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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温凉玉《红杏今生不出墙》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10-17 16:04
标题: 温凉玉《红杏今生不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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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红杏今生不出墙》
作者:温凉玉
系列:蓝海E766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23日

【内容简介】

她莫名其妙穿书了,成了「潘金莲」一般的存在,
按照书里套路,还得给丈夫端王爷连戴四次绿帽,
好在要反转人生还不迟,如今她发挥设计长才,
亲自设计的首饰、衣裳更是压其他姑娘家一百八十头,
说到大烨朝望京的潮流指标,肯定非她颜如玉莫属,
没想到,人生正一帆风顺的时候,却遇到了端王卫成澜,
那乌龟王八蛋……明明这辈子两人还没见过面呢,
他却一打照面就派人撞她的马车,还强行掳走她要丢粪坑?!
这若非古代版的诈骗集团,要不就是「预知」和她有仇吧,
哼,好在姊长了火眼金睛,就要看穿他是哪路妖精!


  第一章 颜如玉穿书了

  颜如玉穿书了,她还叫颜如玉,双女主之一,身娇体软易推倒。

  这本书的上册她读了不下十遍,出了名的剧情与激情齐飞的无脑文。如果没有下册的话,她妥妥的是个人生赢家,致力于给前夫戴绿帽子,蓝颜知己风花雪月,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苦」字怎么写。可惜下册出来之后,无脑文变成了复仇文,她是那个被复仇的傻子,死了之后还成为万千父母教育姑娘的反面教材。

  反倒是另一个女主逆袭成功,一手操控颜如玉的人生,从遇见到死亡。

  文章最后作者以女主口吻写道:「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拥有了天生的优势,就能得到全世界的喜爱和包容。我就是要你明白,哪怕你很美,我也能让全世界与你为敌。」

  「姑娘如何了?」外面有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夹杂着冬雪的寒意。

  「姑娘前几夜一直说胡话。说什么不要当颜如玉,为何偏偏是个女孩儿,她要当个男子……」回话的丫头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琵琶乃是颜如玉身边的大丫头,听到这话,杏眸一瞪厉声道:「胡说什么呢,夫人待会子就要来了,让她听到了还不撕烂你的嘴。若是在这屋里被炉子烘得晕了,就出去抓把雪塞嘴里,涮涮你的口舌!」

  哭声顿时隐去,琵琶上前试探颜如玉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才稍稍放松了些。

  颜如玉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她不愿意接受事实。

  书里的「颜如玉」在上册给前夫戴四次绿帽子的时候有多么威风凛凛,媚骨天成,在下册里她死得就有多惨,死后还不安生,为千夫所指,万夫所唾,就差开棺鞭尸了。

  「莫要哭了,不是我爱说你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警醒些。咱们姑娘大冬天的被二姑娘被推下水,都三天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夫人心里头正犹如刀绞,对颜家也有诸多成见。你还说这种不姓颜这种话,那不是上赶着让夫人和二老爷和离吗?」

  琵琶一转身,看见那小丫头还是红着眼,心里不忍,抽出锦帕来替她擦泪。

  颜如玉恍然,书里提到一些她的身世,她是跟着她娘改嫁到颜家的拖油瓶,并且还改姓了颜,恰巧合了「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当然了,她那张脸也配得起这句话。

  「快去洗把脸,莫要让夫人看出什么。」

  「我的玉儿呢?夜间可醒了?」

  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一道着急的女声,显然是二夫人华旋到了,她直接冲到床边仔细瞧过颜如玉,才算是喘上一口气。

  「夫人放心,姑娘夜里已然开始说话了,能说话就是好的,大夫也说这几日该醒了。咱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琵琶上前安慰了几句。

  华旋眉头一挑,「你莫哄我,方才出去的小丫头为何哭了,可是玉儿这几日说了什么话,让你们替她委屈上了?」

  「没有的事儿,那丫头手上生了冻疮,方才搓一搓又痒又痛的,便止不住哭了。」

  华旋抿唇不语,她伸手仔细地摸了摸颜如玉的额头,目光慈爱。女儿虽年岁不大,但是已然能看出美人胚子的模样,鹅蛋小脸藏在乌黑的浏海下,一个巴掌都不到。

  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如今透着苍白,额角处冒着细汗,显然屋内的热度足够。

  很难相信,如此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竟然能有人下那样的狠手。

  「我虽为大长公主之女,可是母亲不能帮我许多,以二嫁之身进入国公府,还是当个继室,众人皆以为这门亲事很公平,都不是头一回,谁也别嫌弃谁。实则不然,这世上哪有男女平等一说,逢年过节都要把前任二夫人的牌位摆上来让我这个继室叩拜,他可用叩拜我那早死的亡夫?」华旋用锦帕擦去女儿额角的细汗,冷笑着自言自语。

  「夫人!」琵琶惊呼了一声。

  华旋的大丫鬟红苕立刻伸手挥了挥,让屋内的小丫头们都退下,以防隔墙有耳。

  「如今他的亲生女儿推我的玉儿掉进池塘里,寒冬的池子,生生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坑,险些救不上来。他们颜家也不是什么金银窟,我可不稀罕,不若就求他一封休书,就此桥归桥路归路,也好过让我女儿受苦……」华旋一向性格要强,但是此次当真是心痛。

  她不是不能受委屈,而是不能看女儿受苦,当下情绪上来,不管不顾想带颜如玉离开。

  「夫人,使不得啊!」红苕与琵琶皆是大惊,纷纷跪倒在地上,脸色吓得惨白。

  一直躺在床上装晕的颜如玉此刻着实不好过。特别是华旋边说边滴滴答答地落泪,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在她脸上,连她的心都跟着烫了起来。

  「夫人,二老爷回来后直接拿马鞭冲去二姑娘的院里,让人把院门关了谁都不许出入。听说二姑娘已经叫起来了,这会子肯定用马鞭开抽了。」华旋的二等丫头进来急声通传。

  华旋微微一愣,眼泪倒是止住了。她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帕子打湿,小心地放到颜如玉的额头上,才沉声道:「抽得好!抽疼了抽狠了,她才知道怕!」

  这两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足见她对这个害了她女儿的姑娘有多么的痛恨。

  颜如玉的眼皮一抽,想起书中的情节,华旋当时没有去阻拦,颜宝珠被抽得很凶,卧床两个多月才好,虽然爽了一时之气,但是刻薄后母的名头华旋终究没有躲过,而且至此一生,颜如玉与颜宝珠这对继姊妹都是不死不休,谁都没讨到便宜。

  颜如玉一想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没来,这种小敌人能化解就化解,免得最后敌人们成了朋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哪怕再如何媚骨天成,最后还是逃不开死后被万人唾骂的命运。

  「娘。」她佯装哼哼唧唧地开了口,悠悠转醒。

  「玉儿,你终于醒了。可还认得娘?」华旋立刻低头看她。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那双被眼皮遮住的眼眸终于像黑珍珠似的露出了光彩。

  挺翘的鼻子皱了皱,她哑着嗓子道:「娘。」

  一旁的琵琶立刻倒了一杯温茶来,小心翼翼地想要喂她喝。

  哪知道颜如玉顾不上喝茶,被华旋半抱着坐起来,便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像是归巢的倦鸟再次找到了母亲,便舍不得离开。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的温度,华旋哪里还忍得住,再次红了眼眶,抱着她就开始哭。

  「我的儿,你受苦了。等颜宗泽用鞭子抽完颜宝珠,娘就带着你去要一封休书,离开这欺人太甚的颜家。以后娘什么都不要了,就护着你,有你外祖母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颜如玉急得很,但她得拿捏好措辞,否则以书中人的个性只怕要拍手庆祝了。

  「娘,您快去拦下来!怎么能让颜叔去抽她,他们是亲父女,到时候肯定雷声大雨点小,不能让颜宝珠蒙混过关!」

  华旋一把搂住她,轻轻地替她拍背。「你不用担心,颜宗泽他不敢。我和他是皇上赐婚,他不给我交代如何过关。这一顿鞭子不要了颜宝珠半条命,他就不是颜家的男人。」

  颜如玉一听这话更加着急了。娘呀,您这话可是要夸他识大体?可越这样,以后仇怨结得越深哪。「娘,那也不成。我受了这个罪只有我自己下手整治了才解我心头之恨。颜叔那一顿鞭子抽下去,力气虽大,颜宝珠也不会服气的。您去拦下来,让她颜宝珠知道欠我半条命,让他们颜家知道要让我们母女三分。她颜宝珠以后只要惹我不高兴了,这就是一辈子任我拿捏她的把柄!」颜如玉努力鼓着腮帮子,想要表现出很生气的模样。

  殊不知她这嗓子还是哑的,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如此大声呼喊,看着更加可怜。

  华旋摸了摸她的头,亲自接过茶水喂她喝下。「没事,娘都要跟他和离了,你不用再待在颜家,姓着颜家的姓,却要当个外人。」

  颜如玉在心里轻叹,华旋一片慈母心肠,只想给自己女儿最好的,殊不知以她一人之力是斗不过当今权势,皇帝亲自下旨赐的亲事,而且双方都是二婚,这其中的政治意义岂是一个小姑娘能改变的。

  「娘,我姓颜并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耻辱。相反我要当颜家姑娘里的姑娘,比她们那些原本姓颜的还要强上三分。您去拦下颜叔,颜宝珠欠我的,我要自己夺回来,否则无论以后我姓什么,都不配抬头挺胸做人,更不配当外祖母的外孙女,也不配当您的女儿。」颜如玉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眼眶通红,目光坚定。

  华旋心头巨震,只觉得有千万铁锤同时击打她的心头——?她的女儿,绝非池中物。

  「姑娘,您放心吧,夫人听了您的劝,连披风都未穿就匆匆赶去规劝,可算把二老爷拦了下来。二姑娘刚挨了三鞭子,大夫瞧过了说是未伤其骨,只是鲜血淋漓瞧着吓人罢了,将养个五六日就差不多了。外头都盛传我们夫人一片慈母心,不像戏里的后娘那般狠毒呢!」杏儿是个爱凑热闹的,天天往前院跑,怕颜如玉无聊就成天把那些话背给她听。

  颜如玉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华旋除了在担心女儿的时候乱了阵脚,等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智商上线了,华旋当时在她屋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过去,就是知道颜宝珠是个爱哭闹的,恐怕看见颜宗泽过去,那小丫头就扯开了嗓子嚎。总得让颜宝珠挨上两鞭子,她再过去规劝,否则意难平,当然还得装出一副匆匆而去的架式。

  「娘答应我的事情,肯定会办到的。」颜如玉勾唇一笑,苍白的小脸上总算见到几分暖意。说笑过后,她倚靠在床头,面上又添了几丝愁绪。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与奴婢几个听听,即使不能替您解忧也能出出主意。」杏儿瞧着她眉头紧皱,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立刻轻声问道。

  「那日落水时,我与二姊姊争抢的几本书,如今在何处?」她问。

  琵琶立刻道:「回姑娘的话,在夫人那里。」

  「替我跟母亲讨来,我有用处。」颜如玉吩咐道,立刻就有丫鬟出门去讨书。

  「姑娘,二姑娘一向不喜读书,倒是在吃穿一事上非常在乎。若不是有国公府嫡女的名头,她也进不了跟您一样的明德学院。您好不容易借来的这几本书,二姑娘明明就不稀罕,还要为了让您不痛快硬抢一番。如今您占了上风,肯定是要让她难看的。」

  杏儿一听说颜如玉去要书,立刻斗志昂扬起来,好像看到颜宝珠被打脸的模样一般。

  琵琶眼睛一瞪,厉声道:「你胡说什么呢?主子面前,岂有你嚼舌根子的分儿。」

  杏儿缩了缩,显然对琵琶有些发怵,但是憋着不说又忍不住,才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您性子直,咱是要炫耀,但不能直白炫耀,免得让所有人都看出您的意思来了。等哪日二姑娘来道歉,您就把书捧在手里看,她跟您说话,您就当没听见。等她急了,您再说看书入迷了,这才瞧见她,这书是真好看。」杏儿边说边捂嘴笑,似乎是瞧见了颜宝珠会有的急躁场景,必定是又要出糗的,眼里难掩得意。「到时候二姑娘又急了,说话肯定难听,您就更加占理了。您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硬碰硬跟她斗嘴,占不到便宜的。」

  她最后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快,显然颜如玉之前没有章法,只管发泄心头之恨的做法让几个丫头都心有余悸了。

  琵琶轻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就这最后一句话,听着还能入耳些。」

  颜如玉一直没说话,她的眼神在两个丫鬟身上溜了一圈,心底倒是松快了些。

  书中对颜如玉本人的美貌和魅力刻画诸多,身边的下人倒是甚少着墨,如今看来至少这两个丫头心底有乾坤,还是宅斗的好手,把颜宝珠吃得死死的,知道什么能够一击必中。

  「行了,我心中有数。」颜如玉挥了挥手。杏儿出的这主意不过是宣一时之气,她落水去了半条命,万不能这么轻轻揭过,就是要颜宝珠疼着,却又喊不出来。

  又是五六日过去,颜如玉已然能起身了,但是她依旧时不时地咳嗽上两声。

  「姑娘,老夫人和夫人来了。」杏儿进来通传了一句。

  颜如玉此时正在用饭,听闻此言就挥手想让人撤下去,好起身行礼,哪知小丫鬟还没把碗端走,老夫人和华旋已经走了进来,立刻止住了小丫鬟。

  华旋亲自端着碗过来喂她吃饭。「我和老夫人来瞧瞧你,你这身子骨不好,再不认真吃饭,半夜咳起来要人命。」华旋不容分说,在疼女儿这一块,她可谓是疼到骨子里了。

  颜如玉冲着颜老夫人点点头就当行礼,轻声道:「如玉身子不好,不能给祖母行礼了,祖母莫怪。」小姑娘还在病中,说这番话的时候,软软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屋中人集体一怔,姑娘可是转性儿了,原本死活不肯叫颜家人,只当自己是个外人,如今倒是把「颜老夫人」改叫「祖母」了,这里头可是大有文章。

  华旋虽然想问,但是当着颜老夫人的面儿,不好开口。

  「你养好了身子,比行多少礼都让祖母高兴。」颜老夫人不愧是老江湖,一个错眼的时间已经恢复了过来。

  气氛一时之间还挺温馨的,颜老夫人不是颜国公的原配,看起来五十不到,膝下仅有一女,因此颜宝珠和颜如玉对于她来讲都不是亲孙女,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

  「那如玉可得多吃些,才能尽快让祖母高兴了。我曾听祖母身边的柳枝姊姊说,祖母那里的燕窝是最好入口的,玉儿今日就厚着脸皮向您讨上几两了。」颜如玉饭吃得差不多了,顺口接了一句。

  颜老夫人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小姑娘正冲她盈盈浅笑,好看得紧。

  「这孩子怎么一病了倒是爱撒娇起来,不用你说,你落水之后,你祖母已经派人送了几斤燕窝过来,够你吃半年的。」华旋轻笑。

  「爱撒娇好,出嫁之前都是娇娇女,疼不够。你若爱吃,祖母再让人给你送来。」颜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她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可惜膝下都不是亲孙女,一个个都不与她亲近,这个新进门的小姑娘倒是有几分意思。

  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何时缺燕窝吃?华旋的陪嫁铺子里就有一家专门卖上好的补品,人参雪燕半点不缺,颜如玉开这个口不过是表达对颜老夫人的亲近,不是所有人的燕窝,她颜如玉都稀罕的。

  「姑娘,二姑娘在外头站着,说是要向您赔罪。」外头有丫鬟通传。

  华旋正在替颜如玉净手,听到此言不由得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似乎在给她撑腰一般。

  颜如玉点头会意,从颜老夫人今日过来,她就猜测恐怕颜宝珠要过来赔罪。

  在颜宝珠眼里,华旋和她简直犹如洪水猛兽,独自一人来赔罪必定是不敢的,因此求了颜老夫人来打头阵,顺便当见证者,免得狠心恶毒的母女俩用一杯毒酒把她给害了。

  「快请进来,外头天怪冷的,你们也不警醒些。二姊下回来,直接请她进来便是,无须通传。」颜如玉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像是真的心疼自家姊姊一般。

  颜老夫人低头抿了口茶,心里暗叹这小姑娘当真能忍,不是傻,就是胸中有乾坤。

  颜宝珠原本以为自己要被晾一段时间,吹吹冷风才能进去,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便进了紫芍阁。屋内燃着炭火,很快热气便涌了上来,而屋子里祖孙和乐的画面扎眼得很。

  颜宝珠心中有气,此刻又不好发出来。哼,外人就是外人,哪怕吃了颜家这么多年饭还是把胳膊肘往外拐,瞧瞧颜老夫人和华旋母女俩,还真是绝配!

  「如玉妹妹,我给你赔罪,那日不该与你玩过头,互相推搡起来,我用力太大不慎把你推下水。理应与你一般,掌握着姊妹戏耍的力度。」颜宝珠低头行礼,语调听起来很是心虚,不过说出来的话可就让人极不舒坦,怎么听都带着一副牵强、不情愿的意味。

  华旋听了这话当场变脸,立刻就要发飙。好个颜宝珠,那日就该让她被鞭子抽死!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并且故意扭曲事实说成姊妹玩闹没掌握好力度。

  颜如玉及时按住了华旋,她知道二姑娘不会那么容易低头的,早就准备好了一场大戏。

  华旋还想开口,就见颜如玉强撑着从床上下来,在穿鞋的时候腿软踉跄了一下,看着简直风一吹就倒,杏儿连忙扶住她,颜如玉一步一晃地走到颜宝珠身边轻轻抓住她的手。

  再开口,已是一片哭腔。「听闻姊姊被抽了三鞭子,可还疼?都怪母亲去得太晚,没能让你免受皮肉之苦。我皮糙肉厚的,不过是大冬天里落个水罢了,又不是要我的命,怎么能让你挨打呢?姊姊乃是千金之躯,细皮嫩肉的,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都是如玉的错!」她说着说着,竟像是悲从心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十分我见犹怜。

  屋内的气氛瞬间僵住,谁都没想到颜如玉这个受害者会替颜宝珠开脱,只不过这个口吻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

  「你什么意思?」颜宝珠脸色突变,立刻挥手想要甩开她。

  偏偏颜如玉不放手,冲着一旁的琵琶使眼色,「把之前我抄的书拿上来。」

  杏儿捧着书上来的时候,众人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颜宝珠视线一瞥,竟真的瞧见封面上沾了几滴血迹,应该是有几日的功夫了,因此颜色都变成暗红色,透着几分不祥。

  「当初就是因为这几本书让你我姊妹产生了嫌隙,我年纪小,本不该与姊姊争,事后我反思过了,是我的错。我本想抄写一遍,这样你我姊妹就可以一人一份,可惜写了几页字之后,熬得受不住都吐了血,还请姊姊不要见怪。」颜如玉亲自拿起一本书往她面前推了推。

  颜宝珠吓得一激灵,伸手就想挥开她的手,哪知道她刚一动弹,颜如玉直接摔倒在地,脆得跟个琉璃娃娃似的,几本书也全部散落在地上,就见几页翻开的纸上全是暗红色的血,黏糊糊的连原本的字都看不清了,瞧着甚是吓人。

  屋子里乱成一团,华旋更是立刻扑上来一把抱住颜如玉,一口一个「乖啊,心头肉的」喊,让人好不心疼,在这种乱糟糟的氛围之中,颜如玉闭上眼睛,成功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华旋就坐在她床边,眼睛通红一片,显然又哭过了。

  「娘,您哭什么,琵琶她们没告诉您?」颜如玉抬手要替她擦泪,却被华旋给握住手。

  「奴婢说了,这是之前姑娘用鸡血抹上去,可是夫人心疼您。」琵琶立刻说了一句。

  要说姑娘如今骗人也是炉火纯青,写上三两个字就用鸡血糊了一纸,那拿出来的确够吓人的,当时二姑娘脸色都白了许多。

  「事后说有何用,娘该心疼的都疼过了。你真是要吓死我了,也不提前跟我通个气。」

  颜如玉立刻拉住她的手,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那几本书呢?」

  琵琶立刻道:「按照您的吩咐都收起来了。在那么乱的情况下,二姑娘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其他人都来照顾您,没人在意那几本书了。」

  华旋如今冷静下来,立刻就猜到颜如玉的担忧,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这时候害怕人家秋后算帐,查出来抹的是鸡血了?当初就该直接找人血。」

  颜如玉摆摆手,这上哪儿弄人血去?

  「你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何?」华旋有些不解,整治颜宝珠的手段千千万,何必用抹鸡血来吓唬她。

  颜如玉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全家真正能治颜宝珠的只有她亲爹,其他人都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我让她做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后续也会惹来无数的口舌和麻烦。若是想让颜叔出手,接下来自然就得求母亲帮我办事了。」她边说边讨好的笑了笑,惹来华旋的白眼。

  「这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说来听听。」

  「娘您得挑一个颜叔心情好的时候,说起今儿这事儿……」颜如玉不疾不徐地说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镇定自若的神情,显然这一切都了然于胸,再配上她这副脆生生的嗓音,直把华旋说得眉开眼笑,心情顺畅。

  「小机灵鬼,连你娘都得给你当跑腿。虽说这法子让颜宝珠不痛不痒的,不过只要你高兴就成。」华旋显然还是觉得颜如玉的计谋太过温和。

  「娘,您就等着瞧吧,痛不痛,痒不痒,只有颜宝珠知晓。」颜如玉倒是很有自信。

  华旋硬逼着她吃了药,才转身离开。

  颜宗泽刚回府,后院看门的婆子就把今日一事告知他,顿时男人的眉头紧紧皱起。

  后院这些事儿不算大却也影响心情,估计着华旋今晚又要跟他没完没了的闹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大步走进了院子,屋内点着灯,显然在等他回来。

  颜宗泽停下脚步,轻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足心理准备才抬脚进去。要知道大长公主的嫡亲姑娘,虽不是公主的身分却有公主的尊贵和脾性,一旦发起火来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门帘被挑起,屋内暖融融的气息一下子将他包裹住,候在一旁的下人们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气氛丝毫没有想像中的紧迫,相反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女主人的温柔。

  他一怔,就听里屋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你们先伺候爷用膳吧,这大冷的天,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红苕立刻端着一个托盘而来,上面摆着一碗冒热气的鸡汤,里面还炖了一根沙参,透着浓郁的香气。

  「端进来吧。」他大步跨进了内屋。

  华旋正端坐在镜前,手拿着眉笔描眉画黛,注意到男人的视线,立刻轻轻勾起唇角。

  镜中美人冲他柔柔一笑,顿时心头一热,颜宗泽难免心里嘀咕:又是热鸡汤,又是美人计,明明他女儿做错事了,还对他这么好,是不是想弄死他一了百了?

  不怪他有此想法,华旋的美从来都充满了侵略性。

  他亲自走上前,一手拿起眉笔替她描画,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柔荑,顺着纤白皓腕一直往下摸。

  春宵甚好,颜宗泽原本便是习武之人,这方面一向强势,华旋又不是什么初次嫁人的新妇,说起来也到了虎狼之年,两人无论床下各种心思,床上那真是一拍即合,春意盎然。

  天逐渐深了,一切重归平静,华旋靠在男人温热的胸膛上,想起女儿跟她说的话。

  这时候应该就是颜宗泽心情最好的时候了,正适合说事情。

  「想必白日里两个丫头闹起来的事你也听说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她们已然成了姊妹,就得互相扶持。」华旋先开了个头。

  颜宗泽琢磨着她的口气不像是暴怒要替颜如玉报仇,斟酌着道:「如玉是个好的,宝珠一直没人教,倒是差不只一点半点。你们都不好教,看样子还得我亲自动手。」

  华旋伸手掐了他一把,「动什么手?我上回既拦下来就不是做样子的。你也说了宝珠之前没娘教,如今我是她娘了,就不能再让你动鞭子。哪有对姑娘家如此粗鲁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回她们姊妹为了几本书闹腾,如玉想抄写一份一模一样的,这样两人都有了就不再闹腾了。不过她身子撑不住,依我说明日我找个书法不错的帐房先生写一遍送过去便是。」

  颜宗泽立刻抓住她的手,道:「请什么帐房先生,要是传出去得笑死人,好好的帐房先生大材小用给小姑娘抄书,多难听。如玉既有这份心,那宝珠这个做姊姊的更要表态,她来抄,敢抄的不工整就撕了重抄。」

  华旋有些犹豫,「这不妥吧?宝珠不爱这些,若是要她抄只怕会更加记恨。」

  男人冷笑一声,道:「惯得她,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她干脆去姓别家姓,给别人当姑娘去。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你别插手。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就是色厉内荏的,太容易心软了。教孩子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华旋听他这么说,心底欣喜满满,但是面上倒摆出一副不高兴的神色,伸手要推开他。

  「那你瞧瞧哪个妇人是内外兼修的,你去讨了来,我给你纳进家门来!」

  颜宗泽一把搂住她,直接将她压倒在床上,脸上带着一抹笑,「好夫人,你今晚给我喝的鸡汤暖身体,这身子暖得都烫起来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一席话毕,两人都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对于接下来的欢好,更能品尝个中滋味。

  天未亮,颜宝珠还在睡梦里,被窝是那样的温暖舒适。幸好她的祖母不是亲的,这样冷的天她连请安都可以惫懒,反正颜老夫人不敢去告状。

  「姑娘,老爷那边派了人来吩咐您事情。」有个丫鬟在轻轻地推她。

  「走开,我要睡觉。」她本不予搭理,孰料有只冰冷的手直接伸进被窝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则直接将锦被掀翻在地,将她从床上拖起。

  「姑娘,老爷说了,让您把那日与三姑娘争抢的几本书认认真真抄写一遍。若有一字错漏,一字不工整,您后果自负。」

  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颜宝珠一下子就清醒了。

  床边站着一个劲装打扮的女子,一看就有别于其他丫鬟,脸瞧着嫩,那面上却是丝毫表情都没有,颜宝珠认识她这身装扮,她是颜家培养的女侍卫,专门负责姑娘们的安全。

  只是以前颜宝珠怎么求,她爹都不给她,如今给她了,却是来监督她的。

  「你敢如此粗鲁地对我,我要告诉我爹,说你动手打我!」颜宝珠离开了锦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伸出被捏青的手腕对她控诉,明显是想栽赃陷害。

  「您去吧,老爷让奴婢多动手少动嘴。笔墨纸砚都已准备好,请您快些梳洗,之后就可以抄书了。」女侍卫眼皮都不眨一下,像是拥有尚方宝剑一般,有恃无恐。

  从那日起,颜宝珠的苦日子彻底来临了。每天天未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抓起来,洗漱过后,快速地吃完早膳就开始抄书,抄完一段,还要按时去给颜老夫人请安。

  每天过得都跟人偶一样受人摆布,她还不能反抗,这个新来的女侍卫绿竹软硬不吃。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老爷说了,女儿家也是一样。」

  颜宝珠实在起不来,她趴在床上痛哭,只觉得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就是欺负我亲娘不在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没说错!我要去告诉祖父呜呜……」

  一大早起来,颜宝珠就闹开了,甚至都传到了颜如玉的耳朵里。

  彼时,她正坐在床上让杏儿喂她吃雪燕。

  「二姊姊可真是精神十足,让人羡慕,有这么大力气在闹腾。估计让颜叔知道又得恼上了。」颜如玉轻声评价了一句。

  像颜宗泽这样在大家族里长大的男人,很少流露出温情的一面,对于孩子的教育更是古板得很,因此必须得顺毛摸。像颜宝珠这种不服软还尽添乱的,如果她和华旋有心思折腾,还真的能把颜宝珠给玩死。

  「姑娘,二姑娘这么闹,咱们倒是不怕,只怕颜家长辈那边有偏袒。听闻国公爷很喜欢二姑娘,祖孙两人关系很好,若是国公爷那边不高兴,恐怕——?」

  琵琶还是有所担忧的,颜老夫人那边无所谓,反正都不是亲孙女,怎么闹都无所谓,但是颜国公可是颜宝珠的亲祖父,与颜如玉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颜如玉偏头看了一眼琵琶,低声笑道:「我们主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颜国公原本就不喜我娘当他的儿媳妇,结果躲了第一次,没躲过第二次,并且这回还附送了我这个拖油瓶,他不见得多喜欢颜宝珠,但是亲孙女和假孙女,他肯定会偏帮着颜宝珠。」

  琵琶听颜如玉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脸色都白了几分。

  说起来也是造孽,颜宗泽与华旋原本就有一段缘分,并且望京就这么大,富贵子弟常见面,两人还是同一所书院里出来的同学,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甚至当初差点两人就订亲,只不过最后先帝将华旋许配给了当时一方城主宋家,颜宗泽也另娶他人。

  后来当今皇上继位后感念大长公主膝下无子,唯有华旋一女,还早早地守了寡,另下赐婚圣旨当是圆了当初青梅竹马的夫妻缘分。

  殊不知年华已逝,两人早已物是人非,硬凑在一起又是一对怨偶,至少《颜如玉》那本书中,因为各自子女闹得不可开交,夫妻之间也没什么情谊,相反益发仇恨对方。

  如今她变成了颜如玉,自然不会让后院失火,身边这一切都是可控的,坚决不能再做一个千人所指、万人嫌弃的无节操无道德的早死鬼。

  「姑娘,您这话要是被夫人听见,得伤心了。她如今自己过得如何不重要,只想着您呢。」琵琶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轻声劝慰。人人都说姑娘年纪小,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实际上姑娘心里门儿清,看得比谁都通透,连颜国公早些年与大长公主因为某些朝政不对盘,因此对华旋也不待见这些旧因都算在内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都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至于颜国公那边,我有法子让他开不了口。」颜如玉胸有成竹,她躺的这些天可不是白躺的。

  对于书中颜如玉以后会遭遇到的事情,她都细细想过一遍了。

  好在她还没到能嫖男人的年纪,因此给前夫戴绿帽子的事情也没发生,甚至连前夫都没见过,所以这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颜宝珠一连几日都不配合,这些事情自然也传到了颜宗泽的耳朵里。

  他乃是护卫望京安危的守军上将,原本就事多,再加上近段日子华旋对他温柔款款,白日打起精神守卫望京子民安危,晚上又要打起精神提枪上阵,沉醉温柔乡,哪里有闲情逸致管这小姑娘耍性子。

  不过颜宝珠这个年纪和个性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时候,所以颜宗泽一旦不搭理她,只会益发助长她的威风。

  这日颜宗泽休沐在家,原本想着与华旋郎情妾意地调调情,这一天就过了。

  清早晨起,他取过华旋的口脂沾了一点在指尖上,细细地描摹她的唇形,几夜春宵的滋润,华旋更显俏妇人的娇艳,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靡丽感。

  华旋抬头,看见男人硬挺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慵懒,顿时张开唇,他的手指顺势而入。

  她原本便是刚起床,披头散发地坐在铜镜前,此刻抬起莹莹玉足攀着男人有力的腿向上,慢慢地勾弄。

  明明还是一清早,室内的温度已经烫得吓人,依两位的架式,很可能那些丫鬟还没把床收拾好就又滚了上去。

  「老爷,绿竹求见。」这时一个丫鬟进来通禀,眉眼都不敢抬。

  华旋立刻推开他的手,自己捡了口脂细细地抹匀,正经得很。

  颜宗泽捏了捏还有些湿意的指尖,顿觉怅然若失,气氛明明正是热烈,却有人来搅局。

  他拿了发巾,也不需要丫鬟伺候,自己把头发束了起来,迳自去了外屋见人。

  「什么事儿?」男人的嗓音还是沙哑的,透着一股心情不好的味道。

  绿竹顿了一下,她是习武之人,对于人情世故一向不太通透,来回话之前特地去请教人什么时候去最好,还是二夫人身边的红苕告诉她,老爷夫人最近浓情密意,要想在老爷心情好的时候汇报事情,必须得挑老爷与夫人恩爱过后。

  这都一整夜过去了,总该恩爱完了,为何老爷还是看着不高兴?

  「回主子的话,奴婢学艺不精,照顾不好二姑娘。恳请主子让奴婢回去继续修行,等到更加精进之后再来伺候二姑娘。」绿竹立刻抱拳回道。

  她既是按照侍卫要求来训练的,哪怕她是女儿身,一切规矩也都是按照侍卫那套来的,因此她只会抱拳作揖,至于女子的福礼,她是统统没学过的。

  颜宗泽眉头一皱,低声道:「宝珠最近几日有去老夫人处请安吗?」

  「去了,是被奴婢押着去的,见到老夫人时礼数不周,偶尔还有所顶撞。有两次被大姑娘撞见,拦住了,其余几次依然我行我素。如果二姑娘气性上来了,还会变本加厉。」绿竹回答的每一句都是事实,没有丝毫要替颜宝珠遮掩的意思,如果被颜宝珠听见,估计能被气得上蹿下跳。

  「抄书时可认真?」颜宗泽语气更冷了。

  「不认真,时常写几个字就觉得累,二姑娘的身体应该不太好,只要一写字就犯困,一读书就哭闹。而且极度怕冷,屋子里的炭盆必须得堆上三个,里屋一个,外屋一个,书桌旁还得一个,否则就写不了字。」绿竹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劈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如果让颜宝珠看见的话,她肯定以为之前看到的木头桩子绿竹,是假的。

  「她抄的书带来了吗?」颜宗泽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清晰可见了。

  「带来了。」绿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轻声建议道:「主子,您还是找太医来给二姑娘瞧瞧吧,奴婢瞧着她是真的身子不大好,谁都碰不得,脆得跟琉璃娃娃似的。」

  「啪」的一声闷响,颜宗泽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顿时绿竹就闭嘴了。

  他手里拿着被揉得破破烂烂的书,沉声质问道:「这破菜饼一样的东西,你跟我说这是她抄的书?你为何不管管她,我不是跟你说管不住就动手,你客气个什么劲儿?上回我看你在围场上拿把匕首把一匹疯马给捅死了,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到她面前就成了孬货?」

  「奴婢动手了,碰一碰就留瘀青。她说要去国公爷面前告状,奴婢就不敢了。至于书揉成那样,二姑娘怕冷,经常在炭盆里烤地瓜吃,地瓜刚出来黑乎乎的一团,没地方放她就会用现成的抄书纸包着吃。听她说很甜——?」绿竹声音变小了许多,显然是心虚。

  她的话还没说完,颜宗泽便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反了她!」他咬着牙,让人替他收拾好行头,气势汹汹地就准备走。

  「板着一张脸,这是要往哪儿去?」华旋恰好梳妆完毕,立刻走出来询问了一句。

  「教宝珠抄书。」他停顿半晌,才硬挤出这么一句。

  「耐心点教,别又喊打喊杀的,没什么效果还让人笑话。」华旋四处打量了他一下,确认他不是去杀人的,才挥了挥手叮嘱道。

  等人走了,屋子里一下子清净了许多,华旋伸了个懒腰,脸上还带着几分餍足的表情。

  她伸手召来一个二等丫鬟:「去三姑娘院子里通知一声,老爷陪着绿竹去找颜宝珠了。她这丫头真是把我当成刺探敌情的探子了,什么都要管。」

  华旋边说边捏了捏有些酸的肩膀,红苕立刻上前来替她按摩,待看到她脖颈上被吮吸出来的红痕,顿时就臊红了脸,夫人和老爷可真够激烈的。

  「来人啊,我爹要杀了我,快救救我啊!」

  二姑娘的院子里忽然传来杀猪一般的尖叫声,把偶然经过的下人给吓得打了个激灵。

  颜宝珠今日睡了个安生觉,她跟绿竹斗智斗勇几日,虽说受了不少苦,但是绿竹终究败下阵去,正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忽然被人从被窝里扯了出来,并且这次的力道更大,态度也更凶狠,她睁开眼就想呵斥,结果对上颜宗泽鬼神一般的恼怒表情,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颜宝珠见他手里没拿任何可以打人的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还没喘匀,绿竹就已经递上了一把戒尺。

  「把外衣和鞋穿上,过来,立刻!」男人的语气非常冷淡,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几个丫鬟都被吓得够呛,涌上前来就替颜宝珠穿衣裳。

  颜宗泽就站在旁边,忽然看到什么,直接从绿竹的手里抽过戒尺一下子抽了过去。

  「啊!」一声惊呼,正拿着外衣过来的小丫头手臂上立刻出现一道红痕。

  「在我面前还想耍花招,再磨蹭全都卖出去,我们颜家不要分不清主次的奴才。」

  他这一声令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加快了许多,那些想要浪费时间然后搬救兵的想法再也生不出了。

  半晌,「啪」的一声闷响,戒尺落下,紧接着就响起颜宝珠的痛哭声。

  「《幼学琼林》全文共两万一千字,你只抄了一千字不到,错漏五十字,胡写五百字,等于没抄。一千字一下,共二十一下。」颜宗泽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连续落下五次,戒尺抽打掌心的声音,痛得让人骨头难受。

  颜宝珠痛哭哀嚎到不行,她想逃,但是每一次都被抓回来,她求饶,可惜她爹是铁面无私的木头。

  「你这张嘴还能哭,我今日打你,不是你推妹妹落水,也不是你不敬祖母和母亲,而是因为你不好好学习,不好好抄书。要怪你就怪这世上人生下来就要学习,就要考试。」他看见颜宝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心里虽不忍却也知道这孩子该打,否则以后真要翻天了。

  「把手伸出来,再往回缩,板子翻倍。」他厉声呵斥了一句。

  颜宝珠边哭边伸出手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还有十五下。」男人冷冷地开口报数。

  「啪啪啪啪啪——?」又是五下板子落下,颜宝珠的哭声声嘶力竭,抱住她挨打的手几乎要在地上打滚了。颜宗泽是武将出身,现在又在气头上存心要她吃教训,自然是疼的。

  「站起来,换一只手。」男人并没有停下来。

  「爹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呜呜……」颜宝珠跪在地上,抱着一只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站起来。」颜宗泽不为所动,手中的戒尺甚至还晃了个圈,代表着跃跃欲试要打人。

  「老爷。」外头有看门的婆子进来。

  「谁也不许进来,我管教自己女儿,这些人天天盯着,等她以后长大杀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来替她偿命!」颜宗泽皱了皱眉头,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没想到还有人知晓得如此快,究竟谁腿那么快去通风报信的?

  「是三姑娘在外面求见。她身子不好,一直摇摇欲坠地要跌倒,奴婢们不敢拦。」那婆子有些踌躇,其他主子至少她还敢上前拦一拦,可是这位主子病弱西子似的,风一吹就倒了,她们哪里敢沾边。

  颜宗泽一愣,点头道:「叫她进来吧。」

  「不许她进来,她肯定是来看我笑话的,我死都不要让她看到!我不要活了,我……」颜宝珠忽然硬气了起来,厉声吼道。

  「她来看你笑话又怎么了?你把人家推到冰坑里差点醒不过来,她都还没报仇,让她看看也算解解心头之恨。」颜宗泽是真这么想的,颜如玉好歹跟着改姓了,人家小姑娘的命都快没了,不过是看看颜宝珠被打的落魄相,完全不过分。

  但是这些话落入颜宝珠的耳朵里,那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果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还是我亲爹吗?你给她当爹得了,我要告诉祖父,呜呜,你不要我了……」颜宝珠大声哭喊,嗓子都嚎哑了。

  颜如玉被人搀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颜宗泽拿着戒尺往颜宝珠身上抽,显然是被气急了。

  「颜叔,万万不可!」颜如玉急忙要跑过来,偏生她病殃殃的,差点摔倒。

  颜宗泽看她这一摇三晃的状态,手上的戒尺也停了,生怕自己动作一大,再把这娇弱的小姑娘给吓到。

  「玉儿怎么过来了?这病还没好,好生回去将养着。宝珠做错了事儿,叔叔教训完她再去看你。」颜宗泽想赶紧打发走她,好继续教女。

  哪知颜如玉推开身边搀扶着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抬头的时候,眼睛已然通红一片,泪流满面。「颜叔,您别打姊姊。二姊被打得好惨啊,她身子也不好,您咳咳——?」她求情的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颜宝珠被打得只剩下抱头呜咽的分,这种时候她连「谁要你假好心」这种话都说不出,哪怕是假好心,她也认了,反正只要让她爹不再打她,一切好说。

  「把你们三姑娘带走,免得受了惊吓。」颜宗泽一挥手就要让人强硬带颜如玉离开。

  「颜叔,我有话跟您说,很重要的事情。您打了二姊姊,她更加记恨我,我们姊妹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可能好,万事好商量,您先听我说行不行?」颜如玉见颜宗泽一意孤行,立刻扬高声音喊了一句。

  顿时颜宗泽手里的戒尺就落不下去了,他细想了一下,看着颜宝珠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架式,最终还是扔了戒尺。

  「颜叔,我身子撑不住,还是去我的紫芍阁说吧。杏儿,再把我娘也叫去。」颜如玉脸色惨白地提议道。

  颜宗泽最终点头同意了,原本叫他去十岁继女的屋子,他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心底依然把她当个外人,不过一听说华旋也去,他就放心了些。

  在回去的路上,颜宗泽步子大,可颜如玉慢吞吞的,连走都要摔倒的架式,他于心不忍,又不好自己抱,只有让绿竹抱着小姑娘赶紧回了紫芍阁,免得吹风。

  「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过不让我打你姊姊这事可没得商量,她要是再不教训就不得了了,况且我又不是蠢人,打她的时候根本不会牵扯你与你母亲,让她怪不到你头上,反正她犯了那么多错,随便挑都能有一堆。」颜宗泽不等她开口,直接拿话堵她。

  「颜叔教女,我这个做晚辈的自然不会插手。只不过姑娘家都是娇弱的,被您这一打,姊姊若是病了,您以后可就不好再下手管了。况且我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阵疼过去了又可以作威作福。」颜如玉坐在椅子上,琵琶立刻拿了披风给她靠着。

  「她敢!」颜宗泽眉头一皱。

  颜如玉喝了一口热茶,又接着道:「敢不敢的我不好说,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疼痛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以前我不听话的时候,我娘舍不得打我,就会把我最心爱的东西夺走,我若爱上练琴,她便把琴搬走;我若痴迷下棋,她便不允许我的房中出现棋子和棋谱。我惹恼她严重的时候,她甚至都不允我房中的丫头与我说话,我既没了乐趣又寂寞无聊,最终撑不了几日便向她低头认错了。」

  颜宗泽原本还是心烦意乱的,结果听到这里,顿时就认真了几分,显然是听进去了。

  坐在他下首的小姑娘很有涵养,哪怕身子不好,但是待客之时也挺直了腰背。

  这种大家族教养出来的规矩已经渗入骨髓中,再配上她那张娇俏的脸蛋,即使还是个豆芽菜,也是个不一样的小姑娘,可惜这样人中龙凤的小丫头,怎么就不是他亲生的呢?

  「你娘很会教孩子。」他点头应承了一句。

  颜如玉扯着嘴角轻笑,笑容略带苦意,「是的,我娘给了我一切。我想二姊姊也想有个这样的娘亲吧,就跟我希望有个身体康健、肩膀宽阔的父亲一样,可以替我遮风挡雨,不再受无父之苦。」

  颜宗泽一怔,审视地看向她。小姑娘把这话挂在嘴边,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我跟着娘嫁进国公府,并且还改姓颜,却不曾叫您一声爹。不知道玉儿有没有这个福气叫出口了?」颜如玉偏过头,极其认真地看向他。

  颜宗泽也变得正经起来,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我是怕你不愿意叫。」

  颜如玉的亲爹宋良在她五岁的时候就死了,她对父亲的记忆,只有父亲身体不好,缠绵病榻的景象,既不能抱着她,也不能长时间与她说话。宋良死后一年,赐婚圣旨下,华旋陪着颜如玉守孝三年才准备嫁妆,这门亲事直到她十岁这年才成。

  颜如玉摇头,「没有不愿意叫,只是不安心。」她低着头,不知是想起什么,身体微微的发颤,「其他颜家人或许并不愿意我姓颜,也不愿意认我这个颜三姑娘。」

  看着对面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模样,好像随时要缩成一团,颜宗泽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显然颜如玉比颜宝珠更可怜,宋家一夕覆灭,她们母女俩进了颜家门却不完全被接纳。

  「是颜叔疏忽了,我会给你和你娘一个交代。」他站起身走过来,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发顶,但是看到小姑娘梳着两个包包头的模样,还是转了方向,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晚辈小女孩相处,就连他亲生女儿颜宝珠都是丫鬟婆子伺候的,一般不沾边。若是个男孩儿倒好了,带着他骑马射箭,保管小家伙迷上他,可是女孩儿,还是如此娇滴滴又长得好的小姑娘,他完全茫然无措。

  颜宗泽又陪颜如玉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疲惫了,才起身离开。

  跟她在一起,颜宗泽真没感到隔阂感,甚至听她说起她与华旋母女之间的趣事,他都恨不得当时在场,等到抬脚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当门帘一撩,就看见华旋站在外屋,满脸泪光。他张嘴想说话,就见那俏丽妇人抬手放在唇间示意他不要说话,显然之前颜如玉和颜宗泽所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颜宗泽缓步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两人携手离开了外屋。

  到了院子里,她却不肯走了,双手抱着他的脖颈,一步不迈。

  「你这样要被旁人瞧见了,不成体统?嗯?」颜宗泽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

  颜宗泽乃是习武之人,一向不拘小节,偶尔出行时会对她搂搂抱抱的,她总说不成体统,如今他倒是拿这个话来堵她。

  华旋伸手掐他,「我是看玉儿那么懂事儿,我高兴的。等一等,不然我这眼泪未乾就出去,被人瞧见了才更不成体统呢!」她边说边往他的怀里钻,甚至还把眼泪擦在他的身上。

  颜宗泽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扯开自己的裘衣直接将她裹住,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比哄娘子开心重要。

  颜宝珠这边已然被抬上床休养,看着自家姑娘那奄奄一息的架式,俨然一没注意这人就没了,几个丫鬟都有些慌了手脚,想去请大夫又怕被老爷知晓,又是一阵责怪,最后还是大夫人听说了,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好在颜宗泽下手还是心里有数的,况且只是打了手心,身上抽几下,并无其他的伤痕。

  大夫一走,颜宝珠就躺在床上不停地流泪,心里当真是委屈得不行了。

  「我爹还在颜如玉的屋子里吗?」她抽噎着问了一句。

  一个丫鬟立刻回答,「回来了,早就和夫人一起回院子里了。」

  「和夫人一起?她们母女俩真够可笑的,还真把我爹给霸占了,让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要往后靠。」颜宝珠满脸愤恨,恨不得要把颜如玉母女给生吃了。

  「姑娘,前院来了个崔婆子,说是老爷派来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来求见,也不知道是来伺候您的,还是要来作妖的。」守门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

  「让她们进来,我倒不信还能翻了天不成。」颜宝珠一边擦眼泪,一边恶狠狠地道。

  崔婆子领人进来之后,先是笑嘻嘻地冲着颜宝珠行礼,紧接着就道:「是老爷让老奴给您院子里当管事嬷嬷的。老爷说了,二姑娘您犯了错,还有几板子没打完,他就不过来打您了。小姑娘家的身子骨柔弱,若是打坏了,他就是千古罪人,因此找了别的法子处罚您。」

  崔婆子长着一张笑脸,说什么话都是笑嘻嘻的,若是平时肯定是讨主子欢喜,可惜她是颜宗泽派过来的,注定无法让颜宝珠展露笑颜,甚至还充满了厌恶的情绪。

  「你们几个,把姑娘前几日拿回来的几件新做的冬衣收一收带走!」崔婆子手一挥,就吩咐她身后带来的丫鬟干活。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大胆的奴才,二姑娘的东西岂是你们能乱翻的?」

  「别动了,这边没有衣裳!」

  登时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兵荒马乱,那几个丫鬟当真开始翻找,可把颜宝珠给急坏了。

  「你们欺人太甚,如今不仅是有了后爹,连一帮奴才都能骑到我的头上来了。我的新衣裳一回都没穿呢,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花样啊……」颜宝珠这回是真急了,她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颜宗泽打她还能咬着牙不低头,可是一看漂亮的新衣裳全部都被拿走了,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哭得比谁都凶。

  偏偏崔婆子带来的人不容小觑,一个个不假辞色,力气还大。

  绿竹也在场,偶尔颜宝珠那边的丫鬟拚命阻拦,她还帮着劝一劝。

  「行了,衣裳拿走了,你们几个走之前可得把屋子里恢复原样,别以为我们姑娘好欺负,不然都把你们卖出去!」崔婆子拿了块手帕擦擦汗,一本正经的教训,还真是贼喊捉贼。

  最终颜宝珠除了损失几件新衣裳之外,还被人家打扫了一下房间,不过崔婆子那双利眼已将这屋子里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值钱的、不值钱的,她都心里有数。

  拿走新衣裳只是个开头而已,她得好好琢磨一下,下回老爷要罚的时候,得从二姑娘这里拿走什么东西才能让这千金贵女吃教训。

  第二章 破事儿就得下重手

  「这崔婆子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二姑娘无论怎么骂她,她都是一张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模样,还真以二姑娘的管事嬷嬷自居了。那一屋子的丫头都被她拿捏住了,谁让她有老爷当后盾呢。听说二姑娘如今可惨了,一大早就要被绿竹给喊起来去老夫人院子请安,稍微有些做不好的地方,崔婆子就拿走二姑娘一件衣裳或者一个首饰,啧啧,把二姑娘一个侯府千金弄得跟个破落户似的。」杏儿一到颜如玉跟前,这嘴巴就停不下来。

  颜如玉心里听得是津津有味,看颜宝珠那种傲气小姑娘吃瘪,也算是她的一大恶趣味之一吧,只不过面上倒是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看似隐隐为她担忧。

  「姑娘,大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颜如玉立刻冲着琵琶使了个眼色,琵琶当下起身去迎。

  「杏儿,看茶。」她轻声吩咐道。

  颜云舒进来的时候,就嗅到一抹幽幽茶香。

  「大姊姊,快坐,我身子不好就不起身给你行礼了。」颜如玉冲她点点头。

  颜云舒挥挥手,注意力全在烹茶的杏儿身上,她挑了个椅子坐下后就沉静地看人煮茶。

  颜如玉的眉头舒展了些,她就知道面对高雅聪慧的大姑娘,从茶艺下手绝对没错。

  「大姑娘,请。」杏儿一改罗唆的模样,反而端着架式,颇有几分小户千金的派头。

  颜云舒低头一看,便见茶盏里汤色红艳透明,饮一口滋润鲜醇爽口,唇齿留香。

  「这是祁门红茶吧,香气如此高超,独具一格。妹妹当真是会喝茶之人,冬季饮茶,宜饮红茶和黑茶,红茶中又以祁门打头,可补益身体,养蓄阳气,生热暖腹。若是加上小半杯热奶子,口感更佳。」颜云舒闭上眼睛轻吸了一口气,那种类似蜜糖的香气就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颜如玉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眼前一亮,立刻冲着杏儿挥手,「去把刚热好的牛乳拿过来。我也是爱在茶中加奶,只是听闻姊姊自小受正统教导,唯恐把品茶加奶归为旁门左道才偷偷藏起来,没想到倒是弄巧成拙了。」

  颜云舒看着杏儿给自己加了半杯奶,才转头冲颜如玉眨了眨眼睛,「这在教我茶道的先生眼中的确算旁门左道,不过你我喝茶不必有那么大的规矩,好喝有趣便成。」

  一杯茶就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颜云舒乃是国公府长房的嫡长女,性子稍显冷淡高傲,一般不爱理俗事。颜如玉进入颜家之后,两人甚少交流,就连她之前落水大病,颜云舒都不曾来过,挑这个时候过来,恐怕非她本意。

  不过颜如玉在现代乃是一个设计师,在工作室工作,周边都是来势汹汹的竞争对手,甚至还有后台强硬的空降兵,她从职场菜鸟变成老手,这其间的人情世故和投其所好的手段早就百炼成钢,对付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更是不在话下。

  「我见你虽生病,但是精神尚好,屋子周遭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让人心生欢喜。这茶泡的也着实好,肯定是个讲究人。快些好了,我也有能说话的人。」两人年纪相仿,颜云舒见她言之有物,既不谄媚也不骄矜,偶尔还透出无数的活力,便多了几分真心。

  「姊姊说的是。」颜如玉应承着。

  颜云舒的手指摸了摸茶盏边,眼睑低垂,似乎在斟酌语气,才道:「宝珠那边,你还是多劝着二叔,小姑娘一时做错了,还请你与二婶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是自家姊妹,你既入了颜家门,也真情实意叫我一句姊姊,那我就多说一句。凡事都要设身处地的想,她没把你当妹妹看,是她的错,但是之后若你不把她当姊姊看,便是你的错。旁人只会苛求你这个后来者,并不会苛求她,毕竟人心都是歪的。」颜云舒的声音如同她的姓名一般,让人感到身心舒畅,配上那不疾不徐的语调,完全能让人听进去。

  「你是个聪明人,也看得透。宝珠气性大,不怕她撒娇卖痴,就怕她不管不顾。若真的有了什么闪失,只怕你要成了罪人。」她说到这里,又要了一杯茶,自己加了奶,显然话题点到为止了。

  「姊姊说的是,如玉受教了。」颜如玉点头,冲着杏儿挥挥手,「把前几日我画的三幅头饰图拿过来。」

  杏儿立刻捧着三张画上前,三幅画总共三支钗,长短不一,款式不同,却都极其抢眼。

  颜云舒一怔,三支钗的工艺与她见识过的完全不同,花样也着实新颖。

  「这三支钗是我闲来无事胡画的,前几日作梦,梦中频频出现一头雄鹿,鹿角甚美。因此三支钗的主题就都用鹿角了,没想到还挺好看的。之后我会找人做,正好我们姊妹仨一人一支,姊姊既来了,便由姊姊先选。」

  颜云舒的视线停留在三幅画上,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显然还是欢喜的。「妹妹的想法好独特,连鹿角都能融入其中,而且画工也很不错。只是这钗要找谁做?」画上珠钗已然上了色,初见雏形,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元素,以鹿角为主题的倒是前所未见。

  颜云舒脸上担忧的神色十分明显,大烨朝因为一心向学,不只文武先生,只要有手艺的都算先生,得到的敬重可不只是一般。

  这鹿角看着虽讨喜,但是未免有人会觉得瞎胡闹,若是贸然请了谁,恐怕会得罪人。

  「大姊无须操心,娘亲的陪嫁铺子里有手艺精湛的老师傅。」颜如玉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出声安抚。

  颜云舒长吁了一口气,又仔细瞧了瞧三幅画,觉得每一支钗都是耗了心血,十分出挑。

  「我这趟看样子是白跑了。我本不欲介入你与宝珠之间的事情,不过我娘担心甚多就让我来说和。如今看来,你哄她的厚礼已经备好了,倒是显得我白费口舌,还多讨了一支钗走。妹妹玲珑心思,三支钗在我看来都是百里挑一,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思,无论哪一支都极美的。」

  又聊了几句,送走大姑娘后,颜如玉靠在床头轻闭着眼睛假寐,显然是有些疲乏了。

  「姑娘,您的身子还没好就思虑如此多。这几日又是想着为大姑娘备好茶,又是画些奴婢们看不懂的东西叫匠人们打造,如今又画了这三支钗,真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画的,若是被夫人知晓,又得心疼您思虑过甚,唯恐身子亏空了。」一向寡言的琵琶忍不住嘀咕几句。

  颜如玉虽在病中却一刻也不消停,前几日就让她们去华旋那里讨茶,其他的茶还不要,指了名就要上好的祁门红茶。并且前些日子还画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工具在纸上,叮嘱了杏儿找了信得过的匠人仔细制作。

  「二姑娘,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东西了。」正说着话,红苕捧着一个木匣子过来了。「这里头就是姑娘之前要的东西,您瞧瞧有没有差错的地方,告诉奴婢也好转告匠人再改一下。您这些东西太过稀奇,夫人不敢交与他人,生怕爱嚼口舌的人又往您身上编派什么。」红苕是个性子俐落的,三两句话就把这一圈事儿给说清楚了。

  杏儿立刻将木匣子捧到颜如玉跟前来,打开来让她仔细瞧。

  匣子里躺着几把尖头钳子,都是用来做首饰的,在现代社会随手就能买到,可是在古代却是极少见到,还得由颜如玉亲自画图打造。

  她挨个拿起钳子认真地试了试手感,又让人拿了铜丝过来,试了试开刃是否锋利。

  「挺好的,再求母亲一件事儿,帮我搜罗些珠子和金铜丝。珠子要各种材质的,西域传进来的琉璃珠,金银,还有各种大小的珍珠。外加天然贝类,粉贝、白贝都可,贝类最好找匠人雕刻成形,至于花样我画出了几种,到时候劳烦红苕姊姊一并带过去了。」颜如玉边说边冲着琵琶挥手,「把我先前让你收拾的银票拿来。」

  琵琶把银票拿过来之后,直接往红苕怀里一塞,捧着这厚厚一叠银票,红苕直觉烫手。

  「姑娘,万万不可。您把银票给奴婢做啥,您要什么东西,奴婢自去回了夫人。若是奴婢把这银票带回去,夫人肯定要赏奴婢耳刮子的!」红苕之前是被颜如玉的财大气粗给震住了,如今反应过来再想推拒却推不掉了,急得都快掉泪了。

  「若是姊姊为难,那把银票搁这儿也成,我亲自去送给母亲。」颜如玉挣扎着起身。

  这可把红苕又吓了一跳,连忙阻拦着,最后无奈地抱着银票回了院子。

  「你让她来,你怎么不让她送来?怎么还知道她自己病了,不能瞎折腾,结果还这么折腾人。求几个珠子就让你抱了银子送来,这是不认我这个亲娘了,还是要打谁的脸?我以为她长大了,没想到还在这里使小性子呢!」华旋略显尖利的嗓音传来,显然是气急了。

  颜宗泽前脚刚迈进院门就听到这声叫喊,显然与往常淡然处之的华旋天差地别。

  「夫人这是怎么了?」他疾步走来,见她一脸郁色立刻问道:「是宝珠又惹你生气?」

  华旋立刻摆手,道:「宝珠好好的在屋子里养着,哪里能惹到我。倒是如玉当真要气死我了,她最近迷上做首饰,跟我要什么金珠、珍珠这些配饰,自己觉得这些东西贵了便拿银票给我。无非是她那死鬼爹怕我改嫁以后对她不好,偷偷给她塞了点,如今她这个败家的倒是拿出来买珠子玩!这不是拿把刀戳我的心嘛……」华旋说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立刻就红了眼眶,但是碍着颜宗泽在场,她还是收敛了些,抽出手帕按在眼角上默默地平复情绪。

  「这还得了,子不教父之过。她这般欺负你,我可得找她算帐,做了我颜家的姑娘,头一件事情就是孝顺爹娘。你莫气,我去跟她说说看,这几天都忙着教女,大的教完又教小的。」颜宗泽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琢磨该如何做。

  他开口的时候,华旋都惊了,猛地抬头看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你不必如此,她这孩子欠打,是她不会体谅人。你乃是国公府的二老爷,男儿志在四方,怎可为一个——?」华旋着急就抓住了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倒是颜宗泽抬手贴在她的唇上,勾起手指抹了一下她的口脂。「交给我,必然会给夫人一个满意的答覆。不过夫人之后也得给我一个满意的回报。」他边说边低垂着眼睑,在她的纤细的腰肢和鼓囊的胸口扫了一圈。

  华旋被他逗笑了,伸手一拍他的手背,眉眼间却带着娇瞋,风韵十足。

  等颜宗泽去了紫芍阁之后,华旋立刻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了擦,轻声嘀咕了一句,「我真是越来越像个爱使小性子的妇人了,这丫头主意多,倒是害苦了我。」

  她抬手捂住胸口将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按进去。原本以为颜宗泽到了而立之年必定会风采不再,甚至谢顶、大腹便便又或者胡子拉碴,但是她嫁进颜家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真是每多一天就觉得他的魅力增多一分,如今他只不过抹一下她的口脂,她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至于出了远门的颜宗泽,更是飘飘忽忽的。十六七岁时候的华旋分明是个高傲、得理不饶人的,他只是欣赏她的明艳而已,可如今年近三十的华旋,无论是容颜还是身材都让他有种血液加速流动的感觉,像一团火,烧得他身心都要沸腾了。

  他就这么踩着棉花似的进了紫芍阁,一进去就发现颜如玉在摆弄着她的新工具。

  「颜叔,您怎么来了?」她已经换好了衣裳,「我正准备去娘亲那里,方才绕线绕了一支簪子玩儿,想送给她瞧瞧,让她知道我不是瞎胡闹的。」

  颜宗泽一偏头就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支只用铜线绕出来的簪子,虽说有些粗糙,但是振翅的蝴蝶和盛开的花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几分意思。

  「你娘说你要学做首饰,我也信你是认真的。可是别说你要搜集珠子,你就是要一家铺子,你娘也是给得起的。她不给你,我也给你,你拿了银子给她,岂不是要戳她的心?」

  颜宗泽摸了摸那簪子,不得不说小姑娘很有天赋,做手艺品,最重要的就是匠心。

  她在绕线一方面技艺还很青涩,但是已颇见其独有的见解。

  颜如玉一下子白了脸,急声道:「娘生气了?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想给姊妹们做一套簪子。只要我们仨都戴上,那其他人一眼就能瞧出我们是一家人。这钱我想自己出……」她越到后面,声音越低,倒是把颜宗泽听得心疼了。

  「我刚派人把宝珠的首饰衣服拿走当做惩罚。你这边就学什么簪子,还要给她亲自做,是不是为了照顾她?你不必做任何事情来讨好谁,你就是我颜宗泽的女儿!你再等等,我说过会给你们娘俩一个交代,就快了!」颜宗泽看着小姑娘低垂下头沉默不语,内心不由得再次感叹,为何他生不出这样早慧又贴心的姑娘啊。

  常言道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虽说这小棉袄还没慰贴他,不过他已有几分这种感受了。

  「这簪子我替你娘收了,银子也给你带来了,你收好了。想做首饰就做,别给宝珠那个傻丫头,等她性子好了再给,不然她肯定给你摔了糟蹋东西。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告诉颜叔,在这个颜家,谁都不能欺负你。」颜宗泽这回抬起手,终于落在了她的头上。

  小姑娘的头发乌黑又软,掌心接触到的时候,他始终控制着力道,显然是怕把她那两个包包头给揉坏了。

  颜宗泽离开紫芍阁之后,屋内的几个丫鬟纷纷长松了一口气。

  「奴婢还没进颜府前就有老嬷嬷提醒说二老爷性子冷淡,还气性大,年轻的时候更是望京出了名的小霸王,家里人见了都让他三分。但是奴婢瞧着他来紫芍阁这两回,对姑娘真是好得没话说。每回都是轻言轻语的好似怕吓到您,果然传言不可尽信。」杏儿拍了拍胸口,有些心有余悸,她们这些从宋家跟着出来的下人们,最怕的就是这位二老爷了。

  颜如玉挥挥手道:「那是被我娘哄得好,今年冬天过了,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把颜家三姑娘的位置给站稳。」她看着屋外被冷风刮得四处散落的枯叶,幽幽地说。

  琵琶与杏儿皆是一怔,紧接着才干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二老爷都立下保证了,况且有夫人在,谁敢抢了您的地位不成?」

  颜如玉不语,只是看着窗外久久没有回神。何止她的地位被抢了,颜家正儿八经的姑娘在书里可都没落一个好下场……

  颜宗泽果然说到做到,他亲笔书写了帖子给颜国公府各房都送了过去,甚至已经嫁人的姑奶奶都收到他发来的帖子。

  颜国公下了朝之后,门房守着的小厮也双手奉上一封,他看见之后,眉头一皱,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拿了帖子迳自去了颜老夫人的院子里,「啪」的一声细响,将帖子丢在桌上。

  颜老夫人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支笔在写着什么,结果一抬头就见国公爷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喝茶。

  她眉目不动,仔细地将桌上的信函收起来,才低声询问:「是哪个惹了国公爷?」

  「老二这帖子,你可收到了?」他点了点桌子。

  颜老夫人挥挥手,立刻就有丫鬟双手奉上同样款式的帖子。

  「母亲大人,再有五日乃是良辰吉日,宜沐浴、祭祀、祈福。如玉入我颜家三个月,姓名还未入宗谱。恳请母亲大人于十一月初八与全家相聚,祭祀祖先,将如玉入宗谱,祈福我颜家百年昌盛,子孙绵延。颜宗泽亲笔。」颜老夫人展开帖子,一字一句认真读着。

  国公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他收到的帖子上,除了称谓改成「父亲大人」之外,其余都是一模一样。

  「这逆子有没有把他老子和兄长放在眼里?开宗祠入宗谱,不问一下我吗?华旋给他吹了什么枕边风,早知道当初华旋入宗谱的时候就顺便加个名字了,还搞得这么麻烦!」

  颜国公气得直拍桌子,不过他这种激动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颜老夫人,相反她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当初华旋嫁过来本来要一起加名字的,是你偏不高兴,结果人家如今拢住了你儿子的心,主动要大肆操办,至少在颜家所有人面前都表露出态度来,你又不高兴。你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颜老夫人丢了个白眼过去,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

  「呵,我怎么听你这口气倒是为她们娘俩出气呢。怎么那逆子有枕边风吹着,有了新媳妇就忘了娘,你也胳膊肘往外拐啊?」颜国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满地盯着她。

  颜老夫人冷笑一声,「国公爷,这种事儿就别往我身上扯了。我原本就是外人,我那可怜的姑娘嫁去豪门之家,不只要受长公主婆婆的气,还得受县主小姑子的气。这一家子人没一个理会,只有我这个老婆子撑着脸皮求爷爷拜奶奶,给她找小姑子的生辰礼物。」

  颜国公一听她提起这事儿,立刻有些受堵了。

  颜老夫人是他的继室,嫁进来之后只得一女颜雯,原来以国公府的威势,无论颜雯嫁去谁家,都是妥妥的享福命,偏生她嫁给了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婆婆是皇上一母同胞的长公主,小姑子乃是皇上的外甥女,无论哪一个都比颜雯高贵。

  她的小姑子与颜宝珠和颜如玉同龄,性格桀骜难驯,是望京出了名的第一难伺候贵女。

  「她小姑子不过十来岁,一个小姑娘罢了,哪里那么难伺候。毕竟是皇家之人,雯儿她懂规矩些也是应当,你多劝——?」

  颜国公刚说了两句,就见颜老夫人忽然翻脸,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你这话诛心不诛心!雯儿她婆婆是长公主,小姑子是县主,那你新搭上的亲家还是大长公主呢,当今皇上的亲姑母,你新进门的二儿媳也是县主,皇上的亲表妹!哪一个不比雯儿的夫家贵重,我也没见你对她们母女俩低声下气的啊,你这心里还想着怎么欺负人家十岁大的小姑娘呢,丢不丢脸啊你!」颜老夫人用力过猛,保养得宜的长指甲都硬生生折断了,脸色极其难看。

  颜国公被她猛然发火给吓了一跳,茶也不喝了,直接站起来似乎要做什么,最后却只是硬生生地道:「你这老婆子发什么疯,世人都道雯儿嫁了个好男人,你就偏挑她婆婆和小姑子的不好,如今还拿身分编派我来了。大长公主与长公主,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姊姊,究竟哪个与皇上更亲又不是我能知晓的,况且进了颜家门就要守我颜家的规矩,我颜家又不是靠吃老本过活的草包,今日一切荣光全靠我颜家男儿拚搏出来的,华旋是县主又怎样,还想翻了天不成!」他说到这里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继续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就是如此。你也别替雯儿操太多心,她如今已然不是我颜家能管的,免得被人诟病这亲家母手伸得长,好好教养宝珠她们姊妹才是正经事儿。」

  颜国公这话说完,颜老夫人是彻底爆发了,她抄起手边一杯茶,扬起手就泼过去。「你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

  院子里彻底闹成一团,国公府辈分最高的两口子吵架,这可真是堪比地震的级别。

  更何况颜国公还是生生被打出来的,院子内外和附近经过的下人可都瞧得一清二楚,颜国公是顶着一头茶叶渣子出来的,上身的直裰都被茶水给浸湿了,狼狈又气恼。

  「你这个老婆子,一日不治,上房揭瓦,你还关院门,这国公府究竟谁当家!」

  颜国公气得在外面叫嚷,颜老夫人显然是真的被气狠了,直接让丫鬟把院门给落了锁。

  一家之主这老脸丢大了,想瞒都瞒不住,不过一个时辰,各房都知道国公爷被撵出了院子,就连在书房议事的颜宗泽兄弟俩都知晓了,当小厮报上来的时候两兄弟同时停了话头。

  颜宗卫坐在轮椅上,看了一眼自家弟弟,轻挑眉头道:「不会是你这帖子惹的祸吧?」

  颜宗泽一脸无辜,「哥,你我都已经成家立业了,难道还不懂夫妻之间要吵架,为了谁多咽一口口水都能闹起来,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颜家兄弟俩一文一武,倒是相得益彰,嫡长子颜宗卫自小被称为神童,可惜身体不好,这几年连路都难走了,得坐上轮椅。

  颜宗卫摆摆手,轻笑道:「原来你和二弟妹这么小心眼,为了口口水都要吵,我和你嫂子可不会。」

  颜宗泽眨眨眼,有些无奈,自小兄长就比他多几分坏心眼,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脾性还是不改。

  这消息传到紫芍阁的时候,颜如玉正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用尖头钳子弄弯金丝。一听这事儿,眉头立刻就皱起了。「杏儿,去我娘那里催一催,我要的鹿角何时能拿来?」她边说,手上的动作益发快了起来。

  杏儿应声而去,倒是琵琶看出些门道来,轻声问道:「姑娘这么急肯定是有用意的,但您还是注意眼睛和身体,晚上熬得太晚容易困乏。二老爷为了给您入宗谱,亲手写了所有的帖子,虽说都是给自家人的,但这郑重程度可见一斑,您可得养好身子,别到时候您自己掉链子了。」

  颜如玉刚串完珠子,一个流苏已经成型。听闻此言,她抬头轻笑道:「时间不等人。」

  她在现代除了当珠宝设计师之外,还有一个业余工作。有段时间她迷上古风打扮,飘飘欲仙的裙衫,韵味浓浓的首饰,她偶尔还会亲自设计几样头饰,后来就在网上开了个手工小店,都是她找到同好之后做上一两件挂在店铺里,售完就罢了。

  如今倒是重操旧业了,至于还在病中就捡起来,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姑母家的小姑子快要过生辰了。」

  书中虽未具体描写这段,但是曾寥寥几笔写过颜雯与她小姑子不对盘,就是因为每回那位难伺候县主生辰,颜雯送的礼都不讨小姑子的欢心,甚至还被各种嫌弃。

  「啊,您说的是康阳县主吧,那是您表姊啊。您说姑母家的小姑子,奴婢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琵琶怔愣了片刻,才彻底反应过来她说的究竟是谁。

  颜如玉轻笑了一声,「这都没见过几面,一表表出十万八千里了。况且如今我姓颜,亲戚关系自然是跟着颜家走。这位难伺候的县主,不见得待见我。」

  琵琶被她这话一噎,心里暗想姑娘这一病不只人变得通透,说出来的话也是辛辣至极,直中要害。「离她生辰还有一段时日呢,您在生辰前几天做出来就成,没必要那么赶。」

  颜如玉摆摆手,「为了见她我还不至于那么费心思,我是为了姑母。不说了,你把这几串珠子串起来。」

  琵琶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就已经被颜如玉吩咐了一堆活儿。

  颜如玉手巧,熬了几日之后,还真把三支钗给做出来了。

  杏儿找了两个纹样精致的木匣子,分别将大姑娘和二姑娘的那两支钗给装好,当日就派人送了去。

  颜云舒让身边的丫鬟打开木匣子,她还没来及瞥一眼就听丫鬟道:「好漂亮的钗啊!」

  她一偏头,不由得眼前一亮。眼前是一支红色鹿角钗,像枝蔓一样蔓延的鹿角,中间镶着一圈细小的金珠,底下五朵粉色的花朵乃是天然粉贝做成的,一颗浅橘色琉璃珠镶嵌在花朵旁,晶莹透亮又珠圆玉润,精巧又别致,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她自诩为爱读诗书的女孩儿,一般不为这些珠钗环佩所扰,如今竟也生出几分欢喜。

  「我们姑娘说了,大姑娘乃是嫡长姑娘就该戴这种正红色的。当然您若是喜欢旁的色,可以跟奴婢说一声,她再给您画别的花样。至于这回,因为三位姑娘都是鹿角主题,但颜色和款式各不相同。您是正红的,二姑娘是橘色的,我们姑娘是蓝色的。」杏儿一脸讨喜的模样说着,那边颜云舒的大丫鬟掏出些赏钱给她并亲自送她出门,足见大姑娘有多么满意。

  「姑娘,您来坐,奴婢给您重新梳一个头配这发钗。等您戴出去啊,保管一鸣惊人。这三姑娘还真是独具匠心啊,能用鹿角这形状来做钗,有趣又好看。」送人回来的大丫鬟立刻兴冲冲地拉着颜云舒坐到铜镜前,就开始帮她梳起头来。

  杏儿从大姑娘院子里出来,心情就不是那么好了,接下来要去二姑娘的院子,也不知道这位小祖宗会如何反应呢。

  「啪——?」的一声巨响,木匣子被生生地摔开了,里面的发钗飞了出来磕在地上,上面镶嵌的琉璃珠子全部摔得粉碎。

  「颜如玉还真是两面三刀,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拿我当孩子哄呢!滚出我的院子,以后永远不许放颜如玉的人进来,我还嫌脏了我的地盘!」颜宝珠气急败坏地叫道,要不是被绿竹按住了,兴许这会儿已经站起身追着杏儿打了。

  杏儿连忙退了出来,临走之前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发钗,姑娘的心思终究白费了。

  颜宝珠发了这么大的火,崔婆子做主给瞒下了。

  可是二姑娘的火气不容易消除,她知道颜云舒也有,还派人过来传话。

  再说颜云舒这边,大丫鬟白雪正好给她梳好了发髻,那支钗插在发间,怎么瞧怎么好看,上下都是一通夸赞的时候,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鬟。

  「姑娘,二姑娘那边收到发钗,连木匣子都没打开就直接掼在地上,上头的琉璃珠子碎得一个不剩。她方才还让人来传话叫您不要受三姑娘贿赂,她跟您才是亲姊妹,三姑娘不算什么东西,您不许戴这发钗,否则姊妹都没得做了。」

  小丫鬟传话的时候一脸战战兢兢,显然是被颜宝珠那霸道蛮横的宣言给吓到了。

  颜云舒原本正勾着唇角笑,哪个姑娘瞧见自己更漂亮会不高兴?

  结果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将发钗拔了下来,低叹了一声道:「罢了,把头发梳回来吧。这钗看样子我是无福享受了。」

  发钗送出去之后,颜如玉好好休养了两日,并且一直很关注颜老夫人那边的消息。

  「姑娘,别等了,今日早上请安,大姑娘依旧没戴那支钗,二姑娘就更别说了,自己摔得粉碎。您指望您的钗在老夫人面前露脸,还是得自己来。」杏儿有些心疼地说。姑娘紧赶着把发钗做出来,就是想让大姑娘戴出去被老夫人看见,才方便后面的行事,哪里晓得二姑娘发了那样大的脾气,让姑娘白费了功夫。

  颜如玉拧着眉头,她这回显然是真的动怒了。「好个颜宝珠,我念她耍小孩子脾气,不与她一般见识,没想到我让她三分,她还得寸进尺了。若是我不教训她,她还真以为我是个好相与的。」她气得边说边用力拍着桌面,掌心都震得疼。

  「让崔婆子把这消息给捂好了,不许漏出去一点。再去我娘那里走一趟,这风还是得吹一吹,有颜宝珠哭的时候。」她的眉眼一肃,稚嫩的脸上倒是露出几分唬人的气势来。

  杏儿应承了之后,立刻就出去传话了。

  颜如玉原本真没准备跟颜宝珠计较,毕竟两人在书中的结局都是巨惨无敌,偏偏颜宝珠一再挑衅她的底线,既然哄不好了,那就甩脸子吧。

  十一月初八这日很快就到了,颜如玉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她一大早就起来让几个丫鬟替她梳妆打扮。今日是她的名字入颜家宗谱的日子,怎么也得认真对待,况且她还准备了一场好戏,如果不打起精神来,只怕收不到预期的效果。

  「姑娘,方才老爷派丫鬟传话,说是让您今日戴上您自己画的那发钗。奴婢顺口问了一句,那位姊姊已然去大姑娘和二姑娘的院子通知过了,三位姑娘今日都要戴的。」杏儿撩着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味的神色,显然这通知下来,有姑娘要倒霉了。

  颜如玉勾着唇角笑了笑,心里无疑是高兴的,自家亲娘的枕边风吹得真好,让颜宗泽还能升起这些浪漫的心思。

  「去把我前几日刚让人做好的披风拿来。」

  小姑娘穿好了衣裳,梳好头,坐在铜镜前盈盈浅笑,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一般,娇俏可人极了。

  「姑娘,您穿这一身出去绝对惊艳四座。莫说在国公府了,就算您去学院里照样拔得头筹。」琵琶仔细替她系好披风带子,最后见她实在可人,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小脸颊。

  颜如玉噘着一张嘴,看起来像是刚出笼的包子一般,众人都被她的表情给逗笑了。

  只有在这时候,她们这些丫鬟才惊觉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个孩子。

  一大清早众人都在国公爷和颜老夫人的院子聚集,等到行礼用完早膳后才统一去宗祠。

  颜如玉到的时候,大房一家四口和颜宗泽夫妻俩已经到了,她进门先规矩地行礼。

  到给大夫人行礼时,她还没弯下腰去就已经被扶住了,大夫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仔细地瞧了瞧她头上的发钗,脸上的笑意更甚。「二弟方才夸下海口的时候我还不信,如今瞧见了,我可算是心服口服了。咱们如玉当真是心灵手巧,不只发钗戴得好,这从头到脚的打扮都十分讨喜。伯娘若是没认真看,还以为国公府进来一头漂亮的小仙鹿呢!」大夫人周身充斥着善意,她说话爽利,隐隐在心中感叹华旋当真会教女,瞧瞧颜如玉这通身的气派,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一颦一笑都拿捏得很有风度。

  等一圈转过去之后,颜如玉乖乖地坐到颜云舒那一排的椅子上,颜云舒从她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打量她。

  大夫人那句「小仙鹿」夸得恰到好处,颜如玉从发钗到衣裳,甚至脚上那双绣鞋,都含有鹿的图案或者形状,特别是身上未脱掉的披风上,一头撒开前蹄往上蹦的梅花鹿,脚踩祥云似乎要腾云驾雾登仙一般,更是惹人注目。

  姊妹俩也见了礼,颜如玉的视线扫过颜云舒头上戴的那支鹿角钗,果然正红色还是很称大姑娘。

  众人等了片刻还不见颜宝珠,期间大夫人冲着华旋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怎么说华旋也是母亲,哪怕是继母,在这种时候也得做出样子来,可惜华旋都低头喝茶当没看见。

  若是平时她就接下了这个示意,可是颜国公在这儿,她这个继母做什么都是错,索性什么都不做了,要恨就恨去吧。

  最后还是大夫人笑着开了口,「宝珠估计着昨晚抄书晚了,我让人去叫一声。」

  「大嫂,不必。她应该快到了,迟不了。」颜宗泽立刻拦住了她,一派镇定自若。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句「二姑娘来了」。

  帘子被挑起,颜宝珠穿着一身素白色披风进来了,她将披风帽子摘下,头上发饰全无,接着又慢吞吞地将披风脱下,露出里面一身缟素的裙衫,活像是家里死了人。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颜宝珠只差没披麻戴孝来参加今日的活动,这不只是要打颜如玉的脸面,更像是诅咒她一般。

  「还请祖父、祖母,与伯父、伯娘见谅,我爹将我的衣衫和首饰收去了大半。我今早起来没找到合适的穿戴,正好看见这套丧服,想起娘亲在世的时候那么疼我,我的吃穿用度从来都不缺,哪里像如今这样跟个破落户的乞丐一样,连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都不如。宝珠一时甚是想念母亲,就穿了这一身衣服,全当是缅怀她的生养之恩。」颜宝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偷偷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当下眼眶就红了,看着好不委屈。

  这些日子,她被颜宗泽打了板子之后,手肿得老高,连学院都去不了,成天缩在屋子里,绿竹依然看管着她,还有崔婆子这个烦人精。

  她被这两人欺压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想对策,当亲爹要给颜如玉入宗谱的帖子发来时,她气得摔了书桌上所有东西,却终究想出了一个法子,颜如玉之前那么爱哭,苦肉计让人同情不已,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这法子阴损了些,但是她完全有恃无恐,她就不信当着祖父的面儿,华旋母女俩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颜、宝、珠!」颜宗泽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双眸通红一片,撑在桌子上的手青筋直爆,足见他恼怒的程度。

  「祖父救我!我爹要杀我!」颜宝珠还不等他说出什么话来,立刻扯着嗓子喊。

  颜国公立刻扭头看了过来,颜宗泽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你若想当破落户穷亲戚,直说一声,你爹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来人,去把二姑娘的东西都扔去路上,把她这个人也扔出去,我们颜家没有这样不分场合、不成体统的蠢人!」

  颜宗泽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挥手要叫人将她撵出去。

  几个婆子闻言都面面相觑,倒是跟着来的崔婆子和绿竹直接动手准备控制住颜宝珠,颜宝珠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颜国公动了动嘴唇,蠢蠢欲动想说什么。

  「爹,您莫要劝。您瞧瞧宝珠这个样子,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今日她在如玉入宗谱的时候披麻戴孝,您念她年纪小保住她,改日她若是在哪位勋贵皇子大婚宴上披麻戴孝,不知道您是准备拿我们整个颜家去保她一人的小命,还是如何为之?」颜宗泽直接转头道,堵住了颜国公想说话的嘴。

  「家丑不可外扬,宝珠的确过分了。但是今天不能误了吉时,你把她撵出去算什么,到时候外头嚼舌根的还不是要往你媳妇和如玉身上推。」倒是一旁的大夫人开口了,怎么说也不能把颜宝珠这么撵出去,要不,颜国公府可就真的出名了。

  到时候颜宝珠坐在大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丢的还是颜家人。

  颜国公立刻趁机道:「就是,况且宝珠如今有娘亲了,你一个男人管后院那么多事儿做什么?宝珠年纪还小,好好教,以后肯定不会做出这种混帐事,况且她也是想娘亲了,小孩子心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颜老夫人偏头白了他一眼,说来说去,这老家伙还是要保颜宝珠。

  颜国公心底既恨颜宝珠不懂事,此事做得太过分,另一方面又看华旋不顺眼,觉得颜宝珠这么落她们娘俩脸面,心里又有种诡异的得胜感。「二儿媳,宝珠你可得好好教。你虽是她继母,可也是她母亲,不能厚此薄彼。」他几乎强行就把这事儿落在了华旋头上。

  在他的想法里,这事儿交给颜宗泽那暴脾气处理,还不如交给华旋,毕竟后娘难为,就算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华旋也不敢有多重的处罚,毕竟要装贤良人。

  华旋一直没说话,实际上颜宝珠这副模样站出来时,她气愤之后心中早已有了成算。

  颜国公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一清二楚,不过这老头既然把颜宝珠塞到她手里,想如愿那简直天方夜谭,她就让他知道,贤良人是怎么当的。

  「爹说的是。宝珠,既然国公爷这么说了,那为娘少不得要教教你。你首先要知道,你这身打扮即使有千万种理由,在孝期已过多时的今日是非常不礼貌的。第一,你要感谢国公爷,他这般大度胸怀宽广,愿意替你说情,并且原谅你。」

  华旋轻抿了一口茶,拍了拍颜宗泽的手当做安抚,阻拦住他想替她拒绝的动作。

  夫妻俩对视的场景,落在众人的眼里,滋味各异。

  她的话十分坚定,颜宝珠虽不愿被华旋管教,但是她所说的是正理,况且感谢祖父她乐意。「谢过祖父。」

  颜宝珠行了半礼,颜如玉趁机给华旋使了个眼神,母女俩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颜如玉点点头。她今日本就为了整治颜宝珠挖了坑,没想到颜宝珠不仅十分配合,还出其不意地使了个新招让这场戏更加好看——?披麻戴孝,诅咒的坚决不会是她。

  「这第二,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更是你今日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华旋竖起了两根手指。「当着家中长辈的面儿,你竟然穿着丧服。你祖父前几日又身子不舒服,你这可是在诅咒他,快给他磕头致歉。你这孩子的心,未免也太过狠毒了些。」华旋声音不疾不徐,面上的神色益发严肃起来。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谁都没想到华旋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祖父,我没有——?」颜宝珠立刻情绪激动地反驳道。

  「混帐!」颜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猛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他前几日说身体不舒服,那是因为颜老夫人把他撵出院子,还把院门给锁了,他脸面搁不下才谎称自己病了,没想到华旋这女人竟然用这种说法来堵他。

  「宝珠,还不跪下道歉。看你祖父气成了什么样儿。国公爷的一片用心良苦,你一定要明白,在这一屋子人都因为你披麻戴孝而觉得你朽木不可雕的时候,唯有你祖父还坚信你是可造之材,只是年纪太小,这是多么宏伟的胸怀啊,哪怕是你咒他,他也能疼你如昔,还愣着做什么?」华旋的声音猛地扬高了,带着几分迫切的语气。

  颜宗泽挑了挑眉头,一句话都没说,颜宗卫和大夫人夫妻俩对视了一眼,一声未吭。

  华旋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既然国公爷这么伟大,这么能原谅她的披麻戴孝,那这身孝服穿出来就只有诅咒国公爷的分了,至于他们这些人怕被诅咒,所以不说话,也不原谅。

  「你胡说,我这身打扮才不是为了诅咒祖父呢,我是看——?」颜宝珠立刻伸长脖子辩驳,甚至还转身面对着颜如玉,就差没说是为了气她才穿的。

  但是华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冷声打断道:「你犯了错就不要狡辩,只有你对不起的人才有资格原谅你。这屋子里唯有国公爷一开始就说不怪你,你不是对不起他,又是对不起谁呢?」这话虽然是对颜宝珠说的,实际上就差没指着颜国公的鼻子质问他。

  如果这身披麻戴孝不是诅咒颜国公早死,那颜国公又有什么资格原谅她?

  这一番话可把颜国公给堵得死死的,即使火冒三丈也只能默默地憋着。

  「你欺负我,我根本什么都没说,我才不会诅咒祖父,全家只有祖父最疼我,我日夜祈福他长命百岁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诅咒他!你们都是坏人,向着她这个后来的,什么颜如玉,她不姓颜,她姓宋啊!怎么可能成为颜家女?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们竟然为了一个外姓女,欺侮我这个正宗的颜家女!」颜宝珠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完全是撒泼的架式。

  「大伯父,大伯娘,你们也不疼我了吗?就连姊姊也不疼我了,我真的不是在说祖父,我是在诅咒这外姓女,她明明流着宋家的血脉,为什么要姓颜?她娘要抢走我娘的位置,她要抢走我爹、我伯父、伯娘、所有的亲人,我只有一个祖父向着我呜呜……」她这回不用手掐自己,像通了护城河一样,眼泪止不住的流。

  颜如玉看着她花式哭嚎,差点就要笑出声来,要不是死掐着自己,还真的要抚掌大笑,说不定还让丫鬟赏颜宝珠二两银子,让她接着哭呢。

  这场哭戏可真好看,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颜国公冷哼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他原本还想让颜如玉入宗谱,如今看华旋这么闹开了,正好就这么看着颜宝珠哭,谁都别想开宗祠。

  乖孙女,你再哭得久一点,祖父为你撑腰!

  「国公爷,老夫人,宫里来人了,让所有主子都出去接赏——?」正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急速地跑了过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顿时屋子里的众人就乱作一团,颜国公立刻带着人准备走。

  「二姑娘别嚎了,绿竹,你把她抱着,咱们要一起去前厅接赏了。宫里来的人,点明了所有主子,那就是一个不能少。」华旋施施然起身,走到颜宝珠身边,抬手一指站在旁边的绿竹,冷声吩咐道。

  「不行,这是失仪,要治罪的。快带着二姑娘下去洗脸、换衣裳。」颜国公立刻扬高了声音制止,直接丢了个白眼给华旋,顺带剜了一眼他那不成器的二儿子。

  混帐玩意儿,你天天教女,没见你媳妇想坑我全家吗,怎么不教教她?

  颜宗泽接收到颜国公的眼神,轻咳了一声,道:「爹,您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虽然不是勋贵皇子成亲宴,但也是宫里来人了,您觉得无所谓,倒是让宝珠她出去见人啊。」

  他这句话音刚落,就把颜国公气得想要跟他动手了。

  「今日来的是哪位公公?」

  坐在轮椅上的颜宗卫轻声问了一句,他的眉头轻轻皱着,总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颜世子,是咱家刘长德。」

  旁边的丫鬟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一道尖细而阴沉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的刺耳。

  走在众人身后的颜如玉,微微低着头,嘴角却是弯了弯。

  她请的救星到了,属于她的好戏正式开唱!

  「给各位主子见礼了。」刘长德手执拂尘,行了礼,他长得阴沉,但是常年伺候在太后身边,所以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只不过这笑透着阴气沉沉,至少几个年纪小的丫鬟都被他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

  「哟,这位是哪家的姑娘?家里发丧了,怎么还来颜国公府?快送出去,今儿可是三姑娘入宗谱的好日子,可不能沾上这晦气!」刘长德一眼就看见被人带着要离开的颜宝珠,立刻扯开了嗓子喊道,边说边挥手,他身后的太监立刻站出来伸手去抓颜宝珠。

  「公公,且慢!」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颜如玉,她轻轻拨开众人,直接走到颜宝珠的身边,拉住她的手,冲着她嫣然一笑。

  颜宝珠原本害怕颤抖的心,也稍微平复了些。

  「哟,如玉姑娘出落得益发标致了,太后娘娘一直在宫里念着您呢,待身子好了,让朝歌县主带您进宫去。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奴才祝您顺顺利利,在颜家过得悠闲自在、茁壮成长。」刘长德显然认得颜如玉,一见到她,方才阴沉沉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反而扯着一张笑脸,眼中皆是讨好的神色。

  朝歌便是华旋的封号,还是先帝特地赐予的。当今太后与大长公主的关系甚好,这刘长德便是几日前颜如玉亲自写信给大长公主,让她去宫里求来的。

  「如玉谢过太后,也谢过公公。咳咳——?」她满脸带笑,行了半礼,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咳嗽起来,眉头轻轻蹙着,看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刘长德脸色又一变,充满了焦急,道:「还是快把谁家那没规矩的姑娘送走吧,免得误了时辰,太后还有赏赐呢。」

  颜宝珠如今一听他提起自己就浑身打颤,生怕眼前几个太监把她抓走,要知道这些阉人瞧着都阴森森的,好像要把她送去阎王殿似的。

  颜如玉握紧了颜宝珠的手指,冲她露出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来。

  「公公误会了,这是我二姊。她今日感怀生母遂穿了这身衣裳,已然被长辈们教训过了,还请公公念在她一片赤诚孝心的分上,带她走的时候,对她好一些。」

  颜家众人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还都暗自地点头,觉得小姑娘会说话,结果等后半句出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珠子,特别是颜国公,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交加。

  「我、我不走!」颜宝珠立刻想要往后缩,挣扎着要甩脱她的手。

  偏偏一向弱不禁风的颜如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劲儿,竟是死抓着她没有松手。

  「公公见识广,是不是有极其孝顺的姑娘替已故的亲人祈福,成日在庵堂里抄经念佛,一直到十三四岁才回来的?」颜如玉仰着头,轻声询问了一句。

  刘长德垂眼看了一下她,瞬间就明白颜如玉的意思,他立刻撑着一张笑脸,道:「如玉姑娘说的对,望京之前不少姑娘都做过这事呢。之前皇上感念这样纯孝至善的姑娘,还曾让京兆尹发过匾额赠与那些贵女。虽说都是家里千娇百宠的贵女,但是在孝敬父母上当真是丝毫不觉得庵堂苦寒。」刘长德边说边把视线投射到颜宝珠身上,脸上满意的神色更甚。

  「贵府的二姑娘打扮成这样,原来是准备去庵堂替已故的母亲祈福啊,是咱家错怪了,咱家也是老眼昏花了,在这里给二姑娘以及颜家的诸位主子道歉,等咱家回宫,就跟太后禀明,一定好好说道,不能白让二姑娘孝顺了。」

  刘长德兴许是太过兴奋了,打量她的眼睛都在冒光,把颜宝珠吓得直打哆嗦。

  「哎,那咱家还得说一句,这日子挑的也太不是时候了。不能误了时辰,快,还是先把她送去庵堂里,我们如玉姑娘吃点亏,这入宗谱也比不上二姑娘的孝顺事大。」刘长德这么说,那就是认真了,那几个太监又上前来拽着颜宝珠的手就要走。

  这回颜如玉倒是爽快地放开了颜宝珠,脸带笑意地看着太监们拖走她。

  「祖父,救我!爹、爹……」颜宝珠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扯着嗓子大声求救。

  「公公,公公,都是一场误会。如玉听错了,宝珠并没有要去庵堂里。」颜国公头都大了,他现在顾不上生气,只想着如何解决眼前这桩混帐事儿。

  他哪里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入宗谱的家务事而已,宫里太后竟然亲自派人来赏赐,这不仅是为了华旋母女撑腰,更是被人利用来找茬了。

  瞧瞧颜如玉这丫头,方才看着还弱不禁风任人拿捏的样子,如今一转眼到了刘长德面前,立刻运筹帷幄,三言两语就要把一个国公府堂堂嫡姑娘送进庵堂里祈福了。

  尼姑庵里能有什么好条件,到时候不能上学,远离望京贵女圈,还过得极其清苦,等三四年之后回来,哪怕颜宝珠顶个国公府嫡姑娘的名头,也就是众人的笑柄而已。

  刘长德脸色变了变,阴笑道:「那不去庵堂,都过了守孝期,穿个丧服给谁看啊。贵府姑娘家的教养实在难让人恭维,咱家可得提醒朝歌县主要看好如玉姑娘,别被带坏了。」

  「哎,公公……」颜国公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一条阉狗也敢对国公府的教养指手画脚,着实是太过可恨。

  不过刘长德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颜国公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不然该发现以刘长德人精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此次说出口分明不寻常,细想一下便知是有主子叮嘱,就是怕他们颜家人欺侮了华旋母女俩,才仗着太后的威仪教训一下这个推人下水还不识抬举的颜宝珠。

  「太后的懿旨到——?」刘长德看都没再看颜国公,直接扯高嗓子喊了一句。

  颜国公哪怕心中再如何呕气,也得乖乖跪下去听旨。

  「哀家听闻今日是如玉入颜家宗谱的好日子,倍感欣慰,特赐下一众物件,唯愿如玉茁壮成长、平安喜乐。」

  刘长德读完懿旨之后,抽出赏赐的礼单开始宣读,每读一个,就有宫人双手捧着红色托盘进入后院,一个接一个几乎排成了长龙,鱼贯而入,也让颜家众人暗自心惊,如此丰厚的赏赐都快赶上当时华旋嫁过来了,这又是太后对颜家的敲打。

  「谢太后赏赐。」颜国公领着颜家众人叩拜谢恩。

  「国公爷莫急,这里还有一道圣旨,奴才也一并宣读了。」刘长德话音刚落,就从衣袖里又摸出一道旨意来。

  原本准备起身的颜家众人,重新又跪了回去,不过这回是圣旨,可比太后的懿旨还要多几分气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长公主之外孙女颜如玉将入颜家宗谱,朕心甚慰,如玉日后当尊敬长辈,友爱兄弟姊妹,特封华旋为郡主,封号不变。封颜如玉为县主,封号为凤阳,钦此。」

  刘长德这道旨意宣读下来之后,颜国公更是震惊了。

  皇上竟然还嫌华旋的县主身分不够高贵,又将她提为郡主,要知晓一般唯有得宠的王爷之女才能被封为郡主,公主之女一般都为县主,但是皇上为了给颜如玉封位,只好先把她娘华旋的身分给提高,总不能母女俩都是县主。况且颜如玉还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都隔了几辈亲了,皇上未免太过偏袒。

  「国公爷,接旨吧。」刘长德可不管颜国公内心的想法如何,声音阴沉的提醒他接旨。

  颜国公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接下两道旨意。

  「公公。」颜宗卫被大夫人推着轮椅上前,亲自塞了一包银子过去。

  刘长德却犹豫了,他的视线在鹤立鸡群的颜宝珠身上打量,看其他人都穿得喜庆,就她一人素色丧服加身,怎么看怎么刺眼。

  「世子,这银子咱家不敢收啊。您几位还是替二姑娘收拾好东西吧,说不准就要去庵堂。太后老人家最喜念佛诵经,到时候若有环境清幽的庵堂推荐,二姑娘可准备好了。」刘长德这话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颜家一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颜宝珠直到此刻才知道害怕,她是真的恐惧了,她坚决不要去庵堂当姑子,她也终于明白这身衣裳并不是羞辱颜如玉,而是羞辱了她自己。

  「公公尽管收下,这是惯例。至于宝珠穿丧服一事,我们颜家一定会给如玉一个交代。」颜宗卫又把银子往他的手里推了推,脸上依然是带着笑意,丝毫不见慌乱。

  刘长德这回没犹豫,直接把银子收下了,临了也露出一个笑来,「不愧是世子爷,的确就是小姑娘之间的玩闹,不过既然如玉姑娘入了颜家宗谱,怎么说也是颜家人,若是厚此薄彼,可真的说不过去啊。咱家先回宫了,告辞。」他一甩手中的拂尘,转身便走了。

  心里还在感慨,国公爷虽然糊涂,但是这位世子爷的确聪明,他不说颜家给太后和皇上一个交代,而是说给颜如玉交代,就足以证明这是个明白人。

  皇上和太后同时下旨可不是为了刺激颜家内部矛盾,主要还是觉得颜如玉之前吃了亏,所以才来撑腰的。华旋和颜宗泽这门亲事,是皇上亲自下旨赐下的,哪怕是二婚也得家和万事兴,否则就是抗旨了。

  刘长德一走,颜国公的脸色几乎瞬间就垮了下来,颜宝珠已然开始痛哭了。

  不过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敢走,时辰到了,宫里的赏赐也收了,颜家人无论内心如何想,都得认认真真地将颜如玉的名字列入宗谱。

  说实话,只不过是在宗谱上多添一个丫头的名字,颜国公认为完全没必要开宗祠,但是颜宗泽执拗,哪怕女人不能进宗祠,他作为颜如玉的父亲也得上报给列祖列宗,他不仅换了个新媳妇,还从别家拐来一个聪明知礼的小姑娘。

  直到男人们都进去了,颜国公这才找到机会说话。「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还跟我说什么聪明听话的好孩子,这分明是蛇蝎心肠,长大之后一定是毒妇的代表。如今小小年纪就如此两面三刀的坑害宝珠,以后还了得,指不定我们颜家都要被她败光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神里充满了责怪。「要不是有太后和皇上的旨意,就今日发生的这事儿,我肯定不能让她入宗谱。我们颜家坚决不能要一个蛇蝎心肠的姑娘!」

  颜宗卫见自家弟弟也黑着一张脸,显然是忍耐已久,若是说出什么重话恐怕难以收场,赶忙开口,「爹,上头是颜家各位列祖列宗,您还是不要拿这些琐事惊扰他们了。」

  颜国公冷哼一声道:「我就说出来了怎么着?让祖宗们评评理,看这样充满心机的姑娘够不够格成为颜家子嗣。」

  「是啊,列祖列宗们,都是我不孝没拦住爹,才让他成天为了天香阁的翠香姑娘花钱如流水,茶不思饭不想,上回还被母亲给从主院里撵出来了,都是我不孝。」颜宗泽跪倒在地上之后,一本正经地磕头认错。

  颜国公再次被气得脸色青黑,当场就想站起来揍人了。

  颜宗卫轻咳了一声,低低地道:「爹,您打不过他。」

  等记下名字之后,颜国公气得甩袖而去,当然这种时候也没人在意了,反正谁都改变不了颜如玉就是颜家三姑娘这个事实了。

  「如玉,你身子难不难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颜宗泽倒是一副慈父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此时颜宝珠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哪怕看亲爹跟颜如玉亲近,心里恨得要死,此刻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不,我不难受,我很高兴,我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通红一片,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显然是激动的。

  「好。母亲,不如让大家伙移步到您的院子里去,正好妹妹也回来了。」颜宗泽一眼就看见了颜雯,实际上她来得算很迟,不过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第三章 一鸣惊人小县主

  一众人又按照颜宗泽的意思,移步到寿康苑。

  「如玉,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颜宗泽鼓励地看了她一眼。

  颜如玉点点头,冲着一旁的红苕道:「红苕姊姊,劳烦你去外头喊一声我的丫头琵琶。」

  琵琶进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堆东西。

  「我今日能成为颜家的三姑娘,就是自家人,往常也没有惯例,但是我瞧着我娘成为颜家人的时候,新媳妇进门都要送自家人见面礼。我虽不是新媳妇,却是新姑娘,这些见面礼早在江南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终于派上了用场。」颜如玉眼里泛着泪光,努力眨了眨,让那点湿意退下。

  她先走到颜老夫人身边,一下子就跪倒在地磕头,柔声道:「如玉在家时听闻祖母偶尔会偏头痛,就瞄了样子给您做了个抹额,希望您不要嫌弃。」

  颜老夫人连忙将她搀扶起来,直接从身上摘了个金丝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

  「玉儿皮肤白,戴着这个好看,不过你可得多吃些,否则镯子都撑不住。你一来我们颜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们颜家的好姑娘。」

  颜如玉又拿出一副棋谱,道:「我听闻祖父甚爱下棋,就找了一本残谱。不过他既有事儿,还请祖母替他收下。」

  她送了一圈的礼物,得了一圈的回礼和夸赞。

  就连晚到的颜雯,都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着实是个讨喜懂事的,方方面面都把众人的喜好考虑清楚了,基本上每一分礼都送到了点上。

  轮到颜宗泽的时候,颜如玉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个头。「爹,如玉今日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喊您一声爹了。日后教养我成长,教我骑射,待我于马背上飒爽英姿之时,我也可以告诉众人我的骑射功夫是我爹教我的。我有爹了,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爹」,后面这一长串话就显得异常激动。

  哪怕她再怎么忍着,依然还是泪光点点,像是幼鸟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她双手捧着一双鞋,扯着嘴角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但是眼泪却落满了面颊,变成了又哭又笑的模样,让人心疼。

  「这是母亲帮我一起绣的鞋,花样是我画的,充满了童趣,虽穿不出门,但是在家还是能穿的,主要很舒服。」

  颜宗泽郑重地从她手里接过那双鞋,鞋面上绣着一个可爱版小人弯弓射箭的模样,的确趣味性十足,他当下就弯腰脱掉自己脚上的鞋,换上了这双。

  「我是个学武的粗人,看你二姊就该知道我很少教孩子,所以让她很没安全感,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不过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好父亲。」他拍了拍颜如玉的肩膀。

  实际上也不怨他,他做父亲的一切方法都是从颜国公身上耳濡目染学来的。别说对女儿了,颜国公就算对两个儿子也是甚少过问。

  「礼送完了吗?」颜宗泽轻声问了一句。

  颜如玉点点头,还有她送给颜云舒和颜宝珠的,就之后再给吧,不急于一时。

  「那就跟我去书房,今日之事,我要好好地说一番。宝珠,过来。」

  颜宝珠正在发呆,对于颜宗泽与颜如玉看起来更像父女这事,她的心里是无比酸涩的。

  没想到会突然叫到她的名字,等颜宗泽说了第二遍,她才抬脚走过去,最后是颜宗泽一手拉着一个姑娘出门,屋子里跟着静了下来。

  颜宗卫轻笑道:「二弟这是刚得了个新闺女,想要体会教女的感觉了,我们没必要打扰他。母亲多保养身子,妹妹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去我书房一叙。」

  大夫人与华旋也都有眼色地离开了,颜老夫人看了一眼颜雯,立刻摆摆手让其他下人退下,待屋内只剩下母女俩之时,就见原本强颜欢笑的颜雯立刻红了眼眶,当场落下泪来。

  「母亲,您还是替我求一封和离书,让我回来伴您左右吧。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两位兄长必定不会有异议的,就算爹不同意,我也要回来,哪怕就去做姑子!」颜雯显然是受了大委屈,颜老夫人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场就起身过去一把抱住她。

  「我的乖女儿,何出此言?你平日里就算再苦再累也未曾说过这种话。就算你那小姑子和婆婆难伺候,好歹俊彦对你不错,你……」

  颜老夫人还没问完话,颜雯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今日又提起小姑子生辰的事儿,原本我按照母亲前几日安排的,说了会请妙手大师出山为她打造一套首饰。哪知她却说妙手大师当年退隐正是因为江郎才尽,请一个多年不碰首饰的人来给她做生辰礼,是不是瞧不起她?她还说……」颜雯说到这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接下来的话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她还说什么?」颜老夫人心头又急又怒,还得哄着颜雯继续说。

  「她还说,嫂子与其操心这些不中用的,不如多考虑一下如何给陈家添丁。她每日见我婆婆忧愁此事,并且与她兄长发生冲突,日夜难寐。若是我能尽快传出喜信儿来,就是给她最好的生辰之礼了,也无须去巴结什么妙手大师了。」颜雯说完,哭得跪倒在地上。

  颜老夫人更是气得面无血色,咬牙切齿地喊道:「好个刁钻歹毒的小姑娘,不过十岁竟然说出如此诛心的话,以后谁娶她,谁家门不幸!」

  妙手大师是大烨朝出了名的手工天才,珠钗环佩,颜色搭配,刀工雕刻,无一不精。

  他所做出来的首饰甚至摆件,每一个都是有市无价,引起潮流,让人争先效仿。

  颜雯的小姑子刁钻又难伺候,但是小姑娘都爱俏,所以颜老夫人才费尽心力为她去请妙手大师出山,结果竟是惹来这样一番话。

  书房内,颜宗泽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面容沉肃。书桌前并排站着两个同龄大的小姑娘,两人都互相不搭理对方,颜宗泽看到她们俩这模样不由得头痛,面上却丝毫未表现出什么。

  「你们两人是不是心中皆有委屈?宝珠是姊姊,你先说。」

  他伸手一指,就见颜宝珠挺了挺胸,看了一眼颜如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她娘抢了我娘的位置,她还抢了我全家,就因为她身子弱,你就全都偏向她。还有方才她两面三刀的样子,爹也瞧见了,她想陷害我去尼姑庵当姑子!伪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都是骗人的!」

  颜如玉倒是镇定,一直等颜宝珠车軲辘的抱怨话说完了,才轮到她开口。「首先二姊在寒冬推我下水,让我差点丧命。她不仅不觉得自己错了,还在我入宗谱的日子穿丧服来表示抗议。至于说抢你全家这事儿,我可不赞同,若你真的不是颜家女,你觉得你推我入水了,我能善罢甘休?你至少也得去那水里感受一下滋味儿才是。」她转过头冷冷地瞥了一眼颜宝珠,目光森寒,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或许是她太过理直气壮,颜宝珠都被震住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最后去庵堂这事儿,我只是吓唬一下姊姊,你这不是没去吗?等去了再来哭委屈也不迟。」

  「你这什么态度!」

  两人立刻就吵了起来,当然以颜宝珠的上蹿下跳为主,颜如玉再偶尔回呛两句,虽说只有两句,却将战火烧得更旺了。

  颜宗泽坐在椅子上一直没说话,皱紧的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对于这种小姑娘吵嘴,他一个大男人真是束手无策,若是平时发生在他手下的兵身上,早就没那么多屁话,上了演武场,直到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打服了为止,根本不可能闹到他的面前来,若真有那些不长眼的凑上来,也肯定是被他直接动手狠揍一顿。

  但是眼前都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估计一巴掌上去都能把人抽晕过去,打不得,动嘴骂的话,他感觉自己都骂不过她们俩,沉默了片刻,才总算心生一计。

  「这样吧,你们俩都委屈,我也都理解。那把对方因为自己受到的灾难还回去如何?」

  他见两人一脸发懵地看着自己,立刻解释道:「这就跟欠债还钱一样。你们俩现在就可以去小池塘,如玉把宝珠推下水,再叫人来捞。然后如玉去道歉的时候,穿着个丧服过去,这样宝珠就不欠你什么了。」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甚妙,语调都上扬了不少。

  「再说宝珠,你也两面三刀一下,她穿着丧服去道歉的时候,你就说如玉是缅怀自己亲爹,应该去庵堂里当个姑子,守个两三年再回来。我会叫夫人替你们收拾行囊,一同送你们去庵堂,姊妹俩做姑子的时候有个伴儿,心里也有底,还不会寂寞。你们说是不是?」颜宗泽边说边挑了挑眉头,脸上大石落地的表情,显而易见。

  倒是书桌前的两个姑娘,面无血色地杵在那里,纷纷摇头。

  「还有什么委屈吗?」他冷声问了一句。

  颜宝珠和颜如玉都不敢再有异议,颜宗泽点点头,「你们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能在家里当姑娘过逍遥日子没几年了,等以后出嫁到了别人家,就得料理一家老小。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们心里都该清楚。那时候再回头看,姊妹之间的小打小闹真的不必放在心上。」颜宗泽像是被打翻的砂锅,流出了一锅鲜美的鸡汤来,灌得得心应手。

  「现在我要你们休战,就算不是相亲相爱的姊妹,也不要闹出笑话来。宝珠,最主要是你,你的书没有抄完。另外因为如玉身子不好,最近你去学院里学的知识,回来要仔仔细细地教给如玉,我会抽查,别想偷懒。当然如玉要是欺负你,你立刻告诉我,我坚决不会偏袒任何人。」他一一叮嘱她们俩,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最后颜宗泽目送着两人离开书房,看着她们略显颓丧的背影,他不由得在心底轻哼起了小曲儿,谁以后再说他是大老粗,他跟他们没完。

  「你别以为你扮好人就可以瞒过所有人。今日你已经露馅了,等以后我扮得比你还好的时候,这家里肯定没有你的位置了!」出了书房门,颜宝珠的白眼已经快翻到耳后根了。

  颜如玉冷笑一声,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一把抓过她的衣领,冷声道:「那你可以试试,不过你先记住,你再得罪我,绝对让你去庵堂里做姑子,我说到做到。」她说完这句话就松开了颜宝珠的衣领,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颜宝珠被她方才突然变脸的架式给吓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片刻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虽然心中有气,却连反驳的机会都没了,当事人早不见了踪影。

  颜如玉刚回到紫芍阁,就有丫鬟把颜雯在颜老夫人院子里痛哭的消息汇报了过来。

  这是之前她跟华旋求来的,从皇上的赐婚圣旨下来,华旋就已经开始安排人手进国公府,总不能嫁过来双眼一抹黑,经由几年的渗透,早已跟颜家奴仆打成一团。

  虽说不知道颜雯究竟为何而哭,但是听个音还是可以的。

  「无非又是康阳县主在发疯,不过姑奶奶哭得这么凶,连丫鬟们被撵出去都能听见。足以见得这位县主有多么无礼了。」

  颜如玉轻蹙着眉头,书中对颜家众人的结局和命运都有所交代,这位出嫁的姑奶奶也不例外,那是一个真惨。

  颜雯亲娘是继室,她没有同胞亲兄弟,脑子虽不笨,但是性子有些软,落不下面子,出什么事情都不好冲着两位兄长张口。而她的小姑子是最难缠的人,典型的欺软怕硬,心思还歹毒,看不上这位嫂子,不遗余力地离间自家兄嫂。

  「杏儿,去把娘请来一趟,我有话跟她商量。」颜如玉在心底盘算了一圈,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书中情节,顿时心生一计。

  待华旋过来,听她说了一通话之后,脸色都直接白了。

  「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要是出了错,颜雯非得恨死你不可!」

  「娘,康阳的性子您肯定有所耳闻,她那张嘴最是没有遮拦。如今我们已经是颜家人,颜家这位姑奶奶若是落不了好,对颜家的名声也有所损害。您多这一句嘴,只让她警醒一二又有什么坏处,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颜如玉应对华旋一向是最有法子,几句话就把华旋给哄住了。

  「什么颜家人,就你一个人天天说痴话,一片真心赋予别人,也不看来的是不是白眼狼。罢了,我这是为了你,否则怎么也不可能多管这闲事,吃苦不讨好。」华旋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满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寿康苑之中,颜老夫人母女俩哭过一回,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丫鬟们打来一盆水,让两人净面。

  「笨丫头,这香膏都抹不匀。」颜老夫人洗完脸,一转头就看到颜雯右脸上还残留着一些香膏,顺手就替女儿抹了。

  颜雯立刻抓住了她的手,直接要往她怀里滚,「笨丫头要是长不大就好了,永远陪在娘的身边。」

  颜老夫人听她尾调颤抖,显然是又要哭了,立刻拍拍她的肩膀。

  「老夫人,姑奶奶,方才二夫人派人过来,请您两位去三姑娘的院子里坐坐,说是有些事儿说。」

  颜老夫人原本想推辞,但是华旋把谈话的地点选在颜如玉的院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于是便同意了过去,两人赶到的时候,颜雯的眼睛还是肿的。

  华旋正在训女,颜如玉歪坐在椅子上,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

  「我让你去学院是读书的,不是乱听乱说的,现在还要巴巴地把你姑姑拉过来,到时候你若是说错了,看你如何收场!」

  颜雯一听这话头是跟自己有关,心里升起了几分好奇,连忙上前拉住想要动手的华旋。

  「二嫂别吓唬她。」她拉起颜如玉的手,柔声道:「如玉,在学院里听到什么了,跟姑姑说说。」

  颜如玉看了一眼华旋,华旋冷哼了一声,别开脸不搭理她,显然是不管她了。

  她咽了咽口水,才道:「姑姑,我也不知道真假的,您就当听个故事。我与康阳县主是同个学院,但是不同先生,所以很少撞见。只是有一回偶然听到她气急败坏地说、说……」

  颜如玉又有些紧张,在颜雯鼓励的眼神下才说完了这句话。「说要给她哥找个漂亮听话的外室,偷偷藏在南湾巷。等以后生个大胖小子抱回府,先斩后奏。」

  南湾巷人来人往,是非常繁华的地段,基本上都是独门独户。街道上虽热闹,但是出来游逛的几乎都是小厮和丫鬟,甚少有穿着打扮高贵的主子经过,即使有也都是躲在马车里,分不清里面的究竟是女人还是男人。

  颜雯坐在马车里,面色很不好看。她特地调查了一番,她家的小姑子不愧是手伸得长,还真在这里安置了宅子。

  只是宅子里唯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还未迎来真正的主人,但是想必不久之后,这里就会有一个貌美多娇的女主人,用来引诱她的夫君。

  她身边带着从颜家出来的女侍卫,跟绿竹是一批的,名叫紫绸。

  「瞧好了,就是这里,下回再来莫找错了。」

  紫绸连忙应下,颜雯并没有下车,只是挑起帘幕,眼神在对面的宅子上又溜了一圈。

  看样子她这小姑子手里有不少银钱,这么大的宅子都能偷偷置下,只是不知道她那个婆母在背地里又支持了多少。

  「你暂时先住在外头,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在附近租个屋子,主要就是盯紧这里。若是有什么生人进出,立刻来府里汇报给我。」颜雯难得硬气一回,她如今的心底是火冒三丈。

  眼前的宅子算得上富丽堂皇,虽不知内里究竟几进几出的门洞,但是光瞧着周围见不到的围墙,想必占地十分宽敞,为了给她夫君养外室竟然出手如此阔绰,这是早就算好了要打她的脸,她那个小姑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毒,如何能让她不气。

  另一边,紫芍阁里,颜如玉赖在床上,华旋则在坐在一旁盯着自己腕上的手钏看。

  手钏是赤金打造的,凤头衔着凤尾,边上垂下两串浅粉色璎珞,上面还挂着几只用天然海贝做成的小鸟,用颜如玉的话来说,这叫百鸟朝凤。

  「你方才给老夫人送了两个木匣子,其中一个装的是玉簪子,牡丹花开。另一支则是金钗,满池娇。那玉簪子素净典雅,老夫人能戴,可金钗却是送与谁的?」华旋轻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颜如玉从床上坐起,轻笑道:「也是送给老夫人的,不过却是别有用意。原本我病中将姊妹三人的钗子做出来,就是为了让祖母看见,姑母不是正愁着没有好礼物送给康阳县主吗?若是瞧见我的钗,说不准会瞧上我的手艺。」她慢条斯理地将原本的主意告诉华旋。

  华旋只听了个开头就明白她的用心了,不由得轻哼一声,不等颜如玉继续说,她就接上了话头,「结果颜雯回来一通哭诉康阳欺人太甚,你又变了主意。才想起来康阳之前说的话,你这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一开始怎么不拆台,还想着让你姑姑去巴结康阳?」

  「倒不是巴结,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亲。姑姑与姑父恩爱最重要,不过姑姑这么一哭,我又想起康阳那令人讨厌的难伺候名声,我何必为他们陈家人考虑那么多。干脆就刺激一下让姑姑也跟着硬气起来,大不了撕破脸拉倒,况且康阳可比宝珠狠毒多了。」颜如玉拨了拨头上金簪垂下的流苏,轻声解释道。

  她愿意给颜宝珠机会,是因为两人同在屋檐下,在真正的敌人还没来之前,她可不想为自己多树立一个死敌,更何况颜宝珠这种智障人设,她能避就避,但是康阳县主可不一样,她们两人离得远,就算康阳要对付她也得费好大的功夫。

  「既然已经支持你姑姑和康阳撕破脸了,又为何把金钗送过去?老夫人是不可能再把它送到陈府去讨好康阳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华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自家闺女越来越懂事,她心里真是有悲有喜,喜的是她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不怕外界的阴谋诡计,可又着实不舍,哪个孩子不是吃苦受罪了才能学得办事如此周全。

  「那可不行,哪怕是多此一举的事也证明我有心了。必须得告诉她,否则她怎么会知道我如此关心姑姑?又怎么会疼我?」

  「她不疼你也没关系,娘疼你。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华旋此刻听她说这话更是心疼不已,直接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抚着。她觉得颜如玉如此在乎别人的看法都是因为她嫁进国公府,寄人篱下的原因。

  母女俩正说着话,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来了。

  「二夫人,三姑娘。方才送去的两支簪子,老夫人甚是喜欢,她又听说三姑娘最近都在学做首饰,便让奴婢将妙手大师的一些画稿送过来让您研究研究。若是您喜欢他的风格,老夫人可以帮您引荐一二。」柳枝边说边双手奉上信笺,脸上一直是笑咪咪的神色。

  显然她的态度也代表了颜老夫人的意思,对颜如玉这个孙女的表现很满意。

  直到把柳枝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华旋才有些明白过来。

  她伸手敲了敲小姑娘的额头,挑眉道:「你这是为了妙手大师,才讨好你祖母的?」

  颜如玉立刻噘起了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我哪里是为了这点子事情,只是因为老夫人是我祖母,我才对她好的呀。反正这家里,国公爷是不指望了,我们也总得找个靠山,老夫人就是合适的人选。」她边说边翻了翻妙手大师的画稿,不由得暗自咋舌。

  不愧是举国闻名的大师,这丹青水准一流,想必雕刻的手艺也坚决不会差。

  「况且妙手大师性子古怪,或许会看在祖母引荐的分上见我一面,但是最后还是得靠我自己的本事儿。」颜如玉非常有自知之明。

  「你姑姑那边已然找到了康阳置下的宅子,原本只有一个看门的老汉,但是最近已然有婆子丫鬟搬进去了,想必很快那处宅子就会迎来那个外室了。」华旋想起颜雯的苦楚,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虽说她的两次亲事都是身不由己,但好歹她是皇上的表妹,无论嫁给谁,那家人都不敢对她怠慢,至于生出偷养外室的心,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这么一对比,颜雯着实可怜许多,她虽与陈俊彦举案齐眉,但是陈家明显是阴盛阳衰,陈俊彦那种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为了她与家中母亲和亲妹决裂的人,到时候收用外室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颜如玉也想到此事,皱了皱眉头,颜雯是真的惨,书中颜雯只得一女,还在生产的时候,因为康阳闹着要把外室接进府里来,气得弄坏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产。最后外室带着陈俊彦的长子进府,不仅笼络了婆母和小姑子的心,甚至因为儿子的缘故,陈俊彦都让颜雯不要闹,颜雯后来活活被气死,颜老夫人一怒之下进宫上告,之后那外室死得悄无声息,颜雯膝下的女儿也被颜老夫人抱回颜家,改姓颜。

  「娘,我估计着康阳生辰那日,恐怕就是外室受宠之时。」她跟着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表情。

  「什么?不可能吧,她忙着过生辰,还有功夫替她哥安排呢?」华旋下意识的反驳,当然这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在闺女面前说得过火了。

  「这不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该管的,我之后跟你爹商量商量。」她挥挥手,明显是不想说了。

  颜如玉踌躇了一下,还是道:「娘,我虽是瞎猜的,但是很有可能。康阳生辰那天,陈府肯定忙得团团转。姑父是男人,肯定在外院宴请男客,到时候喝得醉醺醺的,姑姑也顾不上他。等到晚上送走了客人,再把里外收拾了,想起来找人,小厮只告诉他又陪着哪位大人出门应酬了,估计姑姑忙了一整天也不会再去核实。那时候如果康阳动手,是完全能捡漏子的。」

  华旋一下子不说话了,因为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若处在颜雯的位置上,忙了一天的情况下,她肯定也就叮嘱两句就不会再管颜宗泽了。

  自己都累得不像样了,出去喝酒也有人跟着,怕什么。

  「我去跟你爹说说,这事儿你别管了。小孩子家家的天天操心那么多,容易生白发。」华旋急匆匆地跑出去了,显然去找颜宗泽了。

  颜如玉坐在床前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放心,她坐到椅子上用左手写了一封信。

  很快便到了康阳县主生辰这日,颜如玉起了个大早,身边的丫鬟一起替她梳妆打扮。

  「三姑娘。」柳枝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颜如玉抬眼看了一下她手中的锦盒,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这锦盒正是她之前送钗子时用的,颜老夫人这是要物归原主了。

  「老夫人那日看着这满池娇的钗子时,就说唯有小姑娘戴着才好看。这支钗子是您费了心思的,她必定得替这钗子找个好主子,想来想去,唯有送给您才行,毕竟您是她最疼的小姑娘了。」柳枝边说边打开了锦盒,果然是那支金穿玉满池娇荷叶簪。

  实际上这簪上的零件都是颜如玉请老师傅做的,唯有相对简单的连接是她亲自动手的,毕竟她跟古代这些大师相比,无论在哪方面都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那就替我谢过祖母了,正好我这头发梳好了,还差一支主钗,这支就刚好。」颜如玉立刻让人接了下来。

  柳枝脸上仍然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她的视线在屋内扫过,轻声问道:「姑娘是准备穿哪件大衣裳配?老夫人可是吩咐了奴婢,一定过来给您掌掌眼,咱们国公府出去的姑娘,必定要出类拔萃的。虽说是去别人家做客,怕抢了主人的风头,不过那主人若是不争气,也休怪别人要抢风头了。」柳枝这番话显然是颜老夫人亲自教的,说得已经十分明白了。

  她要颜如玉去陈府做客的时候打那个小寿星的脸,至少在穿衣打扮上面要把康阳县主的脸面往地上踩。

  颜如玉勾了勾唇,伸手指了指在架子上搭着的一件浅粉色罗裙。「原本是准备配的这一件,不过老夫人给了我这只簪,就得换一身了,否则就辱没了这只簪的风采。」

  她冲着杏儿挥挥手,「我记得之前让裁缝新做的冬衣中,有一身也是满池娇风格的,拿出来正好配头上这支钗。」既然有老夫人撑腰,那她就不客气了。

  若是在别的方面,她还有可能会怂,但是穿着打扮上面,她可从来没有怕的。

  马车一路摇,为了支持颜雯,颜老夫人早就放话了,今日康阳县主的生辰宴,颜国公府所有女眷只要还能喘气的,必须全员到场,颜老夫人甚少如此硬气的要求,因此没人触她的楣头,就连这些日子自觉受了大委屈的颜宝珠,都乖乖地坐在马车上。

  早上请安的时候,她看见了颜如玉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打扮,再对比自己身上的,立刻就觉得自己无比寒碜了,当场冷哼一声,甚至还想发火。

  上回颜如玉入宗谱,颜宝珠犯了大错,虽然最后宫里没人让她去庵堂里当姑子,但是颜宗泽并没有放过她,该罚的一点没少。

  那个崔婆子狐假虎威,再次将她屋子里的首饰衣裳收了,最后还是说她爹心疼了,允许她留两身见客的衣裳,让她自己挑,剩下的都被抢走了,包括丧服。

  颜宝珠几乎是含着泪,与那些她从来没试过一次的崭新衣裳首饰一一挥别。

  她虽然有火气,但是当颜老夫人偏过头,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之后,颜宝珠立刻不敢再哼,甚至连脸上恼怒的表情都消失不见了。

  虽说她对这个不是亲的祖母并不怎么尊敬,但是骨子里却有一股畏惧。老夫人若是真生气了,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她是连祖父都敢撵出去的女人,惹不起、惹不起。

  原本国公府的几位女眷,老中青三辈分三辆马车走便是,但颜老夫人今日偏偏就要声势浩大,最后一人独坐一辆马车,到了陈府的时候,光这六辆马车就足够陈家人安排一阵的。

  几人下车的时候,唯有颜雯一人独自站在门口迎接女客。

  一看到这副光景,颜老夫人的脸色就沉了,她几步走上去一把抓住颜雯的胳膊。

  「你婆母和小姑子呢?」颜老夫人的语气有些不善。

  颜雯轻咳了一声,道:「在院子里招待客人呢。娘,无事,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颜老夫人看着人来人往,无论哪家主子来了都要颜雯招呼两句才被丫鬟领着进院子里,面上的神色就更加阴沉了。

  她出嫁之前可是自己掌心捧着的小棉袄,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受,可是出嫁之后竟然只让她一人出来迎接宾客,人家母女俩倒是好得很。

  「今儿是康阳的生辰,连她都不出来,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吧?」颜老夫人一开口就有些发火的架式,最后好不容易被颜雯劝住了,让人领着往院子里走。

  颜如玉跟着长辈们走在后面,一路看着陈府讲究的格局以及奇珍异草,不由得心头啐了一口,难怪颜老夫人生气,换做她也生气。

  长公主和康阳县主都是娇气又惫懒的主儿,不爱做迎接客人这种累活儿,偏偏又爱显摆,经常举办宴席,没什么生辰这种名头就说赏花喝茶,反正最后累死累活操持这种事的都是颜雯,她们母女俩只要躺着享受便是。

  「朝歌郡主到——?」

  「颜老夫人、颜大夫人,及三位姑娘到——?」

  伴随着丫鬟的通传声,颜家人先是听到了一群女子娇俏的笑声。

  「哟,老夫人和表妹到了,你们这些丫头也不早些来通知,我好来迎接啊。」

  长公主闻声立刻起身迎上来,面上是娇俏的笑容,她与当今皇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与华旋是表姊妹。

  因为她本身脸嫩,再加上日子过得极其悠闲,出嫁后都没受过苦,一家子捧着她,所以看着神态倒像是只比华旋年长几岁,根本不像是已经当婆婆的人了。

  颜老夫人神态虽然不好,但是为了女儿也得堆出一张笑脸来,只不过这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了。「这怎么好劳烦长公主来迎接,您和县主都是矜贵人,出门接人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两位做呢?」她的语气虽然极其客气,但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浓浓不满。

  顿时周围有说有笑的妇人们就停下了话头,一个个想起还在门口接人的颜雯,有还在当媳妇的小妇人顿时心有戚戚焉。

  「哎,亲家母说的是什么话呢?这是雯儿孝顺,我一说跟她一起出门迎人,她就心疼我,说什么外头晒。至于康阳,雯儿就更拦着没让去,今日是她的生辰,说是好好享受一番,况且未出阁的姑娘在家里能享几年福啊,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有心了。」长公主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就稳住了。虽然她心头恨这个老婆子口无遮拦,但是面上总不能真撕破脸皮,遂也用了阴阳怪气的话堵回去。

  颜老夫人气得心口痛,面上发白。

  「表姊惯会说笑,从小时候就这样,热情好客得很,之前总让我们去宫里找你玩,回回都说要迎我们,结果次次去了都是躺在床上还没起。如今都是当婆婆的人了,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说着当年的玩笑话呢。」华旋自然不会让长公主就这么欺负颜老夫人,脸上堆着一抹笑,那可比长公主笑得还甜呢。

  说来也可笑,按照颜家的辈分来说,颜雯是华旋的小姑子,可若是按照皇家礼数来说,颜雯可是华旋的外甥媳妇,越是天潢贵胄,这家家通婚的辈分就会越乱。

  长公主顿时就说不出话了,心里直犯嘀咕。

  华旋比她年轻那么多,但是却命苦,头一次嫁个早死的病秧子,只留个幼女,后来又嫁了个颜家二老爷。最近在准备给康阳找婆家的长公主,对望京这些豪门男人最是了解不过了,颜家男人看着都是精英,但越是这种大家族男人,越不会被情爱和夫妻之情所禁锢。

  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姓氏门阀最为重要,女人不过是个附庸品,必要时候连妻儿都能舍弃,所以最是凉薄。

  越是顶级豪门的嫡系、长子长孙,被长辈们赋予越多期望的男人,肩上的担子越重,情爱也越浅薄,他们早就被教育成了维系家族的工具。

  颜宗泽虽是嫡次子,重担应该都在他兄长身上,偏偏他哥聪明绝顶却是个病秧子,因此他也最凉薄。

  所以当圣旨下来,要华旋嫁给颜宗泽的时候,长公主心里隐隐是要看好戏的,这个从小就长得漂亮,而且有姑姑保驾护航的小表妹似乎在亲事上命运多舛了。可如今看来,华旋改嫁之后,从宋家那个魔窟逃出来,倒重新焕发了生机。

  此刻华旋哪里还有一脸寡妇的哀愁相,肤色白里透红,身段盈盈一握,一看便知颜宗泽对她甚好,竟是有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美。

  「表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我惯会躲懒?」长公主当下就变了脸,暗咬着银牙,像是随时都要发怒。

  华旋却是眉头都不挑一下,脸上笑意更甚,「诸位瞧瞧,我这表姊又开起玩笑了。我哪是说你爱躲懒,我是说表姊一向喜乐安康,多福多寿。在宫里有太后和当今皇上疼您,出嫁了又有表姊夫这一家子疼,等到这时候,还有孝顺的儿媳妇,一辈子清福享用不尽。」她边说边搀扶着颜老夫人落坐,行动之间又照顾着一直被长公主故意冷落的颜大夫人,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八面玲珑的风范。

  「只是我家老夫人和大嫂不常出门,不知道你这是玩笑话。我是怕她们被你给吓着,也怕诸位夫人误会才解释一二。若是表姊心里不快,我便自罚三杯清茶,当是赔罪了。」她安顿好老夫人和长嫂,当下就要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长公主被气得面色发白,偏偏不能发作,华旋这一番话还真是滴水不漏,既把躲懒的名头安在她头上,又把她们颜家女眷摘得一干二净,她若真让华旋把这三杯茶喝下肚,那这无理取闹又小肚鸡肠的罪名就得担着了。

  「表妹说的什么话呢,知晓我是玩笑话还当真,未免太小气了些,你们这些丫头把姑娘们带去康阳那边,让县主好好照顾着,莫要怠慢了贵客!」长公主忍着气,把话题带过。

  因为情绪不佳,跟着进府的三位颜家姑娘她都没顾上细瞧,甚至都忘了给颜如玉这个外甥女见面礼了。

  贵妇人这边再次热闹了起来,经过方才一番唇枪舌剑,众人皆知这位颜家新进门的二夫人不好惹,不少心思浮动的女眷还趁机与她攀谈。

  华旋之前嫁去宋家,一直在江南之地,许久未回京,但是交际能力丝毫不生疏。她早就知道长公主爱作妖,每次大肆举办酒席的时候都会仗着自己的长公主身分故意落颜家女眷的脸面来打压颜雯,不过今日,她可不怕。

  长公主就长公主,她还是郡主呢,就算是告状也扯不到政治因素,最多是表姊妹斗嘴。

  她看着长公主那边逐渐受冷落的架式,而与颜家女眷示好的人越来越多,华旋顿觉心里舒坦。

  女人的嫉妒心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她表姊贵为长公主却还是会隐隐对她出现敌对心理,她自也知道她想看自己再嫁的好戏,可是嫁给颜宗泽后,虽然这个男人不好伺候,但也是真的有本事,跟着他并不会吃多少苦。比如此刻,一心要嫁给虚有其表的驸马,想要制住男人的长公主,就享受不到真正有权势的男人带给她的光环。

  颜如玉这边,一行三人跟在丫鬟身后往庭院走。

  颜宝珠从刚开始趾高气扬、幼稚的一定要走在颜如玉前面,到现在脚步越来越慢,甚至低着头跟缩头乌龟似的,说不出的怪异。

  「二姑娘,您若是想逛园子,等见过我们县主,奴婢再带您来四处逛逛,否则容易迷路。」显然连陈府的丫鬟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好几次颜宝珠都掉队了,立刻善解人意地道。

  「啊,不是,我有些走神。」

  颜宝珠立刻加快了脚步,却依然走在最后,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故意挤颜如玉了。似乎一听说要见康阳县主,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颜云舒停下脚步,主动拉起了她的手。「走吧,跟着我。」

  她一副长姊的架式,颜宝珠立刻紧了紧她的手,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边,甚至还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活像是受欺负的小乞丐一样,怕被人丢下。

  颜如玉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一抹讥诮。

  这时候的颜宝珠也顾不得敌人是否嘲笑自己了,只知道她要倒大楣了。

  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进陈府,康阳县主当真是个坏女人,一个比后娘和继妹还要坏的存在。

  「县主,凤阳县主和颜家两位姑娘到了。」

  领路的丫鬟对着庭院里一群说笑的姑娘行了一礼,并且冲着人群中心的小姑娘通传了一句,顿时娇俏的说笑声就停了,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射过来。

  颜如玉抬起头一眼扫过去,不由得轻轻挑起眉头。她发现整个院子二十几个小姑娘,除了被围在中央的那个小姑娘外,竟然没有一个穿红色。

  这是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要知道她们这么大的姑娘正是喜欢在打扮上花心思的,作为家中嫡女,不少爱穿红的,毕竟显眼又好看,就连颜宝珠那堆衣裳被颜宗泽拿走前,她最后留下的两套也都是主调红色,只不过今日她穿的不是当季新衣,应当是去年的款式。

  颜如玉挑挑眉,得,这康阳县主果然与书中所写一致,霸道得很。

  只要来陈家参加宴会的时候,其余姑娘皆不准穿红,否则就是抢了她主人家的风头。

  康阳县主听说颜家姑娘来了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诮的冷笑,想都不想道:「给方才传话的那丫头二两银子赏钱,好丫头,有眼色。

  「颜家姑娘是出了名的一个羞怯不爱说话,一个清高,皇舅舅亲封的凤阳妹妹,定然是不能与她们相提并论的。」她边说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谱儿摆得十足,到现在连头都没抬,更连眼神也没施舍一个,已经完全将她对颜家女的蔑视表现得十足十。

  等她说完这番话才慢慢地抬头,一眼就看见身穿红披风的颜如玉,后摆与帽檐上全绣着墨绿色的荷叶,粉色的荷花绽放,几只蜻蜓停在花蕊上,好一幅满池娇的盛景。

  在这样一个萧瑟寒冬之中,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枝头连片叶子都没有,却有一个人如此打扮,为凋零的冬日增添了浓妆重彩的一笔,耀眼得很,彷佛将整个夏季都带来了,鼻尖都弥漫着荷香。

  康阳县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竟然有人在她的生辰宴上穿得如此出彩,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小姑娘们的视线,甚至她还隐隐听到有人低声探讨这件披风究竟出自哪家的绣娘,上头的活物好似真的一般。

  「你是谁?」康阳县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所有人都沦为了陪衬,包括她这个早在半年前就开始挑选衣裳首饰的寿星也完全不够看,甚至两人都不用站在一起对比,她就知道自己输了,这完全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康阳姊姊真不愧是表姨的亲女儿,都是这么爱说笑。你方才还夸你这丫头话传得好呢。我们颜家高雅大方的大姊姊和娇俏可人的二姊姊,你应该都认识啊。那我这个你不认识的,自然就是皇舅舅亲封的凤阳县主了。」颜如玉脸上立刻撑起一抹笑容,边说边将头上戴的披风帽取下,冲她行了一礼。「表姊,妹妹给你见礼了。」

  她的声音又娇又脆,带着江南水乡的腔调,一口吴侬软语几乎把撒娇发挥得淋漓尽致。

  站在她一旁的颜宝珠彻底惊了,瞪着一双眼睛扭头瞧她,她明明记得颜如玉刚来颜家的时候就是一口纯正的京腔,说话字正腔圆,甚至故意气她的时候都不曾用南方的口音,何况还是这种甜腻腻的腔调,腻死人了。

  若是以前颜如玉这么对她说话,她肯定要上前动手了,但是如今听她这么对康阳县主说话,还顺带着把自己和长姊夸了一遍,完全是反驳康阳县主之前的话,颜宝珠这颗心,跳动得忽然有些快,甚至内心还有点窃喜。

  颜如玉把帽子一取,又是惹来周围小姑娘一阵讨论。

  她头上的那支主钗,虽远着瞧看不清具体形状,但是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小巧的耳朵上挂着一对红玉制成的小鱼耳坠,更是显眼。

  直到她小步走了过来,众人才看清楚,那支主钗也是合了满池娇的主题,一对纯金鹭鸶,一尾红玉游鱼,一只碧玉青蛙,一只白玉龟,四种精致雕工的动物镶嵌在钗头,钗股上的绣纹有些看不清,但是想来也是水藻、慈姑叶这些常见图案,整支钗就是一幅荷塘小景,又称满池娇。

  「凤阳县主这一身真俏,不知是在哪儿做的?」立刻就有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这衣裳倒不是什么新奇的,找些自己心仪的图案或者告诉绣娘就能做。望京里出名的绣娘都能请来做。这头上的钗要难办些,是我祖母托妙手大师做的。」颜如玉笑吟吟地答道,毫不客气地挑了个位置坐下。

  颜家姑娘在康阳县主这里虽不讨喜,但是待客的位置肯定得提前预留,否则陈家就要被人笑话了。

  「啊,颜老夫人好本事啊。妙手大师不接活多年了,竟然能出来做这一支钗,不知道还能不能请得动了?」

  「咦,你们瞧,云舒和宝珠头上也都是新簪子。这手法也未曾在望京见到,难不成也是妙手大师的新技艺?」

  一群小姑娘凑在一起,谈论的内容自然是吃喝与打扮了。如今新来的小伙伴一身穿着打扮如此与众不同,甚至是脱颖而出,自然就多问两句,不少人已经心生艳羡了。

  康阳县主从方才就忍着,现在见这些客人已经完全忘了她,全围着颜家姊妹转,更是怒火中烧。「不过是一个多年不出关的老师傅打造的首饰,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我不要的东西!之前我嫂子替我请了妙手大师来给我做首饰,我都不要,这才丢给你们吧。有什么稀奇的,我瞧着也不过尔尔,妙手大师多年不出关,恐怕技艺和审美都跟不上如今的流派了。」

  康阳县主脸色猛地一沉,声音轻轻扬高了,面上的神色桀骜不驯,将周身那股不屑的意味表现得十分明显,顿时周围的气氛就陷入了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她本来就是说气话,眼瞧着这些姑娘不仅没像之前那样附和她,甚至还有几个轻瞥了她一眼,眼神之中隐隐透着不赞同,心中就更加气恼了。「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不成我说的不对?」

  又是一片寂静,无人回答她的话。

  康阳县主的脸从一片臊红再到青白,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眼看着这个难伺候的县主要陷入狂暴的状态了,颜如玉才开口接了她的话。

  「表姊这么急做什么,难不成又在说玩笑话?我们都拿不准你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如何好接?」

  「谁与你说玩笑话!本来就是我不要的东西,还真当个宝了,南蛮子土包子,说得还真准!」她后半句话就这么直接甩出来,都把其他人给惊到了。

  好大的口气,这是直接开撕吗?

  「好,我记下了。诸位姑娘也做个见证,康阳县主方才说妙手大师技艺不精,都是真话。至于南蛮子土包子,我记得当今皇后娘娘是苏州人士,自小长在江南水乡,直到十六岁选秀才入宫。不知道康阳县主这一句,骂的是谁?」颜如玉当下就甩了脸色,语气十分强硬地质问道。

  顿时康阳县主慌了手脚,面色惨白,周围那些小姑娘有些胆子小的,更是抖得连手中的茶盏都捧不住。

  颜云舒倒是淡定,她早就知道这位新来的三妹妹不是好惹的。

  至于康阳县主之前对颜家女的排挤,说起来也只是对颜宝珠一人的排挤。

  毕竟颜云舒的性子冷淡,并不代表她蠢笨,她不与康阳县主一般见识,主要还是颜老夫人不是她亲祖母,而她也不知道她得罪了康阳县主之后,她会不会变本加厉将心中的恼火发泄在颜雯身上。

  颜雯受苦从来不与两位兄长说,只会找颜老夫人,颜老夫人也不麻烦他们颜家人,久而久之,颜家这边只能不给她们娘俩添乱,免得帮了倒忙,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至于颜宝珠一开始还想跟康阳县主打擂台,但是她霸凌不过别人,第一回就被人打趴下了,从此跟耗子见到猫似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舅母乃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岂是你能编派的?」康阳县主真是要被气死了,平时都是她拿皇上和皇后去堵别人,今天竟然全反过来了,她的长处全变成短处了。

  颜如玉挑挑眉头,无辜地反问道:「难道皇后娘娘不是我的舅母吗?说南蛮子土包子的人又不是我,挑拨离间南北方关系的也不是我啊。表姊,关于家国一事还请你慎言,你是皇舅舅亲封的康阳县主,万不能在这方面犯糊涂啊,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带过的。」

  康阳县主直接气得站起身来,伸手指着她,「你、你瞎说,我哪里有挑拨离间。跟南北方又扯上什么关系,我——?」

  颜如玉不等她说完,就冷下声音道:「康阳县主,还请你慎言!你若再说这些家国之事,请恕我们颜家女胆子小要告辞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小姑娘能随意谈论的!」她当下就站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意思。

  颜宝珠紧跟其后,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趁着康阳县主没注意到她快点逃,否则待会儿又要她丢脸了。

  「慢着,我险些中了你的诡计,让你转移了注意力。我不与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只说,既然来我陈家做客,为何要坏了我陈家的规矩!」康阳县主这时候倒是冷静了下来,直接大声质问道。

  「我还不知道陈家有什么规矩?还请康阳县主明示。」颜如玉扭过头看她。

  「颜宝珠你来说!虽说你好吃懒做,跟你这名字还真的很相配,就像一头小猪似的,不过我陈家的规矩,你总该知道的吧?」康阳县主终于将战火转向了颜宝珠。

  她知道想找回面子就该冲着颜宝珠来,当着其他人的面儿让颜宝珠出丑,那同为颜家女的颜如玉也绝对不能再如此威风了,成为人群焦点的姑娘只能是自己!

  颜宝珠的脸当下就惨白一片,她知道有人私下里叫她猪,谁让她学习不好,性格也不好,嘴巴还坏,同窗们都不喜欢她,她也因此更不爱上学,形成了恶性循环。

  可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颜如玉面前这么喊她,她怎么能在颜如玉面前如此丢脸?

  光这么想着,她都不敢抬头看颜如玉的表情,她觉得这回比往常都要羞耻。

  颜如玉有些想笑,她在现世都多少岁了,同事之间偶尔有过节也都私底下动手,哪里还会像这样直接骂人是猪的,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不过这感觉还不赖,毕竟眼前这个骂人是猪的,自己也是个猪。

  姑娘们这边的争吵,还没有传到夫人们那边去,因为多了个华旋,长公主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华旋从县主被提拔成郡主,夫君还是个能干的,外加华旋本身就长袖善舞,她可不像颜大夫人会给长公主留脸面,见到一旁有来攀谈的夫人,立刻就说起来,隐隐成了人群的焦点。

  长公主伸手按了按胸口,只觉得嫁进颜家去的表妹更加让人讨厌。

  颜老夫人轻声跟颜大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悄然出去了,她被丫鬟领去了偏厅,好不容易才等来颜雯。

  母女俩私下相见,颜雯早就不是之前那副迎客时八面玲珑的模样,反而通红着一双眼,脸上满是焦急与忧愁的神色。

  「娘,我可怎么办?果然被你说中了,十日前那外室就被送进了院子里,从不出门,还是我趁着她找人量体裁衣的时候塞了个人进去,才把她的画像画出来。康阳这是要我的命啊,那女子分明就有一张狐狸精的脸,长得还比我更年轻,说话细声细气……」颜雯既怕自己动作太多打草惊蛇,又心痒痒想去看看这个预备着的外室究竟是何模样,能让她的小姑子如此有把握把她这个正室给干掉,可是等到画像出来之后,她就更加寝食难安,日夜难寐。

  只要闭上眼睛就想起自己身边的男人睡在别人的床上,如何能安心?

  颜老夫人见她整个人都慌了神,立刻伸出手一把拉住她,轻声安抚道:「你莫急,娘有法子。娘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虽未署名,但信上有一妙计。我已然与你两位兄长通过气,今日一定会让那个外室消失,并且让康阳付出代价。」

  颜雯如今已然有些草木皆兵的状态,急声问道:「这来历不明的信是否能信得过?会不会是康阳和婆母的陷阱,想要将颜家也拖进这蹚浑水之中。」

  颜老夫人见她如此惊慌,却还怕拖累颜家,心中更是酸涩不已。「信中人说她是颜家人,但是我们母女心里一直不肯信颜家,凡事都藏在心里,虽说是不想拖累颜家,可真出事了又怎么可能不拖累。既然身为颜家人,麻烦娘家人本来就是正常的。就因为我们娘俩一直避着颜家人,所以其他颜家人也不好贸然插手,倒像是你出嫁了,要把一个包袱甩拖一般。」

  颜雯立刻摆手,「我没有,只是两位兄长都有大出息,我若是为这点后宅小事去打扰,耽搁了他们的前程该如何是好?」

  颜老夫人看着眼前哭过之后已然有些憔悴的女儿,难受的劲儿一阵阵涌上头。「傻姑娘,是我们想偏了,一家子人既是同一个姓氏,哪里能这么容易脱离开,该用的时候就得用,否则至亲也会疏远。我估计着这封信是你二嫂写的,只是她新进门,又打听出我不喜欢其他人插手你夫家的事情,所以才匿名送来。因为我今日要麻烦你二哥行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了,甚至还说早该如此,陈家人欠教训。」

  颜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细细将计划说了一遍。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跟往常一样便是,一切都有你的娘家给你撑腰!」她摸着颜雯头上顺滑的青丝,内心的情绪益发坚定。

  直到出了偏院,颜雯依然满脸震惊,她万万没想到母亲说的这个计谋竟然会如此让人诧异。

  李代桃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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