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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楚嘉恩《贵命下堂妻》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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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11-11 17:23
标题:
楚嘉恩《贵命下堂妻》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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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贵命下堂妻》
作者:楚嘉恩
系列:蓝海E776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1月13日
【内容简介】
秦檀心知,在大楚朝女子想和离是难如登天,
在谢均的献计下,她设粥棚赈济灾民得了外命妇的诰命,
获得入宫面圣谢恩并要求恩赏的机会,
然而前脚才得了皇帝愿做主允她和贺桢和离,后脚就窥见太子弑君……
这下别说和离了,她想好好活着出宫都是问题,
好在她够幸运,遇上谢均出面解围,而为了保住小命,
即便他对太子瞎掰他俩私相授受,这黑锅她不背也得背,
只是他是否入戏太深──她的小名他张口就喊,
他养的鹦鹉也张口闭口地叫着她,和离一事更由他一力促成,
他的心思她猜得到,可她现在无心于男女之情,
因为她得查清生母之死的内幕,还母亲一个清白!
第二十五章 诬陷杀人遭打脸
「相爷约我来此,莫非是已想出了和离之法?」秦檀开门见山地问谢均。
「我思索一日,只想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谢均将手搁在膝上,声音悠然,「本朝和离之例甚少,贺夫人若想从贺家全身而退,着实是有些困难。」
「相爷但说无妨。」秦檀说。
「我与你所图谋,到底是一件不可宣扬之事,」谢均浅浅叹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贺夫人,你且走过来几步,我将这法子告诉你。」
秦檀不疑有他,向前数步。
谢均的嘴唇微微动了起来,但他说话的声音却轻如片云,几要被咚咚的木鱼声压了下去,为了听清他的话,秦檀不自觉又走近了几步。
「今年格外严寒,北方八镇皆早早落雪,以致流民溢道,纵使诸县纷纷开仓救济,却如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谢均清朗的嗓音传入她的耳畔,秦檀专注地听着,一口微温的气息冷不防地吹拂至她脖颈后,酥酥麻麻的,叫她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数步,蹙起了眉。
她虽嫁了人,但贺桢自诩正人君子,不愿愧对方素怜,是以不肯碰她,而她也从未与旁人有过亲密接触,自然对这男子的气息敏感至极。
「贺夫人,怎么了?」
秦檀一抬头,见谢均面露关切之色,眉宇神色柔和,正是如玉君子的模样。
秦檀眸光微转,重新垂下头,「没、没什么。」说着,她扯上斗篷的兜帽,将其压低,几乎遮挡去大半容颜,「我还是将这兜帽戴上吧,免得叫旁人看见了,损了相爷的清誉。」
谢均点头,继续说着他的法子。
秦檀听着听着,渐渐流露出惊讶之色,过了好半晌她才迟疑道:「相爷,这法子虽可行,但得仰仗您的打点。于您而言,这样做一丁点好处也无,反而还要浪费面圣的机会,您费这么大的力只为了让我和离,值得吗?」
谢均唇角勾起,看她一眼,道:「我知道这事于贺夫人而言是一桩承受不起的厚礼,因此我在这里也请贺夫人帮个忙,如此,你我礼尚往来,便算是扯平了。」
闻言,秦檀咬唇,露出纠结神色,谢均将要给她的东西太过贵重,她不知道该不该接,但是和离的大好机会就在面前,她岂有白白放过的道理?
「相爷,说吧,您又要我帮什么样的忙?」最终,秦檀向谢均低了头。
「很容易。」谢均目光微动,脚步朝着窗扇处行去,窗棂之外,是华灵寺四季常青的后山,幽深的绿色一望无际,他眺望着那片绿色,缓缓道:「多陪陪我姊姊就是了。」
秦檀微怔,旋即面上浮现笑意,「我记得,前段时日,相爷还口口声声让我少靠近王妃呢。」
「是我太狂妄了。」谢均言,「也许,比之于我,你们女子才更了解女子的心事。而且姊姊也喜欢你,让她多与友人作伴总是好的。」
听到这话,秦檀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她手指头拨着一串镯子,面前的相爷许了她那样大的一份礼,却只是让她多陪陪王妃,到底有些让人不安。
「相爷,容我冒昧一句,您抬举我,真的别无所求?」秦檀问。
「我说了,只为了让你陪我姊姊。」谢均答道。
「真的?」秦檀再问。她也知道这样的追问无甚意义,不过是为了缓解内心的不踏实。
「自然是真的。」谢均别过面孔,声音淡淡淡的,「我别无所求。」
秦檀心底「啧」了一声,暗道:这相爷又在说谎了,若不然,他怎么不拿正眼看她?也只有那些心底藏着秘密的人,才会谨慎不以目光相对,以免露了破绽。
秦檀不敢久留,未多时,她便告辞离去。
回了贺府后,秦檀对身边的嬷嬷道:「今冬早寒,雪灾严重,无数流民朝京城涌来。朝廷有心放粮却力不从心,以至于京城外的云镇、瓯镇皆是流民。我从秦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不如拿其中的钱财去置换些米粮,设施粥棚、赈济难民。」
嬷嬷听了,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夫人,您一介女流,何必将傍身的财物花在那等地方?横竖又讨不得好,好名声都被夫家得了去!」
秦檀心里有数,随便拿出个由头来搪塞嬷嬷,「多做好事,多积福气,总是无错的。」
这嬷嬷本就信佛祖,也没多坚持,很快就帮秦檀操持起施粥的事情来。
秦檀嫁妆丰厚,下人又办事利索,没多久,有人在向灾民施粥的事迹便传遍了云镇、瓯镇。
人人皆夸那施粥人仁慈,连京中人都有所耳闻,只不过,无人知晓这施粥的女子便是秦檀,贺家人更是被她瞒得死死的。
这段时间来,贺桢只觉得秦檀又忙碌了许多,根本都不搭理他。但他想,如今是冬日初降的时候,府中要操持的事务自然会多些,秦檀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他也没有细查,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这日,贺桢忙碌一天后,回了贺府,方踏入家门,便有一个小厮来他跟前说话,模样甚是谨慎。
「大人,您先前命小的几个去打听当年您被盗匪所伤一事,小的四处走访,可是……」小厮面露惶恐之色,闭口噤声。
见这小声面露惧色,贺桢冷了面容,道:「无妨,你直说,我不会怪罪你。」
小厮四处张望一下,见左右无人才轻声道:「大人,您也不要怪我胡言乱语,小的接下来所说,句句是真。按理说,当年您到京城医馆里来,路上的车夫、侍从,少不了,方姨娘又是一介柔弱女子,一个人也搬不动您,必然是找了人帮忙抬着、看着的,可是……」
贺桢听得心急,不由得催促道:「可是什么?还不快说。」
「小的左右打听,才知道当年那些救起过您的车夫、侍从都出了事!阖家死个精光,一个能作证的人都不剩。」小厮露出唏嘘模样,「病死的、淹死的、被野狼咬死的,样样都有,就是没有一个能活着说话的。」
贺桢闻言,身子微微一震。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的人,这哪能是巧合?」小厮的眼底泛起了惧色,「大人,莫不是您得罪了什么用心险恶的人吧?」
「我……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这事,若有异动就回来禀报我。」贺桢深呼一口气,平复神色后道。
待小厮退下后,贺桢独自坐在廊上,神色有些怔然。
为什么那些见证过方素怜救他的人全都死于非命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的故事?
贺桢独自在廊上坐着,初冬的风吹得他脸颊生疼,他仰望着天上疏淡的星子,心头泛起一股茫然,难道秦檀所说的「认错了人」,当真与这件事有关?
正这样想着,他忽听耳旁响起一道纤柔女声。
「大人,外头这么冷,您怎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独自坐在这儿?」
贺桢抬头一看,是方素怜站在不远处,正温婉地望着他。
姣美的面容上透着恰到好处的柔和,她着一身素衣,披着件薄薄的披风,上头有着疏淡的梅花刺绣,显然是她自己绣的,她细细的脖颈与纤瘦的身量在寒风里显得越发可怜可爱,面颊上被吹出的两团病态薄红,亦添了几分生动之色。
「没什么。」见了方素怜,贺桢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不知为何,他现在见到素怜,再无往日那种油然而生的强烈责任感,反而是心虚、愧疚占了上风。
方素怜瞧见贺桢低着头漠然不语的样子,眸色忽然变了,那如水的温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贺桢从未见过的狠戾,而与此同时,她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温柔款款,「大人,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又过了数日,冬天像是彻底到来了,白天变得格外短,穿了厚厚袄子的人走在屋子外头,嘴里会呼出一团白气,四下都是冷呼呼的,叫人恨不得长在生了暖炉的屋子里才好。
贺桢坐在书房里,正挑拣着一本书的书页,书页被折了角,他看了甚是心疼,忍不住一遍遍将其抚平。
书房里烧着暖炉,门扇外还垂了一道厚实的棉帘子,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屋里下人的脸也被熏得通红。
好不容易才将书页抚平,贺桢就听得外头有下人通报,说一个农夫冒昧来见,想求贺桢救他一命。
「救他一命?」贺桢不解,「什么意思?」
下人也是一头雾水,「那农夫说,他当年帮着方家的小娘子将您送到了医馆,您听了,自然会知道。」
贺桢微微一惊,站了起来,道:「将他请进来。」
下人应了是,领了那农夫进来。
这农夫身形伛偻,背驼得老高,一身的破旧衣衫,棉絮都要从绷裂的线口里翻出来了,因从冷地进到温暖的书房里,他油滋滋的头发上都结了一串水珠。
「老人家,你说要我救你一命,是什么意思?」贺桢不嫌弃他浑身怪味,只忙着追问自己的事,「你不要害怕,你到了这里便无人可伤害你,我叫人给你好茶好饭,还予你做身新衣裳。」
老农夫看到贺桢,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他凑上前,对贺桢仔细耳语一阵,神色时而惊恐,时而懊丧,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一旁的小厮不禁交头接耳,道:「一个老疯子,和咱们大人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呢?」
贺桢听完那老农夫的话,呼吸起伏不定,他先是在屋里反覆走了几步,嘴里说着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一会儿后,他面色大改,顿时勃然大怒,手狠狠拍在案上,喝道:「将秦氏喊来!真是……真是岂有此理……真是……最毒妇人心!」
下人们吓了一跳,他们还从未见过贺桢如此怒气冲冲的模样,不敢怠慢,当即便去请秦檀。
很快,秦檀便来了,一道来的,还有因为担忧而坐不住的方素怜。
因是冬日,秦檀穿的衣裳在领子与袖口上都镶了圈绒兔毛,雪白雪白的,瞧着就甚是暖和,绣着宝相花纹的杏红色缎子衬着她艳丽的面庞,令她的容色越显明艳别致。
与她相比,方素怜就是一株素净的莲花。
「大人,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秦檀把手揣在暖手筒里,蹙着眉发问:「方姨娘也在?真是大阵仗。」
贺桢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简直如同一块冰,他盯着秦檀的眼神满是厌恶、痛斥与憎烦。
贺桢身旁的驼背老农夫见到秦檀来了,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他露出一口黄牙,颤着手指指向秦檀,对贺桢道:「大人,就、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我看得一清二楚!」
「老人家,你慢慢说。」贺桢沉下神,劝慰道:「别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
那老农夫似是有了主心骨,吞了口唾沫,小豆似的眼紧紧盯着秦檀道:「没错,就是这个女人……是她带着人来了我们村庄里,要那日帮着方小姐赶车的马夫改口,改说是她救了大人您!」
老农夫话到最后,喷出一个唾沫星子来,叫周遭的小厮纷纷退让。
「赶车的马夫是我们村的宋老头!宋老头脾气倔,不肯依,她就……这个女人就、就让下人打死了宋老头!她家有权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谁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周围的下人们听了,皆露出悚然的面色,若此事当真,那秦檀这个主母不可谓不恶毒!
她不得大人的宠爱,就想方设法地要吞了方姨娘当年对大人的恩情;那些当年帮着方姨娘救了大人一命的车夫、侍从们,若有不愿改口的她就狠下杀手,好一个蛇蝎妇人!
一时间,下人们纷纷朝秦檀投去惧怕、厌恶的目光。
「宋伯伯?怎么会……」方素怜面色煞白地站在一旁,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隐约间,她的眸子里有了星点泪光,「宋伯伯为人乐善好施,是邻里称赞的大善人,怎么会遭此不幸……」
老农夫当即痛哭流涕起来,「我变成这副鬼样子,也是怕被贺夫人追杀,这才打扮成落魄模样,逃离家乡!」
贺桢的面色越来越冷,宛如凝了整个冬日的冰霜。
「秦檀。」这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咬牙切齿道:「我本以为你是因为出身名门,这才骄傲自大一些,却未料到你竟是一个如此歹毒险恶之人。」
秦檀不言不语,面色平静地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我平生最恨便是那些为非作歹、草菅人命之徒。」贺桢牢牢盯着秦檀,向她走来,声音是令人打颤的寒冷,「若你真是那样的恶妇,这贺家就绝无你的容身之处。」
秦檀看着贺桢彷佛注视仇敌似的目光,心底却一片平静。
同样的把戏,上一世她已经历过了一次,她虽精于内宅手段,却有着自己的底线,可显然方素怜比她更狠得下心,竟编织出一个杀人毒妇的谎言来,她虽力证清白,然而贺桢心里仍旧埋下了厌恶的种子,不仅如此,贺桢更坚信她想要将方素怜的恩情据为己有,因此对她厌烦越甚。
那头的贺桢见秦檀不言不语,心底一片寒凉,只道是秦檀已经默认了。
一时间,他竟觉得有些悲怆,本以为秦檀会是个好女人,可没想到她竟然……罢了,他贺桢一辈子心如明镜,绝不能与这种恶毒之人为伍。
「来人,伺候笔墨。」贺桢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我要写休书。」
听见这个词,周遭的下人都懵了。
方素怜立刻下跪,泪眼模糊地对着贺桢哀求道:「夫人也不过是一时冲动,您何至于要休妻呢?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着对大人您的一片心意罢了!」
诸下人见到方素怜真心实意地替秦檀恳求,心底一阵唏嘘,这方姨娘真是至良至善,连秦檀这样的毒妇竟也愿意为她求情!
「大人,大人三思啊!」方素怜的眉心蹙起,神色越发哀婉,好不可怜。
可贺桢心意已定,非要写休书不可。他对方素怜低声道:「我贺桢这一世,绝不可辜负贺家之名,秦氏草菅人命、心肠歹毒,我绝不能忍。」
见贺桢如此决绝,秦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蠢货。」
贺桢从来都是如此,自负清高,却又不精于心计,在官场上被同僚设计暗害也就罢了,偏偏在这后宅之中还如此偏听偏信!
贺桢听到了秦檀的讥讽声,不禁愣了一下,见秦檀面色从容、毫无悔意,他怒气越甚,道:「秦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秦檀转向那脏兮兮的老农夫,微抬下巴,道:「你说看到我指使下人打杀旁人,敢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老农夫眼珠子一转,道:「就是这个月月初的事!」
说罢,他在心底嘿嘿一笑,自个儿可是早与那付了他银钱的贵人仔细商量过了,那贵人说了,秦氏这个月月初都没挨着家,不知去了哪里鬼混,也不肯告诉贺桢她的去向,如今就算秦氏说自己没有做过,贺桢也定然不会相信。
「月初?」秦檀勾唇一笑,对贺桢道:「这个月月初我忙得很,可没空去折腾那等有害无利的事。」
「你忙?你又上哪儿忙去了?」贺桢心头有一股无明火,「我只道你要细查府中中馈,亲自挑拣皮毛衣料、查看田庄铺产,这才多次离家,未料到你竟是去做杀人这样的勾当!」
「非也。」秦檀的笑容越发大了,「我之所以有数日不在家,乃是亲自去了云镇,在我所置办的粥棚里施粥,流民百姓皆见着了我的脸面,皆可为我作证。」
贺桢闻言,愣了一下。
「就、就算你这么说,可流民最是容易被收买……」那老农夫仍是不死心,兀自狡辩道:「我孤身一人逃来京城,不至于在生死大事上说谎!贺夫人,分明就是你害了宋老头、金妹子他们!」
秦檀意味深长地盯了老农夫一眼,道:「老人家,你到底是孤身逃来京城,还是被人使了银钱、特地上门演戏,这可未可知呐。」
她的内心很镇定,她知道,只要自己说出那句「六生修得到梅花」,眼前的情势就一定会反转,贺桢绝对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但是她不想那么做。
至于为什么……废话!要是贺桢得知她秦檀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转而爱她爱得天崩地裂、难舍难分,打死不肯和离,那可怎么办?她还想痛快地和离呢!
秦檀说完话就揣着小手炉坐下了,那头的贺桢疑魂未定,仍又冷又怒地盯着她,「秦檀,既然你说月初那几日你在施粥,那便把人证叫来。」
「人证?有啊。」秦檀稳稳地坐着,「一会儿就来了。」
这边的书房里正热闹着,外头却有人来通传,打断了书房的热闹——?
「大人、夫人,宫里来了宣旨的人!」
贺桢微微一惊,道:「罢了,先随我出去接旨吧。」
圣上的旨意到底比家事重要,贺桢顾不得发落秦檀,立即领着阖家出门迎旨。
出了门,但见宣旨的太监抖开手中的圣旨,徐徐念道——?
「敕曰:斯有率土之仁,广济黎民,佐朝廷以慈心,治行有声;徽音载册,是宜褒编。尔中散大夫贺桢之妻秦氏,贞静淑懿,四德咸有,特封为五品宜人,以彰紫宸之辉。」
圣旨念罢,贺家众人皆惊,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是夫人!是夫人得了外命妇的诰命,被圣上封做五品宜人!」
秦檀接了旨后,悄悄给宣旨的公公塞了些银锭子。
那念圣旨的太监掐着兰花指,笑咪咪道:「贺中散,您有个好夫人呐,人善心慈,在云镇广设粥棚,替陛下分忧,乃是京城之人的表率,因此陛下特地给了这个赏赐。」
贺桢僵跪在原地,神情懵懵的,已是起不来身了。
没一会儿,太监又转向秦檀,悄声道:「相爷说了,您得了这个赏赐,是要亲自入宫向陛下谢恩的,可莫要忘了这件事。」
秦檀点点头,低声道:「烦请替我谢过相爷。」
谢均啊谢均,这么厚的一份礼,要她如何来还?
第二十六章 入宫谢恩被刁难
秦檀竟被陛下封做了五品宜人!
圣旨一下,贺家众人皆惊,须知道陛下病体孱弱,已是许久没恩准过晋封外命妇的事了,秦檀这个宜人的封号还是这一年的头一回。
贺老夫人不知道贺桢与秦檀在书房里闹的那一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但欢喜了一会儿,她就拉下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秦檀能得封五品宜人,定是桢儿去面圣请的旨,自己的老娘还什么殊荣都未曾得到,便抢着给过门半年的媳妇请封,桢儿未免有些胳膊肘向外拐了!
贺老夫人浑然无视秦檀施粥的功劳,一颗心如拧了麻花似的难受,再瞧秦檀时,浑身彷佛被扎了刺般不舒服,这个千好万好的儿媳,看着也没有先前那般顺眼了。
可贺老夫人面前的贺桢却又是另一副神情,待宣旨的太监走了,他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唱忘了词的戏子,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
有圣旨为证,贺桢知道自己定然是错怪了秦檀,不仅是错怪,还错得离谱。秦檀对待素不相识的灾民尚且如此仁厚怜悯,更何况是那些曾经救了她夫君的人?
他脑海如乱麻一团,羞愧之意令他的面孔浮上了不自在的红。
贺桢素有傲骨,从不向人低头,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向秦檀低下了头颅,声音弱弱地道:「檀儿,我……」绯红之色,从耳根传到了脖子尖上。
「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我不在乎。」秦檀斜斜睨视他。
「是我错怪你了。」贺桢的面庞越发羞愤,「是我错……错得太离谱。」
此时此刻,贺桢更希望秦檀痛斥自己一顿,而非是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在乎」,他总觉得,「我不在乎」这四个字,比秦檀的怒火更叫他难受。
贺桢心底颇为后悔,他怎么就信了那个农夫的一面之词呢?一定是自己的心太偏向方素怜了,才会在秦、方二人之间倾斜得如此明显。
秦檀却不接受,她掸了掸袖上尘埃,低声道:「贺桢,虽然这一次你没能休了我,还得和讨厌的我继续做一对夫妻,但是你很快就会圆了你的梦想,和方姨娘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比翼双飞了。」
她不日就要入宫面圣,跪谢上恩,届时她可仗着有功在身,求陛下准她和离。
她得了谢均应允,想来此事不难办到。
女子犯了七出之过便会被夫君休出家门,所谓休离,是一种遗弃,更是一种惩罚,被休弃者,嫁妆常有被没入夫家的,子女亦会与之断了缘分,秦檀无错无罪,她要的,不是颜面扫地的「休离家门」,而是光明正大的和离。
秦檀丢下的这句话,于贺桢而言无异于是一道惊雷。
贺桢微惊,追问道:「秦檀,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离开这个贺家不成?」
秦檀嗤笑一声,并不回答,携着圣旨,迳自扬长而去。
望着秦檀的背影,贺桢心底略有惴惴的,他总觉得,秦檀留下的那个笑容,有肆意,还有解脱了的畅快。
倏忽间,他想起了蒙骗自己的老农夫,当即无明火起,转身想要找那个老农夫算帐。
「竟敢欺骗我!」他压着面上寒霜之色,步履匆匆地朝书房走去。
一面走,贺桢的心底一面涌现出困惑,这老农夫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让他抛弃秦檀?这样做,对这个老农夫又有什么好处?他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还未理出一个头绪,贺桢便见到书房外头站着一个丫鬟,那丫鬟面露愁苦之色,正是方素怜院里的芝儿。
见贺桢来了,急得团团转的芝儿迎了上来,哀哀道:「大人,您帮帮姨娘吧,那求您救命的老人家,竟是个如此无耻之徒!」
贺桢愣了一下,问道:「那老农夫与你们姨娘又怎么了?」
芝儿跺了跺脚,恼恨道:「方才大人、夫人出去接旨的时候,那老头……老人家仗着旧日相识之情,缠着姨娘索要银钱,竟一口气索要了千两白银,我们姨娘素来俭朴,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财?」
听到这个数目,贺桢暗道一声「不像话」,须知他的年俸也不足千两,算上数额丰厚的养廉银子,才堪堪过了千,这个乡野农夫一开口就是千两银,真是异想天开!
芝儿见贺桢神色沉沉,继续哭道:「姨娘不答应,那老头子就威胁姨娘,说定会让大人您厌弃了姨娘!」
听闻这老农夫如此无耻,贺桢心下更恨,待他跨入书房,便冷着脸不说话。
只见那老农夫膝行过来,哭天抢地地对贺桢说:「大人,您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污蔑夫人的,这一切都是有人指使啊!都是这方素怜妒恨您夫人,想要您厌弃了她,这才花了重金,使我来演这一出戏,大人,这一切都是方姨娘的错,都是方姨娘的错啊!」
方素怜并不答话,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睫微垂,寂静地彷佛没了声,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望贺桢一眼,晶亮的泪水从眼眶里无声地滚落下来,嘴唇微动,仔细一看,她是用唇形说道:「不是我做的。」
无声的逆来顺受,比激烈的抗争更叫人触动,贺桢心生不忍,立马寒着脸道:「将这老农送交官府,就说他骗银子骗到我贺家来了,人疯疯癫癫的,说的话都不可信。」
贺桢心道:这老农夫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先是诬陷秦檀,害得他夫妻离心;现在又构陷方素怜,真真是可耻!
一听要送官府,老农夫急红了眼,一声接一声的「饶命」响彻书房,但贺家的小厮毫不留情,上来就扯住他的四肢,因他通体都是恶臭,几个小厮纷纷掩住鼻子,露出嫌恶之色。
待那老农夫被拖了出去,贺桢一脸沉重地坐了下来,想到秦檀先前抛下的那句话,便心如乱麻。
按照大楚旧例,外命妇获封后都要进宫面圣谢恩,若是有功者,在面圣之时,陛下还会另行赏赐,如果秦檀趁着面圣的机会对陛下提出要和离,陛下会答应吗?
想到这,贺桢心头乱糟糟的。
自他娶了秦檀以来,秦檀对他的态度并算不上热情体贴,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却觉得这样的秦檀也甚好,她谈吐得体,与自己见识相近,是个容貌出众、贵气大方的大家闺秀,尽管她对自己并无妻子般的体恤,可那也是他自己宠妾灭妻所造成的。
不过更令他无法忘怀的,是秦檀言行间曾经流露出的、对他的重视——?她曾在手帕上绣了自己的字并相思字眼,她曾执意断绝关系、下嫁贺家,她曾对自己的喜恶倒背如流……
思来想去,贺桢的心底竟萌生出一个念头——?他不想让秦檀离开贺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贺桢顿时愧怍不已,方素怜已被他耽搁了,他如何能再纠缠秦檀?
理智虽是清楚,但贺桢的本性却又站在另一个极端,两个念头互相拉扯不断,让向来自认清高的贺桢内心纷乱不已,变作了他最痛恶的犹豫小人。
没一会儿,贺桢就在心底想出了一个藉口,和离虽有前例,可说出去到底是件不好听的事情,于秦檀的名声有害,自己拦着秦檀和离也是为了她好。
有了这个藉口,贺桢顿时轻松多了,也给自己的小人心思披上了光明正大的外衣。
可是,秦檀要入宫面圣他却是不能阻止的,思来想去,他下定了决心,打算陪秦檀一起去面见陛下,如此一来,就算她提出要和离,有自己在,陛下也不会松口的。
打定了主意后,贺桢面色渐渐恢复了平常。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一旁的方素怜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手指尖慢慢蜷起。
过了一段时间,宫内赏的外命妇吉服都下赐到了贺府,秦檀入宫的前夜来临。
这一晚,贺桢早早便歇下,打算明日一早就堵住秦檀,跟着她一起去谢恩。
刚掌灯不久,贺桢就就睡着了,可梦至一半,他却被小厮给急匆匆叫醒了。
「大人、大人,方姨娘身子不太安!适才芝儿来报,说姨娘她头疼欲裂,几要自撞床柱了!」
听小厮说得这么严重,贺桢吓了一跳,顾不得收拾衣衫,胡乱披了件外衫就去怜香院看望方素怜,又连夜派人去请大夫。
方素怜头疼得厉害,脸色苍白虚弱,大夫来把脉,左右看不出病因,只能开了温和调养的方子,贺桢在床前照顾了好一阵,直到天将亮时才疲惫地回了房中,他脑袋刚挨着枕头,便迫不及待地睡着了。
这一睡,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再醒来时,竟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贺桢翻身下床,急匆匆问小厮,「夫人呢?夫人进宫去了?」
小厮捧来备好的早膳,道:「夫人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贺桢的脑海「嗡」的一声响,斥道:「怎么不把我喊起来?平常你不都是早早来喊我起身的吗?」
「是夫人……」小厮唯唯诺诺地道:「是夫人说,大人您昨夜忙着照料姨娘,定然累坏了,今日无早朝,理应让大人多休息一会儿,夫人之言,小的不敢违背……」
贺桢顿时一阵气馁,知道秦檀是故意为之,当即重重地坐回床上,面容一阵怅然,「檀儿……」
宫中,景承宫前。
冬日的天阴阴的,铅灰色的云如一条条支离破碎的绸缎,披散在宫阙飞檐之上,厚重的云絮将日头遮去了泰半,只余层云缝隙间些许漏出的光束,投照在白玉的长阶上。
凛冽的寒风一吹,秦檀的袍角便鼓了起来。
「贺夫人,前面便是陛下所住的景承宫了。」一名女官领着秦檀,在一处巍峨辉煌的大殿前停下,「照规矩说,陛下应在景寿宫召见您,但如今陛下龙体抱恙,不宜见风,是以诸般事务皆移到景承宫来。」
秦檀给这女官塞了个打赏用的小荷包,道:「谢过姑姑领路。」
女官掂量了下荷包的分量,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们做女官的,满了二十五岁也不能放出宫外自行婚配,在这寂寂深宫里,积攒银钱便成了一个指望,她们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到老做了白头宫人,也能有些钱财傍身。
「贺夫人,前面不是奴婢该去的地方。」女官恭敬地福了一下,道:「奴婢这就告退了。」
秦檀点点头。
女官看着秦檀的容貌,心底嘀咕起来,自入冬以来,陛下像是被这冬日抽去了所有生气似的,身体迅速衰弱,原本每月上一回大朝的陛下,现在却是直接罢朝不议,将朝政皆交给了东宫与燕王府。
因病情反覆,陛下平时也不召见外臣,只会见见宰辅大人,此外,太子殿下掌了朝政之权后,也不让外臣擅自打扰陛下休息,真不知道这贺秦氏是什么来头,不过是封个五品的外命妇,竟让陛下熬着病躯,破格召见了。
莫非,是哪个好心人在陛下面前替这贺秦氏美言了?
女官难掩好奇之心,偷偷用眼角光打量秦檀的侧颜。
今日的秦檀穿了整套的行头,身上是外命妇的吉服,领子边俱是滚金满绣,正中央缂一团白鹇踏云纹样,下衬裂冰梅花的底子,针针皆是精致富贵;发髻别两朵合宜鬓花,上是绿雪含芳、下是方壶集瑞,点翠而成的宝蓝色泽旖旎动人。
这贺秦氏的容貌也是不俗,压得住这一身的行头,也不知她是不是因着这份美貌,才得了旁人的青眼?
秦檀没察觉到女官打量的眼神,她呵了一口白气,独身朝景承宫走去,吉服厚重,沉甸甸的,却也暖和,不至于让那冬日的寒风吹得她发颤。
景承宫前守着一个大太监,唤作孙小满,此外便没有了旁人,偌大的景承宫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你是贺家夫人吧?进宫来谢恩?」孙小满眯了眯眼,一甩拂尘,神情很是世故,「贺夫人可得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恩准?」
陛下跟前的大太监自然是比一些小官更有体面,孙小满对待秦檀的态度不算多有礼貌,甚至还颇为冒犯。
秦檀听了孙小满的话,略有疑惑地道:「孙公公,我是得了陛下之命来入宫谢恩的。既有陛下之命,为何还要得到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恩准?」
孙小满嘿嘿笑了起来,道:「贺夫人,如今这宫中,但凡要见陛下,都得经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恩准,便是那最最受宠的恭贵妃,现在也见不着陛下了,你又怎能例外?」
听到这话,秦檀不禁怔了一下。
孙小满看见她怔住,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神情来,心里道:真是不识趣!陛下羸弱,身子一日坏过一日,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待陛下圣驾一去,宫里头便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做主,这贺夫人入了宫竟然不先去拜见皇后娘娘,也忒不识事了!
如今,宫中人人都赶着巴结太子与皇后,自然是太子与皇后说什么,旁人就做什么。皇后娘娘以陛下体弱、不可见风的名义,让陛下在景承宫休养,陛下虽恼得恨,可碍着身子实在虚弱,说不过皇后娘娘,这不是也答应了吗?
眼下,商议朝政的人都往太子的东宫钻,妃嫔命妇则皆由皇后娘娘统掌,在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威慑之下,这景承宫早没什么人了
秦檀见孙小满不肯放人,不禁竖起眉来,「我乃是受陛下恩准才来面圣谢恩的,又何须叨扰娘娘与太子殿下?」
孙小满掏了掏耳朵,露出不耐的神情,「您要见陛下,就先去东宫求见太子殿下,待太子殿下答应了,奴才就放您进去,如今这宫中是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做主!」
孙小满话说得太过直白,秦檀亦为之一震,但仔细想来,这等事情确实符合太子的作风,她前世所知道的太子,便是一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人。
看着孙小满不耐的神情,秦檀心底有了斟酌之意,和离的机会就在前方,连陛下都允了她入宫面圣,难道就要在这里,被这作威作福的孙公公,借着太子殿下的名义给阻拦了吗?
就在此时,不远处行来一个女官,对孙小满招手道:「孙公公,皇后娘娘有事相商。」
「这不是景仪宫的木姑姑吗?」孙小满见到那女官,瞬间变了一副谄媚面色,眼里头的精光都要溢出来了,他掸了掸衣服,忙恭敬上前嘘寒问暖,「木姑姑有什么吩咐,小满上刀山下火海,一定去做!」
孙小满忙着巴结皇后跟前的女官,离了职守,走下了汉白玉的台阶。
秦檀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她看准景承宫微敞的宫门,轻轻提着裙角溜了进去。
和离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个,她绝不会放过,且她乃是圣上恩准入宫,纵使不得太子殿下的恩准,也是名正言顺!
第二十七章 目睹太子弑君
景承宫中,弥散着一片苦涩药味,铜鹤香炉吐着嫋嫋轻烟,但这浅淡的檀香味,却遮盖不住那浓郁的药味,苦得人心里发皱。
寂静的殿宇中一片死寂,唯有更漏之声滴答作响,空寂与清冷席卷了秦檀一身,纵使满室皆是金玉富贵,她亦觉得通身寒冷。
「臣妇秦檀,叩见陛下。」秦檀在空旷的殿内,双膝坠下,扣拜曲身。她垂着头,大胆道:「孙公公与木姑姑有事相商,久久不见归来,臣妇怕误了面圣的时候,这才自作主张,冒昧入殿,还请陛下责罚。」
秦檀猜测,陛下应当不会怪罪自己,看情况,如今的陛下已被皇后与太子架空了,守门的宫人只得孙小满一个,她擅自进入也是情有可原。
帷帐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旋即便是一道虚弱衰老的男声,「你便是……便是谢均所说的那个……贺秦氏?朕不怪罪你,起来吧。」
秦檀谢了恩,起身靠近。
「说说……你要些什么赏赐,朕吩咐下去,让燕王操持。」皇帝的声音飘若游丝,但话尾的咳嗽之声却是异常激烈,「说完了便退下吧,朕乏了。」
秦檀听出陛下的驱赶之意,连忙跪下,道:「臣妇别无所求,只想与夫君贺桢和离。原因无他,夫君宠妾灭妻,对臣妇无待妻之礼。」
帷帐内传来皇帝浑浊绵长的呼吸声,秦檀几乎怀疑,陛下在这么点时间里昏睡了过去。
好在没多久,皇帝就开了口,「看在宰辅的分上……朕允了这件事,朕会交代燕王去办。」说罢便又咳了起来,这回咳了两声他就开始干呕。
秦檀听了陛下的回答,心底微微欢喜,可来不及欢喜多少时候,她便被皇帝的干呕并咳嗽之声吓到,连忙告退,不敢再打搅皇帝休息。
她倒退着朝景承宫的宫门行去,路走了一半,忽听到外头传来孙小满阿谀奉承的声音,「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来得不巧,景仪宫的木姑姑适才走了,若不然,您还能给皇后娘娘捎句话呢,里头没人,您进去便是,陛下不会怪罪……」
听到「太子」一称,秦檀的身子一僵,一颗心瞬间吊了起来,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背着孙小满偷偷溜进来的,更没有忘记,这心思莫测、孤戾可怕的太子和自己有些前缘旧恨。
秦檀左右张望一阵,见不远处有一道写有「光明昌乐」的插屏,连忙旋身躲入其后。
下一刻,太子李源宏便跨进了景承宫。
「孙小满,你出去吧……不,你去母后那里吧。」太子冷冷地瞥孙小满一眼,「本宫有话要与父皇说,你不得守在殿外。」
孙小满应了声「是」,退了出去,还将赤红的宫门给合上了。
太子负着手,缓缓走近皇帝的龙床,他穿了身玄色挑金线的便服,衣上绣团簇万世升平纹,瘦削背影投落在地,斜长而孤寂。
「父皇。」太子在龙床边坐下,目光如鹰隼般望向床上的虚弱老者,「今日,儿臣已给武安找了一门好亲事。」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衰弱的皇帝陡然爬了起来,瘦得变形的脸孔上怒目圆瞪,「太子!武安的婚事乃是朕定下的,你怎敢擅改圣命?」
太子冷笑一声,望着皇帝,目光里没有父子应有的孺慕,只有冷漠与仇视。
「父皇,同是公主,恭贵妃所出的长宁便可在京城嫁人,可武安却要和亲塞外、嫁予老臣。」太子说着,神色越发冷峻,「武安正值青春年华,本该嫁个好夫君。」
皇帝喉间发出嘶嘶响声,皱纹纵横的衰老面孔上满是怒意,「朕才是天子,武安的婚事当由朕来……咳……咳咳……武安乃嫡公主,当以社稷为重!」
「父皇的话,真是冠冕堂皇!」太子的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一般,「您自小便是如此,长宁永远比武安得您宠爱,三王、燕王都比儿臣更像储君,母后是您的发妻,您却不闻不问,只宠爱那妖言惑众的周氏!」说到最后,已近乎是在低吼。
「皇后不贤,朕没有废了皇后已是仁慈!」皇帝死死盯着太子,口中爆出嘶哑的大喝,「三王何等孝顺,柔妃亦是温顺,她却逼柔妃悬梁自尽,迫朕流放三王,这等妒妇怎可母仪天下?咳咳……」
听到三王与其母妃之名,太子的面色忽然狰狞起来,「先是三王,再有燕王,父皇,儿臣才是太子,是您的嫡子!」他咬着牙,凶光毕露,阴柔的面孔上泛出狠戾之气,「您宁可重用那等庶子,也不将儿臣放在眼中,更要远嫁儿臣唯一的妹妹!」
皇帝骨瘦如柴的手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长宁也是你的亲生妹妹!你这不肖……不肖子……早知如此,朕便该废了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母子……三王……知儿……才是储君之选……」
听闻这话,太子原本俊美的面容被愤怒与绝望的憎恨所感染,沾满了莫名的死气,彷佛是自黄泉而来的索命人。
可皇帝不见他的神色,只自顾自地说着话,「朕要废了你……废了皇后……召回三王,追封……追封柔妃为皇后……」
下一瞬,皇帝只觉得咽喉一紧,呼吸顿时被攫走,目光下移,竟是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咽喉,而太子满是憎恨的面容,近在咫尺!
「父皇,儿臣才是嫡子!」
太子大吼一声,手下亦是用力。
皇帝虚弱地挣扎起来,神情扭曲、眼睛大瞪,嘴角流淌着一串涎液,他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挥舞几下,于某一时刻,彷佛脱了线的木偶似的,无力地垂落下去。
待床上的皇帝彻底没了声息,太子微颤着身子,站起了身,他晃了下肩,目光下视,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本宫才是嫡子!」
他的笑声在整个景承宫里回荡着,可笑着笑着,他在皇帝的床边跪了下来,一边用手去合起皇帝圆瞪的眼睛,一边呜呜地哭泣起来,「父皇……儿臣……不是有意……」
躲在插屏后的秦檀亦听见了太子的哭声,此时此刻的她,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浑身都硬邦邦的,心脏几乎要停了。
太子弑君!
她竟撞破了这样一桩大事,要是让太子发现,她根本是死路一条!
她屏气凝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整个人缩在插屏之后,心中不断告诫自己——?
冷静、不可冲动,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可偏偏这等时候,她却听到脚边传来「叮」的一声响,清脆得很。
正在痛哭的太子立刻被惊动了,大喝道:「什么人!」
秦檀的一颗心几要跳出嗓子眼,她顾不得礼教规矩,提起裙摆就夺路而逃,所幸景承宫的门前设了数道插屏,她瞬间闪身入插屏之后还可遮挡一二,更幸运的是,孙小满也被太子赶到了皇后处,景承宫外并无他人!
秦檀一口气冲出宫外,下了白玉长阶,她带着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太子并未追出来,她来不及思索是皇帝的死去让太子不敢草率离开,还是太子懒得计较她这个将死之人?只顾着拔腿向前,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待回过神来,秦檀已到了一处陌生的朱红宫墙下,不远处,绿色的琉璃瓦微泛着光彩。
她煞白着面孔,身贴墙壁,平复呼吸,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嗓音。
「贺夫人?」
她抬起头一看,是谢均。
「相爷……」
「怎么了?面色竟如此差劲。」谢均露出了关怀的神色。
他温和淡然的神情彷佛一阵暖阳,让秦檀乱跳的心渐渐平复。
不知为何,看到谢均,秦檀便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太子……陛下……我……」她有些语无伦次,话到最后,她只能道:「相爷,请……请救我一命!」
说罢这句话,她心底不禁一急,自己真是傻了,谢均可是太子党羽,向他求助,岂不是羊入虎口?自己怎么会在情急之下说出这种话呢?
闻言,谢均却是神色微凝,他垂下眼睫,微微思量一阵,道:「不用慌张,我在。」
说罢,他忽地将手伸到秦檀的右耳垂处,他指腹的肌肤擦过秦檀敏感的耳轮,让余悸未消的秦檀小小打了个哆嗦,不等秦檀说什么便将手缩了回来。
他的掌心上,静静摊着秦檀的耳坠,翠嵌碧玺的样式,和她一身吉服很是相配。
「你只戴着右耳的耳坠,难免引人注目,我帮你取下来。」谢均收起那耳坠,藏入袖中,「另外一只耳坠掉了就掉了吧,万事莫怕,有我在。」
谢均的声色如一道清润的泉,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令秦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只有告诉我,我才能想出如何解决。」谢均又说。
只这一会的功夫,秦檀已彻底冷静了,她眸光微动,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耳垂,她眼睫微垂,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自己掉了耳坠,心烦意乱,这才冲撞了相爷。」
谢均微皱眉心,视线掠过她的面容。
秦檀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眼神,不与之相对。
这样的反应让谢均察觉到了什么,便问:「贺夫人,你可是遇见太子殿下了?」他的声音透着沉着与肯定,「你从景承宫来的?」
「……没、没有,不过是胡乱走走。」秦檀的视线避得越开了,她不敢相信谢均,因为谢均也是东宫的人,她只能依靠自己逃过这一劫。
两个人说话间,白色的雾团从唇齿间呵出,又在乾冷的空中消散不见。
秦檀正思虑着解法,谢均的面容却冷不防地在她的视野里陡然放大,男子俊美翩然的面庞与她相隔不过寸尺,近得她能清晰看见谢均眸子的色泽。
漆黑的瞳仁如墨、如子夜,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贺夫人,若是事关太子,那便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的。」谢均靠近她,用以唤来她的注意力,「现在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我还能帮你。」
秦檀的心中有了一丝动摇,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一如既往地强烈,但她明白,太子绝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对抗的人,她与太子,一个在天云上,一个在尘埃里,太子想要踩死自己实在是太过容易。
她咬着唇,朝后挪了一步,冷硬道:「谢过相爷,但我真的只是掉了耳坠子。」说罢,她察觉到自己的手是冰冷的,掌心却挂着薄汗。
「我不会害你。」谢均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凝重,「只凭你是绝对无法对抗太子殿下的,现在只有我还能救你。」
秦檀微微摇头,又后退一步。
她每后退一步,谢均就上前一步,不多时,谢均便直逼得她无路可退,后背抵在朱红宫墙上为止,他用身量阻断了她的逃路,只要她稍向前一步,便会触碰到他的躯体。
「不、不用……」秦檀道,心中所想却是,她如何敢相信谢均?
他的衣上染了浅淡的乌沉香味,男子的气息近在鼻端,迫得秦檀有些想逃,但抬起眼,只见得他宽敞的胸膛。
「秦檀!」忽然间,谢均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神色竟略有焦虑,「你信我。」
秦檀闻言,微微怔住,谢均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喊她「贺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她的闺名。
因被他喊了名字,秦檀的心猛然咚咚跳了起来,谢均与她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名为「信任」的东西便这么破土而出。
下一瞬,她恍若梦游呓语一般,不自觉地将先前的遭遇吐露而出——?
「因武安公主的婚事,太子殿下与陛下有争……」
待她终于低声说罢太子弑君之事,谢均的面色化为一片肃然,他用拇指掐着串起数珠的红绳,瓷白骨节自手背突兀而起,足见其用力之深,倏忽间,那条数珠手串绷裂而开,圆溜溜的珠子「啪嗒啪嗒」落了一地,滚满青石砖,如一场雨。
「相爷!」秦檀吓了一跳,想要低身去捡起那些掉落的珠粒。
「不必捡了,再造一串就是。」谢均喝止她,声音已然恢复成平常语气,神色亦是淡若澈水,「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只说一件事——?凭着你掉落的那个耳坠,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来,他不会轻易放你出宫。」
秦檀身子一凛,不言不语。
「今日你进宫来,有谁见过你戴着这对耳坠?」谢均摊开掌心,将那只耳坠展现给秦檀看。
「只有领我到景承宫的芙姑姑,和陛下跟前的孙小满公公见过。」秦檀答,一双眼直直地盯视着谢均。
「我知道了,这两个人我会处置妥当,你不必担心。」谢均眉目微冽,声音沉了下来,「但你今日所穿乃是吉服,若不配以合宜的耳坠便是违制失礼,也容易引来旁人注目。」
秦檀摸了摸耳朵,默然地点头,这一套行头乃是面圣之服,若不佩戴礼册上要求的全套首饰,就是对陛下的不敬。
这就好比官员上朝之时,随随便便穿着家里的寝衣就来了,必然会触怒皇家。
「不如……我去向宫人索要耳坠?」秦檀问。
「不可,你堂堂五品外命妇竟要向宫人索要耳坠,这未免太过反常。」谢均低颔,神色沉沉,略思量一阵后,他道:「耳坠之事也由我来解决,你不必担忧,我姊姊今日在恭贵妃宫里,你先去寻她,若有旁人问起你这耳坠便说掉了。」
「可哪有耳坠掉一对的?」秦檀道:「相爷,你不懂女子的物件,这等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秦檀,我会替你解决这件事。」谢均移目望向她,目光泛着灼灼华彩,也许是为了安抚秦檀,他唇角微微一勾,露出隐约笑容,「难道你不信我?」
秦檀见到他的笑容,眸光动了动。
谢均自然是厉害的,他与贺桢那等人可不一样,这世间应当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若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定能平安地渡过这条江。
她压下心底万千思绪,福了一下,低声道:「我自是信相爷的。」
随后,她按照谢均要求,交了一样东西给他,旋即恍若无事发生一般,朝恭贵妃的椒越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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