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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乔宁《帝是良人我非贤妻》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9-26 14:27
标题: 乔宁《帝是良人我非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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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帝是良人我非贤妻》
作者:乔宁
系列:红樱桃RC1425
出版社:禾马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4日

【内容简介】

曾经,冉守月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分不清真假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伤透了另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尹梓赫倾尽一世温柔抛下尊贵身分,只为求她一人心
可她被鬼迷了心窍选择背叛他,甚至还想毒杀他
当她终於明白自己铸下大错时,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因为年少气盛错付真心,最後赔上了一条命
只是没想到鬼门关前走一遭,老天没有收了她
反而让一缕芳魂借体复生,从冉守月活成了徐明璐……
原以为只要这一世安安静静的活在深闺之中
再不去惦念前世尘缘,便能活得安然自在
这对她,也对那个被她辜负的男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偏偏上天不肯轻易放过她,竟又让她与尹梓赫相逢
但昔日温润如玉的五皇子,已成了冷酷无情的帝王──
原想着上天再赐她一条命,是可怜她前生的愚蠢
直到再见放不下的故人,她方领悟前世临死之时
冉守月满腔的悔恨,满腔的痛苦,满腔未能诉尽的情衷
这一世终将由徐明璐这条命来弥补偿还欠他的情……


【试阅内容】

  北跋王朝.立春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犹带着几分稚嫩的娇嗓,从九曲桥尽头的一处水榭里,断断续续传来。

  听见有人正在背诵这首他最喜爱的词,原先朝着徐府主院东边而去的尹梓赫,行过隔开东西两侧跨院的园子时,又折返回来,循着背诵声的出处走去。

  「小轩窗,正梳妆……」

  水榭里,乌木长案上,摊着一本蓝皮书册,一道娉婷身影端坐於前,纤手执着一支羊毫笔,另一手压在白纸上,伏案书写。

  循声而来,尹梓赫伫立在水榭入口,静静看着水榭里,背对而坐的纤秀人影,一边反覆背诵,一边写下这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听见背後这道低沉的声嗓,徐明璐一僵,停顿的笔尖,墨水浸透了白纸,逐渐晕染开来。

  啪答,羊毫笔甩落在白纸上,无端画了一大撇。

  一身淡紫撒花锦裙的徐明璐,猛然别过稚气的小脸,瞪大一双灵秀眼眸。

  她几乎不敢相信此时眼前所见。

  那一袭及地的碧色绣白鹤纹饰披风,更衬男子一身如玉白皙的肌肤。

  发髻上的青玉环,与一头如墨的青丝相互辉映,宽阔饱满的天庭,高挺鼻峰,深邃眼窝,里头分镶两颗墨玉,彷佛能看穿世间所有的真伪,剔透清澈。

  男子生得俊丽无双,又有着一副颀长精壮的躯干,方让人不至於将他错辨为女子。

  他的皮肤细腻,神采奕奕,唯独眉间的摺痕,泄漏了他的年岁。

  不,他并不老。

  过完今年中秋,他已届而立之年,算起来,已是北跋王朝历来最年轻的君王。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端详着水榭里一脸惊惶的女孩,尹梓赫不由得稍稍放下平日的威严,难能可贵的放柔声嗓。

  徐明璐心知他的身分,但是她不能显露出来,只因对「徐明璐」而言,她只是不曾见过北跋皇帝的孩子。

  然而她又怎能随意冒犯眼前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

  思绪飞快一转,徐明璐歪着螓首,故作一脸迷糊神态,眨了眨秀眸,紧瞅着水榭入口的俊美男子。

  「你又是谁?我也没见过你。」

  她软糯的声嗓,配上那一脸童真,当真可爱极了。

  尹梓赫将女孩的娇态尽收眼底,胸中有股说不出的柔软之意。

  是孩子的缘故吧?唯有未经世事的孩子,方能有着这样天真无虑的模样,让人看着,亦跟着变得单纯。

  「来者是客,你怎麽不开口请我入内?」

  略嫌苍白的薄唇,徐徐扬起一抹笑弧,尹梓赫放下了心中的万千杂思,单纯的想与眼前这孩子聊聊。

  徐明璐眨了眨秀眸,宛若糯米团子般的白嫩小脸,浮现了一抹困惑。

  「贵客?我没听说今天会有贵客上门。」

  「你在习字吗?」

  嘴上说着,尹梓赫已迈开步伐,敏捷的移动颀长身影,踏入水榭。

  徐明璐暗自屏息,袖下的小手已然冰冷发着抖。

  她万万料想不到,再与「故人」相见,竟然会是这等光景……

  怔忡间,那抹碧绿色的高大人影已来到徐明璐面前。

  她仰起细嫩的颈,秀眸失神的望着尹梓赫,看他弯下身,探出指节分明且宽大的左手,执起落在纸上的羊毫笔。

  大手执笔,替她写下未完的那三个字︰自难忘。

  低垂的两排乌黑羽睫,轻轻一颤,徐明璐胸口下的那颗心,似也随着尹梓赫的动笔挥毫而来回扯动。

  他的字,一如从前,未曾改变。

  苍劲飞扬,收尾内敛。亦如他的性格,曾经是那样温柔内敛。

  一股苦涩涌上喉尖,徐明璐就怕自己一张嘴便会哽咽出声。

  尹梓赫搁笔,撇首望向身侧端坐的女孩,嘴角那弯笑,已是许久不曾在他面上出现的温柔。

  他望着女孩低垂的眼睫,秀挺的鼻头,微微噘起的红润双唇,心头顿时荡漾过一股久违的暖潮。

  这个女孩长得忒是灵秀,一双乌黑眼瞳好似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眉眼之间可见聪明早慧,尽管仍然童稚,却不显愚笨。

  徐明璐扬眸,迎上尹梓赫凝神端详的目光,心口不禁深深一震。

  当尹梓赫从她的眼中,读出一抹异样的惊惧,他下意识攒起峻眉。

  「你,为什麽怕我?」

  按她方才的回应看来,她应当不识他的身分,既是如此,她为何会对他充满忌惮与惊怕?

  徐明璐心下暗惊,正欲扬嗓解释,远处蓦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微臣叩见陛下。微臣不知陛下便衣出巡,有失远迎,还望陛下饶恕。」

  北跋王朝位居三品的户部尚书徐世彬,面色仓皇的领着一众家奴,在不大的水榭里跪了满地。

  徐明璐一颗心儿怦怦跳,她睁大秀眸,怔望着无视那一地徐家人的尹梓赫。

  尹梓赫一双墨玉似的眼眸,从徐明璐那张灵秀的小脸蛋缓缓挪开。

  当他的目光不在她身上,他嘴角的那抹笑亦随之敛起。

  他眼底那抹慵懒的光芒,转被一抹凌厉之色取代,当他转开身,面向身後齐齐跪一地的徐家人时,俊丽的面庞不见一丝温软,只余下不近人情的严酷。

  徐明璐的心不断下坠,坠至深渊。

  她总以为,只要别再碰见这个人,便能逃开自己的罪孽。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辗转走过人间一回,她又投胎至官宦之家,成了徐府最受人疼宠的么孙女。

  原以为,只要一世安分,活在深闺之中,再也不去惦念前世尘缘,便能像只缩头乌龟,活得安然自在。

  偏偏,偏偏上天又让她与尹梓赫相逢。

  偏偏,偏偏教她亲眼目睹他的冷酷与严峻。

  本该是一世明君的他,怎会成了北跋王朝的暴君……

  莫非,当真是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令他从此性情大变?

  怔思间,忽闻徐世彬高声喝斥:「璐儿,当今圣上在前,还不快些跪下!」

  瞥见向来慈眉善目的徐世彬白着脸,神态惊惶,语气更是少有的严厉,徐明璐当下明了,即便是如徐世彬这般的老好人,亦甚是忌惮尹梓赫。

  徐明璐掩下长睫,起身跪下,双手合袖高举齐眉,稚嫩的声嗓,琅琅响彻了静若死城的水榭。

  「民女徐氏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话音方落,忽觉高举齐眉的双手一沉,徐明璐讶然扬眸,对上尹梓赫掩眸微笑的俊颜。

  不只是她,尹梓赫身後的徐家人,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陛下……」徐世彬惶恐张嘴。

  「这是徐家的娃儿?」尹梓赫率先开口问道。

  「回陛下的话,明璐是微臣的孙女。」

  徐世彬睁大眼,紧盯着尹梓赫搭在徐明璐袖上的那只大手,生怕一个眨眼,他甚是疼宠的么孙女,便会让尹梓赫给撕了。

  徐明璐望着尹梓赫眼中的温柔,心下恻然不安,她不明白,何以他会对自己露出这般神态。

  「这个娃儿生得灵秀聪慧……今年多大了?」尹梓赫沉嗓再问。

  由於他背对着徐家人,是以当他此话一落,那一众徐家人顿时面露惶然。

  徐明璐代替徐世彬扬嗓道:「禀陛下,民女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尹梓赫的声嗓听似带点诧异,面上却丝毫不见波澜。

  「禀陛下,」徐明璐初生之犊不畏虎,一双盈盈秀眸,直挺挺迎上尹梓赫专注的凝视。「民女出生时尚不足月,自幼便比同龄的孩子来得瘦弱。」

  「璐儿,不得无礼。」尹梓赫身後的徐世彬,见徐明璐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皇帝,连忙出声示警。

  尹梓赫却是扬了扬袖,淡道:「无妨。她不过是深闺里的娃儿,自然不懂这麽多规矩。」

  闻言,水榭里那一众的徐家人,俱是面露惊诧。

  「陛下,这儿水气重,风又大,唯恐龙体受寒,实在不宜久待。」

  方才让尹梓赫差遣,前去通报徐家人的李公公,躬身上前劝道。

  「是啊,恭请陛下移驾正厅。」徐世彬应和道。

  尹梓赫的心思全然不在旁人身上,他只是深深凝视徐明璐好片刻,而後才转开慑人心魂的墨眸,大踏步离开水榭。

  徐明璐呆怔在原地,目光就这麽追随着那抹高大的碧色人影。

  湖上飘来一阵岚烟,白色雾气笼罩水榭,一时之间,朦胧了她的眼,亦朦胧了岁月年华。

  她的思绪,随这阵烟雾飘回遥远的从前……

  从前,从前,她,尚不是今日娇养於徐家後宅的徐明璐。

  彼时,她仍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使之女,自幼长於翰林院与太医局之间,随着一众医术精湛的叔伯们,钻研医理药学……

  「守月,你又在抄写太医局的药方了?你这是打算让冉大人打断手才肯放弃,是不?」

  饱含笑意的淳朗声嗓,自身後飘落,正伏案抄写的纤秀人影蓦然一顿。

  冉守月怒目撇首,凝瞪着那一袭碧色锦袍,眉眼温润如月的俊丽男子。

  「你又来找我做什麽?昨儿个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面对打从她十一岁起,便一同在大内宫巷里玩耍,甚至一起拜伍太傅为师,私下经常以师兄妹相称的五皇子,冉守月向来毫无半点敬意,更是经常冲着尹梓赫大呼小叫。

  尹梓赫作为北跋宗室子弟,为当今皇后所出,皇室玉牒排行第五,却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嫡系血脉。

  皇城之内,任谁见着尹梓赫,无不尊敬恭顺,唯独这个同拜在伍太傅门下,随伍太傅习经练字的小师妹,总是不给他面子,经常给他脸色瞧。

  「昨儿个我说错话,惹得小师妹心有不悦,这不就给你取来了曾太医留下的药谱,好向你赔罪。」

  尹梓赫面上端着温润的笑,递出手里那一册泛黄的药谱。

  冉守月娇瞪那张比自个儿还漂亮的俊脸一眼,一把抢过了药谱,随後伏回书案前,不再理睬尹梓赫。

  面对冉守月的任性娇气,尹梓赫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

  他只是一如往常那般,伫立於书案一侧,看着她抄写起自太医局借来的药谱。

  身为医官使冉彦良的掌上明珠,小师妹五岁便上私塾习字读经,六岁便让宫中老画师收为徒弟,练得一手好画。

  再加上冉夫人是琴师之後,本就熟谙音律,因此小师妹打从晓事以来,便与琴乐为伍,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擅。

  生而为女,纵然身怀长才,但是在男子为重的北跋王朝里,仍是毫无用武之地。

  师妹年纪已不小,与她同龄的女子,大多已许了婆家,要不便是等着媒人上门说亲,唯独她不急不躁,满怀心思全在太医局。

  冉彦良作为医官使,管着北跋王朝的医官制度,甚至官设的药舖亦归他所管,太医局那头负责医术的传承,以及钻研医理药谱,同样归翰林医官院所管。

  因而,冉彦良这个医官使一职,虽然仅仅只是四品官,但在大内皇城内的地位却不算低,颇受宫中上下敬重。

  许是自幼便长於翰林院与太医局间,冉守月在潜移默化之下,对那些枯燥乏味的药谱萌生了莫大兴趣,更甚,她还想着及长之後能习医。

  这事,自然让冉彦良气坏了。冉彦良原以为女儿只是好学,方会跟着太医局的太医们钻研药谱,怎样也料想不到,冉守月竟会异想天开,妄想能从医。

  北跋王朝素来以男子为重,尽管女子仍能上私塾,但是历来未曾有女子从官,更遑论是习医成为朝廷任用的医官。

  女子终归要婚嫁,嫁入夫家,岂能随意抛头露面?

  再说,无论是通过层层考核的太医,抑或是通过太医局的考试,再由翰林医官院分拨到官府的医官,从来就不曾有过女子应试。

  一来,习医之路甚苦;二来,历来未曾有过女子出任医官,而女子毕竟有诸多不便,怎能心无旁鹜的为病人治病?

  冉彦良清楚女儿的脾性,她自幼极受冉家上下疼宠,虽然不至於骄纵,可是对於坚持之事向来固执,他就怕冉守月当真动了习医的念头,会闹出大事,後来便严禁她上太医局翻看药谱。

  为了拘着冉守月,不让她出什麽乱子,冉彦良便不再让她上私塾,而是改拜宫中学识渊博的伍太傅为师傅,由伍太傅教授经学与妇德之书。

  北跋皇室向来看重贵族子弟的学习,无论是皇子公主,五品以上的高官子弟,皆能入国子监读书,至於五品以下的官员子弟,则是进入太学读书。

  尽管没有明令规定女子不得入学,然而高官名门少有将女儿送入国子监或太学,只因生怕女子抛头露面打坏名声,日後难以婚配。

  因此,冉守月成了国子监里少有的女辈学子。

  伍太傅学富五车,被先帝钦点为北跋皇室一品太傅,专司教授皇族子弟学识,当今帝王便是出自他门下。

  因此宫中上下尽知,能得伍太傅收入门下,那是何等的荣耀,更可断定日後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冉守月能让伍太傅打破不收女门生的成规,由此可见,她的聪慧灵敏有多麽令人喜爱。

  她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之女,成日在国子监里与一众贵族子女平起平坐,长此以往下来,自然养成了不把皇族子弟放在眼底的性子。

  她这般少见的爽直性子,皇族子弟们自然喜欢得紧,而尹梓赫便是其中一个最欣赏小师妹的人。

  身为皇室嫡系的皇子,尹梓赫在岑皇后的亲自管束下,秉性本就聪明过人的他,无论是脾气抑或性子,皆是出了名的恭谦温良。

  宫中上下,前朝後宫,每每提及五皇子,概无责怨之言,多是推崇褒赞。

  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五皇子,素来循规蹈矩,对上敬爱温顺,对下赏罚有度,纵是其他皇子,亦少有恶言评断。

  这样的五皇子,偏生栽在了一个小小的医官使之女手上。

  打从冉守月第一天出现在国子监,那秀净可爱的面貌,不畏其他高官子弟同窗,屡屡扬嗓提问的过人勇气,甚至一度问倒了前来传授诗经的魏大学士,这些不同於其他贵族女子的举措,在在令尹梓赫将这个灵精可爱的女孩子记上心头。

  後来,他又在太医局巧遇正在抄写妇德的冉守月。

  他犹然记得,当时伏案提笔的冉守月,一袭雪白滚狐毛短袄,下身是一条杏花色绣如意纹饰罗裙,脑後绾了个小小的花髻,簪着一朵琉璃珠花,余下的乌黑发丝垂落於身前。

  当他立定在红木写字台前,目不转睛的端详着她,她缓缓扬睫相对,那双灵动水亮的眸儿,就这麽深深镌印入心。

  「你是五皇子?」初见面,她稚嫩无惧的娇嗓,着实甜美悦耳。

  彼时,尹梓赫露出温润雅笑,伸出手指着她刚刚写下的那个「爱」字。

  「这儿少了一点,你知道不?」

  冉守月一怔,略歪螓首,先是瞄了一眼那个「爱」字,随後又望向写字台前的俊丽少年。

  「是吗?我习了这麽久的字,从来没人告诉我,我写这个字时少了一点。」

  听出她话里毫不掩饰的质疑,尹梓赫不愠不怒,犹然一脸笑。

  冉守月攒起细眉,不悦问道:「你笑什麽?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这话分明是对他出言不逊,可尹梓赫却没有动气,反倒觉着这个女孩子性子直爽,与平素往来的那些贵族女子截然不同。

  「你笑什麽?光笑不说话,像个傻子似的。」

  一如此际,冉守月躲在医官院的朵楼书房,伏案誊写着他为她借来的药谱。

  当她仰起粉扑扑的小脸蛋,水眸微瞠,凝瞪着他,娇脆声嗓说着与初见时一样的话,尹梓赫那双墨眸仍是满溢疼宠。

  皇城之内,众所周知,尹梓赫对待冉守月简直好上了天。

  什麽稀奇古怪的宝贝儿,只要冉守月说得出口,尹梓赫便能想方设法的为她弄到手。

  幸而冉守月只对药谱感兴趣,未曾开口向尹梓赫讨过什麽无价之宝。

  尹梓赫含笑望着冉守月,眼中是毫无保留的疼爱。

  他温声道:「後天,便是我受封皇太子的仪典,我已经同母后禀明让你随太傅一起前来宣德殿观礼,仪典过後,父皇会在偏殿举办宫宴,宴请文武百官,你随太傅一起留下。」

  「我不要。」冉守月脸也不抬的说道。

  「守月,别生我的气了,好不?」

  尹梓赫探出白皙修长的大手,搭上了她稍嫌单薄的肩。

  冉守月扭了扭肩膀,硬是甩开了尹梓赫的手,秀丽眉眼一扬,骄纵的瞪了瞪他,娇颜满是不置可否。

  「我没生气,我只是不想去。」她再次冷脸拒绝。

  「我就要当上皇太子,你不高兴吗?」

  「你当皇太子与我何干?我何必高兴?」

  「你不愿意当我的太子妃?」

  这席话,尹梓赫犹然问得一派温润,冉守月却是蓦然红了双颊,小脸困窘的猛瞪着他,彷佛遭受了莫大的羞辱。

  她重重扔下笔,气呼呼地娇吼道:「我几时说要嫁给你了?你可别胡说八道!」

  面对冉守月这般反应,尹梓赫不慌不乱,只当她是犯羞方会发脾气。

  他笑劝:「守月,你听我说……」

  冉守月将双手摀在耳上,秀颜端满怒气,固执的道:「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我不管你要当什麽皇太子,那都与我无关,你少把你的事赖到我身上。」

  「守月……」

  望着那张温文俊丽的面庞,冉守月满腹厌倦与嫌弃,她真是弄不明白,何以尹梓赫总爱纠缠着她,总是喜欢将两人凑作堆,她压根儿对他没半点儿女私情,全是他一相情愿。

  再说,自从前些日子,他冒然向皇帝与皇后上禀,有意娶她为妻,此事自然在前朝後宫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原因无他,尹梓赫可是已经命定的东宫人选,是北跋王朝日後的储君,他的正妻即为北跋王朝日後的皇后,岂能草率决定。

  这件事在朝中传开之後,冉彦良这个与朝野政治毫不相关的四品医官使,顿时成了朝中红人,无数官员竞相上门攀亲带故。

  冉守月这头自然也不好受。

  过去她在国子监里,那些贵族子弟待她如友,大夥儿以同窗相待,并无隔阂,自从她准备嫁给尹梓赫的消息,也在国子监里传开,众人总爱拿这事取笑她,害得她觉着颜面尽失。

  更甚者,还有人取笑她,是为了当上太子妃,才会想尽法子拜伍太傅为师。

  冉守月受不住这样的嘲笑,只得把满腔怨懑归咎於尹梓赫。

  「我才不稀罕当什麽太子妃!师兄,你休想让我当你的太子妃!」

  气呼呼的撂下话,冉守月红着眼眶站起身,毫不客气的推开尹梓赫,转身夺门而出。

  尹梓赫当下一凛,随即追出朵楼,却在绕过曲廊时追丢了人影。

  他并未发觉,其实冉守月就躲在曲廊一端的楹柱旁,故意不让他找着。

  「我才不想当什麽太子妃,你少来纠缠我!」

  看着尹梓赫一脸失望的离开医官院,冉守月这才扬起了得意的笑,循从医官院内院小门离开。

  她一心只想着去见广宁宫的尹常泓……她要将满腹的委屈全告诉他,让他去管管他讨人厌的弟弟,最好让尹梓赫永远别来纠缠她,这样她便不会遭人取笑。

  还有,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要嫁给尹梓赫。

  倘若真要让她嫁,那她一定是嫁给尹常泓。

  对,她要嫁给尹常泓!

  秀丽的脸蛋漾起甜笑,冉守月小碎步奔跑起来,直朝着位在皇城北侧,最靠近冷宫的广宁宫而去。

  这时的她,心性未定,善恶不分,又怎会晓得,她的愚昧与任性,终将伤人伤己……

  更甚者,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了北跋王朝的千古罪人,害得本该是一代明君的尹梓赫,成了北跋王朝历来最残酷无情的暴君。

  假使,时光能够溯流,她定会流着泪,紧紧抱住尹梓赫,亲口告诉他──

  「今生何等有幸,能得你垂怜青睐,盼愿长伴君侧,直至白发终老,永不叛离。」

  「璐儿。」

  冯姨娘的唤声,打断了徐明璐的思绪。

  她定下神,抬起雾气未散的眸。

  霎时,前尘往事亦随眼前飘过的那一团岚烟,在风中消散不见。

  心头的那阵悲哀,仍然深深梗在喉尖,只怕是至死亦难以消散。

  曾经的冉守月已经化作一个骨灰坛,躺在冉家的祖先牌位旁,无脸面见生养她的双亲。

  如今,北跋王朝的年号已改,昔日的皇太子继位,谁人能料想得到,曾经的冉守月成了徐明璐。

  挥开遮翳了双眼的那些前世云雾,当徐明璐真正定下神来,这才发觉徐家一票娘子军全围着她打转儿。

  「璐儿,大人让你前去正厅。」

  冯姨娘搀扶她起身,捏着袖口为她擦拭粉嫩小脸,又为她顺了顺脑後盘起的花髻,再掸了掸淡紫罗裙上的尘埃。

  「姨娘,我怕……」

  徐明璐扯了扯冯姨娘的袖角,流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稚与怯懦。

  冯姨娘是徐明璐的生母,因着徐明璐颇受徐家长辈疼爱,而在徐府还算是有一些分量在。

  「莫怕,陛下让你前去作陪,你应当高兴。」冯姨娘话中有话的安抚道。

  「璐儿,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婚嫁,大人怜你身子羸弱,方会迟迟留你於徐府後宅,如今大好机会在前,你可别耽误了徐家。」

  听见大娘这一席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徐明璐只是继续装傻。

  她转眸,望向冯姨娘身後的大娘简氏,心下淡淡一笑。

  说起来,户部尚书不过是个闲职,徐家亦谈不上是什麽高官厚爵,偏生徐世彬有个浪荡子徐宗昌,不学无术,又自诩风流,招惹了不少女子,方会有冯姨娘这个养在府外多年的外室。

  简氏是徐宗昌的正妻,可惜膝下并无一子半女,再加上管不动自个儿的夫君,颇受公婆苛责,因而长年心中怀恨,总是喜爱与徐家人唱反调。

  「璐儿愚昧,不明白娘亲所说的耽误徐家,指的是什麽?」

  徐明璐一脸天真的歪着螓首,粉颊堆笑,秀眸水灵,彷佛未曾沾染世间丑恶。

  见着她这般可爱模样,简氏一时竟也吐不出半句恶言,只是转而冷冷叮嘱起冯姨娘。

  「你好好教教璐儿,让她明白事理,莫要误了徐家。」

  末了,简氏只能吐出这麽一句警言,态度收敛了不少。

  说也奇怪,尽管简氏平素不喜冯姨娘与徐明璐,然而这个徐明璐生得忒是讨喜,虽然五岁那年才被接回徐府抚育,在她身上却不见一丝市井之气。

  说起来徐宗昌自幼便是不学无术,及长更是经常流连赌坊与花巷,冯姨娘便是他在花巷结识的歌伎,这样的纨裤子弟,竟然生了个聪慧的女儿,当真教人觉着老天爷的心长偏了。

  徐明璐不仅聪明早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小年纪已明白事理,知道徐家作主的是徐世彬,打她五岁那年被接入徐府,张口喊的第一声便是「爷爷」。

  徐世彬年事已高,对於膝下出了个浪荡子很是头疼,在看见小小年纪便明眸皓齿的徐明璐之後,便将所有的心力投注在这个孙女身上。

  这十年来,徐世彬让徐明璐上皇京里最好的私塾,给她请了最好的师傅,甚至还亲自教她骑马射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世彬是打从心底喜爱这个孙女,甚至连带的让生母冯姨娘亦跟着得势。

  只是这个冯姨娘还算有点见识,自知出身寒微,不敢攀势嚣张,十年来在徐府里安静无声,未曾有过争夺之心,对徐世彬的正妻更是敬畏有加。

  简氏见冯姨娘事事以她为尊,徐明璐名义上亦认她为娘,因此对待这对母女的态度,便也从最初的尖酸苛刻趋於冷淡漠视。

  「少夫人叮嘱的是。」

  冯姨娘性子一向温顺文静,少有反抗简氏之时,在简氏面前更是不敢以姊妹相称,只敢以徐家家奴自居。

  「璐儿,你入府多年,应当晓得咱们徐府就靠着大人,方得这方富贵安祥。」

  语气一转,简氏温声细语,开始对着徐明璐晓以大义。

  「如今大人年事已高,在朝中又无投靠任何党派,虽说是远离朝廷是非,可也没有任何能傍势的靠山,万一大人身子有恙,辞官回府颐养天年,这样咱们徐家该怎麽过下去?这些,你们母女俩想过没有?」

  简氏说的这些话,徐明璐心中早有底,她也知道,徐家迟早会把她当作一个交换荣华的筹码,挑个位高权重的夫家,将她风光出嫁。

  只是她怎样也想不到,尹梓赫竟然会出现在徐府,与「徐明璐」相遇。

  更甚者,这些徐家人竟然会起了将她送入後宫的念头。

  这是何等的孽缘?上天竟又让他们相遇……

  前尘往事早该化作一缕云烟,彼此相望不相识,纵然有泪,亦流往心头。

  可当她亲眼目睹他的残酷无情,她方明白,冉守月当真成了千古罪人,害得一世明君成了一个酷戾的暴君。

  「少夫人,陛下还在正厅候着,赶紧让小姐过去吧。」

  一侧服侍简氏的嬷嬷,生怕再蹉跎下去,会耽误了大好机会,连忙出声提个醒。

  徐明璐也没心思与简氏瞎掺和,行了个礼便随冯姨娘离开。

  冯姨娘领着她默默走了一段路,来到距离正厅有一小段距离的垂花门前,忽尔停步转过身,红着眼眶凝瞅她。

  徐明璐心下了然,却也只能充装一脸茫然无知。

  「璐儿,你可知道方才在水榭遇见的那一位是什麽人?」

  「璐儿明白,那是当今陛下。」

  「陛下看你聪慧可人,对你很是喜爱,一会儿进了正厅,可千万别忘了礼制,莫要冲撞了陛下。」

  「璐儿会谨遵姨娘的叮咛,绝不会在陛下面前失了礼。」

  冯姨娘又替她拢了拢发丝,抹了抹粉嫩的脸蛋,才让开了身,示意她自个儿前往正厅。

  徐明璐挺直纤瘦的腰背,淡紫色的单薄身影,行走在碎阳洒落的庭院里,嫋嫋似一朵落樱。

  当她行至正厅门前,不由得又转过身,凝视了垂花门下的冯姨娘。

  她朝着冯姨娘露出安抚一笑,那沉着且安然自若的神态,不禁看怔了冯姨娘。

  自从那一年,璐儿染上风寒而连夜高烧不退,偏偏那几天徐宗昌犯了错被拘禁在徐府,未来照看她们母女俩,更忘了遣下人送银两过来。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抱着年仅五岁的璐儿,漏夜敲响徐府大门,哀求徐府请个厉害的医官替璐儿医治。

  正是因为这件事,徐宗昌养了外室,甚至还有了孩子的事方会露了馅儿。

  徐府趁夜请来医官,救起了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的璐儿。

  自那一夜起,过去动不动便哭闹,总是调皮嬉戏的璐儿,再也不复见。

  宛若脱胎新生,那一夜过後的璐儿,成了连她这个娘亲都感到陌生的孩子。

  这个崭新的璐儿,不喜哭闹,异常沉静,甚至会主动念诗读经,更懂得向徐世彬撒娇讨赏,把徐家人哄得妥贴心悦。

  冯姨娘总觉着,眼前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已不再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璐儿。

  这个念头确实荒谬,连她自己也觉着可笑……

  目送徐明璐的背影消失在正厅门内,冯姨娘的心提至喉间,暗自向菩萨祈祷,千万别让这个聪慧的女儿入宫……

  进到正厅,迎面就见尹梓赫高坐在正对着门的罗汉榻上,打从他册封为皇太子那一年便贴身伺候的李公公,躬身候於一旁,余下的徐家人则是规规矩矩的分坐在两旁太师椅上。

  徐世彬双手抱拳,必恭必敬的示上:「陛下便衣出巡,未见殿前司与大内侍卫随行,微臣亦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实在疏职,还望陛下宽恕。」

  「朕只是去了一趟太庙,回程正好经过徐府,便进来转悠。」

  尹梓赫淡淡说着,眸光如凛冬霜雪,毫无一丝温暖可言。

  徐世彬两朝为官,服事两朝皇帝,前朝皇帝性子敦厚却也软弱,今朝皇帝年轻却是严酷无情,他为求自保,素来洁身自爱,不敢与朝中党派结盟,遇上党派斗争更是绝不涉入其中,方能安然当他的户部尚书十来年。

  说来户部尚书不过是个闲职,统管着皇畿一带的田赋土地,边境蛮族与各州府进贡的风俗土物亦归户部所管,元旦朝会与大型宫宴时陈列的旌表门闾一事。

  户部尚书位居三品,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一个不涉朝堂政事的闲职,向来被朝中要臣轻蔑视之。

  徐世彬年事已高,不久前刚过完六六大寿,早已没有争权夺利之心,只盼余生能安然度过,力保徐家荣华。

  眼下,素来不将他这个两朝老臣放心上的年轻帝王,竟然主动上门为客,甚至还看上了自家孙女,徐世彬当真不知该喜或忧。

  「太庙南北两侧的墙面禁不住连年风雪摧残,已经剥蚀得甚是厉害,朕想着来找你谈一谈太庙迁址一事。」

  闻言,徐世彬起身连声称是。「禀陛下,前段日子皇后亦曾向微臣提及此事,只是当时皇后琢磨着择日向陛下上禀此事,让微臣静候。」

  大手拢着青瓷杯盏,尹梓赫淡淡扬眸,一脸不置可否的漠然。

  「皇后身子薄弱,平日掌管後宫已是劳心劳力,太庙一事只怕她是有心无力。」

  「陛下所言甚是。」

  听出皇帝话下之意,徐世彬低垂眉目,抱拳领命,不敢再多言。

  当今皇后是前朝许枢密使的孙女,许家在北跋王朝是开国名将之後,历代君王无不敬上三分。

  许家自个儿也争气,後代子孙大多出仕,文官武官皆有之,算是不辱家风。

  前朝枢密使便曾为了北跋出征,平定了边境蛮族,力抗虎视眈眈的邻国,令先帝颇为看重,驾崩前更下一道密旨,力保许家後代荣华。

  如今,许家才俊在朝中多是位居要职,无形之中,许家俨然已成了北跋王朝的第一世家,少有人胆敢与许家作对。

  年轻帝王当年在册封为皇太子之後,便应先帝诏命迎娶许家才女,两人堪称金童玉女,甚是登对。

  只是说来奇怪,帝后多年来互相扶持,未曾传出不睦,却未曾有过子嗣。

  尽管如此,朝中内政早已被许家把持,谁人胆敢对皇后无出一事发难?

  莫要说是朝廷命官了,就连後宫中不大管事的太后,亦未曾对皇后口出恶言,更未拿没有子嗣一事来责难,由此可见,许家势力已难以撼摇。

  蓦地,端坐於罗汉榻上的尹梓赫停住了动作,眸光直勾勾的望向门边。

  徐世彬心中一凛,循着年轻帝王目光停驻之处望去。

  只见一道单薄娇弱的人影,伫立於门前,她眉眼秀丽,细嫩白肤,一双黑润眼眸甚是灵动,顾盼之间尽显聪慧。

  「璐儿,还不快些过来向陛下行礼。」徐世彬威严的喝令道。

  徐明璐身姿嫋嫋,年纪虽小,容貌亦稚嫩,可众目睽睽之下,她面上不见一丝怯懦,而是少见的从容大器。

  她一路行来,腰背挺直如竹,秀眸水灩,停在罗汉榻前,缓缓跪了下去。

  「免礼。」

  当这声低沉的命令一落下,屋内众人俱是面露惊愕之色。

  朝中人尽皆知,年轻帝王极是看重礼节;君臣之礼,帝后之礼,主仆之礼。

  礼,乃人之本。

  无礼之人,狂妄之徒,无可为材,亦无从倚重。

  帝王如此,朝中如此,民风亦如此。

  可以说,这位年轻帝王素来以礼与理治国。

  只是礼与理之外尚有人情,年轻帝王恪守礼与理,有时过於严酷,未免不近人情。

  更甚者,年轻帝王治下颇严,若有犯上者,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职等高低,绝不宽贷,峻刑罚之。

  这样性情冷酷的年轻帝王,比之为人敦厚的先帝,天差地远,自然引来了暴君之名。

  眼下这个凡事以礼为重的帝王,竟然免去了一个平民女子该有的君臣之礼,这是何等的宽容!

  徐家人皆知此理,因而个个面露骇然之色。

  「过来。」尹梓赫沉嗓下令。

  徐明璐站起身,温顺的来到尹梓赫面前,任由他那双深沉如夜的墨眸,在自己脸上端详。

  尹梓赫望着这个徐家娃儿,说不明白为什麽,竟然令他想起儿时的冉守月。

  尽管容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徐家娃儿的文静乖顺,与冉守月的聪慧洒脱,亦没有半处相仿,可他说不上来,总觉着看见她的第一面,便令他想起了心底的那个人。

  「徐尚书,你这个孙女生得可真是讨喜。」尹梓赫淡淡笑道。

  徐世彬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躬着身,连声称是。

  「禀陛下,璐儿自幼便是聪慧乖巧,琴棋书画样样精擅。」

  徐世彬替自家孙女说起好话来,一方面是旁敲侧击,一方面也是替徐家争个光;毕竟人人尽知,他徐世彬有个不学无术的逆子,丢光了徐家颜面。

  「朕知道徐尚书有个儿子,倒不知你有个这麽聪慧的孙女。」

  「回陛下,璐儿原是逆子养在外头的外室所出,十年前因为生了场重病,外室方上门讨援,才保住了璐儿这条小命。」

  听见徐世彬提及「十年前」这三个字,尹梓赫的胸口跟着一沉。

  他面上不动声色,看似不经心的问:「十年前的何时?」

  徐世彬的脸色忽变,支吾片刻方回道:「禀陛下,十年前的腊月初二晚上……」

  闻言,尹梓赫如玉光润的俊颜一凛,眸光亦随之凝结在徐明璐粉嫩的脸上。

  徐明璐亦然。

  她心口一拧,秀眸静静凝视着尹梓赫,同他一般,脑海回溯着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一阵苦楚涌上喉尖,徐明璐却是冲着那一身僵硬的尹梓赫,绽露一抹甜笑。

  望着那一笑,尹梓赫当下面色凝窒,捧着茶盏的大手暗暗一紧。

  「你笑什麽?」他寒着脸扬嗓问道,霎时,厅堂内的众人俱是肝胆惊颤。

  打从年轻帝王即位後,但凡冲撞龙颜者,下场非死即伤。

  时日一久,北跋王朝上下皆知,帝王重视礼法之甚,已是极端严酷。

  眼前徐明璐竟然在帝王不悦之时展笑,这分明是藐视圣颜,有失体统。

  正当徐家人悬着一颗心时,却见徐明璐略歪螓首,秀眸盈笑,一派天真可爱,任谁见着她那样乾净的笑,都难以恶言相向。

  「陛下,民女在十年前的雪天里,险些被鬼母抓走,在那生死流转之间,看见了很多凡人不得见的东西。」

  她所说的「鬼母」,不过是民间流传的佛教故事,传说鬼母曾经誓言要吃光五百名孩童,最终被佛祖渡化,投入佛座之下,转变为庇护孩童的子安观音。

  由於北跋王朝笃信佛教,因此每当有稚童夭折,民间总是会以鬼母之说自相安慰,长久下来,稚童间亦对鬼母心怀敬畏。

  尹梓赫面色明显一凛,沉嗓问道:「告诉朕,你在生死之间都看见了什麽?」

  徐明璐用着犹带稚气的娇嗓答道:「民女看见了神佛菩萨,看见了无数孤魂,生死流转,身不由己。」

  她最後那句「生死流转,身不由己」,竟令尹梓赫深深震慑,好片刻回不了神。

  生死流转,身不由己。

  从前,冉守月总爱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只因她觉着身在官宦之家,处处受制於人,不得自由,而他出自皇族,亦身有同感。

  即便她已不在人世,他仍是经常想起她说着这句话时的幽幽神态。

  尹梓赫眉头一攒,神色铁青的追问:「你为什麽会知道这句话?」

  徐明璐眨了眨眼睫,秀丽小脸露出迷惑之色。

  哐啷!

  青瓷茶盏被重重掷於地上,发出尖锐声响,一时之间,徐家人全白着脸跪了满地。

  「陛下息怒!」

  尹梓赫站直身,高大身躯宛若一道墙,将娇小的徐明璐围困。

  他神情阴寒,大手一把扯住了徐明璐的皓腕,那双盛满太多压抑的墨眸,紧锁着那张犹然不见惧意的小脸。

  徐明璐当然不怕,一点也不怕。

  甭管是惧怕尹梓赫,抑或是惧怕他这个皇帝,她统统不怕。

  只因她曾经见过他倾尽一世温柔,曾经见过他掉下痛不欲生的泪,更曾见他抛下尊贵身分,只为求她一笑。

  这个万人之上的男子,曾经怀揣着何等卑微的心,只求她一人心。

  可她终是离弃了他。

  她注定是个罪人,终将遗臭万年。

  可他不一样,他合该是名留青史的明君,不该成为如今这个遭世人忌惮畏怕的暴君。

  原以为上天再赐她一条命,是可怜她前生的愚蠢。

  今日再见放不下的故人,她终於领悟,上天给她这条命,是为了给她弥补的机会。

  尹梓赫今日会出现在此,绝非偶然,必定是上天安排……无论用尽何等法子她都必须入宫,方有机会解开他心中的恨与结。

  「璐儿!」

  见徐明璐迟迟未答声,伏跪於地的徐世彬抬起眼,发出一声饱含惊忧的喝斥,生怕这个孙女会触犯天威,性命不保。

  徐明璐迎上尹梓赫的怒目凝瞪,一脸天真无邪的道:「禀陛下,璐儿曾经在生死之间,听见一个女子附耳轻语,她反覆倾诉着这句话,於是璐儿便将这句话背诵於心底。」

  话音一落,登时屋里静若死城,彷佛针落可闻。

  徐明璐轻蹙柳眉,喏喏地道:「陛下抓得璐儿好疼。」

  尹梓赫缓缓松开了掌中的皓腕,眼底那一层阴霾,却是久久不散。

  而他看待徐明璐的眼神,亦起了变化,彷佛是在望着另一个人。

  「陛下,璐儿自小养於徐府,未曾见过世面,冲撞了陛下……」

  「徐尚书。」

  尹梓赫冷冷打断了徐世彬的求饶,墨眸只停驻在徐明璐秀颜上,彻底视旁人於无物。

  徐世彬颤巍巍的抬起头,眼神既敬且畏,道:「微臣在。」

  「你这个孙女冰雪聪明,小小年纪便已参透生死之秘,朕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儿。」

  众人皆听得出尹梓赫话下的暗示,纵然不愿,谁也没胆出言忤逆。

  徐世彬亦然。

  他只是面色惶然,在尹梓赫的瞥视下,吐出违心之论:「承蒙陛下厚爱,如若陛下愿垂怜於璐儿,当是徐家之福。」

  「李福安。」尹梓赫淡淡喊着贴身伺候的大内总管。

  「陛下请吩咐。」李福安上前,抱拳福身。

  「回宫拟诏,户部尚书徐大人的孙女,聪明早慧,实属难得,若养於民间,只怕会折损了这株好苗,择日令徐氏入宫,以皇族之礼培育,并入国子监学习。」

  尹梓赫此声令下,众人顿时全是一脸懵然。

  皇族之礼培育?这是何等心思?

  一时半刻,众人心中没有个底。

  原以为陛下是看中徐明璐,意欲将她纳入後宫之秀,却不想他这席圣令,着实令徐家人错愕困惑。

  既无名分,亦非皇族,何以入宫?况且陛下更言明让徐明璐入国子监,这又是什麽样的心思?

  总不可能……皇帝是想把徐家孙女当作自个儿的孩子养在宫里?

  不,不对。

  尽管皇帝仍然年轻,可徐明璐太过单薄稚嫩,横看竖看就是个孩子,往皇帝跟前一站,一者老成,一者天真,当真相差悬殊。

  然而若说皇帝真看上徐明璐,有意收入後宫,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既不给名分,又宣诏让徐明璐入宫,这当真是……

  不伦不类。

  「陛下这是……」徐世彬一脸旁徨的揣测着圣意,却是越想越胡涂。

  尹梓赫望着始终不见惧色的徐明璐,心中埋藏已久的那道人影,却是越发清晰了。

  「朕想看看,徐家这个娃儿日後能走到何处,又能成什麽模样。徐尚书且放心,朕既然让她入宫,自然会护佑她。」

  「陛下,璐儿能得陛下垂青,此乃徐府之光,只是……璐儿到底只是一介平民,名分不正,何以入宫?这样岂不是乱了宫中礼制?」

  徐世彬仍是力挽狂澜,一脸忧心忡忡的上禀。

  「朕说的话,便是北跋礼制。」

  末了,尹梓赫冷冷撂下这麽一句十足跋扈的话,随後便移开眼,头也不回的领着李福安离开徐府。

  目送着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离去,当那抹颀长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徐府大门外,正厅里一众徐氏家眷顿时瘫软一片,好片刻回不了神。

  徐家过去倚傍着徐世彬在朝中为官,方得这一方荣华,徐家人向来怕事,更不曾出过青年才俊。

  徐家人心中自是有底,只要徐世彬合上眼,徐家荣华只怕是会断在徐宗昌手上,恐再难有今日的富贵安乐。

  如今,徐家唯一的子嗣,就这麽被行事严酷的帝王召入後宫,且还没有任何名分,这当真教他们不知该喜或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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