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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初锦《大宅野丫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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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10-7 20:41
标题:
初锦《大宅野丫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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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大宅野丫头》
作者:初锦
系列:蓝海E757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08日
【内容简介】
放养在庄子上的小可怜,竟被京都当红炸子鸡钦点成正妻,
作为事主的唐若瑾接到这个喜讯简直被吓歪了,
她在庄子上过得逍遥自在,这个庆国公世子宋逸成搞什么破坏?
什么,只因为她在水中渡气给他,救了他一命,
她的清白被他所坏,所以他决定以身相许,还不允许她说不……
老天,在古代救人可真、麻、烦!
不过这桩婚事也不差,毕竟她还有好些事得回府处理呢,
谁知她一回府,亲爹看到她就吐血,表姊立刻泼脏水,说是被她气的,
她讨要生母嫁妆,让克扣她的祖母大失血,表姊就说她不孝,
看她和同父异母的妹妹玩得好,这表姊又来生事……
她深深怀疑表姊有问题,说不得当年被送去庄子上的事也有她一份……
第一章 救了一个美夫君
没力气了,无论他怎么挣扎,水草紧紧缠着他的腿,胸腔里的空气已经耗光,胸口彷佛有几百根钢针扎着一样疼痛,他的手臂平时能拉开最重的弓,此刻却虚弱得连水草都扯不断。
宋逸成闭上眼睛,不甘心啊,他防备了这么多年,一不小心还是遭了毒手,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没有杀死他,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没有难倒他,然而一个女人处心积虑的算计,加上小人的背叛,最终要了他的命。
水底冰冷幽暗,沉闷闷的,没有一丝声音,彷佛已经到了地府。
忽然间环绕身边的水轻轻波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难道水里的鱼迫不及待要来吃他?宋逸成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潜了过来,冰凉的小嘴巴贴上他的唇,舌尖顶开他的牙齿,往他的嘴里渡了一口气。
刺痛的胸腔得到缓解,宋逸成昏沉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他抱住眼前的小身体,想要吸取更多。
唐若瑾拚命挣扎,她的肺活量不大,被他这样抱住不放,他们两个都得死在这水底。
好在宋逸成很快反应过来,松开了她,她一个转身,快速游开了。
宋逸成苦笑,连试图来救他的人都走了,这下真的没希望了。
一口气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当他的胸腔再次感到刺痛,水底又出现了波动。
宋逸成惊喜地睁开眼睛,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回来了!这次她没有给他渡气,而是将一根长长的芦苇秆塞到他的嘴里。
宋逸成猛吸一口,有空气!看来这根芦苇秆的另一头是露出水面的,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唐若瑾潜到他脚下,水草杂乱地缠在他腿上,根本没办法解开,她朝着宋逸成打了个手势,指指水面,又指指他脚下的水草。
宋逸成点点头,她应该是要到上面去找东西割开水草,现在他有了芦苇秆透气,再长的时间也等得。
不过他并没有等太久,小身影不一会儿又下来了,手里拎着一把镰刀。
只见她比划了一下,像是怕不小心割到他的腿,不敢割缠在他腿上的水草,而是从底下把缠住他脚的水草齐齐割断,之后她在他脚底用力向上推了一把,藉着水的浮力,他的身子迅速向上,一下子露出了水面。
沉闷的寂静打破了,宋逸成听到了鸟叫的声音,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是如此动听。
哗啦一声,旁边钻出个小脑袋来,指了指岸边,拉着他的胳膊,奋力游过去。
宋逸成早就精疲力竭,被她又拉又推,好不容易到了岸边,两人瘫倒在水边草地上,都累得说不出话。
天空是纯净的蓝色,云朵又白又飘逸,微风中带着青草的气味,宋逸成的嘴角浮出一个冷酷的浅笑,他没有死,有些人却必然要死了。
「小姐!」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声,是个少年的声音,「小姐,您在哪?」
唐若瑾抬起手臂,「铁牛,我在这里。」声音细小,远处的人根本不可能听见。
果然,呼唤的声音又渐渐远去了。
她侧过头,看看身边的男子,解释道:「没事,别处没有,他还会找过来的。」
正在望着天空中飞鸟的宋逸成闻言,侧过头来看她,她看起来还没有及笄的样子,健康的肤色和京都的闺秀比就黑了些,却生得很是美貌,大大的眼睛,黑幽幽的瞳仁,睫毛长长的,末端有些卷翘,鼻子小巧挺直,嘴巴红润,唇瓣饱满,若是嘟起来应该很可爱。
她的衣服只是寻常的棉布衣裙,此时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头上没有戴任何首饰,浓密的头发只用粗布发带缠着。
宋逸成有些疑惑,听人喊她小姐,她应该是庄子的主人,为何如此寒酸?就算是条件一般的庄户人家,耳朵上至少也有个银丁香,难道是失怙的孩子被家族放养在庄子上的?时间长了,被家族遗忘,连首饰和像样的衣服也被下人哄骗克扣光了?
宋逸成在打量唐若瑾,唐若瑾也在打量他。
他真好看!长眉凤目,面如冠玉,又黑又亮的长发被水打湿了,有一绺正黏在白皙的脸旁,英俊中平添了几分妖冶,更更妖冶的是,他的眉心竟然有一颗朱砂痣,很小,只有黄米大小,淡淡的红色衬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明显。
唐若瑾不由自主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小小的痣上揉了一下,看看手指,又看看依然在他眉心的小痣,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宋逸成的眼睛眯了起来,「小姐,在水下你亲了我,这会儿你又摸了我,你要负责!」
一听,唐若瑾有些傻眼了,「负责?负责什么?」
「我还没有娶妻就被你亲了摸了,你要做我的妻子才行。」
唐若瑾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上下打量他一番,暗暗惋惜,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是个傻子,看他衣衫华贵、整齐干净,不像流浪过的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她把黏在他脸边的头发拨开,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好孩子,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宋逸成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听了她的话,脸立刻黑了,这个臭丫头,竟然以为他是个傻子?还「好孩子」,究竟谁才是孩子?
他也不答话,只是把脸一板,眼睛一眯,冷冷地看着她。
唐若瑾立刻就愣住了,看看这个从妖冶风瞬间转换成上位者气质的男人,她小心地问道:「你不是……傻子?」
「不是!」
「你不是傻子你说什么傻话?在水下那叫亲吗?那是给你渡气好不好?要是不给你渡气,你早就憋死了!恩将仇报的坏人,我救了你,你还想让我以身相许!」唐若瑾气恼地瞪着他。
宋逸成看着她瞪得圆圆的眼睛,心情莫名地好起来,「不,不是让你以身相许,是小姐救了我,所以我要以身相许。」
「那不都一样吗?你快别作梦了!」她才不会因为救人渡气就嫁人呢,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逸成轻声诱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庆国公世子。」权势富贵等着你,动心吧,小丫头。
唐若瑾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这人是自己惹不起的,「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宋逸成皱起眉头,仔细看看她,难道自己看走眼了,她实际上是权贵人家受宠的女儿?
「不知道,敢问小姐是?」
「太好了!」唐若瑾爬起来,拎起裙摆,想了想,又在他的胸膛踩了一脚,「坏人!」然后转过身,一溜小跑,快速地远去了。
宋逸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小小背影,半晌后轻声笑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他忘记了差点殒命的愤怒和不甘,愉悦地翘起嘴角,小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就能跑得掉了?亲完就跑,太欺负人了!
唐若瑾拎着裙角,一溜小跑,她为了救妖冶男,三次下水,本来就累了,因此没跑出多远就气喘吁吁起来,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发现妖冶男没有跟上来,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慢悠悠地张望一番,远远看见正在四处找她的铁牛,她不敢大声呼唤,一边朝着铁牛走去,一边使劲地挥手。
铁牛很快就发现了她,快步朝她跑来,「小姐,您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您,急死我了。」随即发现她的衣服湿透了,不由得大惊,「小姐,您落水了?」
唐若瑾点点头,「不小心掉水里了,我要回去换衣服,你也跟我回去吧。」
铁牛为难地道:「我的草还没割够……」
唐若瑾生怕他遇到妖冶男,「你的镰刀让我掉水里了,回头再给你捞上来,现在你先跟我回去。」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带着青草的气息,她夸张地打了两个喷嚏。
「快回快回!小姐您要着凉了。」铁牛再顾不得草和镰刀,跟在唐若瑾身边回了庄子。
庄头罗老汉下地去了,他婆娘在家里,收拾着晾晒的乾菜,见唐若瑾浑身湿透地回来,慌张地站了起来,「小姐,您落水了?铁牛,你这个死孩子,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带小姐去水边,要是小姐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对得起先太太?等你爹回来,看不打死你!」
唐若瑾忙制止她,「罗婶,不关铁牛的事,是我自己跑到水边的。」
铁牛嘟着嘴道:「娘,您快别骂了,小姐的衣服都湿透了,再不换就要着凉了。」
罗婶忙去洗手,要帮她拿衣裳。
唐若瑾见状,道:「罗婶,你忙吧,我自己换就行。」说着,进了后面一个极小的院落。
听说这院落是她来到庄子后,罗叔特地隔出来的,毕竟让小姐和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不太好。
这小院子只有两间正屋,带一个小耳房,没有厢房什么的,且院子太小,也就没有种树,只种了一架葡萄,顺着墙根栽了些小雏菊,各种颜色都有,在风中摇摇摆摆,很是可爱。
一进门就是明堂,也是她的客房,摆了一张桌子、四张凳子,东墙上一道门,挂着帘子,进去就是她的卧房了。
靠里面的墙摆着一张床,床尾有两个箱笼,唐若瑾从箱笼里取出一套衣服,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先换了,倚在窗子下的罗汉床上发起呆来。
她救的男人自称是庆国公世子,看他衣衫华贵,不说话板着脸凶人的时候又很有上位者的气势,想来这身分许是真的,可他说要娶自己做妻子应该是开玩笑的。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这里的人很保守,据说京都里男女吃饭都是分成两桌,今日她为了救人,也算和这妖冶男有了肌肤之亲,只是世子身分高贵,身边莺莺燕燕应该不少,不可能看中自己这个乡村野丫头,他说的还是娶妻,不是纳妾,想来更不可能了。
要是罗叔和罗婶知道她亲了个陌生男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呢,她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好。
第二天,唐若瑾又像没事人一样,逗猫戏狗,活动会儿身体,再逼着铁牛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写上几篇大字,优哉游哉的一天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妖冶男真的是随便说说调戏她罢了。
过了十来天,唐若瑾刚刚闲逛到田里,想着摘些新鲜的豆角,中午让罗婶给她做焖面,就听见有人喊她——?
「小姐,原来您在这,罗嫂子着急找您,说是有贵客来了,专程来看您的。」
贵客?她在这庄子上生活多年,从来没有什么贵客来找过她,倒是每年的年末,唐府会派个下人过来,给她送上一年四季共四套衣服,带一两银子,这就是她一年的生活费了。
在庄子上有吃有喝,本来也没有什么要花费,她的银子每次都用来买廉价的笔墨纸砚了,至于衣服,把去年的稍稍拆开放宽些,和当年的一起换洗也勉强够了,现在又不是年末,怎么会有贵客来找她?
不会是那天的妖冶男找上门来了吧?唐若瑾怀疑着,脚步匆匆地回到了住处。
罗婶正急得转圈,看见她回来,一把拉住她,「小姐,有个看起来很好看、很厉害的男人,说是来找您的。他说没有恶意,只是来答谢您。」
听罗婶这么说,估计是妖冶男了。唐若瑾快步来到自己的小院,眼见这巴掌大的小院里站着六个侍卫,个头一样、年龄相仿,个个英武笔挺,如今把她的小院挤得满满的,勉强分站成两列,中间留条小道。
唐若瑾从这「欢迎的夹道」穿过,进了屋,明堂里有两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梳着俐落的圆髻,看起来很温和,另一个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打量她一眼,目光很冷清。
她掀开帘子进了卧房,看见来人,心道:果然是那天的妖冶男!
此刻他正歪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抬眸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上糊的白纸,变成一团柔光,正打在他的脸上,长眉凤目,淡红的朱砂痣,白瓷一样完美的肌肤,唐若瑾不禁看呆了,最好看的电影明星都没有他好看,这人要是生在现代,肯定是个超级大明星。
宋逸成看她呆呆的表情,不禁轻笑一声。
唐若瑾立刻回过神来,天啊,她竟然花痴得盯着他看了许久,真是太丢脸了!她的脸立刻涨红了。
宋逸成也不笑她,用手一指,让她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脱口道:「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你想看多久都行,不会有人笑你的。」
这人,还没完了!唐若瑾不满地看着他,道:「不许乱开玩笑!」
宋逸成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来之前,我已经去唐府提亲了,你父亲也答应了。」
「什么?你、你已经提亲了?这太荒唐了,你不能因为我救你就要娶我啊?等等,你怎么知道唐府?」唐若瑾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他调查过自己了?
宋逸成道:「你那天对我又亲又摸,你自然只能嫁给我。你先别急,好好坐着,我与你细说,你知不知道,你祖母有意让你给别人做续弦?那人都四十多岁了。」他一回去就派人查过她了,也顺便查了唐府,她的境况和自己十分相像,不,比自己要可怜得多。
「续弦?」唐若瑾一听就快速地盘算起来,续弦她肯定不想做,要是反抗就得逃跑,可是她没有一技之长,身上也没有银子,能逃到哪里去呢?
宋逸成彷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也别想着逃跑,你没有路引,根本就无处可去。」
唐若瑾有些呆,跑不了,续弦不想做,难道真要嫁给他?
他身分高贵,长得也很好看,怎么说自己都不亏,可这事怎么这么怪呢?难道古人真的亲一下就要成亲?
宋逸成再接再厉地道:「你亲了我,也没人肯娶你了,咱们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更不可能反悔,唐大小姐,现在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
唐若瑾眨了眨眼,有些接受不了,自己这就订亲了?突然间,她想到一个问题,问:「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宋逸成长眉一扬,「怎么,如果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还打算站起来就跑?」他连她住的地方都找到了,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唐若瑾却是赧然道:「不是,是这庄子上的人都叫我小姐,我只知道自己叫唐若瑾,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闻言,宋逸成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她四岁的时候被送到庄子上来,连个嬷嬷或者丫鬟都没有,幸亏这庄子是她亡母的陪嫁,庄子里的人都很忠心,她才能平安地长大。到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她父亲没有来看过她,她也从没有回过唐府,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
他感到一阵心疼,轻轻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两个字,边道:「若瑾。」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一下下划过掌心,让她感觉痒痒的。
看着他的笔划,唐若瑾笑道:「果然是瑾瑜的瑾。」
「唐大小姐识字?」他的属下也查到了她识字,她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教附近的小伙伴们识字,可最奇怪的是,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识字的,除非她来到庄子的时候就认得很多字了,而且一直到十一岁都没有忘记。
「略识得几个字,以后私下里,你称呼我若瑾吧。」叫唐大小姐好别扭,既然订亲了,称呼稍微亲近些也没什么吧?
「好,若瑾。」宋逸成从善如流。
「真好听。」唐若瑾不吝夸奖。
宋逸成,「……」
「那个……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逸成,以后,特许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哦,宋逸成,逸成。」唐若瑾轻声念了一遍。
「好孩子。」宋逸成还给她一个夸奖。
莫名其妙就订亲了,唐若瑾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可思议。
宋逸成没觉得不可思议,他已经二十岁了,成亲早的男人,这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且与其将婚事交给继母,给他定下一个看似风光实则不知道有什么隐患的亲事,还不如他自己定下来,至少不会中继母的陷阱,也能挑选他自己中意的人。
有了这个念头,京都的闺秀他多少都了解了一下,可惜没有一个能让他动心,他本来还想着,挑一个家世寻常、大方得体的罢了,没想到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竟遇到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很善良,肯三次下水救他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很可爱,听说他是庆国公府的世子反而踩他一脚跑了;她很可怜,生母早逝,父亲冷漠,与他的境况十分相似,让他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当然,她也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又灵动……
也许是自幼在庄子上长大,她身上的气质与京都的闺秀很不同,也许有人会说她不够端方得体、温婉贤淑,也或许有人会说她自幼失怙、缺乏教导,丧母长女不可娶,但她却是他目前为止唯一动心的人,如果非要和人成亲,他希望是她。
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有些呆呆的,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订亲吓懵了。
宋逸成看了看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要提前知会她一声,「若瑾,我估计这两天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唐府了。」她和自己定了亲,唐府不可能再让她待在庄子上了。
唐若瑾眨眨眼睛,道:「是因为和你订亲了?我并不想回去,在庄子上我很开心。」和国公府世子订亲,对唐府来说应该不是小事,他们确实可能会把她接回去,但唐府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穿越过来后,在这个庄子上生活了三年,更熟悉和喜欢这里。
宋逸成早就料到她会这样想,便道:「你是唐府的大小姐,这本来就是你的身分,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有没有在唐府住过,在世人眼里,唐府就是你的家,唐府众人就是你的家人。若瑾,回到唐府去了解一下吧,如果实在不喜欢,我们早些成亲,我把你接到国公府去,好不好?」
唐若瑾迟疑地点点头。
宋逸成又道:「明堂里的两个人,一个是魏嬷嬷,一个是以琪,她会些粗浅的功夫,以后你出门的时候把她带在身边。」
「她们两个都是来服侍我的?」
「嗯,魏嬷嬷可以帮你打理身边的事务,这两天让魏嬷嬷教你一些礼仪。」小姑娘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对人情礼仪很可能什么都不懂,别到时候被人笑话,惹得她心里不快。
「可是我这里没有地方安置她们……」
「无妨,魏嬷嬷先在罗汉床上歇息,以琪就守在外面。」她在这里也住不了一两天了,不然他倒是可以给她盖个更大的院子出来。又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唐若瑾摇摇头,「你已经安排得很周到了,谢谢你。」连嬷嬷和丫鬟都给她准备好了。
此刻的唐若瑾还不知道,宋逸成送给她的魏嬷嬷和以琪是什么样的精英人士。
宋逸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必跟我客气,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君。」
看着眼前的美男一本正经地说着「未婚夫君」,唐若瑾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宋逸成眼尖地发现她脸上泛起的粉红,不由得好笑,这个小丫头也太容易害羞了吧,只是说到未婚夫君她就脸红,那要是将来……
不过她还真是好看,五官精致,尤其那黑黝黝的瞳仁,像一汪清澈的潭水,看人的时候无比纯真,偏偏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魅惑,这两种矛盾的感觉糅在一起,让人总是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些,要是让魏嬷嬷把她养白些……
宋逸成及时制止自己放飞的思维,站起身来,「若瑾,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难事就告诉以琪,让她给我传话,有空的时候我会去唐府看你。」
唐若瑾起身送他,站起来才发现他的身材高大,明明她也不算矮,但只到他的肩膀处,虽然穿着普通的墨色锦袍,遮住他妖冶的气质,却更加显得他挺拔俊美。
老天这是为了补偿她,才掉下个美夫君来?
跟在宋逸成身后出了屋子,唐若瑾发现那两列侍卫依旧站得笔直。
她这院子极窄小,侍卫都尽量靠两边站,一枝开得正好的黄色雏菊被一个侍卫踩断了。
宋逸成看她的眉头轻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甲四见唐大小姐盯着他的脚下皱眉,主子也看着他的脚,他身体没有动,只眼睛往下瞥,就见自己踩断了墙根的花,不知怎么想的,他弯腰将断了的黄花捡了起来。
见同伴们都瞪大眼睛盯着他,唐大小姐也看着他手中的花,脑子一抽,就将黄花递了过去。
唐若瑾顺手接过来,站到他面前,「低头。」
甲四不明所以,见主子没有说话,顺从地弯腰低头。
唐若瑾将娇嫩的黄色雏菊插在他的发间,道:「你踩断的你戴着,踩花——?侍卫。」
甲四直起身,只见同伴们瞬间面红耳赤,个个极力憋着笑,尤其是甲五,肩膀轻轻抖动,显然忍笑忍得辛苦。
他的心里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踩花侍卫,这估计要成为他的外号了。
这么想着,他露出可怜的神情,巴巴地向自家主子看过去。
宋逸成却轻咳一声,「三日内不许摘下来。」说罢穿过两列侍卫,向院外走去。
甲四无比哀怨地看着自家主子,拿属下做人情讨好未婚妻的主子不是一个好主子!
六个侍卫紧随宋逸成之后,身形依旧笔挺,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些人的身子在轻轻抖动。
第二章 回到唐府
等他们一离开,罗婶立刻顺着墙根溜了进来,「小姐,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没有,罗婶,我……」唐若瑾有些不舍地道:「我过两天就要回唐府了。」
「回唐府?他是唐府的人?」铁牛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
唐若瑾拉着罗婶去了他们的院子,罗老汉得知消息也从地里赶回来,正在院子里转圈。
「刚才那个人是庆国公世子,他说他去唐府提亲了,父亲答应了他,估计这两天唐府就会派人来接我了。」
闻言,罗婶一拍大腿,道:「庆国公世子?这是好事啊,咱们小姐这么好,就得嫁个这么好看的男人才行,小姐又好看又识字……」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小姐四岁来到这个庄子,那样娇娇软软的一个小人儿,是她一手照看大的,虽说是小主子,其实她是当自己女儿看待的,没想到说走就要走了。
罗老汉见状,瞪她,「你这是做什么?小姐年龄大了,本来就要回去嫁人的。」
铁牛的眼睛也有些红,不舍地道:「小姐,您还回来吗?」
「得空能回来一趟,不过不能长住的。」其实她想把铁牛带去,但这得等她熟悉了唐府的情形再说。
正说着话,罗婶猛地站起来,「我得收拾些菜乾,小姐爱吃我晾的萝卜乾和豇豆乾,我给小姐多包些。」
罗老汉扭头嘱咐她,「还有咸鸭蛋,小姐也爱吃,别忘了。」
见状,唐若瑾心中不舍,劝道:「罗婶,不用太多,瞅空子我就又来了。罗叔,你也别太辛苦了,地里的活都让佃户去做,你就看着就行。」
罗老汉点头,「小姐不用担心我,倒是小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唐府,乍一回去,肯定不能习惯,小姐要吃苦了。」
唐若瑾知道他担心什么,「没事的,世子留给我一个嬷嬷、一个丫鬟,她们跟我一起去唐府。」
「那就好、那就好,小姐遇事要多忍让,我……我去地里看看。」罗老汉站起身出去了。
唐若瑾看见他的眼睛也红了。
「小姐,您别难过,就算您回不来,我也会去城里看您的。」铁牛安慰她。
「铁牛,我教你的字你别忘了。过段时间,等我能安排了,我想让你也去城里,将来做个管事什么的。」
「好。」铁牛拍拍胸膛,「我给小姐做管事,保管不让小姐费心。」
宋逸成预计的没错,第二天唐府就来人了。
坐在马车上,住了三年的庄子在她的眼中越来越小,唐若瑾叹了口气,从此她就是唐家大小姐唐若瑾了。
马车辘辘行了半日方才进城,唐若瑾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打量着街道。
她们走的可能是主街道,路上铺着青石板,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有卖布料绸缎、胭脂水粉、笔墨纸砚、珠宝首饰的,也有书店、酒楼、当铺、药铺、绣铺等等,很是繁华热闹。
街上人很多,也有结伴逛街的女子,后面跟着丫鬟。
唐若瑾看了,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来闺阁女子也是可以出门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里大约有四五户人家。
唐若瑾看着大门上龙飞凤舞的「唐府」两个大字,心中酸涩,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年仅四岁就送到了庄子上自生自灭,最终因为一场严重的风寒丢了性命,到死也没能回家。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家人如此狠心地把稚嫩的孩子放养到庄子上的?
马车没有在正门停留,而是直接从侧门进去,一直到二门才停下来。
唐若瑾下了车,魏嬷嬷和以琪紧随其后。
一个婆子过来,悄悄打量着她,行礼后道:「大小姐请随我来。」
穿过一个不大的花园,来到花厅前,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迎了过来,「大小姐到了,老太太和太太都等着呢。」说着,引着唐若瑾进了花厅。
唐若瑾眼睛一扫,上首坐着个老太太,五十岁左右,穿着绦紫色寿菊纹的褙子,正直直地看着她。
料想这位就是唐老太太了,她前行几步,施礼道:「若瑾见过祖母。」
唐老太太看着从门口进来的唐若瑾,此时已是傍晚,门外是红彤彤的晚霞,她脚步轻盈,身姿翩跹,像是从万千霞光中走出来,一双眼睛清澈灵动又隐藏着勾人的魅惑,像极了她的生母。
唐老太太不由得眯起眼,那个人啊,那样的美丽,勾走了儿子全部的心,但那个人呀,性子也十分单纯,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对大宅里的勾心斗角一窍不通……
半晌没听到答话,唐若瑾疑惑地抬头,见唐老太太盯着她,嘴角紧抿,脸色有些发白。
唐老太太身边倚着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小姐,轻轻摇了摇唐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见了表妹,实在是太高兴了,怎么看都看不够了。」
唐老太太也回过神来,道:「起来吧。你父亲还没下衙,这是你映雪表姊,那边是你母亲和妹妹。」
唐若瑾转过身,左边的椅子上坐着位不到三十岁的女子,穿着件秋香色牡丹纹的褙子,细细的柳叶眉,圆圆的脸,温柔可亲,看来就是自己的继母了,她施礼道:「若瑾见过母亲。」
陈氏忙站起身,把她扶起来,「一路辛苦了,无须多礼。」
这个大小姐可真是漂亮,听说十分肖母,那她的生母定然也这么好看,难怪老爷……不过她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每年都会派人给她送去四季衣服各一套,难道就是这种棉布衣裙?粗糙得很,府里像样的丫鬟都穿得比这好。
一个看着约四五岁的小姑娘跑过来,梳着双丫髻,毛绒绒的头发覆在前额,露出一双极黑亮的大眼睛,「听说你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她们说你是我姊姊。」
陈氏一把拉住她,「这是你妹妹,嘉珍。你还有个弟弟嘉瑞,在书院进学,每十日放一次假,等他下次回来,你就能见到了。」
唐若瑾点点头,宋逸成已经给她介绍过唐府众人了,唐府人口简单,唐老太太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就是她的父亲,娶继室陈氏,生一子唐嘉瑞,年十一岁,一女唐嘉珍,年五岁。
唐老太太的女儿当初远嫁到江西,生了一女柳映雪,年十四岁,比若瑾大几个月,柳映雪是四岁时,其母病逝后来到唐府的,当时若瑾还没有去庄子上。
唐嘉珍好奇地打量着她,「我有一套瓷娃娃,能一个套一个,你有吗?」
唐若瑾微笑道:「我没有。」
唐嘉珍又道:「我有一个木头娃娃,是哥哥照着我的样子给我雕的,你有吗?」
唐若瑾继续微笑应对,「我没有。」
唐嘉珍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没有,那我的娃娃可以借给你看看,你可以摸一摸,但是不能送给你。」
唐若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就多谢二妹妹了。」
唐嘉珍却突然害羞起来,扭捏着蹭到陈氏的腿边,拉起陈氏的裙子遮住小脸,只露出小鹿般的大眼睛,「不用……谢。」
陈氏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淘气了。」
唐老太太清了清喉咙,道:「过来见过你表姊。」
唐若瑾转过身,柳映雪倚在唐老太太身边,柳眉杏眼,皮肤白皙,穿着樱粉色妆花褙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唐若瑾施了一礼,道:「表姊。」
这位表姊是唐老太太女儿所生,父亲在江西,但是自从来到唐府,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看她倚在老太太身边,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应该是很得老太太欢心的。
柳映雪忙起身还礼,「若瑾表妹。」这个表妹不是从小就养在庄子上的吗,怎么行动举止一点也不粗鲁?从她进来到和各人对话行礼,都不像是没教养的野丫头,倒像是从小在闺阁中养大似的。
「表妹人在庄子上,庆国公世子却突然来提亲,真是让人意外,表妹是如何与庆国公世子相识的?」她的杏眼一眨,一派天真好奇的样子。
「议亲前我并不认识庆国公世子。」唐若瑾淡淡地道:「世子来提亲,想是因为两家门当户对吧。」
唐老太太一听,不悦地抿着嘴,「什么门当户对?莫要胡说。你父亲只是个五品官,那庆国公却是掌管着五军都督府的国公爷。」
「哦,是这样啊,我自幼离家,并不知晓父亲是几品官员。」唐若瑾的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或许是国公爷与父亲性情相投,喜欢父亲的为人处世吧。」
「你父亲和国公府的人并不认识。」唐老太太紧盯着唐若瑾,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庆国公世子是不是去过庄子上,认识了你?」这个丫头除了不够白,论容貌也算得上倾城,那庆国公世子若是见色心喜也很有可能。
「世子倒是去过庄子上。」
「哦,什么时候?」唐老太太的腰坐直了,她就说嘛,平白无故的,国公府怎么会来提亲,定是这二人在庄子上有了首尾。
「是昨日去的。世子说既然已经定了亲,就不是外人了,总要去看望一下,顺便送了两个人服侍我。」看唐老太太眼神狐疑不定,唐若瑾不禁嘴角微翘,她和宋逸成已经统一了说法,订亲前两人是没有见过面的,反正她救他的时候没人看到,不怕被戳破谎言。
「世子还送了两个人给你?」唐老太太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担心这个丫头在府里遇到危险,派来保护她的?
唐若瑾点头道:「世子说我一直住在庄子上,恐怕人情礼仪什么都不懂,担心我闹出笑话,送了一个嬷嬷、一个丫鬟给我,帮我处理身边的事务。」
闻言,柳映雪暗暗点头,怪不得她看起来并不粗野,原来是经过指点的,这庆国公世子可真是细心周到。
唐老太太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便摆手道:「你也累了,去歇了吧,你母亲已经把你的院落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好了,你要是缺什么就尽管提出来。」
陈氏道:「儿媳已经派人将海棠院打扫好了,若瑾就住那里,派了青菱和青萍两个大丫鬟。」她顿了一下,「那世子送的丫鬟……」
府里的小姐按分例有两个大丫鬟服侍,但世子送的人总不能算成二等丫鬟,那就得减掉一个。
唐若瑾立刻就明白了,「母亲无须多虑,世子送的人是不走唐府分例的。她们的月银是世子给发的。」这也是她和宋逸成商定好的。
陈氏听了便点点头,把青菱和青萍两个丫鬟叫上来,给唐若瑾见礼,「以后,这两个丫鬟就服侍你,你要是不喜欢她们的名字,改了就是。若是服侍的不好,你告诉我,我自会罚她们的。」
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青菱看起来活泼些,青萍看起来稳重些,两人异口同声道:「请小姐赐名。」
唐若瑾摇头道:「原来的名字挺好的,不用改了。」
与众人告辞后,唐若瑾缓步离去,青菱在前面引路,青萍、魏嬷嬷和以琪紧随其后,唐嘉珍也想跟着去,但被陈氏拉住了。
海棠院收拾得很干净,正房三间带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带一排后罩房,院子里种着两棵西府海棠,此时已过花季,枝繁叶茂,可能也是这院子命名由来。
因着唐若瑾是第一次住进来,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站在院子里,齐齐给她见礼。
唐若瑾停下脚步,「既然是第一次见,我便把我的规矩说明白,在我这院子里,最重要的是忠心,谁要是犯在这上面,我是绝对不留的。」说着,目光淡淡地扫过青菱和青萍。
青萍两人低下头,大小丫鬟齐声道:「请小姐放心。」
唐若瑾颔首,这一院子的丫鬟都是别人安排的,在这唐府里的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与她才刚见面,说忠心实在太早,她不过是表明自己的原则罢了。不忠心的人,不管多么聪明伶俐,也不能留在身边。
训示罢,唐若瑾进了正屋。
明堂摆着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挂了一幅工笔牡丹,靠墙一张条桌,上面的花瓶里插着娇艳的月季花,另有一张软榻,摆在墙根下。
西次间是书房,书桌、书架、笔墨纸砚俱全;东次间是卧房,屋子正中一张小桌子,最里面是雕花大床和衣柜,窗下是罗汉床,上面一张小炕几,两边摆着大迎枕。
旁边的耳房是净房,洗漱用品整齐地摆放着,大大的浴桶让唐若瑾很是满意。
整个海棠院布置得并不奢华却很舒适,十分符合唐若瑾的喜好。
她净了手,倚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问道:「东西四间厢房是怎么安排的,现在谁住着?」
青菱答道:「回小姐,四间厢房都是空着的,还没有安排。小丫鬟们都住在后罩房。」
「这样啊,你们四人每人一间好了。嬷嬷、以琪,你们一路跟我过来也辛苦了,先去歇息吧,以琪帮着嬷嬷把东西归置好。」
魏嬷嬷笑了笑,她只有一个小包袱,有什么好归置的,小姑娘这是让她和以琪先挑房间呢,不过坐了一路的马车,她也确实累了,便也不推辞,先出去了。
以琪在卧房里来回转了几圈,到处检查一番,又看看桌上的茶壶茶杯和点心,见没什么不妥才离开。
青菱、青萍都悄悄打量以琪,这丫鬟真是大胆,小姐还在这里坐着她就敢到处翻看,不过人家是庆国公世子的人,小姐也没说什么,她们也不敢提出异议。
唐若瑾并没有多少行李,她的几本书和笔墨都留给铁牛了,只带了几件衣服来。
青萍默默地给她放进了衣柜,尽管粗糙的棉布衣裙和精美的雕花衣柜很不搭,她也没有表现出嫌弃鄙视来。
青菱给唐若瑾倒了杯热茶,放到小炕几上,之后两个丫鬟垂手侍立在一旁。
唐若瑾抿了一口茶,「青菱,你把这府里的习惯规矩说一说。」就这一会儿时间,她已经观察到青萍比较沉默,青菱活泼一些。
「是。老太太那里的晨昏定省是早上辰初和晚上酉末,主子们在自己院子用过膳再去老太太那里,膳食是府里的大厨房做的,各院的小丫鬟去大厨房把饭菜拎回来,院子里也有小厨房,不过一般都用来烧水或者煲汤什么的。月例银子是每个月的月中发放,主子们的衣服是每季四套,有人送来布料,主子们挑好以后由府里的针线房做出来……」
青菱正不紧不慢地介绍着,就听到外面小丫鬟的声音,「郑嬷嬷来了。」
青菱忙介绍道:「郑嬷嬷是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
青萍到门口掀开帘子,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人,手里捧着托盘,给唐若瑾见礼,「大小姐,太太吩咐老奴过来看看,大小姐这里可还有什么缺少的?」
郑嬷嬷在府里也是有些体面的,但为人却不倨傲。
唐若瑾起身,「嬷嬷坐吧,我这里不缺什么,母亲安排得很好。」
郑嬷嬷推辞不坐,「府里的库房还有些料子,太太吩咐拿过来给大小姐过目,若有大小姐喜欢的,让针线房这就给做出来。另有一匣子首饰,太太说给大小姐戴着玩,还有这个月的二两月银,府里的二小姐和表小姐都是二两银子。」身后的四人将托盘放在桌上。
唐若瑾过来一看,布料和首饰都是出自府里的库房,算是公中的,倒不是陈氏自己的赏赐。她翻了翻,首饰匣里有玉镯金镯各一双,几副耳坠、几根金簪,还有一小卷各色发带,发带上钉着小颗的宝石,华美可爱,托盘上的布料也不错,和唐嘉珍、柳映雪身上的一样。
她指了一件藕荷色、一件梨花白,青萍立刻拿出来放到一边。
郑嬷嬷劝道:「大小姐再挑两件吧,府里的小姐每季都做四套衣服,大小姐刚好错过了。」
唐若瑾便又指了杏黄和樱桃红,青萍挑出来,四件放到一起。
郑嬷嬷指挥着针线房的人给唐若瑾量身,针线房的丫鬟立刻拿着软尺在她身上比划。
唐若瑾想着,这陈氏动作真快,她这身粗棉布衣裙再穿两天,唐府刻薄先太太所生嫡长女的名声就得传出去了,所以她估计她的新衣服会以最快速度做好。
郑嬷嬷带着针线房的人离开后,小丫鬟就把她的晚膳送过来了,以琪已经回来,帮着把饭菜摆好。六道菜,四荤两素,两份汤,一甜一咸,另有白米饭和小花卷、小馒头,菜很精致,量却不大,唐若瑾目测,自己如果吃十分饱的话就能吃完,不过她只打算吃七八分饱。
这时有个小丫鬟过来传话,「老太太说大小姐今日辛苦了,用过晚膳就不用过去了,早点歇息吧。」
青菱打发小丫鬟离开,和青萍一左一右站在唐若瑾两侧,拿起筷子,等着给她布菜。
唐若瑾觉得好笑,她胳膊不用伸直就能轻松构到每道菜,何需有人专门盯着她的眼睛帮她夹菜呢?便道:「我吃饭不需要人服侍,你们也去吃饭吧。」
青菱、青萍还不熟悉她的脾气,迟疑着放下筷子,退到一边。
用过晚膳,唐若瑾多歇了片刻才起身道:「青萍跟我去给祖母请安。」
青菱吃惊地抬头,「老太太不是说……」对上唐若瑾淡然无波的眼神,她顿时说不下去了,唐若瑾是主子,主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青萍道:「奴婢给小姐梳头吧,太太不是送来一匣子首饰,小姐正好试试。」
一身粗布衣裙,戴上金玉首饰?那得多可笑。她笑道:「不用,这样就很合适。」说罢便起身出门。
青萍急忙跟上,以琪也跟在一边,青萍奇怪地看看她,见唐若瑾并未阻止就也没说什么。
显然唐若瑾来得不早,唐老太太的堂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听得里面一道温润男声传出来,唐若瑾微微一笑,举步进屋。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唐若瑾神态自若,上前给唐老太太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你——?」唐老太太僵硬了一瞬,勉强笑道:「不是说你今日辛苦了,就不用过来了吗?」
唐若瑾笑道:「祖母体谅若瑾,可若瑾却想多亲近祖母,都等不到明日了。再说了,孙女也不累,祖母不会嫌我烦吧?」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有人嫌你烦呢?快过来,这是你父亲,你还没有见过呢。」唐老太太指着她左手边的男人道。
唐若瑾看过去,男人约三十多岁,一身家常穿的直裰,面色白皙,五官端正,生得很是好看,可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是那样强烈,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是痛?是悔?还是……恨?
唐思文在唐若瑾进来的那一刻就呆住了。
她没有留额发,露出白净的额头,眼睛像是深山里的清泉,幽深纯澈,唇瓣饱满,颜色红润,她对着母亲行礼,笑着和母亲说话,是他的婉儿回来了?他是在作梦吗?
不对,不一样,她脚步轻盈,婉儿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样,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裙,婉儿却爱穿柔软华美的衣衫;她头上只用粗布发带绑着头发,婉儿却喜欢上等的宝石碧玺镶嵌的簪子;她笑盈盈地和母亲说话,婉儿对着母亲时却总有些拘束;她看着自己时就像看着陌生人,可婉儿看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永远都是温柔爱慕。
她不是自己的婉儿!
他又想起了那个痛苦得令人疯狂的夜晚,婉儿脸色惨白,半个身子都浸透鲜血,她万分不舍地看着他,带着恳求,嘴唇轻轻翕动,「保护好……」话还没说完,她眼神涣散,美丽的眼睛闭上了,无论他怎样呼喊哀求,再也没有睁开过。
他的婉儿,已经……死了。
刹那间,唐思文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股腥甜冲出喉咙,「噗」的一声,染红了前襟,眼前的灯光人影全都不见,黑暗包裹了他,身子一歪,软软地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第三章 一入家门就被禁足
唐思文吐血晕倒了。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唐老太太一叠声地吩咐快去请大夫,两个壮实的婆子把唐思文扶到软榻上,唐老太太亲自去掐他的人中,柳映雪在一旁垂泪,连声唤着舅舅。
陈氏把吓呆的唐嘉珍抱在怀里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背,唐嘉珍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满是惊恐,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渗出泪来,陈氏见她马上要大哭,用帕子压在她嘴上,不让她哭出声来。
青萍忐忑地看着唐若瑾,以琪也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并未慌乱,也就站在她身后没有动。按照以琪的经验,唐老爷没有危险,而且吐了这口血,没准是好事。
唐若瑾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切,十年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刚一见到她就吐血晕倒,如果是原来的小若瑾,该是多么难过惊恐,也许还会自责。
在唐老太太的努力下,唐思文的眼睛眨了两下,慢慢睁开了。
唐若瑾眨眨眼,扑到榻前,目中含泪,哀声唤道:「爹爹——?」
唐老太太却一把将她推开,唐若瑾本就是半蹲在榻前,被唐老太太大力一推,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
柳映雪脸上还挂着泪珠,「表妹,舅舅一见你就气得吐血了,这才刚醒过来,你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
将刚见面的父亲气到吐血?这锅不能背!
唐若瑾睁大眼睛,泪珠在眼中来回滚动,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你胡说!爹爹明明是见了我十分欢喜,心情激荡这才吐血的。爹爹,您说是不是这样?」
唐思文见不得这和婉儿一模一样的眼睛含泪,他闭上眼,无力地挥挥手,「我没有生气,去吧。」也没有承认欢喜。
唐老太太瞪了唐若瑾一眼,「没听见吗?你父亲命你让开。」
唐若瑾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哽咽道:「爹爹,若瑾这就让开。」她垂着头,默默地站到一边。
她真心为小若瑾感到悲哀。好一个泼脏水的表姊,好一个厌恶她的祖母,好一个连看都不想看她的父亲!这才是第一天回到唐府,亲人们就这样对待她。
这一幕看得以琪掐了掐手指,强忍着想要教训别人的冲动,因为世子只让她保护唐若瑾的安危,命她不许随便插手唐若瑾的事,气得她在心中默念着:暗卫要严格听从主子的命令,暗卫要严格听从主子的命令,暗卫要严格听从主子的命令……
大夫来得很快,药童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扶过脉后,大夫捋了捋细细的山羊胡子道:「唐老爷七情内伤,长久以来肝火郁结于内,此番吐血反倒是好事,休息两日,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沉吟着开了方子,交代了用法用量就带着药童离开了。
唐思文躺了一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了,也觉得胸口多年的沉闷似乎顺畅了,见唐老太太担忧地望着他,柳映雪默默垂泪,安慰道:「大夫都说了没事,我也觉得身上轻快了,母亲别担心,映雪快别哭了,都要变成小花猫了。」
柳映雪擦掉眼泪,嗔道:「舅舅。」
唐老太太吩咐人准备了软轿,将唐思文抬到陈氏的院子,唐思文不肯,坚持去书房。
唐老太太无奈,只好叮嘱陈氏,「这两日你要多费心,吃食煎药都不能大意。」
陈氏垂眸答应。
软轿抬着唐思文走了,陈氏拉着唐嘉珍走了,唐若瑾也趁乱走了。
回到海棠院,唐若瑾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靠在宽大的浴桶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庄子上条件有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享受了。
想起堂屋里发生的事,什么表姊、祖母、父亲,那本来就不是她的家人,处不来就当成陌生人好了,在她眼里,唐思文还没有罗叔罗婶重要呢。
不过,怎么陈氏和唐思文的关系也很冷漠?唐思文吐血,陈氏一点都不慌乱,唐思文还坚决不肯去陈氏的正屋,反而要歇在书房。
外面有小丫鬟又来传话,唐若瑾听得清楚。
「老太太说,为了防止老爷见到大小姐再度吐血,让大小姐禁足一个月,不得出海棠院。」
唐若瑾嗤笑一声,这唐老太太是多不待见她,唐思文吐血请假两日不上衙,她再被禁足一个月,外面的人定然会猜测唐思文吐血这件事有她的错处。
柳映雪一盆脏水没泼上,唐老太太再接再厉,她才回唐府几个时辰,就树了两个强敌,父亲的态度也绝不友善。
唐若瑾趴在浴桶边缘,想着四岁的小若瑾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庄子离京都这么近,不过小半日车程,家人却十年没有去庄子上看她,她也没有回过唐府,从四岁到十四岁,一直在庄子上放养,跟遗弃也差不了多少,更别说今日才刚刚回府,就是这么个局面。
她泡够了,爬出浴桶,用巾子把头发的水擦掉,穿上中衣回到卧房。
青菱、青萍捧着巾子和小熏笼,等着给她把浓密柔软的长发弄乾。
唐若瑾不让她们服侍沐浴,两个丫鬟第一天到她身边,脾气秉性还不熟悉,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头发一乾,唐若瑾就让两个丫鬟去歇息了,她没有让人随时在身边服侍的习惯,在庄子上,就算不用她下地干活,也不用她洗衣做饭,但她闲不住,除了教人识字外,她也喜欢去田里走走,摘些新鲜的蔬菜,罗婶忙的时候帮忙打下手。现在到了唐府,更没有什么要她做的事,没必要连倒杯茶也要人服侍。
这时魏嬷嬷捧着个盒子进来,放到桌上,从里面取出盒香膏,要给唐若瑾抹脸。
唐若瑾接到手里,打开闻了一下,味道不错,挑起一点在手背上试试,很细腻,她对着模糊的铜镜,把脸细细地擦匀。
魏嬷嬷看看她的脚丫,又掀起裤腿看了一眼,骨肉匀称,形状完美,就是皮肤从来没保养过,不够细腻,便道:「小姐这身上也得擦。」
唐若瑾又挑了些香膏,抹到脖子上,笑道:「嬷嬷,这一小盒香膏要是全身擦一遍,可就剩不下了。」
「本来就是给小姐用的。小姐用的越多,老奴心里越高兴,这香膏还多着呢,小姐尽管用。」魏嬷嬷从大小一整套梳子里挑了一把,给唐若瑾梳发。
唐若瑾想自己来,魏嬷嬷却是不肯,「小姐将来要做世子夫人的,以后还会是国公夫人,要习惯别人服侍。再说了,这梳发力道轻重都是有讲究的。」
魏嬷嬷的手很巧,梳子一下下擦过头皮像是按摩,唐若瑾也不再坚持,闭上眼睛享受起来。梳好发,魏嬷嬷把她的头发全部都梳到头顶,松松地用发带系好。
唐若瑾已经舒服地昏昏欲睡,魏嬷嬷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雕花大床上,将她的中衣脱掉,正打算把小衣也解开,唐若瑾蓦地清醒过来,护着自己的衣服,警惕地看着魏嬷嬷。
「你要做什么?」
魏嬷嬷好笑,这一刻,她俨然成了欲对小姑娘不轨的恶霸了,「我给小姐身上擦上香膏,小姐就可以安心睡了。」
「不要,我自己来。」她的手能摸到后背任何一处,不需要人擦背,也不需要人帮着擦香膏。
魏嬷嬷看她警惕又坚持,也不勉强,「小姐把这盒香膏全都用掉,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擦到,脚趾头、腿根、后背、胳膊、手,都要照顾到。」
唐若瑾点点头,这是为了自己好,她也喜欢自己的皮肤更好些,会照办的。
魏嬷嬷放下香膏,把大床的帐子放下来,正要出去,唐若瑾突然叫住她,「嬷嬷。」
魏嬷嬷转过身看她,等着听她还有什么吩咐。
唐若瑾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魏嬷嬷的胸和脖子看了一会儿,「没事,嬷嬷去吧。」
魏嬷嬷一头雾水地回到厢房,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脖子,突然醒悟过来,笑得跌坐在椅子上,小姑娘这是担心她是个男人假扮的?要真是个男人偷看了小姑娘穿着小衣的模样,世子一定会亲自动手让那人再也当不了男人。
她是看着世子长大的,从来没见世子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他对于凑到跟前的姑娘从来是避之唯恐不及,哪像这次,催着定了亲,还把她和两个暗卫安排过来,她负责照顾小姑娘的身体和教导礼仪,两个暗卫一明一暗保护小姑娘的安危,要是她没猜错的话,世子这两天一定会来唐府的。
唐若瑾没有认床的习惯,这雕花大床比她在庄子上睡的床舒服多了,她一觉睡到天亮,在床上翻来覆去伸了几个懒腰才爬起来。
青萍听到动静,过来掀开床帐看了看,笑道:「小姐醒了,昨天小姐挑的布料,针线房给赶着做了一套,还有三套过两天就送来,小姐起来试试?」
桌子上的托盘里放着一套衣服,是她指的第一件藕荷色的,不仅有外衣,连里面的中衣、小衣、罗袜都有,一整套整整齐齐的。
唐若瑾拿了中衣和小衣,钻到床帐里换上,青萍帮着她把外衣系好。
早膳用到一半,就听见有小丫鬟过来传话,「庆国公世子来看望老爷,老爷说让大小姐去书房。」
宋逸成来了?
唐若瑾心中惊讶,面上却不为所动,「祖母命我禁足,一个月内不得出海棠院,去回父亲,说我没办法去书房。」
小丫鬟不肯离去,嗫嚅道:「可是老爷说了……」
唐若瑾放下筷子,道:「按照孝道,祖母已经发了命令,父亲怎么能反驳呢?我要是出了海棠院,又置祖母于何地?没有祖母亲口解除禁足,这一个月我是不会出海棠院的。」
小丫鬟飞奔离去,不到一盏茶时间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小姐,老太太亲口说了,禁足解除,大小姐快去书房吧,庆国公世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唐若瑾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整整身上的衣服,带着青菱和以琪出了海棠院。
魏嬷嬷看着三人背影微微一笑,世子真是心急,一大早就来了,小姑娘这禁足只睡了一觉就解除了。
宋逸成其实昨晚就知道唐思文吐血的事,不过他假装是听说了唐思文告假不能上衙,才前来唐府探望的。
唐思文身体已无大碍,在书房同宋逸成喝茶。对于宋逸成突然来唐府提亲,他一直没弄明白是为什么,不过母亲一口就答应了,没几天就交换了庚帖,现在和宋逸成坐在一起,他不由得生出些感慨。
庆国公一直是大齐朝的顶梁柱,自年轻时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宋逸成做为世子,自幼就去了军中,这些年也是战功赫赫,别看他生得温润如玉,在战场上却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了他的女婿呢?
宋逸成抬眸看向书房门口。
唐若瑾走了进来。她走路不像大家闺秀那样死板,脚步总是很轻盈,似乎自带一股韵律,一身藕荷色夏裙,腰身不盈一握,衣带飘飘,似是欲乘风归去的仙子,头上依旧只有发带,但比之前精美了许多。
发带是和衣裙一样的藕荷色,上面点缀着细小的宝石,缠在她柔软细密的头发上,亮晶晶的很是可爱,不过再亮也比不过她的眼睛,那黑漆漆的瞳仁,像是幽深清澈的潭水,望着他微微一笑,让他立刻觉得身心清凉。
唐思文又呆住了,昨晚见她还是乡下野丫头装扮,今早就变成小仙女了,更像是和他初相识的婉儿了。
唐若瑾还没有给两人见礼,眼角余光瞥见唐思文呆滞的表情,立刻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退了两步。
宋逸成心思略微一转,就知道小姑娘在做什么怪,故意道:「若瑾,这是做什么?」
唐若瑾没有答话,只对着唐思文道:「爹爹,您不会看见若瑾又要吐血了吧?那样的话,若瑾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唐思文尴尬地轻咳一声,「不会,快过来吧。」昨晚是乍然相见,今天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宋逸成惊诧道:「怎么,唐大人吐血竟然是因为若瑾吗?若瑾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害得唐大人吐血生病了?」
「没有没有,若瑾什么也没有做,都是误会。」唐思文解释道。
宋逸成一本正经地说:「若瑾还小,又多年没有回府,无人教导,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唐大人多多包涵。」
唐思文点头,半晌才回过神来,哎,不对呀,这话应该自己说才是,怎么反过来了?究竟谁才是若瑾的父亲啊?
宋逸成又道:「唐大人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我有几句话想和若瑾说。」
唐思文想了一下,说两句话倒也不失礼,但是不能去唐若瑾的闺房,张口就唤长随过来,领着宋逸成去了花厅,虽然不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但两人的动作却能看清楚。
唐若瑾跟在宋逸成身后,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行走间很是沉稳,似乎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量。她还不了解他,却觉得他有一种莫名令人心安的感觉。
花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宋逸成仔细看了看唐若瑾,眼睛没有哭过的迹象,气色也很好,看来睡得不错,难道昨晚的事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便道:「若瑾,你父亲吐血之事,不是你的错。」
唐若瑾点点头,「我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当时,我只是向他行礼,他就吐血晕倒了,逸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难道真的是见到我太激动了?他有这么想念我?」
「是因为见到你,不过不是因为想念你。」宋逸成打量着唐若瑾,「是因为你的脸。你知道吗?你和你的生母长得十分相似,尤其这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她回府后,唐府里老一些的仆人都悄悄议论起来,他也是听属下汇报的。
「所以他是想起了我的母亲?那他还真是……痴情。」唐若瑾的语气有明显的嘲讽,既然这么痴情,为什么还娶继室,生了两个孩子?为什么对亡妻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宋逸成一笑,他还担心她刚回到唐府就遇到这样的事会惊恐自责,加上被蛮横的禁足,会更加难过,一路上都想着该怎么安慰她,要是她哭哭啼啼该怎么办?没想到她完全没受影响,真是个心大的小姑娘。
也是他多虑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不是个胆小的孩子,不过她这性子是怎么养成的,怎么会这么让人喜欢呢?
他不动声色的转了个方向,后背正对着唐思文,唐若瑾的小身子被他完全挡住,他这才伸出手,握住唐若瑾的小手。
唐若瑾眨了眨眼睛,这人怎么回事,正说着话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她四下张望,发现没有人看到他们的动作。
宋逸成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可真小,感觉只有自己的一半大,指骨纤细,指肚圆润,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涂任何东西,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光泽。
这样的小手,连军中最轻的弓都拉不开吧?要是他的麾下有这样的士兵,他肯定一脚就踢出去,不过未婚妻的话,这娇小模样只会让他心生怜爱。
唐若瑾见他把玩着自己的手,还翻来覆去,又捏又揉,很是稀罕的样子,微微有些窘迫,虽然定了亲,但她跟他真的不熟啊!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手掌都有薄茧,握着她的手摩挲时有些微微的痒,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他一把攥住了。
宋逸成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道:「若瑾,我是谁?」
他呼出的热气吹在她的耳垂上,让她感觉有些痒。唐若瑾对他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脱口就道:「宋逸成。」
宋逸成轻笑一声,并不言语,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唐若瑾想了想,又道:「庆国公世子。」
宋逸成捏了捏她的小手,稍稍用了些力。
唐若瑾皱眉,「未婚夫君。」说完,她脸有些发热,每次提到这层关系,她就觉得眼前的养眼美男有种特别的暧昧。
宋逸成点点头,「还不算太笨。」戏弄了这么久,总算看到她脸红了。
他握着她的手时,她没有脸红,一提到「未婚夫君」几个字就红了,和上次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几个字这么敏感。
唐若瑾尝试抽手,还是没成功,「我都答对了,你还不放开?」
「谁说答对了就要放开的?你都知道我是未婚夫君了,那我握着你的手,不是理所当然吗?」
闻言,唐若瑾疑惑地看着他,订亲的人可以动手?看唐思文特意把他们安排在花厅,分明是防着他们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
看出唐若瑾眼中的怀疑,宋逸成明白了,小姑娘并不确信这样是不是合乎礼节。想来也是,她又没有见过别的未婚夫妻私下里是如何相处的,也没有长辈教导过她,想到这里,他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唐府的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教导她的,她的继母看起来也很冷漠,不会跟她说未婚夫妻该如何相处,那么自己完全可以误导她啊。
「若瑾,女子虽说有很多行为规范,吃饭应该怎样,走路应该怎样,说话应该怎样,见外男应该怎样,可一旦定了亲,未婚夫君就不算是外男了,两人私下里亲密些,更有助于成亲后琴瑟和鸣。」
「是吗?我在庄子上时也见过订亲的人在一起,没有很亲密啊?」唐若瑾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傻丫头,谁会在人前亲密?就是已经成亲的夫妻,私下里不管多么亲密,人前也得端庄持重,对不对?难道夫妻人前端庄,私下里就不……咳咳。」宋逸成差点说出小姑娘不能听的话来,闭嘴太快,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唐若瑾点点头,那倒也是,再端庄的夫妻也得圈圈叉叉啊。
宋逸成立刻道:「所以咱们在人前要有礼有节,可私下里亲密些无妨的。」他得记得,要叮嘱魏嬷嬷,多多给小姑娘灌输些错误想法。
唐若瑾对宋逸成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这些事也不是很要紧,更要紧的事她还没弄明白呢,「对了,你当初调查我的时候,有没有查出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宋逸成听了一顿,他倒是查出来了,只是该不该告诉她呢?可就算自己不说,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她早晚会知道的。想了想就道:「你母亲是难产,生下你后就去了。」
唐若瑾恍然大悟,怪不得唐思文的态度如此奇怪,他定然是觉得自己害死了母亲,若是母亲没有怀孕生产,也不会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所以他又痛又悔,也恨上了妻子付出生命生下的女儿,多年来对女儿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宋逸成见她没有说话,担心她想多了,安慰道:「若瑾,这并不是你的错。」说起来,她才是最无辜的,一出生就被唐思文厌憎,唐府里没有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
他突然有些怀疑,是不是不该让她回到唐府来?他并不想看到她失望难过。
唐若瑾点点头,她有些同情痛失爱侣的唐思文,但更同情十一岁因为风寒已经死在庄子上的小若瑾。不过唐老太太为什么也不喜欢她,难道祖母和母亲的关系也很好,所以同父亲一样迁怒于她?
这么想着她便问了出口,「那我祖母和生母的关系好不好?」
宋逸成想了一下,他倒是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情报,「我不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这内宅之事流传出来的不多,不过你若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他是国公府世子,手下的人定然都是精英,帮她查十几年前一个小小唐府的内宅琐事……想到这,唐若瑾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我还要在唐府待很长时间,我自己会留意的。」
宋逸成捏捏她的手,「我们是未婚夫妻,你无须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我要是有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会找你帮忙的。」
「好吧,以琪会些粗浅的功夫,你若有什么不方便去的地方,可以使唤她。」
唐若瑾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方便去的地方以琪能去,这指的是什么?
宋逸成看她不明白,指点道:「比方说,潜到别人的屋顶或者檐下,偷听别人说话,或者潜入别人房间,盗取什么东西,再或者,趁人不备给人下毒。说起来,以琪最擅长的不是武功,而是毒。」
唐若瑾的嘴巴吃惊得张成了圆形,她能说,宋逸成给她打开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吗?以琪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地在唐府干坏事啊,偷听、盗窃、杀人,哎哟,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给她当丫鬟了?
「我生活在内宅,哪里用得到如此厉害的人,你还是让她回你身边去吧?在我身边多屈才呀。」
宋逸成神色有些黯然,盯着唐若瑾的眼睛认真说道:「让她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记着,别把她调离你身边,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知道吗?」
唐若瑾看他如此郑重其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身边有这样的人,她也更安心。
说罢,宋逸成突然松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花厅外响起了脚步声,片刻,唐思文进来了,估计是他们两个待的时间长了些,不放心过来看看。
宋逸成想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再勉强,道:「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唐思文便送他出去,唐若瑾则穿过小花园返回海棠院。
第四章 唐嘉珍落水
唐府不大,小花园也很精致小巧,种了很多花草。
唐若瑾行经花园,就见唐嘉珍正蹲在一丛花前面,奶娘守在一旁。
听见脚步声,唐嘉珍回头一看,「姊姊,这是花。」
唐若瑾停下脚步,扫了一眼,「嗯,这是凤仙花,也叫指甲花。」
「为什么叫指甲花?」唐嘉珍眨着大眼睛问道。
此刻太阳已经老高,她可能在花园待了好一会儿了,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唐若瑾道:「因为这个花可以染指甲,所以又叫指甲花。玩一会儿就回屋吧,别晒坏了。」
唐嘉珍兴奋地站起来,充满希冀的目光紧盯着唐若瑾,「姊姊,我们来染指甲吧!」
「……」唐若瑾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青菱捧着帕子,唐若瑾和唐嘉珍采了凤仙花放到上面,直到帕子快要兜不住了,几人才回到海棠院。
唐若瑾吩咐人准备了一个小石臼,把凤仙花瓣都放到里面,又放了一点白矾,把花瓣捣成泥。
唐嘉珍没见过这个石臼,兴致勃勃地自己动手捣了一会儿。
花瓣捣好了,唐若瑾用小镊子夹住花泥,放在唐嘉珍的指甲上,涂上厚厚的一层,用在小花园采的叶子包起来,再系上棉线。
唐嘉珍十个手指头都用树叶包起来,她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咯咯直笑,「姊姊,像粽子,给你也包上。」她拿着镊子想给唐若瑾放花泥,奈何手指都包着,十分不灵活,半天都没放到指甲上,只好吩咐青菱,「给姊姊放上。」
等到唐若瑾的手指也包好,唐嘉珍满意地点点头,「姊姊,这个什么时候就好了?」
「要等好一会儿。」
「那我们玩什么呀?」
和五岁的小孩子玩什么呢?唐若瑾环顾自己的屋子,没什么适合做小孩子玩具的,便道:「我给你讲故事吧,小蝌蚪找……娘亲,听过吗?」
「没听过,姊姊快讲,我想听。」唐嘉珍蹬掉鞋子,爬到唐若瑾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坐下。
「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脑袋……」
唐嘉珍很认真地听完了,「姊姊,你见过小蝌蚪吗?咱们园子里的那个湖,里面有小蝌蚪吗?」说是湖,其实很小,也就是个池塘吧。
唐若瑾一听却板起脸,严肃道:「不许一个人去水边听到了吗?」当下她有些后悔讲了这么个故事,小孩子的好奇心都很旺盛,应该讲小马过河的,不对,小马过河更不能讲。
唐嘉珍用裹着树叶的手轻轻摇一摇她的胳膊,「姊姊,我不自己去,你和我一起去,我的娃娃送你玩一天,好不好?」说罢,紧张地盯着她的脸,生怕她会拒绝。
唐若瑾对上她渴望的目光,下了几次狠心都无法开口拒绝,她叹了口气,吩咐青菱去找个捞鱼的小网,越小越好。
吩咐完,她握着唐嘉珍的小肩膀,认真地道:「我可以陪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一个人去水边,听到了吗?」
唐嘉珍忙点头,「我保证不自己去,姊姊放心。」
这时,唐若瑾把两人手上的树叶都解开,指甲上染了一层娇嫩的浅红色。
唐嘉珍惊喜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姊姊,这真好看!」
不一会儿,青菱找来了小鱼捞,唐若瑾检查一番,带着唐嘉珍去了小花园,青菱提着个小水桶,以琪和奶娘也跟在后面。
唐若瑾挑了一个浅水处,湖里不仅有小蝌蚪,还有各色锦鲤,唐嘉珍高兴坏了,拿着小鱼捞蹲在水边,捞到什么就放到小水桶里。
唐若瑾在旁边看着她玩,防备她掉进水里。
湖里的小鱼是人喂养的,笨得很,但唐嘉珍还小,动作不够迅捷,好半天才捞到两条小鱼和几只蝌蚪。
唐若瑾看看快到午膳时间了,说道:「今天就玩到这吧。嘉珍,小鱼和小蝌蚪你都带回去养吗?」
唐嘉珍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摇了摇头,「小蝌蚪在池塘里才能找到娘亲,咱们把它们放回去,好不好?」
唐若瑾一听,就把水桶里的小蝌蚪都捞出来,放回池塘,让青菱拎着还有两条小鱼的水桶,送唐嘉珍和奶娘回去,唐嘉珍颇为依恋地看了她一眼,才顺从地跟着青菱走了。
这一眼让唐若瑾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嘉珍这是把她当成玩伴了,肯定还会来找她,可对着柔软的小孩子,她很难硬下心肠拒绝呀。
用过晚膳去唐老太太的寿安堂时,唐嘉珍果然送给她一盒子娃娃,并附赠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
柳映雪的目光在她们两个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嘉珍很宝贝她的娃娃,怎么舍得送给表妹了?」
唐若瑾淡淡地道:「嘉珍的娃娃只是让我玩一天而已,明天就还给嘉珍。」
柳映雪又道:「听说表妹带嘉珍去水边玩了?水边很危险的。」
「有我陪着自然不会有危险,而且嘉珍也答应我了,不会一个人去水边的。是不是,嘉珍?」
唐嘉珍用力点头,「姊姊,我不会一个人去的。」
唐若瑾笑着抬头看她,正对上她倚着的陈氏审视的目光。陈氏不会以为她不安好心吧?若是那样,她应该避嫌才是。
但陈氏倒是没说什么,只礼貌地颔首,温柔地摸了摸嘉珍的头。
唐若瑾的预感没错,唐嘉珍很喜欢来找她,每日上午,陈氏忙着在花厅会见府里的管事婆子,处理中馈之事,唐嘉珍都要到海棠院来消遣一会儿,但海棠院什么玩具都没有,唐嘉珍来了就缠着她讲故事,或者带着自己的玩具过来和她一起玩。
唐若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这个妹妹的眼,许是因为虽然有奶娘和丫鬟,但是和姊妹的感觉不一样吧。
「姊姊,要是把西瓜子吃下去的话,肚子里就会长出大西瓜来,会把肚子撑破的。」唐嘉珍小心地咬了一口西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唐若瑾的嘴,一副生怕她会把西瓜子咽下去的样子。
把肚子撑破?真是的,怎么能给小孩子灌输这么可怕的想法?唐若瑾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不会的,拉臭臭的时候自然就出去了。」
唐嘉珍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该相信哪个说法。
「少爷来了。」外面的小丫鬟通报道。
唐嘉珍一声欢呼,「哥哥回来了!哥哥,快进来!姊姊,你还没有见过哥哥呢。」
唐嘉瑞来了?可能到了书院放假的日子了。
一个小少年走进来,十一岁年纪,五官俊朗,面色白皙,同唐思文生得很像,穿着一身宝蓝色夏衫,进门后也不张望,先向唐若瑾行礼,「大姊姊。」
唐若瑾笑着还了一礼,这个弟弟一看就教养得很好。
唐嘉珍没有起身,招呼道:「哥哥,来吃西瓜。」
唐嘉瑞皱眉道:「嘉珍,跟哥哥回去,哥哥给你买了冰糖葫芦。」他对着唐嘉珍说话,却偷偷抬眸打量唐若瑾。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可唐若瑾还是看到他眼中带着些许探究和警惕。
唐嘉珍欢快地放下西瓜,把两只沾了西瓜汁的小手递到唐若瑾面前,唐若瑾拿过旁边准备好的湿巾子,帮她把手擦干净。
「姊姊,我先走了,明儿我再来。」说着,兄妹俩手把手走了。
唐嘉瑞只休息一日,早上便回了书院。
第二天,唐嘉珍却迟迟没有来海棠院,唐若瑾正暗自奇怪,便见青菱跌跌撞撞地冲进屋来,面色惨白地道:「不……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唐若瑾猛地站起身,拎着裙子飞快地朝着小花园跑去。
海棠院离小花园最远,青菱得到消息也晚,饶是她跑得快,陈氏、唐老太太和柳映雪都比她早到。
唐老太太皱着眉头,嘴角紧抿,神色严肃,柳映雪挽着她的胳膊,脸上泪珠滚滚,而唐嘉珍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陈氏鬓发散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跌坐在她身旁掩面痛哭。
唐若瑾上前,摸了摸唐嘉珍的颈部动脉,好像没有跳动,情况非常不妙,她掰开唐嘉珍的嘴,里面没有淤泥水草什么的,也许有人已经清理干净了。
唐若瑾一腿跪地,一腿支起,抱起唐嘉珍的小身子,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
柳映雪尖声喊道:「表妹你做什么?嘉珍已经去了,你还要害她不得安宁!」
唐老太太指着她骂道:「住手!你这个冤孽,都怪你带她到水边来玩,害死了她,你还要做什么?你就不该回来!来人,快把她给我拉开!」
几个丫鬟上前想要拉唐若瑾,可她看也不看,一边想尽办法要让唐嘉珍吐出水来,一边推开欲上前把唐嘉珍抱走的陈氏,「怎么,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要放弃吗?」
绝望痛哭的陈氏看见唐嘉珍的口中溢出水来,她的眼睛一亮,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厉声喝退想要上前的丫鬟,紧张地盯着唐若瑾的动作。
唐若瑾不敢耽误,把唐嘉珍重新放平到地上,捏住她的鼻子,抬高她的下巴,接着深呼吸,整个嘴覆在唐嘉珍的嘴上,缓缓地吹了两口气。
旁边的人都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可唐若瑾根本顾不上理会,手掌按在唐嘉珍的胸部,双手叠加用力,按了三十下。
见唐嘉珍没有任何反应,唐若瑾又重复一遍,先是人工呼吸两次,再胸部按压三十次。
唐嘉珍依旧没有反应,陈氏眼中的希望也黯淡熄灭了。
唐若瑾咬咬牙,依旧重复着动作,不打算放弃!
柳映雪大声道:「表妹,你就别折磨嘉珍了,让她安宁地去吧。」
旁边的丫鬟也有胆大议论起来的,说她「装模做样」、「离经叛道」等等……
唐若瑾毫不理会,又做一遍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压后,她感觉到唐嘉珍有了微弱的脉搏,她眼睛一亮,吹了两口气继续按压胸部,并紧盯着唐嘉珍的脸,仔细地观察着。
唐嘉珍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些,她浓密的睫毛快速抖动几下,眼睛慢慢地睁开了,茫然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唐若瑾,喃喃道:「姊姊……」
陈氏大叫一声,过来一把抱住唐嘉珍,「嘉珍,娘的好孩子,你可吓死娘了!」
丫鬟们轰的一声,议论声嗡嗡一片。
柳映雪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
唐若瑾瞥了她一眼,对陈氏道:「母亲,现在还不能大意,快派人去请大夫来。」就算没了生命危险,唐嘉珍也有可能会因此生病,还得让大夫看过才能万无一失。
陈氏无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吩咐人去请大夫,又让丫鬟过来搀扶着快要虚脱的自己,郑嬷嬷则亲自抱着唐嘉珍,去了她住的正屋。
唐若瑾爬起身,也跟着去了。
来到唐嘉珍的屋子,郑嬷嬷把唐嘉珍放到床上,陈氏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妆容,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问:「嘉珍,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嘉珍摇头,「没有不舒服。娘,我好害怕,我刚才掉到水里了。」
唐若瑾看了看郑嬷嬷,问道:「嘉珍怎么落水的?她的奶娘呢,怎么没看见?」
刚才实在太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唐若瑾一说,郑嬷嬷这才发现奶娘不见了,忙吩咐小丫鬟去找。
没多久,大夫来了,听到消息的唐思文也心急火燎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嘉珍怎么会落水了?她的奶娘没有看着她吗?」耐心地等大夫开好药方,丫鬟去熬药,唐思文立刻问道。
陈氏抬头四顾,「郑嬷嬷派人去找了。」她的宝贝女儿落水了这么久,本应该不离左右的奶娘竟然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没多久,两个小丫鬟拉扯着奶娘进来,她挎着个小包袱,显然是准备逃跑。
进到屋里,奶娘不敢抬头,瞥见陈氏的裙角,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冲着陈氏拚命叩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奴婢真不是故意要害死二小姐的!」她的额头砰砰地磕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红肿渗出一片血渍。
陈氏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奶娘出事了第一反应就是要逃跑,虽然女儿没事,但这人也不能再留在府里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别磕了,你说说,嘉珍是怎么落水的?」她不想让女儿劳神说话,也担心女儿受了惊,不能把来龙去脉讲清楚,这才想要先听听别的在场之人是怎么说的。
奶娘听陈氏说话很平静,不像是痛失爱女,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陈氏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唐嘉珍正看着她。
「啊!小……小姐……您没死……太好了,二小姐,您没有死啊!呜呜……」她哭了起来,本以为自己闯下天大的祸事,没想到二小姐根本没死。
唐思文怒道:「哭什么!快把事情说清楚!」
奶娘这才发现老爷也在屋里,不敢再哭,擦着眼泪道:「今日用罢早膳,二小姐要去找大小姐,奴婢带着她去海棠院,到了小花园的时候,奴婢发现给二小姐用的帕子忘了带,打算带着二小姐回来拿,二小姐不肯回来,说要在花园等着,让奴婢自己回来拿……」
唐思文一拍桌子,怒道:「所以你就让她一个人待在花园里?」
「没有没有,奴婢不敢让二小姐一个人在花园,正劝二小姐和奴婢一起回来,表小姐就过来了。」
柳映雪?唐若瑾回想一下,唐嘉珍醒过来的时候,柳映雪的表情确实很奇怪。
唐思文道:「不要乱攀扯,这里面有映雪什么事?」
「是表小姐说了要和二小姐在花园玩一会儿,让奴婢尽管回来,她会在小花园等着的,结果等奴婢拿了帕子回到花园,二小姐就落水了。」
「表姊说湖里有一条特别大的锦鲤,是红色的,可好看了,要带我过去看。我找了半天都没看见,不知道怎么的就掉到湖里去了。」唐嘉珍插话道。
此时唐若瑾听她口齿清晰,思维明白,彻底放下心来。
唐思文面色阴沉,手指捻来捻去,半晌后吩咐道:「去请表小姐过来。」
小丫鬟应声去了,没一盏茶的时间,匆匆忙忙地跑回来,面色青白不定,「老爷、太太,表小姐她……自尽了!」
闻言,唐若瑾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浅笑,自尽的可真是时候,不过这位表姊肯定没有死成。她抬眸去看唐思文和陈氏,正看见陈氏眼中的愤怒和不屑,她微微一怔,随即醒悟,看来陈氏并不糊涂,又去看唐思文,他却是满脸的焦急。
「怎么回事?映雪怎么样了?」
小丫鬟忙道:「表小姐没事,老爷放心,已经救下来了。」
唐思文道:「大夫还没走远,快去追回来!」他揉了揉额头,今日是怎么了,家中连番出事,就算映雪有照看不力的错,也不至于自尽呀,嘉珍这不是没事了吗,也不知道映雪伤的怎样?这么想着,嘴上便道:「我去看看。」说罢便站起身,大踏步地出去了。
陈氏坐在床边没有动,向郑嬷嬷使了个眼色,郑嬷嬷把奶娘带下去了。
唐若瑾看唐嘉珍已经无碍,也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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