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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曲清歌《推倒政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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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11-13 17:31
标题:
曲清歌《推倒政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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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推倒政敌之后……》
作者:曲清歌
系列:蓝海E77701-E777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1月15日
【内容简介】
听说,那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荣昌侯有龙阳之癖,
还大胆的觊觎身为政敌的信国公……
好吧,这个谣言也不算全错,
谁叫身为荣昌侯的她其实是女扮男装,确实喜欢男人,
而那个死对头姬桑虽然每天扮演人形冰山,
可那宽肩窄腰大长腿和俊脸,还真是她的菜,
只是面对他,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毕竟为了护住侯府,为了辅佐宫里的太后五姊和陛下外甥,
她这个侯府「唯一的男丁」,身分怎么也不能被戳破,
但人生啊,总是有意外,她表妹为了嫁她对她下药,
她拚命逃了却碰见姬桑,而他被她推倒还丝毫没反抗……
天呐,这下难道真要坐实传言了?
第一章 专采美男的采花贼
永庆三年,初春。
宣京城,及第巷,巷口的牌坊高高矗立,风蚀斑驳的木梁与灰土色的基石,显露出已经百年风雨,两边开满客栈食肆,及第客栈、状元楼、金榜阁,但凡是好寓意、好彩头的名字,在此处皆可见。
巷尾一间赁出去的宅子前,此时聚集围观的百姓,黑色缁衣、红腰带的衙门差役们把守着出入口和两边,严阵以待。
眼看着春闱在即,京里竟然出了采花贼,受害者皆是男子,五日前,出事的是信国公府的表少爷,今天倒霉的这位举子姓柳名云生,浒州人氏,在京中住了小半年准备参加此次春闱,才名远扬,是坊间押注的热门人选。
「爹娘,孩儿不孝,对不起你们……」
不大的房间里,柳云生悲愤欲绝,似要撞墙,另一位举子张向功死死拉住他,除了他们两人,还有负责此案的顺天府尹李太原及几名衙役。
李太原已近五旬,平时弥勒佛般的脸此时愁容满面,原本额间的三道褶子生生皱成了五道,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此案关系重大,他一个小小的府尹,得罪不起权倾朝野的信国公,本就查案查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有举子受害,若再没个结果,这顶乌纱帽恐怕戴不住了!
柳云生家境贫寒,并无书童,事发后,替他忙里忙外的都是同住的举子张向功,张向功也是第一个发现他出事的人。
此时张向功苦口婆心地劝说,「云生兄,你想开点,万不可寻死。若真过不去,大不了称病回老家,等此事风声过后再从长计议。」真要是就此离去,只怕一生都会蒙上阴影,再也无缘科举,郁郁终老。
柳云生面露凄苦,「想我堂堂浒州解元,进京之日全村人相送,出了这样的事,如何面对家中父母、邻里乡亲……」
「我大启有十九州四十八郡,每三年一次秋闱取各州府头名为解元。一届乡试解元数十位,若是历届加在一起,数不胜数,一个解元的名头,不值得你视之比生命更重要。」
随着冰玉相击似的清脆声音落下,一人进来,陋室生辉。
李太原不由得老泪纵横看向来人,总算是把这位祖宗给盼来了,他这把老骨头和头上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一身朱红的一品勋爵朝服,袍襟与袖口处绣着繁复的纹样,胸背两面各绣着麒麟图,朱色将他衬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此人正是荣昌侯晏玉楼。
「侯爷,下官给您老人家请安。」李太原迎上前,恨不得给这位祖宗多烧几柱香,日夜供奉着。
柳云生听到侯爷两字,惊讶抬头。视线之中先是看到那袍服上金线绣成的麒麟,唯妙唯肖连眼睛都似活的一样,昂着首,极为霸气。
目光上移,触及那金色朝冠下的盛世美颜,柳云生只觉呼吸一窒,脑海中一片空白,恍若灰蒙蒙的天际中裂开一道缝,漫天的云彩飘出来,紧接着霞光大盛,仙人恰似从天边而来,枉他满腹经纶,知晓万千错彩镂金的华丽辞藻,竟无法形容眼前男子的俊美。
人人都道荣昌侯貌比潘安,矜贵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宣京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侯爷受先帝所托,自当替陛下分忧。」
晏玉楼说得大义凛然,李太原忙拍着马屁,「侯爷高风亮节,下官自愧不如。还请侯爷您指条明路,救救小老儿。可怜小老儿为官三十载,眼看就要致仕归隐,不想竟碰上这等祸事。要是晚节不保,岂不是辜负陛下的厚望。」
这个老狐狸,睁眼说瞎话,陛下才四岁,能对这些臣子们有什么厚望?即便是有,那也是希望这些臣子陪他玩游戏。
晏玉楼容色淡淡,并不理会他的卖惨,只说:「李大人所言极是,此等贼子须尽早捉拿归案。」
「侯爷,近几日来下官是急白了头,吃不香睡不好,恨不得那贼人来采下官,好让下官趁机抓住他,可惜啊,下官年老色衰,无计可施啊……」
晏玉楼瞥一眼他的老脸,有些不舒服,李太原能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多年,早就修炼成了老泥鳅精,正事没做多少,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越发的炉火纯青。
晏玉楼揉一下眉心,神色浮起些许不耐,「李大人,说正事。」
李太原讪讪,「侯爷,您看下官年纪一大,话越发多了。昨日国公爷命下官三日之内结案,否则就办下官一个失职之罪,摘掉下官头上的乌纱帽。侯爷,下官为官多年,一向勤勉不敢懈怠……」
信国公姬桑可不是一个好讲话的人,且为人极为冷漠,李太原惧怕那位国公爷,光闻其名都浑身打冷颤。
「李大人!」晏玉楼不悦,这老滑头话真多。
「下官又多言了。」李太原闭起嘴,模样有些可怜,眉眼耷拉着老态尽现。
柳云生看着德高望重的李大人在荣昌侯面前如此听话,略有些失神,先前一心求死的他,注意力被转开了些许。
晏玉楼看向他,「柳云生,浒州人氏,永庆二年的乡试头名。」
「正是学生。」
「据本侯爷所知,柳举人家境并不富裕,令尊令堂为供你读书,差不多已经砸锅卖铁。你若因为别人之错而羞愤寻死,可曾想过家中的父母?你父母此时必定日夜焚香祈求,盼你金榜提名不负他们的期望。你寒窗十余载,还未来得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便死了,你可甘心?」
「学生惭愧。」柳云生低下头去,泪水滴落在地上。
晏玉楼看着柳云生的脚底下,黑面千层的布鞋之间,泪水一滴滴融入夯实的泥土之中,无声无息。
寒门举子,一生都寄望于科举出仕,出人头地,发生这样的事情,旁人是无法体会柳云生的痛苦。然而人生在世,哪能事事皆如愿,更不可能一帆风顺,仕途平坦,只能努力迈过一个个的坎。
过了许久,久到李太原都有些站不住,柳云生这才抬起头,红肿的眼里泪水未乾,眼神却无比坚定。
「侯爷,学生不会再寻死。侯爷有什么话尽管问,学生希望早日抓到那贼人,以报今日之耻。」
晏玉楼眼底露出赞赏,「本侯爷问你,你可看见那贼人的面目?事发之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柳云生苍白的脸泛起红晕,摇摇头,「学生昏迷着,没有看到人,是张兄将学生叫醒的。」他一早被同住的同乡举子张向功叫醒,这才察觉自己光着身子,身上还残留一些秽物,他未曾反应过来,张向功就报了官。
晏玉楼看向张向功,他立刻作揖道:「学生浒州张向功见过侯爷。」
比起柳云生,他长得普通许多,脸上皮肤略黑,还有一些痘印,身形粗壮,个头不高。
「是你第一个发现柳云生出事的,那你说说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学生昨日得了一篇文章,自认写得不错,一大早便想请柳兄指点一二,不料敲门无人应,情急之下推门进去,发现柳兄光着身子趴在床上,身有秽物……这才知道出了事,赶紧报官。」
晏玉楼听完,环顾四周,只见屋子布置简单,桌椅都有些年头,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又走到窗边,目光落在窗台散落的泥土之上,拈起一些,细细摩娑,然后慢慢吹掉,顺手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
那十根手指根根如玉,似精心雕琢一般,李太原不由自主地凝视,想起自己府中的美妾,只怕都没有晏侯爷这么漂亮的手。
猛然一道寒光扫来,这才惊觉失态,李太原忙收回目光,「侯爷,下官仔细查过了,这些土与院子里的土质相同,应是贼人越窗时所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线索。」
晏玉楼眸光微冷,转身问柳云生,「你醒来后,有没有觉得身子不适?」
柳云生被这么一问,初时有些迷茫,等反应过来,脸更是涨得通红,但随即眼中又流露希冀,当时未及细想,瞧着那些秽物就以为自己受辱,然而现在细细感觉,身体那处并无任何不适,莫非……
「回侯爷,没……没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学生并无不适。」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身上有……」张向功话没有说完,意思却不言而喻。
柳云生羞耻不已,他确实并无感觉后庭有受到侵犯,可是身上的那些秽物骗不了人,他之所以觉得羞愧,是害怕侯爷以为他在说谎。
「柳举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让人验上一验?」
「侯爷,柳兄经此大劫已是羞愤难当,何苦再受一次折辱……」
「不,我愿意验。」柳云生制止张向功,语气坚定,「侯爷,学生愿意验身。若安然无恙,是学生之幸,若是真不幸遭到毒手,学生也能承受。」
晏玉楼看了一眼李太原,李太原赶紧去安排,片刻就寻了一位经验老道之人,拉了一道帘子,替柳云生验身。
验身的结果如柳云生所言,虽身上沾染秽物,却未受侵犯。
「可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柳兄,这下你尽可安心了。」张向功恭喜道,一脸庆幸。
柳云生有些激动,原以为山穷水尽,不想柳暗花明。
晏玉楼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太原问:「李大人可有问过之前的苦主,在被迷晕之后身体有没有受到侵犯?」
李太原老脸一红,心里叫苦不迭。之前的苦主是信国公的表弟,面对信国公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他哪里敢多问一个字?信国公可不似侯爷这般好说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国公爷面前造次。
「苦主已是羞愤欲死,下官开不了口,不忍再给他的伤口上撒盐。难不成这次太过匆忙,那贼子没能成事?」有秽物在,证明贼人确实想祸害柳云生,柳云生未受到伤害,许是那贼人自己不行,只能半途而废。
晏玉楼斜睨他一眼,「办案不讲证据,只凭想当然耳,本侯爷还是第一次听说。李大人为官多年,不料查案竟如此轻率,怪不得案发几日不见丝毫进展,贼人依旧猖狂。」
「侯爷,下官失察,请侯爷责罚。」头发都白了的李太原,说跪就跪,没有一丝犹豫,晏玉楼感慨着他的能屈能伸,倒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的责任。
谁都知道信国公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个眼神都能杀人的主。李太原这个老滑头之所以求到自己的面前,正是惧于信国公之威。
「你且先起来,等此案了结,你的过失再行追究。」
李太原千恩万谢,颤巍巍地撑着起身,不让旁人搀扶,发间的银丝闪现,加上凄苦的表情,看得人有些不忍。
论卖惨,恐怕无人能及此人,晏玉楼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也不说破,眼下案子为重,春闱在即,若是还不破案,势必会引起大乱。
「这件案子本侯爷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柳举人,你眼下最应当做的事情就是心无旁骛地认真备考。本侯爷希望下次再见你,是在德元殿上,你我同朝为官,共议朝事。」
「学生必当谨记侯爷教诲,终身不敢忘。」柳云生轻掀袍摆,跪地叩谢。
晏玉楼伸手将他扶起,并不多逗留就率人离去。
眼看着荣昌侯的马车离开,衙役们跟着散去,张向功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荣昌侯果然厉害,气势吓人,方才我吓得不轻。你这次因祸得福,入了侯爷的眼,侯爷定会提拔你,以后定是前程无量,到时候可不要忘记提携我等同乡。」
柳云生苦笑道:「这样的因祸得福,不要也罢。」
这件案子归属顺天府,李太原身为府尹,免不了得和那骇人的信国公打交道,于是当晏玉楼表示自己独自去国公府时,李太原感激涕零。
天可怜见,他愿意吃糠咽菜也不愿意登信国公府的门。
「侯爷,还是您疼下官……下官对侯爷的景仰之情,可比日月。有生之年唯愿追随侯爷,鞍前马后任劳任怨随意差遣。」
晏玉楼有些无奈,李太原是出了名的脸皮厚、墙头草,这话听听就算了,真要有什么事,老狐狸躲得比谁都快。
「李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京中治安还得多多仰仗你。都是大启臣子,理应互帮互助,不必如此客气。」
「侯爷教诲,下官谨记。」李太原一双老眼崇敬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感叹怎么会有人生得如此俊美,才华横溢且身分还如此尊贵,老天爷实在太过偏心眼。
晏玉楼长相俊美,京中除了信国公姬桑,再无一人能与之较高下。
先帝于龙榻临终前托孤,将当时一岁的幼帝托付给自己的两位肱骨之臣,一位是信国公姬桑,另一位就是荣昌侯晏玉楼,是以朝中官员大致分为两派,水火不容,一派是以信国公姬桑为首的姬太后党,一派是以荣昌侯晏玉楼为首的晏太后幼帝派。
信国公姬桑与姬太后是一母同胞的姊弟,然而年仅四岁的永庆帝并非姬太后亲生,而是另一位妃子所出,正是晏玉楼嫡亲的五姊,永庆帝登基后,晏太后也受封太后,与姬太后一东一西,共用尊荣。
姬桑是姬太后嫡亲的弟弟,以前世人惯称他为国舅爷。幼帝登基后,按理来说,晏玉楼也可被称为国舅,然而朝臣们都是眼明心亮的,不敢在他们面前提国舅两字,生怕得罪其中一人,连带着姬桑的国舅身分,也渐渐无人再提,皆以国公爷、侯爷敬称之。
姬桑行事不近人情,李太原惧怕姬桑,又他不想丢了官帽,只能求到晏玉楼的面前。
晏玉楼自知他心里的小算盘,倒也不在意被人利用,谁让这采花贼太过嚣张,竟然张狂到这个地步,自己身为此次春闱的主考官,出了此等扰乱京中人心的案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晏玉楼来到信国公府门口让人去叫门,信国公府的门房不敢置信地再三确认,得知真是荣昌侯来寻自家国公爷,心道真是大白天活见鬼,却是飞一样地跑去禀报自己的主子。
姬桑听到下人来报,漆黑如墨的眼从书上抬起。
他的长相与晏玉楼不同,若说晏玉楼是江南的水墨画,那他就是极寒之地的峭岭冷峰。
金冠镶玉,眉峰冷硬,狭长的眼冷锐,虽然面无表情,却无损他的英俊,他耀眼堪比星辉,绝世出尘令人不敢直视。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尽显身量,他身高昂藏近九尺,极为修长,一身藏青暗纹的绣金常服衬得他沉稳又不失贵气。
晏玉楼在前厅中等着,背着手欣赏着中堂的画,心中感慨,果然是比晏家还要渊远流长的世家,细节之处更显底蕴深厚。
她欣赏了一会儿画,国公府的婢女们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婢女们看着这位名满宣京的侯爷,不由得羞红了脸,轻声道:「侯爷您慢用。」
对于女子,晏玉楼向来和颜悦色,令人如沐春风。
被对方笑着回应,说话的婢女不由得心肝乱颤,似小鹿乱撞,自家国公爷虽然生得极好,却难以接近,不如侯爷这般平易近人。
姬桑甫一进来,就看到晏玉楼在勾搭府中的婢女,面色一冷,开口声调就是冷硬。
「不知晏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国公爷客气,冒昧来访,实则是因为案情紧急。采花贼一案发生已过五日,到如今毫无进展,李大人急得瘦了一圈,求到了本侯爷的头上。本侯爷身为臣子,替陛下分忧责无旁贷,便将此事揽了过来。」
「侯爷高义。」姬桑语气平静,「不知侯爷查案又与来我府里有何干系?」
「本侯爷想找府上的表少爷了解一下当日的详情,不知国公爷可否行个方便?」
晏玉楼说的表公子是信国公老夫人表妹的儿子,姓程名风扬,暂居在国公府。五日前,程风扬与一众友人吃酒,醉倒后卧于凉亭,不想因此着了贼人的道,事发后,程风扬再也没有在大众面前露过面。
「晏侯爷办案,倒是与旁人不一样。」他是在讽刺晏玉楼假公济私,藉此为难国公府。
「国公爷此言差矣,本侯爷之所以登门相询,是因为案子有了疑点。」
「什么疑点?」
姬桑眉眼清冷,从不曾笑过,他看人时,总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睥睨之间,会令人生出遭受轻视之感。
世人皆惧怕他,唯独晏玉楼例外,放眼宣京,敢与他对视之人,只有晏玉楼。
两人无论家世长相权势,无一不旗鼓相当,人说举世无双,他们就是那个双——?并驾齐驱,凌驾众人。
「具体情形本侯爷得问过令表弟。」在姬桑睥睨一切的眼神之下,晏玉楼不以为忤含笑对视,眉头一挑,似在嘲讽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眼神相交,无人退让,不过晏玉楼在男子中身量只算中等,因为完美无缺的长相受到京中贵女们的追捧,相比之下,姬桑身形高大,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他们你来我往,言语过招,令人生出诡异的和谐般配之感。那倒茶的婢女连眨了几下眼,暗道自己真是眼花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半晌,姬桑掀袍坐下,比一个请的手势。
「来者是客,晏侯爷喝茶。」
「姬国公客气。」晏玉楼单手执杯,敬他一下,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姬桑这厮心机深沉,方才还剑拔弩张的,这会请自己喝茶,定然不安好心。
晏玉楼略抿一口,悠哉地放下杯子。
姬桑瞥见对方杯子茶水未少,冷眼微凝,「晏侯爷真是谨慎,难不成是怕我下毒?」
「姬国公真会说笑话,本侯爷忧心案子无心旁事,便是再香的茶,再美味的点心,此时也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她倒是不会怀疑姬桑的人品,这样高冷的男人做不出来那等下作之事,再说她可是天上的晏(雁),岂会怕一只地上的姬(鸡)。
「晏侯爷不愧是大启栋梁,如此,我让人带侯爷去见表公子。」姬桑说完,起身离开。
晏玉楼微微挑眉,这才慢慢地品起茶来,眼神放肆地打量着他。
说实话,这男人真是自己见过长得最合心意的,窄腰长腿,身长如玉,还生成那样,若不是两人立场不同,自己真想把这男人给收了。
正浮想连翩,晏玉楼不想一腿迈出门外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极其冰冷地睇了晏玉楼一下,晏玉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大方一笑。
美男回头,侧颜大杀四方,可惜有毒不能碰。
慢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晏玉楼含笑望着那胆大的婢女,婢女再次红透双颊,娇羞地续满茶水,亭亭立在一旁。
「侯爷莫怪,我家国公爷向来就是这么个性子。」
这话有些逾矩了,不是一个婢女该说的,婢女一心想讨好晏玉楼,将自己的身分立场都忘得一干二净。
晏玉楼笑意加深,「本侯爷自不会与他计较,多谢茶水。」
婢女脸上更是绯红,羞答答地目送晏玉楼离开。
下人将晏玉楼引到程风扬的住处,未进门便听到琴声,缠缠绵绵好不醉人,期间还夹杂着男女的玩笑声。
晏玉楼眉心一挑,这个程公子好雅兴,什么悲痛欲绝,原来是闭门寻欢作乐。
立在门口,自有带路的下人前去叫门。
惊闻晏侯爷来问案,里面的琴声戛然而止,只听得好一通慌乱,男女惊呼连连。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了门。
晏玉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走进去,琴桌及茶水果子都未来得及撤下去,屋内弥漫着一股幽香,像是女人的脂粉香,又似是香炉里的熏香。
说实话,她真佩服那采花贼的眼光。先前的柳云生还有眼前的程风扬,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柳云生似清风明月,极为赏心悦目,而程风扬长相风流,有世家公子气度。
晏玉楼故意仔细打量室内,面色平静,「程公子好雅兴。」
程风扬挤眉弄眼,努力作出伤心的样子,有些滑稽,「学生碰到糟心事,心情郁结难散,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让侯爷见笑了。」
作乐是真,苦就未必。
晏玉楼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程公子不必紧张,及时行乐是你的权利,本侯爷无权过问。本侯爷今日前来,只因及第巷又出一苦主,案情有了新的发现,特来问案,你如实回答就好。」
说话时,晏玉楼眼角余光注意到屋内另有三名女子,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是贴身丫头通房之类的,三人行过礼后悄悄移到边角,趁人不注意时赶紧溜出去。
「侯爷请问吧。」程风扬见她们成功溜出去,似乎大松一口气。
晏玉楼似笑非笑,直看得人心里发毛,「程公子可否将当日情形说一遍?」
程风扬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起来,「侯爷,学生只记得那日喝多了趴在亭子里,突然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来,将学生打晕了……」
打晕?晏玉楼皱起眉头,柳云生是被迷晕的,房间没有任何异常,唯有窗台上一点泥土,足见贼人不仅胆大,而且心细。程风扬却说是被打晕的,会做出此举的,又像是一位见色起意行事鲁莽之人。
程风扬小心观察对方的表情,见晏玉楼皱眉不说话,忙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小厮。
那小厮得了主子的暗示,立刻补充道:「回侯爷,那日正是奴才侍候公子。公子喝醉后,奴才去寻马车。不想回来时看到那贼人伏在公子的身上,奴才大喝一声把贼人吓跑了。」
「你可看清那贼人样貌?」
小厮摇头,「天色已晚,奴才没看清楚,只瞧着瘦瘦小小的,衣着灰扑扑的。」
程风扬嫌弃地闭上眼,叫那么个玩意差点给祸害了,简直有损他的一世英名。
时人好男风者不少,并不是什么忌讳的事,若是一个像侯爷这般的美男,他倒是可以顺水推舟。
他眼神一瞬间的变化,没能逃过晏玉楼的眼,晏玉楼不动声色,又问道:「本侯爷问你,你家公子可有受到侵犯?」
这话问得直白,小厮脸都红了,程风扬脸更是涨成猪肝色,拚命摇头,断然否认,「本公子岂是那等宵小能妄想的,当然没有!」
「身上可有污浊之物?」
「也没有!」
「谢谢程公子相告,本侯爷的问题问完了。想来程公子所言不假,若不然也不会有心情与丫头弹琴说笑。本侯爷打扰了,程公子继续。」
程风扬一口气堵在胸,还得不情不愿地送人出门。
这个晏玉楼摆明是和表哥过不去,净问他一些羞耻的问题,怕是明知故问,有意给自己难堪,借此羞辱表哥。
一路上,他眼神愤愤偷瞄,一时又被晏玉楼的长相所迷,万分纠结。
晏玉楼却未看他一眼,一直在想那贼人的意图,根本没有注意到国公府的下人们窃窃私语,丫头们躲着偷偷看自己。
程风扬自诩风流,受府中丫头们的青睐,此次彻底被忽视,不由得怒视那些丫头。
这些奴才居然被晏玉楼的皮相所迷,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晏玉楼可是表哥的死敌?
偷看的丫头越来越多,晏玉楼有所察觉,却是心无波澜,身为宣京第一美男,这样的场景晏玉楼见多了,见怪不怪。
送对方离开后,程风扬立即火烧屁股般赶到姬桑的院子。
「表哥,晏侯爷走了。」
姬桑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寒令他身体一缩。
「表哥,晏侯爷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那日我醒来后,那处有没有污物,身子有没有什么异样。」
「可有?」
程风扬被这冰冷的两个字憋出一口老血,表哥为什么会关心那种事?难道听不出他的意思吗?他是在告状啊,晏玉楼那家伙不怀好意,想借着他的事羞辱整个国公府。
世人皆知,表哥和晏侯爷不合,今日晏侯爷好生狂妄,竟然亲自上门示威挑衅,难道表哥看不出来吗?还是说表哥实际上是忌惮晏侯爷的,不敢与对方正面为敌?
「无。表哥,晏侯爷为什么来问这个,你说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姬桑压根不接他的话,「春闱之前不许再出门。」
「哦……」他不敢不听这个表哥的话,顿时无精打采,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讨好地道:「表哥,晏玉楼跑到咱们国公府来问话,可见不把你这个国公爷放在眼里。眼看着春闱到了,他搅和进这采花贼的案子,不会是想趁机收买人心,拉拢人才吧?」
姬桑闻言,冷冷地看了过去,「你还知道他要收买人心,可见还不算太蠢。」
「都是表哥教得好,表哥……」
「出去。」
「……欸。」
程风扬咽下要出口的话,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出去后自动地关上了门。
姬桑重新专注于书中,身边服侍的阿朴小声地嘀咕道:「国公爷,表少爷这次倒是说得不错,奴才也觉得晏侯爷接手此案,意在拉拢人心,网罗亲信。」
晏玉楼意图如此明显,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奸佞小人,惯会耍弄权术,不足为惧。
思忖至此,姬桑冷道:「随他去。」
主子爷发了话,阿朴不敢多言。
第二章 晏侯爷的惊人秘密
荣昌侯府的门口,老夫人杜氏率领府中下人候着。
杜氏年近五十,体态面容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多岁,遥想当年,她曾是宣京四美之一,便是年岁渐大,风韵依然不减。她育有五女一子,皆继承一副好颜色,儿女之中以晏玉楼容色最是出众。
放眼张望着,远远看见侯府马车进了巷子,杜氏脸上一喜,待晏玉楼下了马车,她一边迭声吩咐下人去取温着的饭菜,一边拉着儿子的手进府。
「楼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莫怪她担心,最近京中因为采花贼一事已是人心惶惶。楼儿长得好,又背负着那样的秘密,若是被仇家盯上,引来贼人觊觎……这事想都不敢想,怎能不叫她这个当娘的心惊胆战。
晏玉楼拍着亲娘的手,无所谓地扬起唇角,「母亲您放心,放眼京中上下哪个人敢动孩儿,那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
「你这孩子,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老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可以有半分的懈怠。」
「娘,孩儿知道。」这些话,晏玉楼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老茧。
老娘一片苦心,晏玉楼焉能不明白?母亲和姊姊们可以表现弱势,自己身为侯府的当家人,却是万万不能露出软弱的模样。
唯有权力在握,表现得无所畏惧,才扛得起整个侯府的富贵。
杜氏也是无奈,孩子心太宽又身居高位,当娘的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孩子一步踏错,步步错。如今楼儿越发风头强劲,她的心越是提得老高。
晏氏一门,已是富贵滔天。女儿们都嫁得不错,五女儿还是当今太后,晏家的外孙是当今的陛下,儿子亦是朝中栋梁。
所谓盛极必衰,晏家越是光鲜,她心里越是忐忑,似乎有一把刀悬在房梁,一个不小心就会砸下,血溅晏府满门。
母子两人携手进正堂,晏玉楼的大丫头采翠已摆好饭菜,晏玉楼等母亲落坐动筷,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晏玉楼风卷残云的吃相,杜氏心疼不已,目露慈爱,这些年苦了楼儿了……她心里叹着气,万般纠结着,不知如何释然。
「娘,您莫要操心,一切自有孩儿担着。」
晏玉楼哪里不知道自家老娘的忧心,怕是没有用的。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与其整日惶惶,不如努力强大自己,辅佐陛下。
杜氏也知忧心无益,只得叹气搁下,陪着孩子用饭。
吃完饭,消了一会食,晏玉楼回到自己的院子。
采翠替晏玉楼更了衣,换上舒服的寝衣,再松了缠胸的布条——?胸前的弧度显示了晏玉楼的秘密,世人万万想不到,位高权重的荣昌侯竟是女娇娥。
晏玉楼墨发披散,绝美出尘,便是瞧惯主子容貌的采翠都险些闪神。
她的长相男女通吃,足以名冠宣京、所向披靡,然而胸前这处却是不尽人意,小巧的紧,平日里用布条缚住,外表瞧不出任何端倪。
瞧着胸前的玲珑之处,晏玉楼自嘲一笑,于自己的处境而言,何尝不是大幸。若是丰满一些,还真不知要如何瞒天过海。
自打胎穿过来,已整整二十二个年头,这二十二年中,她一直被当成男儿养大,行事做派上毫无女气,除了母亲还有贴身的采翠和冯嬷嬷,无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采翠最是贴心,侍候她洗浴泡脚解了一天的乏,这才惬意地躺上床,半眯着眼。
天气还有些阴冷,采翠将她的头发用大布巾包着,认真地绞乾,她靠在床头,锦被松松地搭着,一只长腿曲起晃动,闲适风流。
采翠见惯她不羁的样子,每回看到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一边替主子擦头发,一边嘀咕道:「信国公好生讨厌,总与侯爷您作对。奴婢听外面人传,竟然有人说是侯爷处处与他不合,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天知道侯爷哪里得罪他了,他如此百般让侯爷难做。」
晏玉楼闻言嘴角翘起,漫不经心地道:「既生瑜何生亮,姬国公嫉妒你家侯爷比他俊美,得了京中贵女们的爱慕,抢了他的风头,他必是日夜抓耳挠腮,如鲠在喉。」
采翠闻言,噗哧一笑,「侯爷是宣京第一美男,国公爷怎么敢与您比美,奴婢瞧着他定是心中不甘,所以才会为难侯爷。侯爷不与他计较,他反倒得寸进尺,好生不知礼。」
「可不是,姬桑可不就是个不知礼的人,还是采翠最知我心。」
主仆两人说了一会姬桑的坏话,晏玉楼心情大好,闭上了眼。
晏玉楼是想案子想到睡着的,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中,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彷佛是在查案子,一会儿出现的却是姬桑那张妖孽脸,他还对她抛媚眼,她被美色所迷,与他滚到一起,意乱情迷之时,她听到他似乎嫌弃她胸太小。
这个梦,真是一言难尽。
醒来后晏玉楼臭着一张脸,努力把那莫名其妙的梦抛诸脑后,重新梳理案子。
很明显,两件案子并不是一人所为,且无论是柳云生还是程风扬,都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侵犯,也就是说贼人行事根本不是为色,而是另有目的……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早膳后就被否定了——?礼部郎中董大人家的庶四子出事了,听说身子被折腾得极狠,怕是要废。
晏玉楼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董府,李太原已经在那了,苦着一张脸。
「侯爷……」
「其他的事情等会再说,你把董四公子的情况说一遍。」
「是,侯爷。方才下官亲眼看过,董四公子模样实在是惨,伤处红肿不堪,伤得太狠,下官看着怕是真如大夫所说难以治愈,那药性极为霸道,轻则伤身重则丢命,董四公子将来……」说到这里,久见世情的他都心生同情。
董四公子名为董子澄,自小就有才名,因为是可造之材,董郎中对这个庶子还算器重。庶子若想出人头地,科举是最好的出路,董子澄本要在今年的春闱下场,不想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前程是没了……
晏玉楼轻蹙着好看的眉,唤人来带路,大步流星地走去,李太原跟着小跑有些气喘。
「侯爷,下官问过董四公子,他道自己被下了药,并未昏迷,身不由己之时,感知那贼人是女子。」
女的?晏玉楼脚步一停,顿觉蹊跷,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随即又迈步往前。
来到董子澄的院子,就见许多人站在屋外,董郎中的夫人姓曲,身形壮硕,满身的金饰,闪得人眼睛发花,一个婆子扶着她,她一手拍大腿,一手挥着帕子,正在董子澄的屋前乾嚎。
「天杀的贼人哪,祸害了我儿,让我儿成了废人,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她的旁边,是瘦巴巴的董郎中,董郎中一脸惭色,老脸通红,想阻止她又心生惧意,打眼瞧见晏玉楼,赶紧行礼,低声嗫嚅,「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丑事,惊动了侯爷。」
曲氏立即止了哭,睁着一双眼,死死盯着晏玉楼,脑中只有一句我的乖乖,天下竟有如此貌美的男人?若不是旁边的董郎中咳嗽一声提醒,她不知道要发痴多久。
她扭着水桶腰上前来给晏玉楼行礼,晏玉楼瞟她一眼,掀帘进了屋子。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难受,屋子窗帘半掩着,透进亮光。桌椅极为破旧,倒是十分的干净,一张书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书,笔墨砚台皆有,都是普通货色。
一张木床,床幔发灰,床上靠躺着一名少年,削瘦的脸,如墨的发,一双眼亮得出奇,清清澈澈像见底的水,平静无波。
少年生得极好,是一种看上去特别干净的美,带着些许病态,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天鹅。
「侯爷恕罪,学生不能起身行礼。」
「无妨。」晏玉楼走近。
董子澄垂着头,颈形优美,青玉般修长的手放在青灰色的薄被之下,将下唇咬得泛白,半晌才开口道:「侯爷,可要看那污秽之处?」
他强忍屈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笑。
从事发到现在,他的屋子涌进一波波的人,府中的亲人、官差,但凡是来人,他都被要求展示那羞耻之处。
听着他们议论纷纷,看到他们或幸灾乐祸或轻视的目光,还要回答官差的问话。他觉得被剥光的不仅是他的衣服,还有他的尊严。
卑微的尊严被击得粉碎,他努力砌起的坚强崩塌摧毁,他知道,以后世人再说起他,必是不堪与轻蔑,他将永远与污泥为伍,终生带着洗不清的污点在困苦中挣扎。
晏玉楼看不到他的表情,仅从他绷紧的肩膀看出他此时承受的压力和内心的绝望,一个被人伤害了的庶子,以后别说是科举,就是想堂堂正正做个男人,怕是都极难。
董子澄的才名她听闻过一二,从那些夸赞之中,她能听出一个庶子的渴望与挣扎,想必此时的他感觉自己悲哀至极。
「本侯爷不看。」
灰心的董子澄更是沮丧到了极点。
自己是怎么了?对方可是晏玉楼,堂堂的荣昌侯,这般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根本不屑他这等下贱之人,怎么会看自己这么一个卑贱之人的羞耻之处。
他心中哀切,如死灰一般。
「那……侯爷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董郎中想喝斥儿子无状,竟敢言语冒犯侯爷,然而思及庶子的遭遇,极不忍心,干脆装糊涂,然而曲氏不是亲娘,一心想讨好晏玉楼,开口就训斥董子澄。
「你是怎么对侯爷说话的?侯爷您莫怪,这孩子一向礼数不周全,平日里对着我这个嫡母,说话阴阳怪气的,想不到见了您,还是如此。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
董子澄低垂着头,并不争辩。
董郎中原想分辩一二,但想到庶子经此一事再无任何前程可言,他何必为了一个弃子得罪当朝权贵,索性一言不发。
晏玉楼看出这对夫妇的心思,不免齿冷,再见单薄的少年身体在微微颤抖,恍若早凋的花朵,未及绽放便被风雨摧折得摇摇欲坠不甘萎败,她心生不忍。
「事发到此时,应有好几个时辰,李大人带人验过伤势后为何不给董公子清洗身子更换衣物?」
曲氏一愣,脸上肥肉一抖,陪笑解释,「我们怕还有人要查看……」
「当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她语气冰冷,看向曲氏。
曲氏还以为她在夸奖自己,面露喜色,有心表现一二,不想她脸色一变,冷冷喝斥——?
「你们出去,让人进来服侍董公子沐浴更衣,本侯爷稍后问话。」
董郎中连声应着,安排下去。
曲氏撇嘴,这么一个奚落贱种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本就是要让这贱种维持凄惨的样子给人看,却不料荣昌侯到底是个金贵人,见不得污秽,连审问人都要洗干净再审,真是讲究。
众人退到屋外,晏玉楼也是如此,曲氏期期艾艾想上前巴结,但见晏玉楼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连李太原都不敢出声,自然不敢造次。
小厮出来告知董子澄洗好后,晏玉楼一人进去。
少年湿漉漉的双眼看着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幼兽祈求有人能带他归家,那双眼中有感谢有难堪,还有不易察觉的渴望。
「学生多谢侯爷。」董子澄心中难过,重新低下头去。自己这一身的污浊,至死都洗不干净,这声学生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自称。
「董公子遭此大难,想必是悲痛万分,犹如不着寸缕被弃于街市之上,遭万人指点,羞耻难当恨极欲死。」
董子澄抬起了头,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荣昌侯会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卑微之人的所思所想,这一刻,他突然想哭。
晏玉楼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她出身高贵受人敬重,只有别人讨好巴结她的分,她极少费心安慰过他人,然而眼前的少年这般的稚嫩,她知道自己若不拉一把,他将来的人生一定永处深渊,再不见天日,所以鼓励的话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
「世间纵有如我一般幸运之人得天独厚,生而高贵。亦有另一种天选之人,他们受尽世间疾苦,历经磨难不改初心,终将扛起大任流传千古。董公子多年苦读,于暗夜之中一人孤独前行,眼看晨曦将至,万不可因为染了黑暗,便羞于见光踟蹰不前。」
她的眼里没有鄙夷没有轻视,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就那么笔直地看着他,面容平静,目光带着鼓励。
董子澄长长的睫毛轻颤,泪水无声流下来。
出事到现在,他未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他的眼泪只会成为别人耻笑的把柄,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得意,但现在那些积压的情绪在理解的目光之下汹涌而出。
「春闱还有七日,好好养伤,本侯爷会安排人在你院子里。黎明将至,黑夜再是猖狂,也不应该阻止你前行的脚步,会试当日,本侯爷送你入场。」
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如茫茫迷雾之中的明灯,又如黑夜里的星光,溺水之人手中的浮木,晏玉楼这番话是救赎,是董子澄十八年来感受到的最温暖的话,他知道,濒死的自己,又能重新站起来了。
「侯爷,请受学生一拜。」
「莫起。」她按住他。
在世人眼中,权贵无善心,一向功利,从不做无谓之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会出手,无关权谋,仅为良知。
离得近了,她的俊美越是惊心动魄,董子澄自惭形秽,不敢多看,这般高高在上的贵人,不是他一个低贱之人能直视的。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下来。
沉默许久,董子澄深吸几口气道:「侯爷,学生为药物所迷,虽失了本性,却在初时尚算清明之时,看清了那人。」
「可是认识的?」她问。
先前董子澄只向李太原提了是个女子,如今话里却又透露了更多讯息,先前没说,想必是因那人身分不寻常……她眸光微冷,更是心疼这个纤弱的少年。
「那人身形肥硕,蒙着面纱。可是那眼神……学生忘不了。」说到这,他的语气迟疑起来,他不愿晏玉楼听到那等污秽之事。那样的自己,那样的经历,是多么的不堪,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结识侯爷时,他是干净的,是堂堂正正地站着的。
「那人你以前见过?」
董子澄点头,他确实见过那人,就是在去年的庙会之上,他跟在嫡母的后面,嫡母想讨好贵人,巴巴地上前。
彼时他并不明白嫡母的用意,而今他恍然大悟。
被子里的手死死捏着,努力克制着满腔的恨意,董子澄哑着声音说:「学生去岁随嫡母出门时曾经见过她,她于我董家而言是高攀不起的贵人。昨夜学生用过晚饭后,身体渐生异样,心知不好大声叫人却无一人应声,理智渐失之时,见那人从门外走进来。她脱掉深色的斗篷,里面着的是绣金的华服,那头上还戴着一支凤簪,很是刺眼……尔后学生便受药物所迷,不能自控……」
大启能戴凤簪的女子并不多,而且身形肥硕喜好男色的,晏玉楼立即就能想到是谁,她有些了然,又有些疑惑。
了然的是曲氏的行为,疑惑的是柳云生和程风扬的案子。
以那位贵女的脾气,真要出手了,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人,那女子行事一向张扬,真要看中柳云生,一定会威逼利诱迫其就范,再者柳云生身上有秽物,不似女人所为。
也就是说,这三件案子,看似都是采花贼所为,仔细思来细节却都不同,像是不同人所为,如此事情越发的棘手了。
晏玉楼面上不显,安慰他,「安心备考,本侯爷心中有数。」
董子澄大感心安的同时,隐约有些担心,「侯爷……那人身分不低,您要小心。」
她冷冷一笑,「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其他人。」
再次安抚他后,她留了两名侍卫守在他身边,出门告知董郎中自己的安排,董郎中闻言略感疑惑,不知道她此举是什么意思,曲氏见状面皮抽了几下,心里有些不安。
「董大人可知本侯爷为何派人护着董四公子?」
「下官不知。」
晏玉楼目光冷睨过去,从董郎中的脸上,再到曲氏的脸上,曲氏被她看得一阵心慌,脸上横肉微颤,眼皮乱跳。
做贼心虚,这曲氏就是欺善怕恶。
她心里冷哼,面色冷冷地道:「董大人不妨问问董夫人,后宅之事尽在一府主母掌控之中,或许董夫人知道些什么。」
曲氏腿一软,那个贱种难道说了什么?不,不应该的,贵人不是说那药奇效无比,让人神智全无,只想与人欢好。
董郎中纳闷地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妻子脸色变得煞白,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你做了什么?」他一向惧内,若不晏玉楼和李太原在此,他也不敢相问。
曲氏先是眼睛一横,尔后乾嚎起来,「老爷,都怪妾身无用没有看好内宅,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祸害了澄哥儿。侯爷啊,妾身是有错,妾身也没想到会遭此祸事!」
李太原皱起眉头,这个曲氏竟然当着侯爷的面撒起泼来,当真是不知所谓,董郎中也真是的,怎么娶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正室。
「咳……曲氏,休得放肆!」
李太原受不了,怒斥一声,曲氏停止乾嚎,做出委屈的样子,绿豆眼儿偷瞄晏玉楼的脸色,然而晏玉楼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目光冰冷。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位仆妇,瞧着身形略肥,青衣灰裤,长相奇丑,仆妇一下子冲到曲氏的面前,跪在磕头。
「夫人,奴婢有罪啊!」
「你……金婆子,你这是怎么了?」曲氏明显一愣,不明白发生何事。
「夫人,奴婢色胆包天,犯下大错……」
晏玉楼眯起眼,盯着金婆子,正想着这妇人说色胆包天,难道是来顶罪的?果不其然,曲氏怒问之下,金婆子坦白了祸害董子澄的事实。
「夫人,奴婢的男人早死,这些年也没得一个贴心人。奴婢昨夜喝多了,恰巧经过四公子的院子,想着四公子的相貌色心大起,这才犯下大错……」
「你这个死奴才,府里的主子都敢祸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曲氏怒踢金婆子一脚,把金婆子踢倒在地。
董郎中这才回过神来,指着金婆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简直是无法无天,一个下贱的奴才居然下药祸害主子,若是传了出去,他的老脸往哪里搁。
「侯爷,都是下官治家不严才出了此等丑事。下官惭愧,一定好好肃清后宅,万不会再因这等小事惊动侯爷和官府。」在他的眼里,一个庶子远远抵不上董家的名声。
晏玉楼冷冷一笑,「金氏,本侯爷问你——?你昨夜与何人一起饮酒?几时经过董四公子的院子?如何避过他人下了药?你既然是临时起意,药从何来?」
金婆子支吾起来,只说自己喝醉了记不清,至于那药,是她早存了心思备下的,从一个江湖术士那里买的,自然是说不出姓名住址。
「你这个死奴才,黑了心肝啊,连我儿都敢祸害。来人哪,把这个死奴才乱棍打死,以报我儿今日之仇。」曲氏大喝着,瞪着金婆子。
「放肆,侯爷在此,哪里由得了你做主。」李太原出声斥责。
「李大人,这等恶奴,不打死她不能解恨哪!」曲氏又嚷嚷着。
李太原没好气,「案子还没审完,你急什么?」
急什么?自是急着灭口。
没人注意到屋子的窗后站了一个人,董子澄费尽全力牙关紧咬站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目光幽深地看向窗外,侯爷会信他吗?
晏玉楼不经意一扫,看到他,安抚一笑。
其实金婆子是不是作案之人,一验身便知。若是替别人顶罪,昨夜是不会有性生活的,只要请经验老道的人一验,即知真假,然而此时验身难免打草惊蛇,让人防范。
「董大人,这事关乎的不止你董家,如此胆大包天的奴才,令人发指,为免有人仿效,此案一定要重办。来人哪,将这妇人押走,交由大理寺司狱孟进。」
大理寺司狱孟进是她的人,也是宣京百姓连名字都不敢提的人,刑讯手段之多,令人闻风丧胆,但凡是从他手里过的,就没有不开口的犯人。
金婆子白了脸,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想死都死不成的地方。无论多么嘴硬的人,进了里面只怕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吐得干干净净,还有那个孟进,简直不是人,落到他的手上,她还不如自行了断。
「夫人,奴婢错了……」说完,她欲咬舌自尽,被早就防着的侍卫按住堵了嘴。
李太原眼珠子转动,这里面的门道他要是看不出来,他就白当多年的府尹了。
一个婆子,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玷污主子,也不知背后之人许了什么好处,或是捏到她什么把柄,她宁死都不供出主谋,可见此事牵扯极广。好在自己请出荣昌侯这尊大佛,否则案子真不好办,万事有侯爷担着,他还是保住乌纱帽要紧。
曲氏对于晏玉楼的手段心惊不已,金婆子若是进了大理寺,那岂不是……
她连忙又找理由阻拦,「侯爷,这个婆子是我董家的家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说到底只是我董家的家事,只须当场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是啊,侯爷。这恶奴还是由下官处置的好,若是送去大理寺,我董家的名声……」董郎中也求着情。
窗后的少年失望至极,这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事情发生后对他没有半点安慰关切,心心念念的都是董家的名声。
他顿感悲凉,凄苦一笑,罢了,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自己还能奢望什么?
再次看去,他眼里只容得下那金相玉质的人。
那人光芒万丈,超凡脱俗,值得他生死相随。
第三章 湖阳公主好嚣张
晏玉楼一挥手,侍卫便押着堵上嘴的金婆子下去。
她平静地看着曲氏还有董郎中,慢悠悠地道:「董四公子一向有才名,可见董大人教子有方。本侯爷听说府上的大公子昨日才领了城门司的保安郎一职,想必也是个有能力的。本侯爷一向爱才,不知大公子可在府上?」
曲氏一听她要提拔自己的亲儿子,不由大喜过望,抛却方才的心思,忙让人去叫董子方。
董子方长相肖似曲氏,高大肥硕,走起路来活像个螃蟹,迈着外八字,一脸的不善,但见到晏玉楼,两眼放光,哪里还记得什么礼数。
董郎中低喝一声,「还不快见过晏侯爷、李大人。」
董子方这才回过神,不伦不类地见了礼,眼睛还黏在晏玉楼的脸上。
李太原别过脸,就这么个脓包,色心都写在脸上,还想侯爷提拔,简直是作梦,这董家也就一个董四还能入眼,只可惜出了这样的事。
晏玉楼招了一名侍卫过来,那侍卫只是她手下众侍卫中普通的一个。
「董公子既然能谋城门司的缺,想来身手不凡。本侯爷有意考校一二,若真是不同凡响,必会举荐。」
曲氏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董郎中听明白了,看着那精干的侍卫,再看一眼自家儿子虚浮肥胖的脸,隐隐觉得不太妙,于是道:「侯爷,犬子昨日才当了晚值,怕是……」
「董大人,切磋而已不必忧心。」
董子方哪里会武,当下往后一退,「我不比!」
哪里能由得了他,侍卫收到主子的眼色,已欺身上前,将董子方逼得连退几步,轻轻松松就将人撂倒了,董子方肥硕的身体倒在地上,好大一坨。
晏玉楼作出失望的样子,「如此不堪大用,枉费本侯爷一番心意。城门司是宣京城最紧要的地方,怎么会起用董公子这般无用之人?」
曲氏心一惊,「侯爷,我儿昨夜晚值,自是身子乏累。」
「董夫人的意思是董公子若是休息好了,就不会这样,对吗?如此,本侯爷便准董公子一天假好好休养身体,以便再次考校。」
曲氏大急,她不是这个意思啊!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她是清楚的,莫说是休息一天,就是休息一个月也打不过刚才的侍卫啊!方哥儿娇生惯养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侍卫的对手,她觉得侯爷是在针对自己。
「侯爷,我儿许是入不了您的眼,此事就作罢吧。」
「董夫人怕是有所误会,本侯爷之所以执意考校他,是因为本侯爷发现他这么一个无用之人搁在城门司的缺上,岂不是松懈安防,全城安危实在堪忧。若是连基本的考校都过不了关,董公子这保安郎的差事,本侯爷就要罢免了。」
倒在地上的董子方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这个娘们兮兮的荣昌侯,竟然如此羞辱他?他的差事走的可是淮南王府的路子,侯爷再是威风,在王爷面前也是臣子,凭什么指手划脚!
他怒目而视,看到晏玉楼脸上的讥笑,当下脑子一热,耍起横来,「我不比!我为什么要比?侯爷算什么东西,有本事找王爷说去!」
他口中的王爷自是大启唯一在京城的亲王淮南王,淮南王是先帝的王叔,当今陛下的叔祖父。不仅身分尊贵,且地位极高。
李太原捂脸,这个董大公子,简直是找死啊,他是对侯爷有什么误解,真把侯爷当成软弱可欺之人,那是表象啊。
董郎中大惊失色,恨不得呼一巴掌过去,这个儿子是想害死整个董家吗?
曲氏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却是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侯爷管到王爷的头上,那不是以下犯上吗?
晏玉楼淡淡一笑,「我先祖曾追随太高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我晏家自太高祖时便受封侯爵。我承袭爵位以来,受先帝器重,先帝临终托孤,嘱我辅佐陛下稳固大启江山社稷。董大公子看不起本侯爷,瞧不上我荣昌侯府,就是在质疑先帝,亵渎太高祖的英名!」
董郎中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侯爷,小儿无状,他有口无心……」
「有口无心?哼,他搬出王爷,分明不止瞧不上我荣昌侯府,还污了王爷的一世清名。王爷身为陛下的亲叔祖,一向以大启江山为重,怎么会徇私舞弊,将此等无用之人安置在城门司?你董家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一个黄口小儿张嘴闭嘴就是王爷。难不成视王爷为你董府家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李太原倒吸一口凉气,同情地看一眼董郎中,董郎中官职低微,平常根本难见侯爷,自是不知道侯爷这张嘴,满朝文武无一是敌手。
曲氏也知道厉害了,跪到董郎中的身边。
董子方一脸茫然,不知道父母为什么都跪下了,还继续争辩,「我的差事就是王爷安排的,侯爷要是不信,何不去问王爷,在我家里耍什么威风!」
李太原看不下去了,这个找死的蠢货。
董郎中「呼」地爬起来,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然后重新跪下,「侯爷,他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这一回。」
「董大人说他不懂事,本侯爷瞧着他懂事得很。他说得对,本侯爷是应该去王府走一趟。不过本侯爷相信,王爷贵人事多,压根就不可能操心这些小事。一定是下面的人得了好处,欺下瞒上。」
董郎中听得身体一软,差点瘫倒。
李太原摇着头,董家这下是真完了,得罪了荣昌侯,便是淮南王也护不住,何况在淮南王眼里,董家算个屁。
李太原代替晏玉楼说话,「董大人,你真令本官失望。你府上四公子出了事,本官忙前忙后还惊动了侯爷,不料你们一家居然如此托大,连侯爷都不放在眼里。」
「李大人,下官冤枉……」
「李大人,这里便交由你,本侯爷先行一步。」
晏玉楼哪里还愿意多费口舌,董郎中这样的人,还用不着她一个侯爷出手。
李太原恭敬送她出去,再三表示知道要如何做,闻言她淡然一笑,事关溜须拍马讨好上峰,老油条自是知道要怎么做。
离了董府,晏玉楼并未直接去淮南王府,而是转往信国公府而去。
事关社稷,不应该她单枪匹马上阵,姬桑那厮也得出一份力。
到了国公府门口,门房瞧见侯府的马车,再一次觉得大白天见鬼,像被鬼撵似的跑去禀报自己的主子。
没过多久,她便被请了进去。
依旧是上次的前厅,依旧是那含羞带怯的婢女,她熟门熟路地进去,那婢女立马上前侍候,极尽温柔。
茶水极好,点心也不错,晏玉楼心下虽急,神色却是云淡风轻,一边与婢女闲话家常,一边悠悠哉哉地喝茶,喝了小半盏茶,姬桑那高挺修长的身影才出现。
紫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厚重且贵气,冰封雪砌似的容颜,行走之间寒气氤氲,脸上刻满疏离。
美男当前,晏玉楼有一刹那的闪神。
婢女见自己主子进来,行过礼后立刻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视线都不敢乱瞄,更别提和之前一样闲聊。
晏玉楼示意四周,姬桑看懂她的眼神,屏退所有人。
「晏侯爷如此谨慎,可是案子有什么变故?」
「国公爷猜得不错,礼部董郎中府上的四公子昨夜遭了祸害。我询问之下,大感蹊跷,皆因之前我以为贼人必是男子,不想此次竟是女子。」她颦着眉,做出为难的样子。
姬桑不语,定定看着她。
常听世人将他们搁在一起比较,从身分地位到长相人品,他们之间,一向难分伯仲。然而一瞬间,他觉得在长相方面,自己不及晏玉楼。
美人愁思,便是玉冠官服,也难掩其绝色动人,但是一个男子生成如此模样,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竟是女子?」
「没错,确实是女子。据董四公子交代,那女子身形胖硕,大摇大摆走进他的屋子。我正欲再查,不想府中一位婆子认了罪,说是自己空虚多年,觊觎主子美色,一时醉酒情难自禁犯下大错。」
「既然如此,案子已结,晏侯爷因何为难?」
晏玉楼看他一眼,并没听出他今日语气的不同,不再冷硬得像冰碴子,反倒像是寻常老友一般,随意自在。
「董家好歹是官宦人家,董四公子身为主子,纵是不受宠的庶子身边也是不会离人的。那婆子如何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得手?且不说药是如何下的,单说那么大的动静,折腾大半个晚上,府中的下人都是死人吗?巧的是董大公子昨日刚谋了一个差事,是城门司的保安郎,我以为能进城门司的定是可造之材,不想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听说这个缺董家是走的淮南王的路子,国公爷怎么看?」
听音知意,何况心机城府深如姬桑者,须臾间,他已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如此说来,确实棘手。
「晏侯爷心细如发,然而此案按理已经结了,有人已认错没有再查的必要,见好就收的道理想必侯爷比谁都明白。董家大公子不过是才不胜职,大不了免除便是,我想王爷不可能为这么个东西费心,定是底下的人收了好处,打了王爷的旗号。」
「国公爷说得在理,只是先帝委任你我为辅佐大臣。陛下年幼尚不能亲政,京城上下各处要职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你我岂不成了大启的罪人。」
姬桑目光冷凝,他们交手无数回,在言语上他极少占上风,这个晏玉楼,不仅生就一副筛子心肝,更是巧舌如簧。
「晏侯爷将此事与江山社稷混为一谈,我若是袖手旁观,他日晏侯爷不知还有多少话等着我,置我于不义之地。只是晏侯爷可曾想过,把事情闹大要如何收场?」
他的拒绝,在晏玉楼的预料之中。
两人向来水火不容,他若是轻易答应自己,她还怀疑他是有什么目的,这种时候就得抛出准备好的筹码。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要想他答应,一定要直击要害,比如说事关姬桑的利益,那么他就一定不会无动于衷,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微倾着身,离他近一些,说:「国公爷应该听说过一个成语,叫做唇亡齿寒。那人色欲熏心早已是个疯子,今日她敢对官宦子弟下手,难免他日胃口养大,祸害世家子弟。」言到此处,她压低声音,「譬如你我。」
一丝几不可闻的幽香窜进姬桑的鼻中,两人离得近,近到他能看清对方滑如凝脂的肌肤,小巧粉嫩的耳垂……以前未曾细看,不料堂堂荣昌侯竟然生得如此之好。
他微垂眼眸,不着痕迹地退后,与她保持距离。
「晏侯爷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晏玉楼身体往后移,恢复原来的坐姿,淡淡一笑,「你我受先帝临终托孤,曾在先帝龙榻前立誓辅佐陛下不得有二心。如今宣京看似稳固平静,百姓安居乐业,实则南有夷人虎视耽耽,北有蛮族觊觎。先不谈案子,只说董家大公子的事,那般草包,为何会安插进城门司要职?国公爷可有想过,在你我眼皮子底下,都有人以公谋私,其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当起蠹虫。再者,国公爷可有想过,在宣京城中,如此张扬恣意的人会是谁?用心何在?是何居心?」
一连三问,姬桑沉默。
晏玉楼严重怀疑这厮明明是不善言辞,非要故作深沉,让天下人都以为他惜字如金,高不可攀。
等了好半晌,他才冷冷吐出一句话,「若我不能如侯爷所愿,侯爷待要如何?」
她喉咙一噎,这个死家伙,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轻易同意。
「国公爷若执意独善其身,我无话可说,可是若先帝英魂有知,该是如何失望?他在位时何其倚重国公爷,不想国公爷只顾自己私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将来百年之后,国公爷可有颜面再见先帝?」
「晏侯爷当真是心系江山社稷,姬某自愧不如。只不过区区小事,侯爷却小题大做,不知意欲何为?」
「国公爷怀疑我假公济私?真是天大的冤枉。你我同为辅佐大臣,一心为陛下分忧,事情虽小,但如果姑息以权谋私之事,纵容事态演变,终将一发不可收拾。再则那人如此色胆包天,倘若我们不予追究,难保她不会越发猖狂,祸及你我。故在公在私,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国公爷,你说是不是?」
姬桑定定望了过去,良久垂眸道:「晏侯爷说了这么久,不口渴吗?」
晏玉楼心塞恼怒,「多谢国公爷关心,我心中只有公事,早已不将个人需求放在第一位,若能替陛下分忧,便是不吃不喝我也能受得住。」
「晏侯爷真是千古难得的好臣子,是我大启之幸。」姬桑亲手替她倒了一杯茶,凝视间只觉她脸颊红润,似剥壳的鸡蛋嫩白无瑕,「看来晏侯爷去年秋膘贴得好,我瞧着比往年都要丰腴些。」
晏玉楼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厮是在讽刺她明明心宽体胖,还谈什么忧国忧民。
「国公爷定是看岔了,我最近可是清减不少。倒是国公爷你气色不太好,瞧着身体有些虚。方才我等了许久,终将国公爷盼来,想必国公爷醉心温柔乡乐不思蜀,美色虽好,也不能纵诞,国公爷应当悠着些,免得日后美人常有,你却不常在。」
论起唇枪舌战,她自认难逢敌手。
果然话音一落,姬桑那张冷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晏侯爷真是此道中人,仅凭脸色就能窥出一二,让人心生佩服。」
「国公爷说的哪里话,你我都是男人,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你放心,我不是多舌之人,万不会将你有此等嗜好之事传出去。」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电光石火之间已然大战三百个回合,久久没有决出胜负。
最终,晏玉楼眼睛酸了,把话拉回正题,「国公爷,言归正传,你我身为臣子理应以正事为重。个人恩怨先放一边,你说是不是?」
姬桑冷哼一声,「话都被晏侯爷说完了,我无话可说。」
晏玉楼心下得意,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没有办不成的事,姬桑这人城府极深,万不会容忍自己平白捏了他的把柄。
「国公爷深明大义,先帝若知定然欣慰。」
「晏侯爷一心为社稷,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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