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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锦瑢《锅铲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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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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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8 16:41
标题:
锦瑢《锅铲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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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锅铲皇后》
作者:锦瑢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10月12日
女主角:柳九九
男主角:周凌恒
【内容简介】
「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麽恶心的排骨!」
身为九五至尊,只是要求吃道完美的糖醋排骨很过分吗?
听听这不知打哪响起的女声说:「暴殄天物遭雷劈!」
哟,原来她是远在柳州城开酒楼的铲铲姑娘,
两人只要一个正在吃排骨,一个正在做排骨就能千里传音搭上话,
想他国事後宫事压力大到烦死人,天天能「上盘」和铲铲聊个天多舒心,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她来京城开店,他终於能吃到她的菜,
怎知她居然立了个不接待男客的规矩,逼得他男扮女装应徵帮工接近她,
所谓近水楼台有肉吃就是这样,铲铲的排骨撒了芝麻,好吃得黯然销魂啊,
再来他洗澡时不小心被她看光,正好把自己以身相许给她,
更别提两人联手误打误撞端了反贼的窝,记大功一个,
他赶紧回宫写圣旨,封她为后风光娶她,但她怎麽一接旨就被人绑架受重伤,
来人,朕要吃排骨!大家都不知,只要两人「心意相通」时,
她身上的头痛脚痛月经痛都会变成他在痛,这回的苦头,朕替她受了……
第一章 一个吃排骨,一个做排骨
六月三伏天,赤日炎炎。
柳九九收完帐回九歌馆的路上经过柳城河,擦汗的手帕被一阵歪风吹进了河里。柳九九「嘿」了一声,捡了根竹竿撩起袖子去打捞手帕。
柳九九样貌生得讨喜,白嫩圆润的包子脸,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还裹着一层水的汤圆,一双眼睛就跟浸了水的黑葡萄一般,水灵清澈。她的身材尚不算纤瘦,却另有一种水灵的丰腴美。
她手握竹竿踮着脚,生怕摔进河里,笨拙的摸样就像一团绒毛小白兔,水面上漂浮的手帕被她用竹竿越捣越远。她望着越漂越远的手帕,蹙着一双小眉头,攥紧馒头小肉拳,气得在原地跺脚「哼」了一声,丢下竹竿放弃打捞手帕。
正准备转身离开,她眼前却忽地一花,产生了幻觉—— 她瞧见水里倒映着一个穿着黄衫身姿俊朗、负手而立的男人,她怔住,回神後抬手揉了揉眼睛,回身瞧瞧四周。
可这四周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什麽黄衫男子,那……水面上倒映的黄衫男子是谁?柳九九再定睛看时,水面上倒映的只有穿着绿衣衫的自己。
眼花、眼花,一定是她没吃朝食饿得头昏眼花了吧?可是她为什麽会看见一个男人啊?难道是她的梦中情人?
柳九九觉得不大可能,她的梦中情人是糖醋排骨、糯米鸡……
她抬手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暗自思忖,回头得炖两只猪蹄宽慰一下自己的肚子,做为一个厨子,断不能容忍自己饿得头昏眼花……这般想着,她转身迈开步子往回走,但她刚跨出没两步,脚下一滑,身子没稳住,整个人朝後一翻,「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柳九九不会泅水,她在水里浮浮沉沉呛了一口水,连呼救声都喊不出,就在她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听见耳畔有个清润微怒的声音传来——
「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麽恶心的排骨!」
从此人的语气里便可想像出声音主人的震怒和无奈。
柳九九呛了一大口水,难受得要死不活。做为柳州城最好的厨子,她平日里最见不得谁糟蹋食物,尤其是糟蹋她挚爱的排骨,在她心中没有做不好的排骨,只有做不好排骨的厨子。於是她攥紧肉肉的拳头在水里一边扑腾,一边秉着职业操守大吼了一声,「暴殄天物遭雷劈!」
是嘛,暴殄美食就该遭雷劈!
随後她又呛了一大口水,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而那男子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在京城皇宫乾极殿内,坐在铺着橙黄垫、雕花楠木椅上用午膳的周凌恒。
乾极殿正殿以琉璃黑砖铺地,细致的石料上映出殿内陈设的模糊影子,大抵是为了彰显九五之尊的崇高身分,殿内的摆设一片橙黄。
周凌恒的目光掠过一桌的珍馐佳肴,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接落在正中那盘糖醋排骨上。他用眼睛仔细辨别这道菜,忍不住蹙起眉头,仅瞧色泽以及鲜浓的汤汁就知其味不佳。
一旁伺候周凌恒用膳的太监和御厨望着眉目紧蹙的皇帝,皆捏了一把汗。
有强迫完美症的周凌恒狠不得掀了四方桌,抽出宝剑把御厨给剃成秃子送进感业寺里当和尚!做糖醋排骨竟然不撒芝麻,这御厨新来的?
这种不撒芝麻的糖醋排骨,断不能忍!
周凌恒一拍桌子,指着桌上那精致银盘里盛装的糖醋排骨,怒火中烧道:「这排骨能吃吗?选料太瘦,汤汁过於浓稠,糖太多,油水不够,你是想将朕矜贵的牙缝给塞得满满当当的吗?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麽恶心的排骨!」
御厨吓得浑身发颤,因为一盘排骨掉了脑袋可不值当,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弯着腰从太监手中接过银盘,正准备端着排骨退出去,就听陛下一声吼——
「你说什麽?」
御厨一颗心还没放回去,被皇帝这一声吼吓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他举着排骨跪下,哭丧着脸道:「回……回陛下,小的什麽也没说。」
周凌恒怒视着御厨,一双眸子沉如幽幽古井,「朕方才分明听见你说『暴殄天物遭雷劈』,你咒朕遭雷劈,好大的胆子啊!」一个小小厨子胆敢对他出言不逊,翻天了!
罚,必须罚!
「小安子!」
伺候周凌恒用膳的太监上前一步,颔首道:「陛下。」
周凌恒指着御厨,「拉出去剃了头送去感业寺当三个月和尚。」
小安子忙命人将御厨拖出乾极殿,等离了乾极殿好远,小安子这才对御厨道:「你莫要觉得委屈,陛下近日因为排骨魔怔了,被陛下送往感业寺当和尚的御厨有一、两百个,你这一过去,正好可以同那群老厨子作伴。」
御厨欲哭无泪,眼巴巴望着小安子,「公公,我方才啥话也没说啊,陛下也太……」厚颜无耻诬蔑人了吧?
小安子拍了拍御厨的肩膀,表示同情,意味深长地道:「帝心难测。」
殿内的周凌恒全然没了食慾,他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这年头的御厨胆儿真肥,诅咒他天打雷劈也罢,还非得装个女人腔调,以为装成女人腔,他堂堂天子就辨别不出了吗?
而说起他跟糖醋排骨的「孽缘」,皇城内的厨子们是深有感触。
周凌恒当太子时,机缘巧合之下爱上了糖醋排骨,登基之後对糖醋排骨的要求越发苛刻,曾在京城广贴皇榜招纳御厨,但凡京城有些名气的厨子都跑去宫中应试。
之後不过三个月时间,先进宫的那拨厨子得罪了周凌恒的「舌头」,统统被罚去感业寺当和尚,轻则三个月,重则三年,之後进宫的几拨厨子也无一幸免,全被送去当和尚。
京城内仅剩的一些好厨子不敢再进宫,更不敢再展现自己的厨艺,以至於京城酒楼的菜越发难吃,短短三年光景,京城便成了整个大魏朝最无美食特色的地界。
外来走商的人每来京城,都会自备乾粮酱菜,甚至自带厨子—— 唉,商人们也不想如此麻烦,但谁让京城的菜如此难吃呢?
那日柳九九喝了一肚子的水,说起来也神奇,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肉太过於肥腻,连乌龟都嫌弃,她是被河里一只大乌龟给顶上岸的,醒来之後她的精神似乎就有点儿不太正常。
她老在洗脸时看见水中倒映出一名黄衫男子的身影,睡觉时老听见耳畔有人说话。她时常听见耳畔有个男人吼—— 「除了桂花糕和金丝酥雀,朕统统不要!」那男人吼得还挺霸道的,听语气俨然就是个大爷。
有一次她被吓得魂不附体,不小心端着洗脚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洗脚盆倒扣在她头上,让她生了好一场大病,为此九歌馆关门整整五日,第六日重新开张,柳九九为挽回客源亲自下厨待客。
柳九九下厨时会屏退左右,关上门独自做菜。
这日她舀了一瓢热水洗锅,用丝瓜布将大铁锅涮乾净,之後将灶内火烧旺,等铁锅烧热下油,下红糖炒糖色,待红糖在锅内化开,将事先腌好的排骨下锅。
她精挑细选的排骨精肥各半,肉纤均匀,在锅内几经翻炒变成糖褐色後,排骨快起锅时倒入一早调好的酱汁儿勾芡。汤汁儿裹着精肥各半的排骨,散发出浓厚的糖醋香,起锅时柳九九抓了一把芝麻撒在排骨上,一盘完美的糖醋排骨出锅。
她挑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嚐味儿,偏偏耳边又传来那个诡异的声音——
「这个排骨不喜欢,给朕换掉!」
这回的声音比以往更为清晰,彷佛说话的人就在她耳边,不……就在她耳内。
柳九九端着排骨环顾了一圈,颤颤巍巍地问道:「谁?谁在说话?」
与此同时的京城皇宫内,周凌恒用手中银筷戳了戳银碗中的排骨,便听见耳畔有人问「谁在说话」。他不禁蹙眉,慢条斯理地放下银筷,撇过头瞪了一眼伺候他用膳的太监,「我说小安子,你什麽时候也学女人说话了?」
小安子正在心里盘算主子吃了几口菜,主子突然问话,让他有片刻愣神,「陛下,小安子刚才没说话啊。」
周凌恒斜睨了他一眼,「小安子,你当朕是聋的吗?」
小安子一脸委屈的垂下头,闭口不言。陛下最近越来越魔怔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凌恒耳边传来异常刺耳的一声尖叫,他揉了揉耳朵,死死瞪着小安子,正要开口训斥,耳边又传来哆哆嗦嗦的女声——
「锅铲神仙爷爷……小女子无意冒犯,您别吃小女子,小女子皮糙肉厚,又肥又腻,您老不好嚼啊。」
周凌恒看了眼闭嘴未语的小安子,又看了眼殿内,这殿内除了他跟小安子没别人啊,谁在说话?
「小安子,你有没有听见女人在说话?」
小安子双腿一软跪下,颤颤巍巍地道:「陛下,您别吓小安子,您吃点东西吧,您看您,都饿出幻觉了。」
周凌恒抬手捏了捏耳垂,耳中的声音越发清晰。
「锅铲爷爷,是小女子在说话,小女子跟您跪下了,您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远在千里之外柳州城的柳九九。她方才听见周凌恒说话,以为是自己手中锅铲在说话,顿时当作是锅铲成精,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下求爷爷告奶奶。
周凌恒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好歹是九五之尊,不惧妖魔。他咳了一声,肃声问道:「你是何人?」
跪在灶台前的柳九九盯着灶台上的锅铲,哆哆嗦嗦地道:「小女子乃是柳州城的柳九九,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身上全是肥肉,又肥又腻,为了不糟蹋您老矜贵的舌头,你老去吃……去皇宫吃狗皇帝的肉!」
柳州城?狗皇帝?
皇城离柳州城有半个月的路程,他能听见千里之外的女人说话?要紧的是,这女人还叫她狗皇帝?
周凌恒也顾不得这件事的荒诞程度,捏着银碗的手青筋暴起,「你再给朕说一遍!」
柳九九跪在灶台前盯着锅铲一怔,锅铲爷爷发怒了?
小安子望着自言自语的周凌恒,陛下饿魔怔了?
柳九九怔了片刻,很快发现锅铲还是那个锅铲,除了会说话,似乎其他什麽也不会,难道是个半成精的锅铲?她试探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後年轻男人的声音差点没将她耳膜震破——
「信不信朕让你去当尼姑?」
柳九九捂住自己的嘴,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靠近灶台,用菜刀戳了戳锅铲。
这锅铲大爷除了会说话,没有血盆大口,更没有锋利双爪,而且这锅铲还有姓,姓郑!
啧,看起来这姓郑的锅铲就是个软包子嘛!
这般想着,柳九九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她撩起袖子做出一副「敢惹老娘不想混了」的架式,气势汹汹地举着菜刀往锅铲上一阵猛砍,嘴里碎碎念叨,「我砍死你这个锅铲精!」
柳九九不过十七、八岁,又是天生娃娃脸,声音绵软正如足月的小羊羔,远在千里之外的周凌恒听着耳中越发清晰的绵软女音,确定不是幻觉,毕竟他这麽聪明的皇帝,怎麽会幻觉出这麽个傻妞?
他忽地觉得有点意思,原来千里传音不是传说?
这姑娘说话小安子听不见,只有他能听见,那这姑娘是隔着千里跟他心有灵犀喽?
厘清楚这其中因果,周凌恒挥手让小安子退了出去。
小安子退出去後让宫女太监守住殿门,他自己则撒开双腿跑去慈元宫找太后。
殿内的周凌恒咳了一声,道:「锅铲姑娘,你别砍锅铲了,朕……我不是锅铲精,我是京城人,依现下的情况看,我们大概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能隔着千里听见彼此的声音。」
柳九九顿住,攥着菜刀的手紧了紧,紧接着她一手叉着腰一手举着菜刀,瞪大眼睛环顾四周,问:「你说你是哪儿的人?」
「京城。」周凌恒回答。
事情这麽荒诞,柳九九当然不信,她举着菜刀推开厨房门,丫鬟糯米正贴着门板偷听她自言自语,她突然开门,糯米差点栽在她的菜刀上。
柳九九将菜刀往头顶一举,用手掌抵住糯米的额头,吩咐道:「糯米,你去房顶看看有没有人。」
糯米点头应了一声,忙转身去搬院中的梯子。
她爬上高处,伸长脖子看了眼房顶,回道:「小姐,房顶没有人。」
「你再仔细瞧瞧。」
「小姐,这附近除了你跟我,没有别人。」糯米从木梯上下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过来,她伸手摸了摸柳九九的额头,「小姐,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柳九九一巴掌拍掉糯米的手,耳朵里又传来周凌恒的声音——
「我不在房顶,我在京城,你得信我。」
「糯米,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柳九九问着面前的丫鬟。
糯米怔怔望着神神叨叨的小姐,顿了一会儿才摇头说:「小姐,我什麽也没听见。」
「好了,我知道了。」说罢柳九九走进厨房,「啪」一声关上门。
没一会儿,糯米隔着门板听见厨房里传来小姐一惊一乍的声音,她担忧的戳开薄薄一层窗户纸,瞧见小姐正举着菜刀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被小姐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心想难道小姐被什麽不乾净的东西上身了?她慌了神,心底没了主意,想了想後便提着裙摆往外跑。
她跑回酒楼大堂,拽过正在柜台算帐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道:「土豆、土豆不好了!小姐……小姐她疯了!」
土豆算完帐,拿起算盘摇了一下,蹙眉看着糯米,问道:「何事?」
「小姐……小姐她拿着菜刀在厨房砍锅铲,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糯米攥着土豆的衣袖,想起小姐那副模样,就像发羊癫疯似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土豆曾是柳家爹爹的贴身护卫,柳家爹爹去世後,土豆便带着小他五岁的柳九九和糯米来了柳州城,在繁华闹市处开了这家九歌馆,卖好酒好菜赚钱过活。土豆听了糯米的话,临危不乱,指挥她道:「快,快去把店门关上,把客人请走。」
糯米应了一声,转身去请走店内的客人,待客人都走後,两人将门闩好,糯米攥着土豆的袖子回到後院厨房,鬼鬼祟祟地来到厨房窗下。
土豆推开厨房木格油纸窗,偷偷看着厨房内自言自语的柳九九,糯米也跟着觑了一眼,她戳了戳土豆的胳膊,「土豆,小姐……不会是疯了吧?」
土豆蹙着眉,捏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小姐可能是在跟锅子和菜刀培养感情?」
他的声音刚落,就看见柳九九举着菜刀在原地蹦了一蹦,继而举着菜刀仰天狂笑三声。
「奇了、奇了!」
糯米扯着土豆衣袖,扁嘴要哭了,「完了……小姐真的疯了。」
土豆故作镇定,「可能是小姐研究出什麽新秘方?」好吧,他这明显是自我安慰。
柳九九觉得能跟千里之外的人说话很稀奇,她握着菜刀往灶台上一坐,问周凌恒,「铲子大哥,京城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很繁华啊?我听土豆说,京城遍地是坏人,全是会吃人的那种。」
周凌恒手撑着下巴,戳着碗中排骨,「瞎说,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坏人?」
「狗皇帝就是坏人,狗皇帝脚下铁定也一群坏人!铲子大哥,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京城人,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柳九九跳下灶台,舀了一瓢水进锅里,用丝瓜布涮锅。
周凌恒当了这麽多年皇帝,还没听过谁说他是狗皇帝。「铲子丫头,你说谁是狗呢?」
「我说狗皇帝啊。」柳九九说。
虽然周凌恒对能跟千里之外的姑娘「心有灵犀」很感兴趣,但不代表他对这个女人没有脾气!他差点下意识喊出「来人啊,把这刁民给朕拖出去剃成光头送去当尼姑」这种话来,好在他反应快,吞了口唾沫扭过头,忍了忍,这才能心平气和的说:「我说姑娘,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大力惩治了贪官污吏,这般好的皇帝怎麽就是狗了?」
「怎麽都是狗!」柳九九咬牙切齿,一刀砍在案板上,「狗皇帝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像狗!」
周凌恒攥紧拳头,额间青筋暴出,压制着怒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铲子妹妹,这排骨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你见过那英俊不凡、威猛高大,长得跟谪仙一样的皇帝吗?」
「呸,比大黑还丑。」柳九九啐了口唾沫。
「大黑是谁啊?」周凌恒淡淡问她,一团怒火憋在胸腔打转儿,他已想到最坏的结果,顶多就是剽悍黑肤的壮汉。
「大黑狗喽。」柳九九端起自己方才做的糖醋排骨,「呀」了一声,「排骨都凉了。」
周凌恒忍无可忍,说他像狗,他尚且可忍,但是说他连狗都不如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还有居然将他比喻成土里土气的乡下大黑狗,他堂堂九五之尊怎麽连条乡下土狗都不如了?
他一拳头捶在桌子上,「你再说一句,朕让你全家都去当光头!」
他已经许久没跟女人发过火,这是今年来的第一次,准确来说,除了太后,他今年几乎没跟女人说过话。今儿个他好不容易跟一个千里之外的女人说了话,却将他气得不轻。
不过柳九九好半晌都没动静,他起初以为她是怕了,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听不见柳九九说话了。
周凌恒憋了一口气有点失落,他居然有一种跟人吵了架,人家却不屑理会的挫败感;他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好多年心里没这麽淤塞过了。
他起身来到书案前拿了笔,在纸上写下—— 柳九九,柳州城。随後,他令侍卫前去柳州城调查柳九九。他想知道,柳州城是否真的存在柳九九这麽个姑娘。
柳九九再跟周凌恒说话时,那边已经没了回应。她端着排骨愣了会儿神,回想自己她跟这位姓郑的大哥说话,怎麽感觉跟场梦似的?
她抬手掐了一把自己肉肉的脸,疼得「嘶」了一声,不是梦,方才确实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她心中不禁有几分遗憾,她方才都没来得及跟那人详细说狗皇帝怎麽个狗法呢。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和狗皇帝一起玩耍过,那会儿狗皇帝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谁都能欺负的爱哭鬼,她也喜欢欺负他,谁让他长得跟头黑熊似的,好吓人。後来……柳九九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後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就觉得现在的皇帝是狗皇帝,具体为什麽她也说不上来,唯一能理清楚的理由便是:皇帝长得跟条大黑狗似的……
柳九九对京城没什麽印象,她小时候在京城时奶娘从不让她出门,等她长到能出门的年纪,她已经不在京城了。
她经常听人说京城繁华,可京城到底繁华到什麽程度她想像不出,她脑海中对京城的印象概括成一句话便是—— 京城繁华,但是坏人也多。
端着一盘冷掉的排骨懒洋洋走出厨房,一开门便瞧见土豆和糯米在院中练太极,两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她将排骨搁置在院中的石磨上,对两人招手,「糯米、土豆,来吃排骨。」
糯米跑过去端起排骨,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弱弱问道:「小姐,今天还开张吗?」
柳九九叉着腰,做出一副「开张看心情」的架式,「明儿个开吧。」她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土豆看柳九九的神色有些奇怪,想说什麽话又给吞回了腹中,「小姐,您好好歇息。」
等柳九九走後,糯米放下排骨拽着土豆的胳膊,「哇」地一声哭开,「这才什麽时辰,小姐就困了,小姐不会真的被什麽不乾净的东西给缠上了吧?我听街尾的大婶说,被不乾净的东西缠上行为就会变得古怪,白日困顿,晚上精神。」
土豆想了一下这几日柳九九的状况,可不就是「行为古怪,白日困顿,晚上精神」?他一拳砸在石磨上,道:「咱们去请个道士回来。」
糯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我也这麽想。」
两人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便上山请道士。
午後,柳九九抱着软绵绵的枕头睡得正香,忽地被楼下一片铃铛的吵闹声给扰醒。她打了个哈欠走出房门,站在楼梯上一瞧,只见九歌馆里来了一群摇铃铛烧符咒的道士。
作法的老道瞥见柳九九,挥舞着桃木剑冲上楼梯,围着她铃铛「叮叮当当」的摇。柳九九这几日睡眠本就不好,好不容易睡个午觉还被这群道士给吵醒,心情十分不美丽。
这些道士是来干麽的?
她捂住耳朵,老道见状「嘿」一声大喊,「妖孽!你怕了吗?」随後掏出一张符咒,啐了口唾沫,嘴里碎碎念了句「太上老君」,手指一点将沾满口水的符咒贴在柳九九脑门上。
柳九九感受到了来自老道的恶意,她什麽时候变成妖孽了?她一把扯掉脑门上的符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口水,忍无可忍地抬腿踹了一脚老道,大概是她用力过度,老道被她一脚踹下楼梯,「咕咚咕咚」滚了一圈,顿时浑身腰酸背疼如被抽了骨头,哀叫连连。
见老道滚落楼梯,小道士忙上前将老道扶起来,老道的帽子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站稳後用桃木剑指着柳九九,大喝一声,「妖孽!你如此作怪,休怪贫道手下不留情!」
柳九九扫了一眼被撒满符咒的九歌馆,抬手扶了扶胀痛的额头,「这臭道士到底是谁请来的?」她的目光落在站在角落的土豆和糯米身上。
糯米一向胆小,一把将土豆给推了出去,指着土豆说:「小姐,我没钱请道士。」
土豆暗地掐了糯米一把,龇牙道:「小糯米你怎麽这麽没义气,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这个时候当然是明哲保身要紧,糯米抬头望着房顶,一脸「不关我事」的神情,低声对土豆说:「我说的可是『有吃同享,有难你挡』。」
土豆望着她无辜的侧脸,小姐的厨艺她没学到,倒是将小姐耍赖的功夫学得入木三分。
柳九九对着一群道士下了逐客令,然而要道士命的是,柳九九不给钱!老道差点没撩起袖子跟柳九九拚命,柳九九拿出菜刀将老道的拂尘在空中片成了好几段,落在桌上时还摆出了个「滚」字的造型。
老道被柳九九这出神入化的刀法吓得双腿发软,这他娘的不是妖魔上身才怪咧!好道不吃眼前亏,老道带着一干小道跑出九歌馆,走之前还大喊道:「妖孽等着老道回来收你!」
柳九九踩在九歌馆门槛上,冲着泪奔而去的老道做了个鬼脸,「本妖孽等着你!」
这年头稀奇事天天有,今日似乎特别多。
她转过身望着土豆,还没来得及问是怎麽回事,土豆就先解释道——
「这老道路过,非说咱们九歌馆有妖孽,说是免费捉妖,我这才放他进来。」说完看着小姐手上的菜刀,吞了口唾沫。
柳九九低哼一声,「什麽人都想来我九歌馆骗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糯米看着小姐手中提着的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小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一般边点边道:「对、对,那个老道确实没什麽斤两。」连小姐身上的妖孽都赶不走……
不过自从老道走後,九歌馆的生意出奇的差,接连两天都没什麽客人来,第三天的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客人,柳九九正要上前问客人吃什麽菜、喝什麽酒,还未开口那位客人就被人给拽走了。
柳九九越想越奇怪,到底出了什麽问题?
更奇怪的是她一上街,众人便不约而同给她让开一条道。柳九九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难不成是她大病初癒後,身上突然多了一种令人倾倒的气质?
不对,街上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嫌弃嘛。
柳九九再次出门时,将自己打扮成了精神矍铄的老太婆,用面巾遮着脸,慢吞吞地在街上走。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柳州城红透半边天,再一探,柳九九泪流满面,心里像是被大黑狗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听说了吗?九歌馆的老板娘。」
「柳九九啊,听说了,掉进河里被不乾净的东西缠上啦!」
「那可不,青山的紫阳老道亲自去作法事,结果你们猜怎麽着?」
「怎麽着啊?」柳九九凑进人群里问道。
「那妖孽太厉害,一口气将老道给吹出了九歌馆。」
柳九九摸了摸自己的嘴,她一口气连鸡蛋都吹不动,这些人吹牛好歹打个草稿好嘛?
她抬头望天,被这谣言气得泪眼汪汪,插话道:「我怎麽觉得老板娘是天仙下凡啊,不然早把老道给吃了吧?」
柳九九这话一出,紮堆儿听八卦的街坊邻居感受到她不一样的立场,纷纷扭过头看她,「你谁啊?」
有精明人一把扯掉柳九九的面巾,她那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暴露无遗,众街坊看清楚柳九九那张脸,「哗」一下齐刷刷跳开。
他们认出是柳九九,没给柳九九解释的机会,全一溜烟跑了。
柳九九心中淤塞,垂头丧气地回到九歌馆。
土豆手撑着下巴,在柜台里打算盘算帐,糯米拿着鸡毛掸子在桌椅上扫灰尘。柳九九垂头丧气拉了条板凳坐下,打量了一眼九歌馆後发起愣来,以前生意多好啊?自打那老道妖言惑众之後,她这九歌馆几乎没了生意。
柳九九无泪哽咽,垂头丧气回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她憋闷得无以复加,只好进厨房做排骨安慰自己。厨房里有糯米买的新鲜排骨,她挑了一块肥瘦适宜的,夹带着一腔愤怒将排骨抛向空中,菜刀刷刷刷挥几下,少顷,一段段大小均匀的排骨整齐的落在青瓷盘中。
柳九九调好酱汁开始下锅做糖醋排骨,恰巧这时候千里之外的周凌恒也在吃排骨。
一个在做排骨,一个在吃排骨,两人再一次可以听见对方说话。
柳九九听见周凌恒很嫌弃地说道:「这排骨不好吃,给朕换掉。」
本来柳九九心情还很低落,听见姓郑的声音,登时两眼放光,她一边煸炒排骨一边对着大铁锅脆生生大喊,「大哥!」
周凌恒正要对御厨和小安子发火,就听见柳九九脆嫩的声音。这声大哥叫得周凌恒心坎一软,他放下筷子,望着御厨的方向笑着回应,「哟,铲铲姑娘啊。」
小安子看着陛下对着御厨笑得那个荡漾,顿时一张白脸变得青黑,像吃了几斤狗屎般。
御厨脸上更加不好看,他长得如此剽悍,胡子拉碴的,皇帝陛下怎麽叫他「铲铲姑娘」呢?而且陛下的表情和声音还那麽的……柔情似水?
御厨眼中饱含泪水,他跪在地上望着周凌恒道:「陛下,小的不是姑娘,小的的小名也不是铲铲,是『锅锅』。」
小安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闭紧了嘴,攥紧拳头憋住笑意。
周凌恒瞪了眼御厨,一脸不快地看着他,「朕,跟你说话了吗?」还锅锅,锅他个大黑狗啊!
御厨怔住,有片刻的茫然,「陛下,您不是在跟我说话?」
这厨子排骨做得难吃也就罢了,还这麽厚脸皮跟他搭话?不过再一次跟铲铲姑娘对话,他心情不错,没有为难御厨,为了不让人觉得他是疯子,他一挥手,屏退左右,开始跟柳九九说话。
周凌恒问她,「铲铲姑娘,近来可好啊?」
柳九九对着一锅排骨表示满腹委屈,她带着哭腔道:「回排骨大哥,我最近一点都不好。」接着她将妖道如何诬蔑她名声的事儿一一告诉了周凌恒,大概因为对方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因此她吐起苦水来无所顾忌。
周凌恒觉得铲铲姑娘真是真性情,什麽事儿都讲给他听,包括她是如何将老道踹下楼梯、如何将老道吓唬走,又是如何扮成老太婆上街探听消息,最後又是如何将围在一起八卦的众街坊给……吓走。他觉得这姑娘不仅直性子,还特别与众不同—— 年纪不大却做得一手好菜,刀法如神,最爱做的菜是糖醋排骨,最拿手的菜也是糖醋排骨。
柳九九一边涮锅一边跟他说:「排骨大哥,我跟你讲,做这糖醋排骨是很讲究的,出锅时撒一把芝麻,那才叫一个香。」
周凌恒一拍大腿,「你做糖醋排骨也喜欢放芝麻?巧了,我最讨厌谁做糖醋排骨不放芝麻。」
柳九九发现自己跟他聊起话来很投机,从排骨选料谈到做法,以及怎麽调酱汁儿。周凌恒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不会做,但会吃,他忙拿了纸笔将柳九九说的方法给记录下来,打算交给御膳房那群饭桶去研究。
两人从排骨聊到京城繁华,周凌恒提议,「铲铲姑娘,你在柳州城坏了名声,不如来我们京城?京城地灵人杰,你的厨艺若是真好,定能赚得金银满钵。」
柳九九捏着下巴思量,觉得他这个提议可行。京城虽然有狗皇帝,但好歹地灵人杰,遍地富豪,九歌馆现在在柳州城没什麽生意,她带着土豆糯米,长此以往可能会被饿死。
柳九九将排骨端起来,她跟周凌恒说话说得太过投入,糖醋排骨又凉了。
她「呀」了一声,道:「排骨又凉了……」排骨要趁热吃,一旦凉了便没那麽酥脆。
「排骨又凉了」这句话刚落,周凌恒还来不及问她何时来京城,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
周凌恒发现,上一次柳九九也是说了句「排骨凉了」,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他琢磨起上次两人千里传音的情景,似乎也同这次一样,一个在吃排骨,一个在做排骨。
将前後因果理了一番,断定只有在吃排骨的时候才能跟柳九九隔着千里对话,且有时间限制,一旦柳九九那边排骨凉透,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便会断掉。
如此,周凌恒再也不管御厨手艺如何、糖醋排骨做得好不好吃,每一顿必少不了糖醋排骨这道菜。
但是之後几日,他都没能再听见柳九九的声音。
他每日被国事扰得头疼,食之无味,寝之无眠。
等到第七日,小安子正替他往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他耳中便传来柳九九慵懒的哈欠声——
「排骨排骨,糖醋排骨……」
柳九九今儿个心情好,九歌馆总算有客人上门光顾。
那位客人不看菜单不问价钱,握着一把剑往最里处的桌子坐下,继而将手上的剑往桌上一拍,冷酷吩咐柳九九,「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随即掏出一锭金子搁置在桌上。
糯米拿过金子咬了一口,扭过头低声告诉柳九九,「小姐,金子是真的。」
柳九九二话不说跑回厨房,开始做九歌馆的招牌菜—— 糖醋排骨。
周凌恒再一次听见柳九九的声音,欣喜万分,「铲铲姑娘!」
「排骨大哥?」柳九九好奇了,「怎麽我每次做糖醋排骨都能听见你说话?其他时候就不成?」
周凌恒将自己理出来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柳九九细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排骨大哥,我今天心情好,你给我唱个曲儿?」
她好久没这般高兴过,听说京城的曲儿特别好听,咿咿呀呀地很有韵味,她一直想听,但一直没有机会。
周凌恒脸黑了,「唱曲儿?」他堂堂九五之尊,这丫头竟吩咐她唱曲儿?!这姑娘胆子挺肥实啊。
柳九九抓了一把盐撒进锅里,「你不会唱就算了,看来你们京城也有不会唱曲儿的无能之辈嘛。」
她暗自「哼哼」一声,以为周凌恒不会听见,殊不知周凌恒不仅听得清楚,还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更奇怪的是,柳九九被锅里溅起来的热油烫了手背,疼得「嘶」了一声,周凌恒的手背也跟着一阵热辣辣的疼。
柳九九觉得奇了,「我被热油烫了手,你能感觉到?」
周凌恒也觉得纳闷,「好像能?我拧一下自己大腿,你感觉一下。」语罢,他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问她,「你疼不疼?」
柳九九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她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还没来得及问他疼不疼,耳中便传来他的惨叫声——
「死女人你对自己下手轻点儿!」
柳九九的语气很无辜,「我……很轻啊。」
周凌恒大腿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有点崩溃,感受到老天爷对他的不公平,他跟这女人心灵相通时,这女人受的皮肉苦痛他能感觉到,而且似乎他所受的痛苦,比这女人所受的痛苦还多几分?
可怕,这太可怕,若这女人在跟他心灵相同时抹脖子切腹,他岂不是要疼死?
周凌恒脑中有片刻空白,他神色一沉,双眸变得阴鸷冷厉;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和他之间没了乐趣可言,柳九九的存在成了他的威胁。
柳九九隔空感受到周凌恒的压力,她问道:「排骨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
他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让柳九九好不习惯。
土豆和糯米见小姐在厨房半晌不出来,便去厨房催她,两人在窗户外偷窥厨房内,发现她又在对着一锅排骨自言自语了。
柳九九感觉到周凌恒心情不佳,她暗自思量,好歹两人缘分一场,她总得安慰他一下,本着义气二字,她劝慰道:「排骨大哥,我做排骨的时候是不会掐自己大腿的,平时也极少让热油伤到自己。排骨大哥,您要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我会很过意不去。」
周凌恒有点不想理这个女人,凭什麽心灵相通时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可反过来她却感觉不到他的痛苦?这也忒不公平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两人的耳中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柳九九觉得气氛尴尬,她说:「不然……我给你唱曲儿吧?我唱曲儿也不错的……」她说着便举着锅铲在灶台前扭起腰肢儿,开口唱起《拜月亭》。
但柳九九五音不全,唱出来的曲儿就跟念经似的。
周凌恒抬手扶额,「得,你别唱了,让我静静。」
柳九九「欸」了一声,旋即停下,抓了一把芝麻撒进锅里。
厨房外的糯米和土豆瞧见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自言自语,还叫什麽「排骨大哥」,当场石化。
糯米道:「土豆,小姐身上的妖孽越来越厉害了啊。」
土豆摸着下巴替柳九九辩解,「什麽妖孽,我看是那老道胡说八道。」
糯米道:「那你怎麽解释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说话?」
「大概是为了跟排骨培养感情,这样做出来的糖醋排骨更好吃吧?」
「那你怎麽解释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跳舞唱曲儿?」
土豆回,「……大概是为了满足排骨的需求?」
糯米再无言跟土豆对答,土豆现在是越来越会强词夺理,排骨……需要什麽需求?
九歌馆厨房内,柳九九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翻炒着锅中翠绿的青菜,糖醋香和煸炒素菜的清香从窗户缝隙里飘出去,馋得土豆和糯米垂涎三尺。
乾极殿内的周凌恒坐在楠木雕花椅上,手撑着额头,心情低落。做为九五之尊,感知竟被一个女人牵制?当真让他郁闷不已。
他说想要静一静,柳九九当真闭了嘴不再说话,她哼小曲儿的声音很小,但在周凌恒耳中她的声音非但不小,还十分刺耳。
他有点抑郁,揉了揉太阳穴想张口叫柳九九闭嘴,可他这会儿郁闷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排骨不凉,两人联系不断,他此刻巴不得他跟柳九九的联系赶紧断,巴不得她以後都别再做排骨,万一下次心灵相通时柳九九拿刀抹了自己脖颈,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她一起疼?
柳九九听着他咳声叹气,努嘴表示好无奈。这个男人真是矫情,这麽担心做什麽?不就是能在两人心灵相通时感觉到她的疼痛吗?这有什麽?她又不会在做排骨的时候拿菜刀抹自己脖子……
她这边青菜刚装盘,那边蒸笼里的粉蒸五花肉便好了。她打开竹蒸笼,一股热气氤氲四散,粉蒸肉的香味儿充斥她的鼻间,这种菜香让做为厨子的她相当满足。
蒸笼最下一层是一只紫砂炖盅,里边是野菌肘子,野菌肘子经过几个时辰炖煮,皮肉已经软烂,浓郁的鲜汤香味四溢。
她将三菜一汤放入托盘,撩起袖子蹲下身将灶内没有烧完的柴火取出来,戳进灶灰里将火头熄灭,起身端起托盘,眼睛直勾勾看着门对周凌恒说:「排骨大哥你先静一静,我去给客人送菜。」
周凌恒没有应答,他只想静静。
第二章 五花肉吃不下
柳九九打开厨房门一出来,便看见糯米土豆在院子里打太极。她觑了古怪的两人一眼,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麽?」
糯米用胳膊肘子撞了一下土豆的腰,土豆连忙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们就是来看看您菜做好了没。」
柳九九将手中的菜小心翼翼地举了举,「喏,这里。」
她端着菜出去时,黑衣客人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黑衣人望着柳九九浓眉一蹙,上下打量她,柳九九被他看得脸红发烫,她将菜放在桌上,一一报了菜名儿。
黑衣人抬头问她,「你是九歌馆老板娘—— 柳九九?」
柳九九抱着托盘望着客人,抿着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她若说是,会不会把这客人吓走,毕竟那老道说她是一口气能将人吹走的妖孽……
「客官,咱们九歌馆的菜绝对是柳州城最好吃的菜,我也不是什麽妖怪,一口气吹不走人,不信我吹给你看。」说着她鼓了鼓腮帮子,靠近黑衣人,俯下身对着他吹了口气。
黑衣人用凌厉的目光刮了一眼柳九九,柳九九朝他靠近,这让一向谨慎的他有些恼火,他下意识将桌上长剑抽出。
忽见白光一闪,一片锋利白刃架在了柳九九白嫩的脖子上。
土豆正在柜台前算帐,糯米正用抹布擦青瓷花瓶上面的灰尘,两人见自家小姐被人拿剑架住脖子,惊愕之余面面相觑,随即相互使了个眼色,糯米用兰花指捏着抹布跪下,扁扁嘴扯着嗓门嚎开了——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家小姐要钱没钱,要色没色,还是个有羊癫疯妖孽上身的主儿,大爷您犯不着劫她呀,大爷,您有事冲我来!」
黑衣人剑锋一偏,目光阴鸷冷厉,语气更冻如寒冰,「柳州城,柳九九?你可认识京城的人?」
京城的人?糯米一惊,听起来这人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那是……京城的仇人喽?
土豆生怕黑衣人伤了柳九九,情急之下戳戳自己胸口,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糯米,「大爷,您要钱找我,要色找她,有话好好说,放过我家小姐!」
剑刃寒气逼人,柳九九歪着脖子,就怕锋利的剑锋割了她白皙的皮肉。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糖醋排骨,估摸着这会儿排骨还没凉,她嘀嘀咕咕,「排……排骨大哥……」
黑衣人眉头一蹙,剑刃紧紧贴近柳九九皮肤,问她,「说,你到底是何人,何时去过京城?又是何时认识陛——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周凌恒感受到柳九九脖颈上的剑锋寒气,他当真以为是柳九九心血来潮拿刀架上自己脖子玩儿。他觉得这女人无理取闹,要玩刀架脖子的游戏也等断了心灵相通之後再玩啊!
他气得竟一掌拍碎雕花实木书案,暴喝一声,「你敢让朕受疼,朕便将你剥皮剉骨!」
这声音震耳欲聋,吓得柳九九捂着双耳「啊」了一声。
黑衣人被她一声尖叫吓得手一抖,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的皮肉,也就在这时,另有一白衣人破窗而入,一脚将黑衣人踹开,柳九九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满手猩红吓得柳九九一屁股坐在地上。
糯米不敢耽搁,忙用手帕摁住柳九九的伤口,糯米被柳九九一手的血吓得脸色惨白,接过土豆跑去柜台抽屉拿来的金疮药,帮小姐包紮时手止不住发抖。
柳九九的伤口很快止住血,她回过神望着那白、黑二人扭打成一团,一时搞不清状况。
白黑二人飞身上桌,持剑对立。
糯米望着目光呆滞的小姐,舌头已然吓得发麻,「小……小姐,你怎麽样?」
柳九九捂着自己伤口,「咦」了一声,「糯米,真奇怪,没有我想像的那麽疼。」
她话音刚落,耳朵里就传来周凌恒阴森森的声音,「你当然不疼,朕都替你疼了!」
柳九九捂着伤口低声道:「哎呀排骨大哥,对不起。」
「死女人,你没事儿拿刀割自己脖子做什麽?」周凌恒疼得额头青筋暴起,怒喝道。
柳九九赶紧解释,「排骨大哥你听我解释,有个……」
周凌恒也想听听这位锅铲姑娘能解释出个什麽花儿来,可柳九九话音刚落,恰好排骨凉透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然中断。
柳九九撇过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土豆和糯米,神色尴尬,「那个……我刚才自言自语宽慰自己呢,这样可以排解……疼痛。」
土豆:「……」小姐果真是病得不轻。
柳九九望着持剑立在桌上,白衣翩翩的俊朗男子,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男子长身玉立,黑眸剑眉,鼻梁挺直,嘴唇微薄,这男人真好看!她仰望着他,眼中满满都是对白衣男子的崇拜。
白衣男子望着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刘昭,你好大的胆子。」
黑衣男子阴笑一声,「邓护卫来得可真是及时。」
白衣男子指着柳九九道:「我不过是奉命来打探这位姑娘,并没有接她入京的意思,你如此大费周章,岂不是草木皆兵?」
柳九九、土豆和糯米三人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麽,什麽「护卫」什麽「打探」的,让三人如在云里雾里。
土豆和糯米见白衣少侠根本没有替他们家小姐出口恶气的意思,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土豆愤然将手中算盘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黑衣人脑门上。
糯米接着一脚踢起一条板凳,那板凳腾入空中,在空中漂亮地翻了个跟头,亦是不偏不倚砸在黑衣人腰部。
黑衣人先是被算盘砸得头昏眼花,再是腰部受到重创,钻心裂骨的疼痛让黑衣人彻底晕厥,躺在地上如条死鱼般不再动弹。
邓琰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他在外面将里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管帐的夥计白净文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打扫的丫鬟个子娇小,看起来柔弱胆小,而柳九九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从打扮到长相没有半点老板娘的样子,还不知死活的冲着刘昭的侧脸吹气,将谨慎的刘昭惹怒。
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管帐夥计手劲儿有力,看似胆小柔弱的丫鬟腿脚有力,两人就搞定刘昭了,完全不用他出手。
邓琰握着手中的剑,蹲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柳九九,见她被利刃割了脖子却不哭不闹,唇角还带着如春风般的笑意。他不禁摇头感叹,陛下让他打探的这位姑娘,当真是与众不同,这九歌馆也真是卧虎藏龙。
柳九九望着蹲在桌子上的邓琰,也是愣住了,这白衣少侠蹲着的姿势都这麽好看啊……
邓琰从桌上跳下来,蹲在柳九九面前,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颈,疑惑问道:「老板娘,你脖子不疼啊?」
柳九九呆呆望着他,抿嘴点头,又摇头,「少侠我不疼。」
邓琰「哦」了一声,转至晕厥的刘昭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摇头道:「你们下手可真够狠。」好歹是堂堂禁卫军副统领,被区区一个夥计和丫鬟打成这副模样,这要是传回京城,岂不笑掉人大牙?
这刘昭向来帮太后做事,眼下在这里出现,必是太后也得知他受命来调查柳九九一事。
当今太后对陛下溺爱至极,後宫嫔妃无一不是她亲自替陛下挑选的。陛下登基之时年纪尚轻,之前东宫并无太子妃,登基之後心系国家大事,皇后之位一直空悬。最让太后头疼的,莫过於周凌恒登基後从未临幸过众嫔妃,後宫四妃年轻貌美,个个绝色,周凌恒硬是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太后为了让皇帝临幸嫔妃是费尽了心思,这回太后从小安子那里得知,陛下要遣人去柳州城寻一位叫柳九九的姑娘。太后一听是个姑娘,忙也遣了刘昭前来打探柳九九,若这姑娘身家清白,便接来宫里。
糯米扶着柳九九起身,柳九九捂着脖子吩咐土豆,「土豆,快,把这人送去官府。」
邓琰摸着下巴望着刘昭,此人向来高傲狂妄,在京城时便仗着太后之势,老欺负他属下,有报仇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他伸手进刘昭衣服内,将他令牌扯下,不动声色塞进自己袖中,继而招呼土豆,「以防他半路醒来,找条绳子将他给绑起来。」
土豆早准备好了绳子,他白了眼邓琰,嘀咕道:「你又是谁?」
邓琰抓了抓後脑杓,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小白牙,「我……我是从京城来的,帮我家主人来办事,路过九歌馆正好瞧见这人在此作祟。我素来侠义心肠,见不得这些人打家劫舍,因此从窗户外冲了进来。」
土豆狐疑的觑了一眼邓琰,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脸皮也忒厚了呗。
邓琰目光掠过土豆,落在柳九九身上。这姑娘模样生得讨喜,是个福气相,不过这容貌比起後宫四妃……似乎没什麽可比性,全然不是同一种类型。
柳九九招呼邓琰坐下,让糯米将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拿去热了,重新端上桌招待邓琰。
邓琰连日赶路皆以乾粮充饥,这会儿吃了柳九九做的菜,味蕾犹如从地狱跨至天堂,用野菌炖的肘子可口甘鲜,肉菌入口俱化,肘肉放进嘴里一抿便轻轻化开,半点没有猪肘子的肥腻感。
柳九九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仔细打量面前的俊朗少侠,「好吃吗?」
「好吃!」邓琰又挑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这一口咬下去同方才的软化糯口不同,而是不一样的酥脆感,甜脆轻薄的红糖裹着排骨,白齿一咬,爽脆多汁,不柴不腻,酸甜味适中开胃,加上芝麻提香,口感细腻丰富,没有半分调味料混合的突兀,糖醋排骨的汤汁呈糖稀色,他吃完排骨还不过瘾,端起盘子将汁水扒进米饭里拌匀。
由竹蒸笼蒸煮出来的米饭粒粒饱满,嚼之柔韧喷香,裹了糖醋排骨汤汁的米饭好吃到不行,邓琰连吃十碗,唇齿间被甜醋酱汁溢满,末了,他端着空碗回味无穷,望着柳九九问道:「九九姑娘,这排骨是谁的手艺?」
「我的,这糖醋排骨是我们九歌馆的招牌菜。」柳九九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邓琰,「怎麽样?好吃吗?」
邓琰看着她那双漆黑清湛的双眸,这般近距离一瞧,这姑娘眼睛就跟黑葡萄似的,白嫩脸庞犹如刚出蒸笼的水晶包,看得他食慾大开。他将空碗递给糯米,「麻烦再来一碗!」
糯米接过空碗,转身时默默念了句,「十一碗,嘿,赚了。」
就这样,邓琰对着柳九九乾吃了一碗白米饭。
邓琰第一次瞧见柳九九这种姑娘,这姑娘第一眼看着一般,第二眼看着挺讨喜,吃饱饭再看,奇了,怪有食慾的一张脸。
柳九九越瞧邓琰越喜欢,她就喜欢能吃的汉子。
邓琰完全符合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英俊不凡并且能吃。近些年柳九九见过不少英俊男子,一个个吃得比麻雀少,嘴比金丝雀挑,譬如街口那个秀才,吃两口包子便擦嘴说饱了,难怪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再譬如王员外家的王公子,堪称柳州城第一俊男,可那位王公子吃饭斯文得就跟他长相似的。
这些男人个个条件都好,也有不少媒婆上门来替秀才、王公子等人向柳九九提过亲,全被柳九九给拒了,这要是日後成了亲,她做一桌子菜没人吃怎麽办?
她爹从小教育她,养男人就得养他的胃,至於为什麽要养男人的胃?柳九九的理解大概就是—— 不能浪费了自己的好手艺。
柳九九觉得邓琰挺好,长得俊,能吃,还能乾吃一碗白米饭,大概也挺好养活的。
邓琰放下空碗,擦了一把嘴,掏出一锭银子搁置在桌上,冲着柳九九竖起大拇指,「柳姑娘,你做饭可比我媳妇儿做的好吃多了!」
「媳妇儿?」柳九九以为自己听错了。
邓琰揉着肚子,坐姿潇洒地长舒一口气,「我那媳妇儿一整个爷儿们性格,除了打……打架,啥也不会。」
柳九九扁嘴,「你有媳妇儿啦?」
邓琰点头,嘿嘿一笑,「儿子都快有了。」
柳九九的心「嘎砰」一声碎掉了,俊俏能吃的好男人飞了。
她低叹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吃了十一碗饭,这点银子不够。」
邓琰「啊」了一声,「你们这里的饭菜怎麽比京城还贵?」说着又掏了两锭银子搁在桌上。「多的不用找了,今晚我在这里住下。」
看着糯米带着邓琰上客房,柳九九捧着脸发了会呆,有一种「好男人都有主」了的失落感,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会……嫁不出去了。
嘤……好忧伤。
土豆从衙门回来,让柳九九和糯米端着板凳进厨房。
这些年土豆处事谨慎,这一次柳九九差点被割断脖子,他和糯米一颗心现在都还未放回去。他说:「小姐,反正咱们在柳州城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咱们换个地儿重开九歌馆,你觉得如何?」
柳九九坐在灶台前的板凳上,撑着下巴想了想,说:「不然……我们去京城吧?」
她很小的时候在京城住过,不过过去了那麽多年,她对京城的印象已经淡了,如果不是因为周凌恒的提议,她或许不会想去京城重开九歌馆。
糯米和土豆面面相觑。
糯米道:「小姐,你忘记老爷临终前的嘱咐了吗?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唯独京城去不得。」
柳九九叉腰站起来,望着糯米,「我爹那不是担心遇上仇人吗?可已经过去那麽多年,就算我杵在仇人面前他也未必认得。再者,兵不厌诈,仇人又怎会想到我们会回京城,他怕是早以为我在河里淹死了吧?」那年柳家遭难,她被仇人扔进湍急的河里,差点淹死。
土豆望着柳九九沉吟片刻,说道:「去京城重开九歌馆,也未尝不可。」
「那就这麽决定了,我明儿个去收帐。」柳九九拍拍手,「我现在便去收拾东西,土豆,你去雇一辆牛车、一辆马车,你跟大黑坐牛车,我跟糯米坐马车。」
土豆望着柳九九,一脸的委屈,敢情他的地位就跟大黑一样吗?
柳九九走後,糯米抬腿踢了土豆一脚,「你忘记老爷临终前的话了吗?怎麽可以同意小姐去京城?!」
土豆「哎哟」一声,揉着大腿解释道:「小姐说得没错,都过去了那麽多年,就算她站在仇人面前,对方也未必认得出她。再者,京城地灵人杰,说不定能找到好大夫治好小姐的病,刚才小姐被割了脖子还自言自语念叨『排骨大哥』,你难道就不觉得小姐这病越来越严重了?小姐的病耽搁不得,得赶紧找个大夫来治。」
这麽一说,糯米也觉得在理,连忙点头说:「是,治小姐的病要紧。」
烈日灼烤着巍峨皇宫,各宫各殿忙碌的太监宫女无一不是大汗淋漓。京城气候乾燥,比起柳州城更为炎热。
慈元宫四周临水,三交六椀菱花窗对外敞开,窗外小溪涓涓,绿柳成荫,较之其他宫殿更凉爽些。年逾五十的薄太后躺在贵妃榻上,单手扶着额头,双眼半阖,贵妃榻两侧站着两名宫女,各执一扇,为她搧风消暑。
太后最近因为皇帝的事操碎了心,历代皇帝哪个不是当太子时便有了子嗣,即便没有,登基之後面对着後宫三千佳丽,总要临幸几个、宠爱几个,还怕没有儿子抱吗?现在倒好,後宫佳丽个个姿色出众,周凌恒硬是瞧也不瞧一眼。历任帝王不是没有养男宠的先例,可她这儿子也没见他养什麽小白脸,他这不爱女不爱男的,到底是有什麽毛病?
最近她又听说,周凌恒时常一个人坐在殿内自言自语,今儿个晌午还在殿内发了场脾气,将一张实木桌一掌拍碎了,即便是铁打的手掌也禁不住他这般拍打啊!
难不成是今日天气过於闷热,以致他心情烦闷?
周凌恒听闻太后身体抱恙,忙从乾极殿赶往慈元宫来探望。他刚一踏进慈元宫正殿,一阵凉意便扑面而来,窗外还飘进一抹青翠的柳枝儿,翠青的绿色同凉爽的空气混合,让原本燥热烦闷的周凌恒顿时舒坦了不少。
太后见皇帝走进来,赶紧让宫女扶她起来。
周凌恒见状,上前扶着她,关切问道:「母后身体可好些了?」
「也没什麽大病。」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直接切入主题,「恒儿,最近宫中进了一位美人,能歌善舞,温柔端庄,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凌恒想了一下,「哦」了一声淡淡道:「母后说的可是那位李美人?」
「是是是,正是,你都记住她姓什麽了?」太后眼睛放光,这是儿子头一次能记住後宫佳丽的姓氏。
周凌恒冷哼一声,嘀咕道:「李美人与众不同,朕想忘记都难。」那位李美人膘肥体壮,长得就跟猪八戒似的,那能叫美人?母猪差不多吧!
我的母后,您当真是病得不轻啊。
太后也来了兴致,拍着他的手背说道:「这李美人是我亲自挑进宫的,是个讨喜的姑娘。说起来,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依云,去,将李美人请来。」
一名宫女上前跨出一步,福了福身应了声,便转身走出了慈元宫。
半个时辰後,她带着李美人跨进慈元宫。
李美人一走进周凌恒和太后的视线,母子俩当即目瞪口呆:好大一只……美人!
周凌恒只那麽一瞥,便抬手掐着太阳穴扭过头,一脸难色地望着太后。
太后打量着眼前这位李美人,也是吓得不轻,她尴尬地看了眼儿子,抖着手指着李美人问道:「你是……李美人?李廷尉家的闺女?」
「是。」李美人跪在地上,垂着头轻声回答。
「来,抬起头让哀家看看。」太后望着跪在贵妃榻前的李美人,用膘肥体壮这个词来形容此时的李美人那是十分贴切,不过太后还是抱了点希望,身肥体壮不要紧,脸漂亮就行。
李美人一抬头,太后的心脏又是突兀一跳,吓得朝後一仰,拍拍自己胸脯表示吓得不轻—— 乖乖,好好的美人怎麽成了这德行?
待李美人走後,周凌恒无奈道:「母后,您也别怪儿臣对女人挑剔,後宫佳丽都这德行,一个个长得跟五花肉似的,儿臣如何能下得了口啊?」
「胡说。」太后捏着手帕擦了擦汗,微怒道:「也就一个李美人不知爱惜自个儿身材,哀家亲自帮你挑选的四妃,个个倾城绝色,怎麽也不见你去吃?」
周凌恒觉得多说无益,抬手招来宫女,「那个依云,你去把四妃请来。」
「是。」依云福了福身,听命办事去。
後宫四妃从进了宫就只见过一次皇帝,这次听说要在慈元宫面圣,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发式一个比一个眼花撩乱,脸上扑的粉皆像戴了张面具一般,奈何宫外天气太热,到慈元宫时四妃已经满额大汗,脸上妆容花了不说,身上的薄纱衣皆被汗水浸湿,周凌恒怎麽瞧,都觉得这四妃像是将将从开水中打捞出来的肥腻五花肉。
太后望了一眼跪在贵妃榻前的四妃,吓得手中的冰镇荔枝滚落在地,抬起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她们道:「这……这这……依云,她们是谁啊?」
「回太后,是四位娘娘。」才多久没见,依云再看到这四妃时也是吓一跳,想当初四妃个个倾城绝色,身段妖娆,最不济的也是个正常的巴掌脸、小蛮腰,可眼下这四个同那李美人一样,粗臂圆臀,虎背熊腰,走起路来颤的不仅仅是发鬓间的玲珑步摇,还有身上一层叠一层的肥肉。
太后吓得不轻,她握着周凌恒的手,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气晕过去,好在周凌恒眼明手快拉住她的手,抬手让四妃赶紧出去。
四妃望着周凌恒也是惊愕,陛下这好不容易召见她们,怎麽什麽话也不说便让她们离开,难不成……是她们还不够胖?
待四妃走後,周凌恒拍了拍太后的背,给太后顺了顺气,「母后,如今後宫嫔妃是个什麽资质您也瞧见了,不是朕不愿意开口吃,但您瞧瞧那些五花肉,儿臣怎麽下得了口啊?」
周凌恒望着太后,一脸痛心疾首的神色,就差没捶胸哀嚎了。他给太后剥了一个冰镇荔枝,将冰冰凉凉的果肉递至太后嘴边儿,轻声哄着太后,「母后,儿臣还年轻,临幸谁这事儿不急,等儿臣处理完国事,得空去後宫转转,挑个美貌体匀的姑娘。儿臣若是去临幸那几块五花肉,万一将瘦弱的儿臣压得手残脚残无心国事怎麽办?这还算小事,若是那四妃日後给儿臣生个皇子公主,个个长得跟块大肥肉似的,那得多失国体。母后,您说呢?」
太后想像一个个肥头大耳的皇子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揉捏着胀痛的太阳穴低声叹气,「恒儿啊……」她只想抱个孙子,怎麽就如此困难?
周凌恒见太后暂时妥协,唇角轻扬,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随即不动声色拍了拍太后的背,安慰道:「儿臣还有事情处理,就先告辞了,母后您好生休息。」
太后捏着太阳穴,叹了声气,却是什麽话也再难说出了。
周凌恒一跨出慈元宫,在正殿外等候多时的小安子迎了上来。
小安子拿着蒲扇替周凌恒搧风,小声问道:「陛下,奴才方才看见李美人和四妃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是不是……」
周凌恒负手而立,昂首挺胸道:「小安子,事情办得不错。」
小安子得到夸奖,对着周凌恒弯腰道:「奴才应该做的。」
说起来周凌恒後宫有三千佳丽,他一瓢都未饮过。他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他挑女人比挑糖醋排骨还要丧心病狂,他看後宫女人个个不顺眼,一个两个长得都没什麽灵气。为了找到藉口不碰那些女人,便想了这麽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三个月前,他让小安子在後宫私下传了一条消息,谁糖醋排骨吃得多,他便临幸谁。三个月来,御膳房往後宫送去的糖醋排骨也都有记载,後宫佳丽们当真以为是皇帝让人统计她们所吃的排骨数量。
於是後宫内但凡有点权势的妃子美人,糖醋排骨的量每日少说十盘起,如此不过三个月,後宫四妃以及李美人便成了膘肥体壮的大胖子。
小安子笑道:「陛下,那後宫四妃和李美人的体态当真骇人,那般模样太后总不至於让您去临幸她们了吧?」
周凌恒粲然一笑,「太后吓得不轻,不过此招也拖延不了多久。说起来,那些姑娘也是可怜,她们在这宫里消耗青春,於朕於她们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小安子忙点头说是,「历代以来,哪一代的後宫不是表面看似平静,实则腥风血雨、你争我斗的,可不就是为了得陛下恩宠。」
「所以,朕得赶紧找个合心意的姑娘。」周凌恒拂了拂衣袖,「再找个机会让後宫散了,放那些姑娘出宫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小安子望着皇帝,目光复杂。
周凌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瞧着朕做什麽?朕脸上绣了花吗?」
小安子颔首道:「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处事特别。」
「特别?哪里特别?你是觉得朕特别英俊是吗?」周凌恒摸着自己下巴,粲然笑道:「朕也这般觉得。」
柳九九迫不及待想去京城做生意,同时也急着将九歌馆卖出去。
售卖九歌馆的消息一放出去,柳州城一片欢天喜地,一口气能吹走人的妖孽总算要走了,可问题是,妖孽住过的九歌馆谁敢买啊?
九歌馆的大门日日敞开,除了邓琰再没其他客人来光顾生意,也无人来询问酒楼的价格,土豆闲得打了一万八百遍算盘,糯米闲得用筷子夹死了几十只苍蝇。
柳九九坐在大堂里,望着九歌馆凄凄凉凉的正门,咳声叹气。
老板娘不给做饭吃,邓琰就自个儿跑去厨房扒拉了一堆烤红薯。他咬着烤红薯从厨房走出来,顺口问道:「九九姑娘,你这九歌馆多少钱肯卖啊?」
邓琰这话刚出口,土豆、糯米、柳九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将他围住。
柳九九上下打量邓琰,「少侠,你是京城来的吧?听说京城人房价贵,房子又小又难住,您瞧瞧我们柳州城四季如春,环境清爽宜人,是个安居的好所在,我这九歌馆又靠着柳城河,推开窗就能看见清澈的河水,堪称柳州第一河景房,你若诚心要买,就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指头。
「三千两?」
柳九九正想说三百两,就见邓琰咬了一口红薯道:「九九姑娘,这价格在京城连个茅厕都买不到啊。」
「茅厕……」都买不到……
土豆将手中算盘「哗啦」一摇,正色道:「少侠,我们也是急着搬迁,否则也不会这般低价售卖酒楼。就三千,您一句话,要还是不要?」
三千两这麽大一座酒楼,傻子才不要吧!他想着若在柳州买下这麽大一座河景房,年老之後同娘子来这里安居,当真是美事一桩。
将手中漆黑黑一团的烤红薯塞进土豆怀里,道:「这个你帮我拿着。」接着用轻功飘上楼,拿了一叠银票下来塞进柳九九手里,「九九姑娘你数数,看看这些够不够。」
柳九九握着一大把银票,整只手都在颤抖。
她忙让土豆拿了地契房契来,同邓琰去了官府登记报备一声。
回来收拾的时候,柳九九不禁感叹,「京城的人,可真好讹。」
为了防止邓琰反悔,柳九九一行人急忙忙上了路。
等他们的马车牛车出了城,糯米才开口问柳九九,「小姐,我们就这样丢下邓少侠,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柳九九一巴掌拍在糯米脑袋上,「在商言商,说什麽厚道。」
去京城之路很辛苦,连日来的颠簸让柳九九头昏脑胀,就连大黑狗也被牛车颠簸得无精打采,半路上柳九九和大黑狗晕车,一人一狗跳下车,蹲在路边歪着脑袋狂吐不止。
半个月後到达京城,柳九九双下巴没了,尖了不少,马车一进京城,病殃殃的柳九九顿时精神起来,她用纤长的手指挑开车帘,探出脑袋稀奇地打量繁华的京城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建筑皆是两、三层的阁楼,青砖碧瓦,气派奢华。街道两旁有叫卖的小贩,有扛着冰糖葫芦叫卖的老头,还有挑着草鞋叫卖的年轻壮汉。
马车经过一间布庄,柳九九睁着眼睛巴巴地打量着几名穿戴华丽、发髻上插满金钗、步摇的女子,她樱红的小嘴微张,心里想着京城的女子果然不一样……
土豆倒是对京城熟门熟路的,赶着牛车往京城东街的一家客栈走。
不过这客栈只是暂时的落脚处,在奔波了整整三日後,柳九九被京城的物价房价吓得不轻,在柳州城三千两可以买下一座酒楼、两座大宅,而在京城……三千两只够在人偏少的西大街租一间小商铺一年。
正当柳九九和糯米在房内盘算着要回柳州城时,土豆带着地契房契从外归来。
柳九九不可思议地望着土豆递来的地契房契,竟是东街最繁华地段的铺子,上下两层,後临护城河,前临繁华街市,这个位置开酒楼是最合适不过。
柳九九握着地契房契,皱了皱眉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土豆,说实话,你是偷的还是抢的?」
土豆施施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小姐,你忘记啦?我是京城人,我爹娘是商人,他们去世後我便跟了老爷做事,家里的产业一直交由管家打理。这次回京城,自然是要拿回属於我的东西。」
糯米和柳九九瞠目结舌,土豆这个深藏不露的富豪!
柳九九捏着地契房契望着他,「土豆,你缺丫鬟吗?」
糯米也抿着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土豆大哥,你缺媳妇儿吧?」
土豆一口茶水喷在糯米脸上,搁下手中茶杯道:「小姐,我这命是老爷救的,我的就都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柳九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本小姐就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土豆拿来的铺子以前就是开酒楼的,里头桌凳都有,只要稍作打理换了招牌便可重新开张了。
奇怪的是九歌馆开张头一天冷冷清清,没有客人来光顾,柳九九以为问题出在自身,可她带着糯米去京城所有的酒楼逛了一圈儿才知道,不仅仅是她的九歌馆,京城内一些老酒楼都没什麽客人。
她们打听了一下,总算知道了其中缘由,京城酒楼的菜是出了名的难吃,但凡手艺好点的厨子皆被召进宫当了御厨。
狗皇帝害得京城美食萧条,柳九九气恨道:「狗皇帝果然是狗皇帝,半点不虚!」
开张第三日,柳九九在九歌馆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桌面上铺上橙黄桌布,吩咐土豆、糯米摆上十几个空瓷盘。她打算大展厨艺,免费招待京城百姓吃糖醋排骨,让他们感受一下她柳九九的手艺。
白吃谁不吃?
京城百姓一听有白吃白喝的好事,连忙赶来九歌馆围观。
晌午时分,九歌馆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在大家饥肠辘辘之时,柳九九端着一大锅糖醋排骨从九歌馆内走了出来,铁锅木盖一掀,糖醋排骨的甜香便随着氤氲的热气溢了出来,香味儿勾得人垂涎欲滴。
柳九九一手端着锅,一手拿着锅铲,每一个盘中只放入一块排骨,再配以半勺酱汁。
糖醋排骨的香味已让一干百姓为之癫狂,柳九九举着锅铲才开口说:「请……」「用」字都还没说出口,百姓们便如饿狼一般一拥而上,将排骨一抢而空。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刚舔了口酱汁儿,手中排骨便被人给抢去,啃完肉有人连骨头都不放过,抢了过来轮番舔味儿。
有人舔完盘子,大大方方扯下钱袋扔进柳九九端着的空铁锅里,大摇大摆走进九歌馆,「老板娘,给我来五盘排骨!」
柳九九拿起钱袋掂了掂,哟,还不少!遂端着铁锅跨进九歌馆,「客官稍等片刻,排骨马上就来!」
起了这个头,门外的百姓蜂拥而至,将楼上楼下的座位占了个满,一点菜,柳九九得做一百来盘糖醋排骨。
糯米帮衬着柳九九搭了四口锅,在四个灶台内来回添柴烧火。柳九九也半点不闲着,她一个人兼顾着四口锅,忙得不可开交。
碰巧周凌恒这个时候也在吃排骨,两人联系上了。
时隔半个月,周凌恒再次听见柳九九的声音,兴奋完全将他上一次对柳九九的愤怒和怨念冲刷得一乾二净,他道:「铲铲姑娘,近来可好?生意可有起色?」
柳九九两手拿着锅铲,忙得上气不接下气,「排骨大哥,咱们等会儿再聊啊!」
糯米正好到一旁拿柴来添,没听见主子的自言自语。
周凌恒被国事折腾了大半个月,可不想放过这个消遣的机会,他语气霸道地说:「不成,陪我聊天。」
柳九九擦了一把汗,举着锅铲指挥糯米,「可以慢慢灭火了,排骨可以出锅了。」说着,她抿着嘴抓了两大把芝麻,分别撒入四口锅里,藉着灶内的余火将芝麻爆熟爆香。
接下来她开始将排骨装盘,每一个空盘里都只放一铲子排骨,经过她精巧摆盘,普通的糖醋排骨顿时增添了高贵气质。
「呼……」摆完盘,柳九九大汗淋漓,吩咐糯米将这些排骨都给客人送去。
等糯米端着五盘糖醋排骨走到厨房门口,忽听背後传来柳九九低低的声音——
「排骨大哥,我在京城开了家九歌馆,你什麽时候来光顾我的生意?」
糯米背脊一颤,小姐……又犯病了。
一听这话,周凌恒激动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一旁伺候他用膳的小安子忙搭手去扶他,小安子刚将他扶起来,便见陛下盯着碗道——
「铲铲姑娘,你年龄几何?相貌如何?」
啊?柳九九愣住,难道排骨大哥吃排骨还看做排骨的人?
周凌恒坐起来,等待柳九九答覆。
万一这位铲铲姑娘是个声音少女、年逾四十的大婶……那他还是别去九歌馆了。他转念又想,若铲铲姑娘是个温柔的小姑娘,他这副容貌将人家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可怎麽办啊?
哎哟喂,见个姑娘而已,他怎麽就这麽头疼?
听见周凌恒「哎哟」一声,柳九九关切问他,「排骨大哥,你没事儿吧?」
周凌恒冲着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小安子意会,颔首退出了乾极殿。周凌恒揉了揉自己金尊玉贵的臀,「嘶」了一声,「没事儿,方才不小心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铲铲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年龄几何?相貌如何?」
问年龄柳九九尚能理解,可问相貌……她总觉得有些怪异,踌躇片刻才说道:「我今年一十七岁,街坊邻居常说我长得像刚出蒸笼的馒头。」
「刚出蒸笼的馒头……」周凌恒捏着下巴思量片刻,「欸,朕……我讨厌吃馒头。」
「排骨大哥你挑食啊?馒头可好吃了,馒头可以做成金酥香脆馒头片、茄夹馒头片,还有……胡萝卜炒馒头粒!」柳九九掰了掰手指,馒头能做的美食太多,她十根指头也掰不过来。她拿着锅铲在灶台前踱来踱去,又道:「排骨大哥,你在京城什麽地儿啊?不如……你来我九歌馆,我亲自为你做一桌美食?」
周凌恒握起手乾咳一声,他倒是头一次听说馒头还能炒。「铲铲姑娘,你挺年轻的啊。」他感叹道,他比柳九九大四岁。
「排骨大哥你很老吗?」柳九九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她从未见过排骨大哥的样貌,只听过他的声音,而从声音听来,排骨大哥应该很年轻才对。
「我可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周凌恒捋了捋自己额前垂发,盯着正前方的柱子隔空对柳九九抛了个媚眼,彷佛铲铲姑娘就在他面前似的。
他在皇宫平日看见女人是绕着走,可对柳九九……他不知怎麽了,总想在她面前表现表现,甚至想对他展示自己英伟的身姿,俊秀的容颜……
咳……大抵是头一次要见熟悉的陌生姑娘了,有些紧张。
柳九九还得忙着再做排骨,她跟周凌恒约在五日後晌午时分九歌馆见面。
糯米往返几趟,总算将所有糖醋排骨给客人端了出去,每次过来都瞧见小姐对着灶台说话,不禁咳声叹气的,小姐又犯病了……
排骨快凉了。
周凌恒同柳九九告别,颇有几分恋恋不舍,柳九九也有些不舍,她想,难得她跟排骨大哥这般有缘分,她一定得让排骨大哥好好嚐嚐她的手艺。
柳九九双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杵在灶台上,开始幻想排骨大哥是个什麽样的人,先後几次的沟通,柳九九大概知道排骨大哥很爱吃排骨,而且很挑食,很浪费……
她开始担心,万一排骨大哥不爱吃她做的菜,失望了怎麽办?
她这边担心自己的手艺不合排骨大哥的口味,而周凌恒担心的却是自己俊秀的模样会将铲铲姑娘吸引得无法自拔,不是他自恋,可自己若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然那些後宫佳丽们看见他,怎麽就跟一匹匹饿狼似的,那些个女人看见他时的那眼神,啧啧,泛着绿光,森森可怖。
忙活了一天,柳九九腰酸腿痛,她一只腿踩在凳子上,坐姿一整个大粗老爷们。
糯米给她捶着腰背,土豆则坐在一旁算帐。
这帐一算下来,让土豆大为惊喜,他将帐本推给柳九九看,「小姐,今儿个一天的收入抵得上柳州城一个月的收入了!」
原本还无精打采嘟囔着「腰酸腿酸,累死老娘了」的柳九九登时精神焕发,她夺过帐本扫了眼上头密密麻麻的字,顿觉头疼眼睛疼,略过繁杂的一笔笔帐目,目光直接落在末尾的数字上。
这一天下来,他们净赚五百两啊……
按着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她很快就能在京城开分号,置大宅,迎娶英俊美少年。她捧着一张圆脸开始憧憬,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富可敌国、站在京城最高端俯瞰众生的霸气模样。
单单只这麽一想,柳九九心里便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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