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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棠挽《谁说夫人是草包》下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8-7 12:57
标题: 棠挽《谁说夫人是草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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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谁说夫人是草包》
作者:棠挽
系列:蓝海E719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02日

【内容简介】

克妻的侯爷再创纪录,新夫人被砒霜毒死了!
呸呸,她活得好好的,这回假死不过是夫妻俩钓出真凶的戏码,
凡事她有相公罩,小命硬得很呢,
连那为逼封鹤廷站队险些掐死她的姜贵妃都倒了,她都还好好的,
就是那屡屡觊觎她的色胚二皇子,趁她更衣时偷袭,
反遭夫妻俩联手教训后还不长记性,又瞅准她外出的时机妄想掳人,
幸亏她机智用替身欺敌,封鹤廷又及时赶到才化解危机,
可万万没想到既没实权又成了孕妇的她,还能成为皇子篡位谈判桌上的筹码……

  第二十三章 唯愿生同衾死同墓

  王秉正的案子从大理寺归到了京兆府,凶案三日了结,不料又因王家叔嫂为争夺家产而再次上了公堂。

  汴京老百姓看热闹之余,不由想起了还被关在大牢里王文邕,为了个女人,正八品仓部主事的闲差丢了,爹一横死,继母那尖酸刻薄相,别说救人了,不下毒手就不错了。

  另一个倒霉的,就是出了命案的丰乐楼。

  短短几日,生意一落千丈。

  正值午时饭点,宋吟晚随封鹤廷一道进了酒楼,放眼望去,整个大厅内只有三四桌客人,萧条得很。

  伙计一搭汗巾,殷勤地迎上来,「两位想用点什么?二楼有雅间,要不楼上请?」

  「要天字一号房。」宋吟晚先说道。

  「天……」原是对着封鹤廷的伙计脸色顿生古怪,目光掠向说话的那个,溜到嘴边的嘲讽硬生生改了个调,软言细语地劝,「小公子还是换一个吧,这天字一号房前几日出过人命,不吉利。」

  眼前的小公子一身烟青杭绸过肩云纹通袖镧袍,外罩金丝衔鹤的软云纱,通身矜贵不说,跟玉仙人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宋吟晚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拢了拢外衣,「无妨。」

  「那地方是真邪乎……」

  「就听她的。」封鹤廷略一侧身,正好挡了伙计的视线,摸出二两碎银递过去,「上好酒来。」

  伙计冷不防撞上他的眼神,跟在冰刀子上滚了一遭似的,激得一哆嗦,忙讪讪地转身张罗了去。

  封鹤廷则领着宋吟晚上了三楼。

  走道里还残留木樨香熏过的淡淡味道,宋吟晚随着封鹤廷走进天字一号房,桌巾一概焕然一新,一点也瞧不出曾发生过血腥场面。

  「这里几次经过搜证,但凡和案子有丁点关系的都被带回大理寺登记造册。」封鹤廷一顿,「即便有,丰乐楼解封两日,洗涤置换,未必能留存。」

  宋吟晚站在临河的窗子边,闻言,去推竹窗的手在半空中一停,方又继续支起窗,「怕是临河才故意将窗子设得这样高,连开个窗子都如此费劲……」

  不等她说完,手就被封鹤廷捉住,眼见着男人皱眉,她只道︰「又没事。」

  手心有轻轻吹气的暖意拂过,痒痒麻麻的,宋吟晚一愣,每每见他那样神情,总有种自己是易碎瓷器的错觉,且被这人妥帖收放,悉心养护着。

  哪怕是床笫之间,经过头一次的莽撞,即便是再难忍,他都会顾及她的感受,停下问上一问。

  这思绪歪得宋吟晚猛地涨红了脸,抽回手按住怦怦狂跳的胸口,掺了几分恼羞成怒嗔道︰「在说正经事呢!」

  封鹤廷眉眼微垂,「我又怎么不正经了?」

  伴着低低的哼笑与洞悉的目光,直叫她无措应对。

  「那舞姬比我还矮一寸,不管是借外力还是靠自己抛尸,必然会在墙这儿,还有这……」宋吟晚绕到另一边就着墙比划了下,「磕着、碰着总会留下个印子,又或勾衣裳线头,偏偏什么都没有。」

  「情杀看似合理,却又存了这样的不合理,我就不信你没有怀疑裴徵。」宋吟晚暗暗吁了口气,离四叔远了点,思路都清晰了。

  「不止怀疑。」封鹤廷凝视着她,却话锋一转,「夫人为何对此案如此上心?」

  他话方问出口,在看到她错愕的神情时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得到,却仍有一种美梦随时会醒的患得患失,这种情绪被极好的掩藏在镇定的表象下,连同那已近疯狂病态的渴望与占有欲。他想把她藏起来,不会再有人觊觎他的心头至宝,完完全全独属于他的。

  这念头早在国子监就有了,越久,越是压抑。

  这也是封鹤廷最不愿展示在她面前的一面,他可以忍受几年如一日的孤寂,也可以坦然应付流言蜚语,明枪暗箭,却独独害怕面对她惊恐畏惧的眼神。

  屋子里一时无声。

  宋吟晚实则是在想这个问题,不经意撞进那双凝望自己的黑眸,如深潭漩涡,越发深不可测,周身却似有一层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为何四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念头一闪,还来不及捕捉细想,就看到男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那令人心惊的眼神再寻不着。

  封鹤廷坐下道:「王文邕的官是王秉正从姜相那儿买的,从芝麻小官一路换到能捞油水的肥差,想必费劲了心思。而今王文邕身陷囹囵,王秉正动用一切关系想救人,找上裴徵的理由才更贴切。」

  「可那案子是你负责,你与姜相几番针对,朝野皆知你二人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若他出手,便是将把柄亲自送你手上。」宋吟晚也随之坐下,呐呐道:「都已位极人臣,名和利都有了,却为一己私欲,罔顾人命,卖官鬻爵,祸乱朝纲……」

  「人一旦贪了,哪有只贪一点的。」

  封鹤廷说完默了片刻,这话说的是姜丞坤,何尝又不是指他自己。

  宋吟晚敛眸作思量。

  「四叔刚才是想问为何我会对裴徵此人如此关注?」她咬了咬唇,像是在斟酌,之后豁出去道︰「不敬只是一点诱因,他来历不明,路数不正,邪气得很,与其疲于防人,不如先下手为强。」将祸患尽早扼杀。

  此言一出,封鹤廷便僵住,眼里的震惊着实掩不住。

  宋吟晚瞧他这反应,心中压下去的那股隐忧又冒了出来,「四叔可觉得我是个毒妇?」要人命什么的,虽不至于狠到那地步,却是想过将人放眼皮子底下监禁了。

  她这厢惴惴不安,却听到一声突兀的笑从旁传来。

  封鹤廷笑得咳嗽起来,仍似止不住的笑,眉眼之间极是风流情动。

  宋吟晚正提着心等,却不妨是这结果,好比是认真等会试放榜,放榜的却在旁拿著名单一通狂笑,迟迟不挂上去,多叫人恼!

  她这美眸似春水,含娇带嗔的模样,令盘亘在封鹤廷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

  笑意渐渐收敛于眼底,只剩下嘴角还勾起清浅的弧度,「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又识大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吟晚切切实实能感觉到他此刻心里的欢喜皆因她一句话,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狼狈为奸」这几字,轻轻一咳,「只可惜,这次又让他逃脱。」

  「裴徵是戌时离开酒楼,酒楼伙计还有许多人在场能证明,而王秉正的随从说在那之后没有外人进过,那王秉正当是死在裴徵离开前。」宋吟晚对于案子,意在还原,「伙计从外面看到的投影,可以是纸片,也可以是堆做的假人,烛光投照的只是轮廓。」

  「要么,是舞姬听命于裴徵。要么,是随从说了谎。」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润男声接了话——?

  「那两名随从是半个月前招募入府的,在大理寺审讯结束后就离了王府,去向不明。」

  一玄衣朝服的年轻男子捂着眼从外推门而入,然而两指间缝隙露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然是毫无诚意的「非礼勿视」。

  宋吟晚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惊了一跳。

  那人自顾自熟稔地坐了封鹤廷旁,隔着座朝宋吟晚作了一揖,「嫂夫人好。」

  宋吟晚更是诧异,「……我都没出声。」她不至于扮相这么差吧?思忖着,就不由地横了封鹤廷一眼,都是他好端端的不知发哪门子神经,让宝衣阁依着她的身量制了好几身男儿装束,将她的一时兴起变了另一重味道。

  果然,就听他道:「我朝民风也不算严谨,为何偏生就有姑娘家作儿郎打扮,还觉得不会被人发现?是何癖好?抑或是情趣?」

  「……」

  封鹤廷同宋吟晚道:「这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于直,时年二十八,尚未娶亲。」后四字似乎有刻意咬重之嫌。

  「此言差矣,是我无意娶。」于直辩驳,又瞥了宋吟晚一眼。「我志在世间无冤案,何况红颜终究成白骨。」

  这是……娶不到吧。宋吟晚在心底暗暗补了句。不过因外人在,识趣地不再多言,留待封鹤廷同于直二人探讨几个案子,端的是端庄贤良。

  半刻后,宋吟晚的耳根开始泛红。

  小拇指被旁边那正认真分析的男人勾住,一心二用,嘴上条理分析同手上的动作一个没落下。

  宋吟晚想抽回,却不敢惹出动静,实在怕了于直的洞悉力。但在随时会被发现的羞耻之下,却也诡异地暗生了几分旖旎刺激。

  于直忽而道:「对了,还有王秉正那案,丰乐楼里的布料毯子俱是有人来收去浆洗,并送来晾晒干的,那日比寻常晚了一个时辰,是在亥时。」

  宋吟晚兀地蹙眉,布帛堆在一块,不管是运送什么都不容易被发现,藏的也极可能是舞姬。

  封鹤廷道:「查案这等辛劳事乃于大人分内之事,无须夫人费神。」遂拉着宋吟晚起身。

  「话不能这么说,这阵子三皇子那案子尽是我一个包揽善后,你哪日不是早早回府陪嫂夫人,这事,怎就不能是你来?」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封鹤廷神情沉肃几许,拍了拍他肩膀如托重任,「纸终是包不住火的,你只要用心,就一定能让真相大白于世。」

  「那我再多派些人手跟着裴徵和他底下那些。」

  封鹤廷「嗯」了一声,带着宋吟晚离开。

  临到门口,宋吟晚回头看了眼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不由想今儿个四叔带自己出来的目的……

  不简单。

  是夜,暗无星光。

  大理寺牢狱外,一只寒鸦蜷于枝头,与黑暗近乎融为一体。

  全京城都知道,只要进了大理寺,哪怕是只蚊子也别想全须全尾的出去。

  即使是白日里,这儿也是阴森可怖。

  一到了夜晚,阴凉寒湿,总让人有一种身在阴司的错觉。

  牢笼里的男人囚衣褴褛,披头散发,蜷靠着墙半睡半醒,原来睡觉的乾草铺上面有一滩可疑的液体,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尿骚味,甚是狼狈。

  几个狱卒巡完了夜,凑到了一起。

  当值共四人,当然,大理寺外自然还有更多把守的。

  这四人负责的仅是内里的安全,正因为外头的戒备森严,里头反倒不需太多的人。

  没过多久,一名伛偻老妇提着大食盒走了进来,「老婆子给各位爷送烫酒和小食来了。」

  「总算是来了,这夜里寒飕飕的,就差口热酒喝!」狱卒里头最年长的接过酒,立马分了碗给兄弟几个盛酒。

  「那今儿就承头儿的情了,这酒真带劲儿!」

  「咱们哥几个跟那小子熬鹰似的,眼看着也就快了,他爹王秉正一死,那小子知道自个的后路没了,又不是个傻的,投靠了于大人兴许还能保他一条命呢。」

  兄弟四人围着方桌各守一边,聊天吃酒,酣畅淋漓。

  旁边老妇年迈,温酒都是慢吞吞的,一边赔着笑,一边收拾着。

  待一壶酒见底,四个人相继倒在桌上。

  老妇从狱头身上解了一串钥匙,走向牢房,展开身子,依稀是个娉婷姑娘的身段,不多时,停在了最末一间。

  铁锁链被打开的嘎啦响声,在深夜里极是磨人耳朵,里头的犯人当即被惊醒,沙哑地呼喝了声「谁?」,就看到一根白绫从来人的手上一直拖到地上,顷刻缠上他的脖子。

  他呜咽挣扎间被活活缢死。

  女子慢条斯理地收回了白绫,从他身上的囚衣扯破一条,弃在尸体旁。

  整个牢房里都寂然无声。

  谁来,或是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就好。

  在狱卒昏迷、牢犯们装聋作哑下,女子泰然离去。

  「嘎——?嘎——?」一声寒鸦鸣叫突兀,悠悠回荡在狱间。

  在牢房尽头的阴影处,渐渐显出一道颀长身影,蛰伏在暗处的十数名侍卫纷纷围聚向男人,尽护卫之责。

  牢房内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一身官袍的于直为首,一众官员面容沉肃地站在敞着的牢门前。

  「将这死囚拖出去安置。」

  「是。」

  在几名狱卒搭手抬人,从里面把那尸身拖出来之际,正对面牢房里的人忽然抖得更厉害了,蓬乱脏垢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惊恐万分的红眼,神情近乎癫狂。

  封鹤廷视线定住,「王文邕,这是你最后可说的机会了。」

  「大人救、救我……」王文邕猛地扑到了栏杆前,拚命伸出手去构封鹤廷,就像抓救命稻草。当然,他连封鹤廷的衣角都没挨到,就被侍从用剑鞘敲得缩回了手。

  王文邕已经吓破胆了,如果不是调换了牢房,那刚才死在里面的就是自己了。

  不,那杀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还活着……

  「侯爷,侯爷救命,我罪不至死,我不想死!」王文邕死死扒着铁栏杆,迸出强烈的求生意念,「是他杀了我爹,派人杀我是灭口,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行了!」

  「他是谁?」

  王文邕瑟瑟抖了下,「绥安侯何必明知故问。」就看到一小官坐在对面的方桌后,手执着笔,似在等他开口。

  穷途末路,一脸灰败,他得开口,「我的官是透过人买的,与我同期者有数名,官职可竞价,如都水监丞八百两,秘阁修撰一千六百两,太史局中书两千一百两……更有地方美差曾有价万两,只需缴纳投诚即可上任。」

  「呵,好大买卖。」于直嗤言。

  王文邕被嘲也无谓,「姜相爷门生广布,上下照应,且有专人引渡,不论当中哪个环节出错,就会是个死结。」

  于直直皱眉头。

  「牵涉人等死无对证。」封鹤廷沉声道︰「元亓十七年孔案、二一年吴李错案……」

  王文邕每听一个脸色就白一寸,对绥安侯的畏惧就更甚,他咬了咬牙,「孔猛买官赴任前夕,与友人吃酒吃醉漏了口风,遭同行者告密,当夜孔猛坠楼身亡,友人却因他透露的事而起疑心,怀疑是被谋害,奔相走告,然而案子最终还是被官府定为失足。

  「吴瑁就是个直愣子,落榜之后几番求证缘由,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文章为李长垣所用,扬言要敲登闻鼓上诉,与李长垣推搡落河双双溺亡……这些人都是被灭口的。」

  门生、亲朋故党盘根错节又谨慎,才以至于只闻风声,无从查证。

  「透过何人买,怎么买,可有文书?」

  王文邕道︰「有专门办事的牙保,先交一半订金,事成付清,来送上任文书的又是另外的生面孔,如何运作我真的不知道,我敢对天发誓!」

  封鹤廷漠然睥睨,「若只是如此,你父亲就不会死了。」

  「王秉正不单为你谋官攀权,他能从姜丞坤那儿谋的更多,可像他那样的,上了船,又怎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你出事了,不得已动用了,才招致了杀身之祸,可那样重要保命的东西,如果有第二人知道的话,那必定是他这辈子最信任最亲密的人。」

  那东西才是关键。

  王文邕的脸色乍青乍白,「你怎知?」话落,已是失言,毫无招架之力。

  秋月寒光白,洒落在大理寺正殿,巍峨间透出一片肃杀冷意。

  于直从大牢离开后,到现下心绪仍是复杂。

  世人道绥安侯恃才傲物,狠辣绝情,却不知人的心思能缜密如此,推演算计如斯。

  这人从晋州,不,应该还要更早就开始筹谋,一步一步,一环一环,即使有些许偏离,但都不影响他最后想要得到的结果。王文邕那脑子怕是想破了都想不到,三皇子的宠妾会因封鹤廷一言,拉他下水。

  王文邕的无能懦弱,王秉正的性情手段,算无遗漏。

  他看了封鹤廷良久,「真是……后生可畏。」

  封鹤廷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拂开那搭在肩上的手,「多小心些,姜丞坤弄权数十年,如成了精的老泥鳅滑溜得很,不到定数定要谨慎当心。」

  于直差点把含入口中的茶喷出,老泥鳅这样「可爱」的形容从封鹤廷嘴里冒出来,与方才那强大的气势形成截然反差。

  只是正主毫不在意,望了眼外头深沉夜色,大步离开。

  三更的梆子声沿着侯府高墙外敲打而过。

  云隐斋里的寝居里留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女子躺在床上酣睡,拿书籍的手松开一半,沐浴后的馨香残留,丝丝缕缕缠绕着娇软身姿,直叫看的人心底柔软一片。

  朝堂争斗,风云诡谲如烟消,唯有踏实平静。

  封鹤廷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搁在床柜上,正欲搭被而眠,却听见一声迷糊的「四叔」。

  「吵醒你了?」问完,瞥见了她缩被子里的举动,才察觉身上携了夜露寒凉。「冷吗,我去拿个暖焐子。」

  乔平昭畏凉,入秋就离不开暖焐子。

  他正欲起身,却被人从后抱住了腰,回头一看,就见她还贪困地闭着眼,咕哝着,「这不是现成的吗,别折腾了。」

  封鹤廷眼眸一沉,掀起一角钻进暖热的被窝里,脚寻摸着找到她,将那双冰凉的脚丫子挪到自己腿肚子上,裤腿提上来,直接贴着她焐着。

  宋吟晚睡懵的时候是下意识反应的,在感觉熟悉的气息回来后,窝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是骨子里的随心所欲,也是封鹤廷努力让她「习惯」得来的结果。

  男人抱了一会儿没忍住,侧头亲了亲她额头,心底是涨得满满的温情。

  「大理寺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宋吟晚并没有完全睡着,介于半梦半醒,把睡前一直惦念的事含糊地问了。

  「有点麻烦。」封鹤廷牵起嘴角,「不过已经解决了。」

  「嗯。」宋吟晚应了声,不再多问,俨然信任的姿态。

  封鹤廷低头看向睡意朦胧地同他说话的女子,忽而兴起一抹恶劣的心思,「王文邕为自保都交代了,其中有一人,还同你有关系。」

  宋吟晚原本迷迷糊糊的,陡然睁大了眼睛,「宋——?我父亲也掺和进去了?」整个人霎时清醒了,宋国公食邑三千户,不至于这样糊涂吧?

  封鹤廷被她按着胸膛,看着那圆溜溜的杏眸尽是清明,轻轻咳嗽了两声,吐了个名字,「周远安。」

  「……」宋吟晚意识到又被捉弄了,「他和我才没关系,那就是个烂人。」

  封鹤廷附议了声,才解释道︰「周远安和王文邕同在金兰书院念书,两人交好。周远安此人好大喜功,唯利是图,得知王文邕买官后想买个能捞油水的闲差。当时的职缺竞价到二千两。」

  宋吟晚眯了眯眼,二千两,那是个从三品官员一年的正俸和增给,可以想见,纳贿数目之大。

  「周家的当铺是小本营生,投钱进去的买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周远安找王文邕借,不过王文邕因纳伶人一事同家里闹被断了银钱,没帮上忙,只听他倒了一肚子苦水,说家里还来了个分家财的妹妹,像是匹——?扬州瘦马。」

  「他打上元澜的主意?」宋吟晚对周远安的印象差到了极致。

  「是。」封鹤廷声调虽无起伏,眉眼却是流露了一丝厌恶,「不过此事因为元澜不见告吹,周远安凑不足银子,动了歪心思,欲以卖官丑事讹上,才有了那下场,就在被你打断的腿好利索后。」

  宋吟晚:「……」小恶见大恶,作死了自己不说,还又连累她背了回黑锅!

  她想到了周元澜,一时陷入无语。

  「可要我帮你支个招?」

  「什么招儿?」宋吟晚略仰起脑袋,想听听他的主意。

  封鹤廷含笑点了点脸颊,示意,「亲一下。」

  宋吟晚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开他的脸,「四叔好梦。」扯回被子睡觉。

  她蒙在被子底下暗暗磨牙,哪回亲了是一下能好的事儿?难怪都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她刚要把脚丫子收回来,就被封鹤廷夹住了腿没法动弹,当下也不敢动弹了,生怕某人那势头起来得更快,只得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羞恼地瞪他。

  封鹤廷抱着她,「夫人如此可口,有这等反应才是正常。」不过却也知道这阵子索求过度,把她吓着了。

  「那还是我的错?」宋吟晚忍不住又一阵暗暗磨牙。周司侍给她针灸揉捏调理身子,到头来全叫这人占尽了好处,还得了便宜卖乖!

  男人与她默默对视了眼,心知这话不能接,「在你之前不曾有别人,也从不知情事如此。」

  二十几年清心寡欲,一夕破戒,如上瘾般情难自已。

  那声音低醇,话在耳畔,如远山传来的晨钟暮鼓声,叫人心底一阵痒痒麻麻。对视中,宋吟晚觉得喉咙开始有些发痒,似哑了许久,声音脱口意外的沙哑,「我在,不能再有别人。」

  男人的身体兀地僵住,低眸凝视,极是幽邃。

  宋吟晚被注视着,莫名一阵心悸,却仍继续说︰「若哪一天侯爷厌了倦了,又许是发现别人好了,必先让我知道,允我体面和离可好?」

  这就是她对他的唯一要求,既已动了心,也不想藏掖着矫情,两情若是长久便是长久,若不能,好聚好散也不枉动情一场。

  「不会。」

  宋吟晚听他回绝得武断,笑了笑,情浓时自然是什么都好,可日久磋磨,谁又能料到结局呢?

  封鹤廷无声地将她抱得更紧,「不会有那一日,若有,和离不如后一种。」

  宋吟晚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归宁那日,在马车上她说的「和离守寡」的话,「我那真是玩笑的。」

  「我是认真的。」

  生同衾,死同墓而葬。

  宋吟晚愣住,听着胸口传来有力热烈的心跳,竟有一丝的甜在心底漫开,伴着外头又起的稀落雨声,倍觉安稳地沉溺在他怀抱中。

  封鹤廷轻抚着她的发丝,「元澜那事,且让他们离了汴京便行,前几年朝廷就颁过一道工令,在雍州设匠人馆招募手工匠人研习,手艺出众拔筹者可任末品散官。雍州那还有封家祖宅,元宗两口子过去,族中叔老会照顾一二。」

  「唔,大嫂可舍得?」宋吟晚被抚得舒服,打了个呵欠。

  「大嫂求过我为元宗谋官,不过元宗醉心木艺,一听就拒了,而今这差事能做自己喜欢的,想是愿意的。」

  「嗯……」

  「是我将你扯进来的,原想着等把一切都处理好,能叫你高枕无忧的欢喜嫁我,却不想会变成今时这样。」

  封鹤廷目光微沉,已是应了心底所想的说道:「若我当时到府上求娶,照乔将军的脾气,怕是会叫上你哥哥们把我打一顿赶出来。他们将你看成眼珠子似的,怎舍得许了我呢,昭昭。」

  半晌没有动静。

  封鹤廷僵着低下头,映入一张酣睡娇颜,伴着轻绵的呼吸,早已沉睡了过去。

  他轻笑搂住她,不禁猜想她知道自己错过时的反应。

  第二十四章 家宴的邀请

  雨打浮萍,漾漾荡荡在湖面。

  一艘精致华美的画舫停靠在湖边,不同于赏玩的,有人把这当了家。

  二楼烛火幽幽,榻上男人的脸棱角分明,浓眉挺鼻,此刻阖着眼,双唇紧抿如被魇住,身上几乎汗透。

  风灌入,男人一跃而起,手中短刀横在了来人纤细的脖子上,那人仅是冷静地唤了一声——?

  「公子。」

  裴徵在听到芷兰所唤时就已恢复清明,那股汹涌的浑然杀意渐褪,却仍是冷硬紧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夜里急雨,需得关窗。」芷兰彷佛解释自己进来的缘由,但见他冷汗涔涔,面色泛白,「公子可是又头痛了?」

  「以后夜里没有传唤,不得进入。」

  芷兰垂首,「是。」犹豫片刻,还是启了口,「姜姑娘日前送来一些香料,有安神效用,奴婢去取来。」

  「不用。」裴徵漠然回绝。「叫人准备热水。」

  芷兰领了吩咐就去了。

  公子有头痛的毛病,访遍名医不得治,安神益气的药倒是吃了不少,丝毫无用,后来索性断药,发作起来就硬熬着,但来中原的几年里,次数越频繁了。

  风声呜呜,伴着雨落。

  房中水桶热气氤氲,男人背靠着桶沿,被袅袅轻雾熏得看不清神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王秉正,兴许就在刻意忽视之下永远不被提及。梦里难以忍受的鞭笞,虫蛇缠身的惊恐,一切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幼年无力自保、承受着来自亲人痛恨的日子。

  被带回氐国,不是接纳,而是为了泄愤。

  那时,他才刚失去母亲,满心以为会得到亲人的庇护,却不想是十年的暗无天日。

  「你母亲就是个贱骨头,跟人私奔,结果呢,被人家当玩物,不要了就丢了。你母亲为了那种人,出卖自己的父亲兄长,出卖信任她的氐人!」

  「你的汉祖,我的阿汉被割头在城头曝晒整整十日,我们的土地被人践踏掠夺,而今窝缩在这阴暗地方,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肮脏卑鄙。氐医给他放血……」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好、弟、弟。」

  那些声音如毒蛇缠绕脖子,越缠越紧,频临窒息的感觉,却又在关头陡然放松。

  伴着哗啦一声的出水响动,裴徵背仰靠着浴桶,大口喘息着,头发脸上湿漉漉的淌着水,被水浸润过的眼,隐约可见一抹诡异墨蓝。

  他伸手捞过挂在木桶边沿的玉坠,竹兰并茂,底下刻着一个「陶」字小篆,不知被人摩挲过多少遍,滴了多少眼泪。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却叫他回想起也曾有过被人疼的日子,那时日子穷困潦倒,但有庵庙遮风挡雨,有温柔的阿娘照顾陪伴。

  惹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却是他偷拿了一个馒头。

  「你是氐国的王子,不能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穷也要有傲骨,不能叫人看不起,让汉祖,让阿娘蒙羞。你要行得堂堂正正,要有出息。」

  「徵儿,不要像阿娘这样,行差踏错就毁了一辈子。」

  不会。裴徵在心底替那茫然无助的小孩儿回答。

  从已经冷透的水桶里跨出来,他手里仍提着那块玉佩,轻轻扯了嘴角弧度,目光里尽是冷锐。

  「芷兰,十三四岁的姑娘会喜欢什么样东西?」

  十三四岁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少有不爱美的,以宝衣阁、香粉铺这样的地方能把姑娘家的心思揣摩得最准。

  问芷兰,她只能提供这样的点子,毕竟她十三四岁时只管杀人收钱。

  「以公子样貌,对付一个初初入京的丫头足足有余。」她道。

  裴徵像是因为这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咧,冷硬气势化去几分,「皮囊外物,却也有人不屑一顾。」

  芷兰眉心微动,已然明了他口中那人是谁,「绥安侯不是个好相与的,公子一再挑衅,怕是会惹麻烦。」

  「他只会以为我为姜家谋事,只要姜家尚好一日,他是不会轻举妄动。」裴徵言毕,眉头浮起淡淡厌色,「不过成日里跟着的那些尾巴,确实是个麻烦。」

  「可要将他们……」芷兰抬手划了脖子示意。

  裴徵摇头道:「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芷兰颔首,并不疑有他,只是在临退下之前忽然停住了脚步,望向男人,「汴京是局,望公子能谨记当初所言,不乱初衷。」

  裴徵的目光投向她,后者不卑不亢。

  良久,房里才响起男人冷冷低哑的声音,「你多虑了。」

  原以为寻常的秋雨竟成暴雨之势一直下到中秋,汴京城里河水暴涨,水漫过街道,地势低洼的住户需得舀水而出。

  高门大户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只是免不了感叹几声湿漉漉的使人糟心。

  云隐斋的偏厅里,元氏静静坐在花梨木圈椅上,将丫鬟奉上的茶水捧在手心,偶尔轻啜一口,大多是望向门外渐歇的稀疏雨帘。

  但凡是经过的婢女都忍不住看了看,元氏生得小家碧玉,这样静静幽幽又温柔,极是容易惹人好感。

  「二少夫人,再吃点乾果点心。我家夫人昨儿做绣活熬得晚,这会儿还起不来。要不,有什么您差遣奴婢也行。」眠春捧来的小托盘里装了些时令果子,梨子旋、罗浮橘、西京的桃圈儿……各有各的精巧,还有些市面不得见的。

  元氏笑笑承了她的意拈起一片,切得云片般细的梨片儿蘸了蜜霜,略一点硬脆,甚是爽口清甜。她尝了一口,「婆母托我来的,想是仔细说一声才好。」

  得,是个倔主儿。

  眠春放下了果盘,自己忙活去了。

  柳氏来时,瞧见里面坐着的侄媳愣了愣,旋即就明白过来,「大嫂那边消息也真灵通呀,叫你一个小辈过来,不管老四两口子去不去大院子用饭,她都不用担心触楣头。也就你老实,她怎不叫戚氏过来,她能说会道说不定能唠上两句。」

  「二婶好。」元氏问安,连她不怀好意的奚落一并收下。

  柳氏哑了哑,跟拳头打在软趴趴的棉花上似的不得劲,就这性子也活该叫人找上门欺负。

  「二婶怎也有空过来?」

  「要不怎说巧了呢,今儿个中秋,自然是一道吃个饭应个团圆景了。」

  「还带了……」元氏说着,目光略好奇地探向她身后。

  柳氏随她看去,看到了自个带来的丫鬟手里提的东西,「一些果子,还有云翳坊做的月饼糕子,不值当什么,老四媳妇喜欢吃,才想着捎带了些。」

  一句不值当什么已然漏了底儿。

  元氏自然不会去掀盖子探究,规矩地请了柳氏坐在自己上首的位置,「怪我没去老夫人那儿知会一声,领了这差事,就省得二婶跑一趟了。」

  「又不妨事。这雨下的哪儿也去不得,再不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怕是要锈了。」柳氏应着话,一双精明的眼滴溜溜地在元氏身上打转,「说起来,妍姐儿可还好?我在隔壁院子总像是听着她在哭,也不知是不是落水那天吓到了。」

  「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落水时惊着了,不大能安神。有戚氏好生照顾着,还请了周姑姑来看过了,应当很快就能好起来。」

  「是得当心点儿。可是说来也怪,这么个天儿,妍姐儿怎还跑到池边去?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傅姨娘『赶巧』经过,差点就出大事了,当真是『巧』了?」柳氏故意这样说,仔细留心了元氏的反应,对大房顾氏和傅姨娘间的事儿可是好奇得紧。

  「我听到的也是这样。妍姐儿被吓得不能说话,一时还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唉……最可怜就是孩子了,封家子孙辈才那么一个,可不仔细宝贝着。」柳氏叹道,目光不由落在了元氏平坦的肚子上,「你入府也有五六年了吧,可让人看过……」

  元氏端着茶盏的手略绷紧,脸上尴尬,「许是缘分还没到吧。」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急不急的看自个儿,还是得找经验老道的好生瞧瞧。我小姑子原也是这样,去了扬州才看好的。」柳氏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趁着就两人,又扯到了孩子才随口聊上两句。因此见元氏那不自在的模样,遂识趣地岔开了话,「一家人自是为了你好,大嫂那脾性,光是给二郎挑的婢女都不省心……看我,越扯越远了,总之,没什么比夫君待你好更紧要的,但你自个也得有分寸。」

  「二婶教的是。」

  元氏的一派温顺是让人舒服的,柳氏不由多说了两句,「你婆母就是太直了,都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大嫂就在老夫人和大伯面前疯咬傅姨娘,难为人把孩子救上来,还卧病在床,这性子要不知道收一收,怕还得吃亏。」

  柳氏自问这么多年没见过大嫂这么失态,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那要杀人的动静,骂得花样百出,什么烂肚穿肠的蛇蝎毒妇,勾栏院里下贱货色云云,结果大伯在,那几个巴掌直接把人给扇晕过去了。

  何止是失态,简直是疯了。

  「这两人之间要说没半点内情,骗鬼都不信。」柳氏啧声,「要真是傅姨娘做的,那得多狠啊,能拿一个四五岁多的孩子跟自个半条命去折腾。大嫂这样闹,怕是要把夫妻情分都闹散了,说到底宠着时什么都好,一旦没了夫君宠爱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宠,府里可都羡慕着四婶。」元氏忽而道。

  「自然是,若不然咱们俩怎至于亲自来请,还不是清楚老四媳妇要是去,老四肯定就过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柳氏的一手算盘打得明明白白的,「谁能想到老四那样冷情冷面的人还有这样子的时候,老四媳妇这是造化,拿乔一时且还行,要不知分寸,怎有男人受得住一辈子?」

  「有劳二嫂操心了。」女子清婉的声音悠悠响起。

  柳氏脸色刹那僵硬,眼看着宋吟晚笑盈盈地走进来,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可对着宋吟晚那眼神又都说不出什么了。

  她扭头看向元氏,心底闪过异样,像落人套里。

  元氏亦起身同宋吟晚解释,「四婶误会二婶了,她是教我莫跟二郎使性拿乔,薄了夫妻情谊。」

  「是吗。」宋吟晚的注意从柳氏那转到了她身上,笑容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是,是这么回事。」柳氏忙赞同元氏说的,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同宋吟晚闹点不快,「老夫人是特意命我来请你夫妻二人一块用晚膳。既是中秋团圆,也是庆贺老四又立功得了皇上恩赏。」

  「二嫂的消息倒是灵通。」宋吟晚像是没瞧见她的示好一般,始终淡淡的,「使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何须劳烦二嫂亲自跑一趟。」

  六月暴雨使得晋州浮尸遍野,朝廷分治,以封鹤廷谏言疏浚下游河道,建闸分洪,建成不到月余,便迎来这次降雨考验,分毫未损,恰恰验证了封鹤廷的高见与能力,被封文国公,食邑四千户,福泽宗族,富贵恩赏非寻常能比,才有了柳氏这样前后态度反转,不见脸红也是本事。

  「那我当你允了,这就回覆老夫人筹备去。」柳氏瞧出宋吟晚未有拒绝之意,便不多留,准备要离去。

  元氏则慢了一步,她也得回去向顾氏禀报一声。

  「周元澜。」

  忽然的叫唤,让周元澜离开的脚步忽的顿住。

  「周家灭门与我无关。」宋吟晚唤住,「有人证指出,此事是周远安同人结怨引来灾祸,而你,当时为何能逃过一劫,不可能毫无印象。」

  周元澜的背绷紧更甚,缓缓转过了身,神情尽是阴郁,「人证?我怎知你不会屈打成招,又让人顶罪?宋吟晚,你怎没死呢,你明明该死了,为何又活了!」

  「啪」的一记清脆巴掌声骤然响起,周元澜的脸被打得偏了,捂着脸极不置信,恶狠狠地盯住宋吟晚。

  「谁给你这样妄断的权力!」

  全然不同于周元澜的阴冷怨毒,宋吟晚身上凌厉的气势陡然显现,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迫人威慑力铺天盖地地袭来。

  偏厅里的对峙,氛围压抑。

  周元澜捂着火辣辣发疼的左颊,凝视着宋吟晚的眼里迸出一股毁灭性的偏执恨意。「终于不装了,若不是你作恶太多,怎会连贴身婢女都要给你喂毒药,从五年前我就在盼,盼老天开眼,让你早日下去给我父母兄长赔罪!」

  刹那的转变带给人极大震颤,眠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护在宋吟晚身前,「我家夫人好好的,二少夫人这样恶毒诅咒才该当心遭报应!」

  「动辄要人胳膊、腿,将下人当牲畜打骂凌辱的人,你竟说她好?我倒忘了,死而复生性情大改,端的是会蛊惑人心!从前恶在皮相,而今是在骨子里。」

  「明明是你骨子里坏透了,竟还贼喊捉贼!」

  宋吟晚按住了骂不过人的眠春,情绪起伏的激烈只在动手那刻,「周元澜,你和周远安不愧是兄妹,自私胆小,又都刚愎自用,只敢躲在阴暗中耍些奸猾卑劣的手段去谋害人,横着都是你家有理的霸道。有牙婆可作证,当日周远安约她在杏儿楼等,老远见他带了个小姑娘,虽瘦弱底子却不错,原要说价钱了,可那姑娘却不见了,她等两日都不见寻回来,才知丢的是他家的妹妹。」

  周元澜脸上血色尽褪,尖叫声近似破音,「住口!」

  「你在逃避。」宋吟晚从她反常的情绪中读出一丝不对劲,声音陡地沉了下去,「你从杏儿楼逃了,却没回周家,是因你知你父母站了周远安那头,默许了他的混帐事?而你一直逃避、掩盖这事来自欺欺人地怨怪旁人!」

  「这都是你臆想杜撰!」

  「究竟是谁不肯面对、接受事实真相?」宋吟晚更厉声驳斥回。

  她也是才想透其中关节,为了这等破事冤屈而死的「宋吟晚」真真是可怜至极。

  「周远安所作所为够他死百回,从头到尾,他的言论何曾可信?一个卖主的丫鬟又多少可信?你认为是我毁了周家,好来自欺欺人地认为父母兄长疼爱你,以此掩盖你被丢弃的命!你比周远安又好到哪里去,不,你比他还要令人恶心!」

  「是他瞒着爹娘做的!他们不知情,是你害得我家无力偿债,雪上加霜,是你害死他们的!」周元澜的眼睛红通通的,紧紧咬着齿根,咯咯发颤。

  宋吟晚面无表情地觑着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连一分同情都给不了。

  「有一点你说对了,以命抵命,我不会这么算了。」

  「想杀我?来,你若不杀,且等着死!」周元澜眼里泛了异色,故意激将,微微震颤。

  「若我死了,他不会放过你。」

  周元澜抿唇,不置可否。

  「你死不足惜,封元宗的命又有何足惜,都将给我陪葬!」

  「你敢!」

  「且试试。」

  周元澜紧攥拳头,指甲深深陷在掌心而不察,只死死盯着宋吟晚,心底积郁了五年的怨恨、屈辱情绪不住翻涌,霎时涌上一股腥甜,随即眼前一黑。

  「夫人,她昏过去了!」

  「抬出去。」宋吟晚拧了拧眉,又唤住,「等等。」

  她对着丫鬟一番低语吩咐。

  第二十五章 美人香消玉殒

  暴雨歇后的阴天起了雾,到了夜里就不见光了,乌蒙蒙的,大院子那边说要赏月,也是牵强。

  宋吟晚一路往云烟厅走,曲折回廊下,海棠花灯没隔两步就有一盏,明晃晃的光轻轻摇曳,生了暖辉。

  「国公夫人。」轻轻嫋嫋的一道唤,恰好于回廊尽头相逢。傅姨娘朝着宋吟晚盈盈施礼,眼里被烛火映衬得似是有光。

  宋吟晚颔首回应,听见她咳嗽,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要拉扯上孩子,这府里就容不下你。」

  「连夫人也信她说的?」傅姨娘脸上掠过受伤的神情,又像是自嘲,「我就算再卑贱也不会对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下此毒手,妍姐儿不是我推落水的。」

  宋吟晚望了她片刻,「凡事需给自己留余地,也当积福。」扔下这句,也无旁的可说,启步离开。

  余下身形单薄的女子站在檐下,久久未动,略显苍白的脸色浮起淡淡红晕,「琢儿。」

  「是,奴婢也听清了,夫人叫姨娘保重的意思,姨娘可得顾好自个的身子,也不枉费……」琢儿后面的话未说出口,唯有从那魔窟里出来的主仆两人懂。

  傅姨娘扬起嘴角,「我怎会辜负呢。」

  晃神的一瞬,云烟厅里传来叽喳的笑声。

  傅姨娘朝着那方向看去,被柳氏拉着的女子解了外面罩着的紫红底绣海棠披风,露出里头莹白的云锦上衣和月牙白繁绣海纹裙,娉娉婷婷,姿容清绝,宛若枝头玉兰灼灼而艳。

  在那日复一日的绝望苦痛中将她拉出泥沼,便是要她粉身碎骨相报又如何?

  宋吟晚若有感应般地回了头,只见傅姨娘从侧门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到边上侍候,举止做派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今儿个都是自家人吃饭,不用拘着什么礼数,把这碍事的屏风也撤了,亮敞点儿。」柳氏稍扬了声儿,好一通张罗。

  厅里就摆了两张花梨木的圆桌,里面的那桌都是女眷,外头的则是男人们吃酒阔论。

  封老夫人坐主位,头一个先坐下,顾氏从瞧见傅姨娘起脸色就绷着,照惯例坐在封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偏偏柳氏请了宋吟晚,意思是请她往上坐,让顾氏闹了个没脸,站起来也不是,坐也不是,眼圈一周隐隐泛红,就差丢了筷子走人。

  宋吟晚的袖子被人轻轻拉了拉,见沈氏朝她示意了自己边上的座位,就道︰「二嫂,我同三嫂一道就好。」

  顾氏扭过头,未领她的情。

  宋吟晚若是在意旁人看法就不是她了,她是看到那道梅花鸭才选的座位,刚坐下就听沈氏递了悄悄话来——?

  「这不对风口的位置是老四交代过特意给你留的,这份周到细致在男人里怕是挑不出第二个,四弟妹的福气真真是叫人羡慕。」

  「三嫂莫打趣我了,各花入各眼,总是有各的好。」宋吟晚捧了热茶暖手,嘴角却是不觉弯了弯。

  沈氏似是一愣,「是啊,当嫁,总是有当嫁的缘由。」

  宋吟晚未听清楚,盖因从门口进来的那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一袭玄墨色薄氅,打一进来目光一巡就落在她身上。

  「四叔来得最迟,照理是要罚酒的。」封元宗喝了点酒,方才有胆子闹封鹤廷,可也不乏亲近崇敬之意。

  封鹤廷对封家小辈而言是一座可望不可即的高山,也是一尺标竿,不过哪怕是最用功的封元璟都比不得一二风采。

  「元宗,就你那点酒量还敢起哄四叔喝,不怕自个先倒了。」封元匡是封元宗嫡长的大哥,同封鹤廷年纪相仿,一出声便叫小辈不敢闹了。

  「人既然齐了,就开席吧。」封老夫人拿了主意。

  「这儿还差一个呢。」柳氏瞅着斜对面的空座,「二郎媳妇呢?」

  封元宗一听,道:「澜儿不舒服在房里歇下了,让我们别管她,晚些我再让厨子给她弄点吃的。」

  宋吟晚朝他的方向瞥过去,封元宗相貌平平,在封家几个儿郎里并不抢眼,她只看了一眼,就被一抹玄黑勾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人的位置正好和她相对,不是一抬头就对上视线,而是这人的眼睛压根没移开过。

  「四叔,我敬你一杯。」封元璟这喝茶的人不知何时换了酒盏,一推杯,正好就挡在封鹤廷跟前,少年神情正直,心思几许翻转只有自己清楚。

  厅前热闹,衬得西院冷清极。

  「少爷叫奴婢拿了些温茶热菜,少夫人可有胃口用一点?」一个丫鬟端着方木托盘走了过来。

  「少夫人才睡下,这些给我吧。」当值的丫鬟接下东西,送了人走,将门关得紧紧的。

  而那门里的床榻上,空无一人。

  中秋的席面是大房顾氏先说要张罗的,以封鹤廷同封老夫人的关系,别说中秋,就是过年都不见往来,见了也是冷冷淡淡,故也不指望宋吟晚能出来置办。

  顾氏办席有她的盘算,照封鹤廷眼下这迅猛的势头,将来如何,直让人往不敢想的地儿想。

  家里摆着一尊外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大佛,有事无事都要好好供着,何况封鹤廷的冷漠是封老夫人种的因,他对几个侄子还算是照顾的。

  她瞥向斜对面的柳氏,未尝不是打着同样的主意,席面上谄媚巴结宋吟晚的样子,活像忘了原先有多看不上对方一般,没骨头不要脸的。她就是要为自个孩子谋算也做不到像柳氏那样,然而傅姨娘光是杵在那儿,就已经让她跟坐在针尖上一样,顾氏几次目光滑过宋吟晚,都是隐忍。

  原是指着戚氏能帮衬一把,可她就晓得抱妍姐儿哭,害她只能指望那个没用的,那个倒好,整整一天都没见着影儿。

  顾氏再瞧见二儿子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心里的怨气更大,呵斥下人,「你们几个还不扶二少爷回房歇去,在这儿吹着不是给人冻寒了!」

  封元宗迷迷糊糊地被人架起,还不忘去捞酒壶,「喝,四叔,接着,喝!」

  今儿也是他那句罚酒起的头,封鹤廷配合地喝了,桌上的酒就再没断过。

  宋吟晚因封元宗离开的动静瞥了过去,发现封鹤廷的脸被酒意醺得微红,那双凝视她的黑眸中光芒流转,像也是醉了般,如春水潋灩,只一眼就让人口干舌燥。

  「二郎今儿个是真喝多了,平日里都不见这样过。」顾氏的话响起,「来之前还在同他父亲说起去雍州那谋差,想是为这事高兴坏的。」

  宋吟晚的目光专注于面前的佳肴。

  那头的柳氏顿时追问︰「谋差?大嫂是打算让他去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封家是缺他一口吃的了不成?」封老夫人顿时不满地道,看不上那行当。「哪怕你这当娘的多上上心,由着他玩,由着他娶个连蛋都不会下的没用东西,还有脸给出昏招儿了?」

  「婆母……」顾氏的脸色由红转白,被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数落,她紧咬着牙根抖着面皮子含恨道︰「我家二郎也是正经读过书的,也最让人省心,这些年陶冶心性,现在是等到了机遇,也是他四叔照顾,做的是官儿,不是串巷子卖个棉丝那种的辛苦事。」

  阳城柳氏就是走街串巷收买棉丝起家的。

  柳氏脸色稍稍变了变,「什么时候摆弄个木头都能谋到差事了,大嫂莫不是私下里为难四叔求情了吧,这不是让四叔难做吗?」

  「皇上明令禁止的,你当我不晓得,做的自然是正正经经的官儿。哎呀,瞧我嘴快的,孩子也还没说定什么时候启程呢。」顾氏故意说一半藏一半,似是而非,反搅得人更好奇难忍。

  柳氏的脸就差耷拉下来,她一直想求封鹤廷让三郎拜到张太师门下呢。

  女眷席上的往来掩在觥筹交错声下,女人们的碎嘴闲话,男人并不放在心上,掺和更是没理的事儿。

  唯有沈氏挨着宋吟晚轻轻询问了声,「元宗那事是四叔给安排的?」

  随着话落,周遭的几道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宋吟晚身上。

  彼时,宋吟晚正从封安手上接过碟子,垂涎地凝视着整一碟拆好的雪白蟹肉,一蟹壳的蟹黄堆得小山包似的。

  这一问的时机巧合得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宋吟晚略作一顿。

  一众人等皆是默然。

  宋吟晚泰然舀了一勺蟹黄拌在饭碗里,黄橙橙的蟹黄在米饭的热气蒸腾下缓缓化开,透亮的蟹油慢慢渗进米粒里,她连头都没抬,笑得温柔清浅,「四叔的事我从不过问的,反正我也不懂。」

  这样大剌剌昭告自己无才无德且悠然自得的,数她厚脸皮独一份。

  她这样「缺心眼」的做派惹得另一桌席上的男人勾起嘴角,笑容宠溺,像是应和。

  众人这一顿饭吃得突然跟嚼蜡似的不知味了,还有泛酸的。

  直到饭毕,天空仍是黑漆漆一片,不见月明。

  封家大郎一句「怪阴森的」,便叫人连多留的兴致都没,各回各房了。

  宋吟晚和封鹤廷一道回云隐斋,封鹤廷原就还有公务未处理完,将人送到门口便折去了书房。

  「大闸蟹是寒凉之物,夫人怕是忘了上个月是怎样疼的了,大夫明明说要忌口,上了桌您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眠春一面替她拆除发饰一面碎碎念道。

  「也没多少。」宋吟晚弱声狡辩。

  「是,就一碟,大约是五六只呢。」

  宋吟晚贪恋回味地一抿嘴巴,「四叔盛情难却。」

  眠春瞧着没忍住,笑了,「国公爷惯着您的架势比郡主还过,早早吩咐备了祛寒汤,奴婢让枕月去催催。」

  「来了来了,今儿个大厨房那忙坏了,乱糟糟的,差点就把大夫人的安神汤跟这个搞错了,幸好奴婢闻着味道不对。」

  枕月端了汤进来,屋子里顿时漫开一股子姜辛气儿。

  宋吟晚皱了皱鼻子,呐呐道︰「不至于……」

  「是国公爷特意交代的,一番盛情夫人莫推却。」

  宋吟晚端起碗吹了两口,便闭着眼一鼓作气饮尽。

  大厨房外,周元澜如幽魂一般失魂落魄地在外踱步,直到被收尾关门的婆子撞上。

  「二少夫人,您怎么在这?」

  「我……」骤然惊醒过来的周元澜怔怔地看着满眼好奇的婆子,再看了看上锁的厨房正门,呐呐反问︰「我怎么在这?」

  顷刻间,她脑海里浮现几个快速闪过的画面,藏在布枕里整月余的药包、后门运来的几筐鱼蟹,道是封鹤廷特意命人从南边一路千里送来的,为的是心爱的夫人吃上一口鲜头……云隐斋那丫头急催着要姜汤,和婆母的丫鬟争论了几句……一包白色粉末溶进了汤碗里,海棠纹的托盘被云隐斋的丫头给拿走……

  婆子是厨房的伙头,见她神态恍惚怪异,又试探地问︰「二少夫人没吃上中秋宴席,这会儿可是饿了?要不奴婢给您弄点吃的?」

  「中秋……」

  周元澜推了推有些昏沉的脑袋,却在察觉到手心里那东西时猛然攥住。

  不等她回答婆子,前头忽然响起吵嚷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人声嘈杂伴着哭声,赫然是从云隐斋的方向传来。

  周元澜兀的抿唇,脚步飞快。

  还未到院门口就听见一屋子恸哭,一名大夫背着药箱颓丧走出,却被一丫鬟抱着拖住了腿。

  「大夫,您不能这么走,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国公夫人是中了砒霜,就是华佗在世也难救,莫为难老夫了!」

  周元澜听见这番话,整个人定定站着,眼前恍若有一道光束骤然劈开,目睹着这一院子的慌乱,独她一人眼神清明,瞳眸里闪过诡谲异色。

  宋吟晚——?死了?

  她实难相信,直到看见封鹤廷走出来。

  这人平日里不说话时仅是严肃,而今恍若濒临失控的猛兽,极肃杀的气势之下令周遭温度都下降许多。

  几乎是同时,顾氏就被人用强硬手段扭着胳膊押到院子,此刻发髻微乱,好不狼狈,「封鹤廷,你疯了!你叫人抓我做什么?」

  封鹤廷的眼神如在看着一个死人,「你害死晚晚,本国公会——?一刀一刀剐了你。」

  顾氏被他眼神里的杀意骇住,「……宋吟晚死了?」

  一丫鬟匍匐在地,「千真万确是大夫人的丫鬟端走了姜汤,奴婢还奇怪怎会搞错,追了回来,不想却害死了夫人,奴婢罪该万死!」

  顾氏浑身早已僵硬透顶,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略狰狞,「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混帐羔子,什么肮脏事都敢诬我头上!」

  妇人斥骂声同悲戚啜泣声交织,场面越发混乱。

  周元澜被挤到最边,脸上是与旁人如出一辙的震惊悲痛,极完美地融在其中。

  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她冲昏,唯有藏在袖侧的手抑不住剧烈颤动,泄露了心绪。

  她的计划如是完美。

  宋吟晚的死突兀得像平地里忽然炸开的惊雷,将国公府里一众人等炸了个措手不及,又惊惶万分。

  惶的是封鹤廷要拉人陪葬的疯狂。

  除了被扣押的顾氏,厨房等涉事的人一律都被关了起来,只等发落。

  云隐斋那儿,封老夫人去了,两房的兄弟侄子也去了,劝说无用,只眼睁睁看着封鹤廷守着宋吟晚的尸身,不肯停灵,不肯报丧,但凡提及都是被赶出来的下场,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灵柩摆在云隐斋偏院,却迟迟不肯移过去。

  夜深,周元澜坐在灯下缝补,听到开门的动静连忙看去,看到封元宗神情疲惫的走进来,就停了手上的活儿。

  「四叔那儿怎么说,可愿意再好好查查?」

  封元宗揉着发胀的额头走到桌前,顺手拿起簸箩里的物件,「四叔还是不肯见我。」

  「这是我给婆母做的护腿垫子,白日里去送饭时,看她那样坐在冰冷的地上,憔悴得厉害,用上这个能让她少受点罪,别等出来了反落下毛病。」

  周元澜说完,但没有得到回应,待她把簸箩里的针线收拢,看向男人,才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神情有异。

  她迟疑地摸了摸脸,「夫君为何这样看我?」

  「你有心了。」封元宗的嗓音有些哑,「我母亲是顾家的嫡长女,性子上略有强势,于你也有过诸多苛责,难为你不怨她,还肯这样为她想。」

  「她是你母亲。」

  封元宗闻言似有触动,「澜儿,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没法调停你和母亲之间,只能用木作坊逃避,用待你好来补偿你受的委屈。」

  周元澜的眼神越发温柔,「嫁给你,我从来不觉得委屈。」她顿了顿,「好好的,为何说起这个了?」

  「如今母亲出事,我也只能一次一次求四叔,别无他法,我眼睁睁看她在那边受苦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四叔最是公平讲道理,这次却连案情都不问,他不在意冤假,他只要人给宋吟晚陪葬。」

  周元澜顺势挽住他的胳膊宽慰道︰「你也说四叔最公平,许是一时伤痛意气用事,明儿个我和你再去求四叔,即便是不为婆母,也该为逝者求个体面。」

  封元宗就着烛火看向面容悲悯的温柔女子,轻轻「唔」了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周元澜乖顺地倚靠在男人怀里,一派平静。

  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将顾氏算在内,顾氏和宋吟晚之间的矛盾,哪怕表面粉饰,仍是有迹可循,只要有顾氏在,任谁都不会怀疑到自己。

  人死灯灭,从此以后,她便再没了心障。

  翌日,天刚刚放亮,周元澜就拎着一食盒同封元宗一道去云隐斋。

  事发后,底下下人对大房这边的态度都是充满敌意。

  两人到了关押顾氏的地方,不同于昨日的叫骂,今儿个却是静悄悄的。

  「母亲?」

  「婆母?」

  周元澜急急地质问旁边看守的人,「我婆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不就是白天晚上嚷嚷没气儿了吗,倒是二少夫人你这一日三餐不落,是怕我们院子里的人苛待下毒,还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周元澜抿住嘴角。

  婆子压根不管旁人反应,伸脚踢了踢柴房门,不久里头传出一道低低干涩的声儿——?

  「儿……不是……我,救我……」

  封元宗忙喊了声「母亲」,就蹲下身子靠在门扉旁,握住从门缝那儿伸出的手,「母亲受苦了。」

  周元澜在他身后,透过门缝看到顾氏的狼狈相,也看到她气愤地挣开封元宗的手,嘴唇抖动,似乎是想要咒骂他无用,然而实在没力气。

  就是到了这关头,这女人都改不了性子,除了两个儿子,还有谁记挂她呢?

  柴房在院子角落,从前面廊道那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国公爷又是把她搁在心上的,那样子看着叫人怪难受的。」

  「是啊,前面两位去的时候,何曾这样过。」

  「得亏是三夫人说动了,要不然这日子虽说凉快,也架不住这样搁在床上……眼下移进了棺木,不日就要下葬了。」

  「谁说不是,我这夜里老是作梦……」

  声音渐远,彷佛是丫鬟经过时嘴碎,然而周元澜的思绪却没收回来,直到封元宗唤了三四声才堪堪回过神。

  「二郎?」

  封元宗道:「我们去见四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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