晚倒是不意外,这一家子的行事风格都挺像。

  「但这事我们哥儿千真万确没做过,不能因为我们哥儿平日里贪玩,哪个院子出了事就往哥儿头上扣。国公爷大半月都是宿在蔺花居的,也就这两日在孙姨娘那,怎偏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宋吟晚因此多看了叫屈的婆子一眼,「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详细说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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