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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春野樱《悍妻在怀》(相公,要听话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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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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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8 18:42
标题:
春野樱《悍妻在怀》(相公,要听话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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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悍妻在怀》(相公,要听话之二)
作者:春野樱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11月25日
女主角:刘玉书(方朝露)
男主角:臧语农
【内容简介】
喂,穿到被歹徒劫光财物的女人身上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这臧语农不能因为她狼狈了点就认为她是要饭的嘛,
不过他们的初相识虽然不太愉快,但相处过程其实还不坏,
发现她这丫鬟食量大吃不饱,他特地请厨子每晚替她准备夜消,
见她受伤,他大方地送了上好伤药过来,还亲手替她上药,
他二娘欲摆出主人的架子欺负她,他站在前头帮忙挡……
唉,她以前太强悍,基本与爱情绝缘,不过男人的示好多少看得出来,
虽不知他喜欢她哪一点,但被风流倜傥的少爷爱上她当然开心,
只是他俩的身分差距明明白白摆在那,怎麽都跨不过去,
更别说他还有个千娇百媚的未婚妻等着当臧家未来的主母,
看来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注定是困难重重,前途堪忧啊……
楔子
秋风吹过,郊外一片草海如波浪般起伏翻腾,发出沙沙声响。
四野静寂,既无车也无人。此时,距离道路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坳底,传来了幽微的年轻女子声音。
一只瘦弱的、苍白的,恍若无骨般的手颤抖着探出,一把攀住边上的一块岩石。
「可恶……」女子懊恼地咒骂一声,慢慢的自深坑中爬出,然後虚弱的瘫在地上。
她双眼发直的仰望着天空,怔忡了一会儿,慢慢的伸出手来,看着那纤细白皙的柔荑。
她是刘玉书,二十八岁的道馆教练。自幼习武的她是女子散打、自由搏击跟跆拳道黑带高手,在父亲的道馆中专门负责教授国小六年级以下的学童及儿童,还有一些女性学员。
此刻,她头疼欲裂,只因同时有两个人的记忆在她脑子里打架。
她还记得自己走在斑马线上,一辆红色跑车突然疾驶而来,砰的一声,她整个人腾空飞起,然後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醒来,发现自己摔在一个山坳里,身上都是伤,衣服也沾满泥巴,十分狼狈。
而这一身衣服……不是她的。
她被车撞时,身上穿的是轻便的无袖背心跟运动裤,可现在她却穿着蓝色的古代粗布衣裤。
这个古代女子名叫方朝露,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自一个名为三脚村的乡下地方,父亲过世不久,正要前往廓盛府万隆县城去找唯一的姑母依亲。
没想到在郊外遇到两名恶徒先是对她劫财,後又想劫色,她死命的逃跑,来到这山坳边,为保贞节,她毫不犹豫的往下一跳,香消玉殒。
很快地,她意识到一件事—刘玉书挂了,方朝露活了。
「不会吧?真有这种事?」她坐起来,看着异常陌生的身体,表情难以置信。
穿越时空这种事,她向来只在电影或剧集里看到,从来不以为那是真的,没想过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这一刻,它千真万确的发生了。
遇事总是冷静沉着的她并没有受到惊吓,站起身来,拍拍衣裙,朝四面八方看了一下,发现地上有杂乱的脚印,正是方朝露跟追逐她的恶徒所留下的。
沿着脚印,她找到了道路,从腰间拿出一张小纸条,上边写着姑母方大娘工作的地方。
在方朝露残留的记忆中,她知道方大娘在臧府担任大少爷的奶娘,而那正是她即将要去的地方。
方朝露,你放心吧,我会代替你好好活着的。她在心里说着,随即迈开大步向前行。
第1章
依亲的路途十分艰难,但方朝露总算抵达万隆县城,并来到臧府大门前。
这座大宅就像在古装剧里看见的那样,高耸的墙向两边延伸开来,不知绵延到什麽地方去 里种植成排的大树,树枝自高墙里探出,枝叶成荫,从外面难窥究竟,相当隐密。大门是黑色的,上头镶着黄铜的狮头门饰,十分气派。
她抬起头,看见大门上盖着一片在阳光照射下发亮的黑瓦,门檐底下有一块厚实的木头,上头刻着「臧府」两个大字。
「是这里了,不会错。」她松了一口气。
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本想着可能无法顺利抵达此地。没想到老天爷对她也算是照顾,一路上遇到几户还不错的人家,有的提供她马房或谷仓过夜,有的施舍她一餐粥饭或水,还为她指路,就这样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地。
敲敲大门,她喊着,「有人在吗?」
好一会儿,没人应门,她再喊了一声,这回,大门边的一扇小门开了。
一个家丁模样的男人自门里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她,「哪位?」
「你好,我是……」
她话未说完,看见她一身衣服又破又脏的家丁皱起眉头,嫌恶地说:「要饭的?」
「嗄?」她一顿。
「去去去,快走!」家丁驱赶她,彷佛她身上带了什麽世纪病毒。
她并不是来行乞的,就算真是,这人的行为也非常不应该。但初来乍到,她还是耐着性子,温文和气地道:「小哥,我并非乞食者,而是—」
「瞧你一身寒伧的模样,还说你不是要饭的。」家丁不让她把话说完,「快走!」
方朝露忍不住沉下声,「小哥,纵使我是要饭的乞丐,你也不需如此羞辱,你明白什麽是怜悯吗?」
「什麽?」被一个女乞儿教训,家丁也恼了,一个大步走了出来,「你这臭要饭的,叫你快走还不走!」说着就动手推她。
她侧身闪开,语带提醒,「请你别动手。」
自幼父亲就教导她,习武之人绝不可轻易出手,因此除非紧急情况或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手。
家丁一听更火了。「我就推你,怎麽样?」他再度伸出手。
这一回,方朝露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一扭,就让他疼得哇哇大叫,五官全皱在一起。
她眉梢一扬,「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放开我,你……你这个臭要饭的。」家丁嘴巴不饶人,腾出另一只手想再攻击。
她扣着他的手深深的使了力,家丁两条腿一软便瘫在地上。
「住手。」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她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人正骑着马过来,在他身後还有另一名骑马男子,看来只十七、八岁,长相清秀。
方朝露疑惑的看着他,但没有放开家丁。
黑衣男人下马,朝他们走近。家丁一见他,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表情十分扭曲。
「大……」家丁一开口,黑衣男人便用那淡漠幽深,觑不出情绪的黑眸瞥了他一眼。他像是意会到什麽,立刻闭嘴。
「小姑娘,看你长得秀气,怎麽如此野蛮?」黑衣男人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的看着她。
方朝露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是他长得像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而是他实在太好看了。
浓眉大眼,挺鼻宽额,身形高?又精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犹如王者般的气息。虽然他衣着平实,可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贵气,让人莫名的感到卑微。
可她这个人是不畏强权的,只要有理,她走到哪里都是抬头挺胸。
「不是我野蛮,是他狐假虎威,恃强欺弱。」
「欺弱?」黑衣男人唇角一勾,冷然一笑,「我可一点都不觉得你弱。」
「我可是弱女子。」
闻言,他笑意不达眸底,「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是臧府的家丁,纵然有错,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她不以为然地反驳,「照你的说法,若臧府的人犯罪,官府也治不了罗?刚才是他先动手,我才制服他的,严格说来我既非教训他,也没伤害他,只是自卫罢了。」
这时,黑衣男人身後的年轻人靠近,像是要说什麽,但黑衣男人制止了他。
「你的自卫已达到目的,先放了他。」
方朝露心想这家丁对她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而她也达到了警告的目的,便松开了手。
家丁逃出生天似的爬了两步,赶紧站起并退到一旁去。
黑衣男人掌心一翻,朝身後的年轻男子说道:「丁鸣,身上有钱囊吧?借我一两。」
丁鸣点头,立刻从腰间取出一个蓝色暗绣元宝的锦囊,从里面拿了一两银子给他。
他取了银子,递给方朝露,「这够你用上几天了。」
她愣了一下,坚毅的秀眉深深拧起,「我不是乞丐。」
「喔?」他挑挑眉,打量着她,「那麽你来臧府所谓何事?」
「我是来臧府依亲的。」
「依谁的亲?」
「我为什麽要告诉你?」她警觉的问。
「因为我或许可以帮你。」他说:「臧府上上下下我都熟。」
「是吗?那你也认识臧府的当家罗?」她怀疑的看着他。
「自然。」
「若真如此,请你一定要他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不应如此傲慢,也不得歧视那些处境困难的人。」
他没有搭腔,只是一脸兴味的看着她。
「我是好意提醒,」她态度不卑不亢,「底下人若傲慢且毫无怜悯之心,别人会说臧家主子治下不严,所谓富而好礼,富贵人家理当要更有宽大慈悲的胸怀及高尚的情操。」
「姑娘所言极是,我记住了。」他深深一笑。
正当方朝露觉得他这个笑容有点诡异时,听见一名妇人的声音传来。
「朝露?」
虽然还没完全习惯这个名字,但她仍立刻循着声音看去。一见到那妇人,她便知道她是方朝露的姑母,因为在她混乱的记忆里有其身影。
「姑母!」她赶紧认亲。
方大娘急忙走来,不住的打量她,「老天爷,你到底是怎麽了?」
「姑母,我没事,只是路上遇到劫财的坏蛋,所以……」
「什麽?」一听她遇到盗匪,方大娘一惊,「你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你没看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这时,黑衣男人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奶娘不用担心,她本事不小。」
方大娘一脸疑惑,「大少爷,你说的是何意?」
听见这两声奶娘、大少爷,方朝露陡地一震,惊疑的看着黑衣男人。
完了,原来此人正是臧府的现任当家—臧语农。她努力回想,刚才自己应该没说错什麽话吧?
她是来依亲的,要是臧家主子不留她,她就要在街头当「浪浪」了。
暗忖着,她努力表现出卑微的样子,「大少爷,小女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恕小女子……不敬之罪。」
可恶,早知道会穿越到古代来,她该多看一点古装剧的。
臧语农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冷冷一笑。
「放心吧。我是有宽大慈悲胸怀的那种富贵人家,不会跟你这个弱女子计较。」
方朝露抬眼,迎上臧语农那淡漠却又透着一抹狡黠的目光,知道他是拿她刚才的话酸她,虽然不服气,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先忍忍。
「既然是误会一场,大家都进去吧。」臧语农说完,便叫人打开大门,然後自个儿牵着马进府了。
方大娘松了一口气,转身拉起方朝露的手,眼底映满怜惜,「孩子,你一路上受苦了吧?」
迎向她那温柔慈祥的目光,方朝露心头莫名一热。
「来,咱们进去吧。」方大娘牵着她的手走进臧府。
当臧府大门在她身後关上的那一刻,方朝露忍不住回头一望。今後,这儿就是她的家了吧?
房间里,方大娘紧紧拉着侄女那纤瘦的手,眼底满是不舍。
她红着眼眶,细细的检视着方朝露,像是想确定她一根头发都没少似的。
「可怜的孩子……」方大娘轻抚着她的脸颊,「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啦。」她咧嘴一笑,「姑母不用担心。」
「你娘死得早,现在你爹也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说着,她低头拭泪。
见状,她赶紧出声安慰,「姑母别伤心,生死乃世间常态,早晚而已,我想,我爹已经跟我娘相聚了。」
听她这麽说,方大娘先是一愣,然後宽慰的笑了。
「是呀,兄长跟嫂嫂的感情很好,嫂嫂死时你还小,他也不曾想过续弦,一是担心你遭後娘虐待,二是他实在对嫂嫂用情至深……」
「嗯。」虽保有原主部分的记忆,但很多事就算记得,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感慨。
「你爹娘都不在人世,现在我不只是你的姑母,也是你的娘了。」方大娘说着,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未料方大娘会突然抱住她,方朝露呆了一下,可那温暖的手及怀抱旋即勾起了遥远的记忆。
她的妈妈也早逝,因此她跟其他兄弟姊妹是由担任跆拳道教练的爸爸带大的。她对妈妈的记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淡、变远。
唯一记忆深刻的是,她七岁那年将人生中第一座冠军奖杯送给病榻中的妈妈时,她脸上那温柔、欣慰、满足及骄傲的表情。
妈妈的怀抱就如此时此刻这般温暖吧?妈妈的味道就是这样清香淡雅吧?不自觉地,她将对妈妈的那份孺慕之情转移到方大娘身上,情绪一时间排山倒海而来,教即使摔断手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姑母……」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跟筋不对,居然哭得不能自已。
「好孩子,你一定忍很久了吧?」方大娘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不用担心,你有姑母,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嗯。」她点点头。
方大娘捧着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你先跟着姑母在臧府做事,大少爷是好人,一直很照顾我,这次我跟他提起你的事,他一口就答应了。」
是不是好人她还不确定,但她深深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机车的人。
「你就先在臧府做洒扫丫鬟,不久姑母会帮你觅个好人家,让你出府嫁人的。」方大娘说。
「嫁人?」她一愣。
「是啊,你已经十八,早该是嫁人的年纪。」
她猛然摇头,「我不嫁人。」
「为什麽?」方大娘不解,「你想像姑母一辈子待在臧府吗?」
她十六岁那年嫁给乌隆村的农户之子,隔年生下一子,一家和乐。不料,半年後的一场瘟疫却夺走丈夫跟独子的性命,教她痛不欲生。
适逢当时臧家老爷派人赈济几个村落,她因还有奶水,便在臧家管事的引荐下进了臧府,成为臧语农的奶娘。
臧语农的娘亲李氏体弱多病,生下他之後经常卧病不起,更甭提亲喂了,方大娘乳水丰沛,便喂养了他。刚逢丧子之恸的她将臧语农视如己出,悉心照料,尔後,他也视她如另一个娘亲。
「也不是,只是我没想过这麽早嫁人。」
「还早?」方大娘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娘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生下你了。」
「二十五岁之前嫁人都还不算晚吧?」她说。
「什麽?二十五?」方大娘惊讶的看着她,「二十五都是老姑娘了,你还想嫁谁?」
老姑娘?也对,她现在身处在封建时代,二十五岁已经很老了。
「姑母一定会替你觅得一个好夫君,这样一来,我才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兄嫂。」方大娘一脸坚定的说。
方朝露不想再跟方大娘讨论此事,因为她很清楚这事不会有结果的,毕竟她们两人身处的时代完全不同,频率对不上。
「对了,」方大娘想起一事,「你方才说路上遇匪,那你是怎麽逃走的?」
「呃……我教训了他们。」
方大娘惊讶地说:「你教训了他们?」
「嗯,」她点点头,「没错。」
方大娘一脸不可置信,「怎麽可能,你、你哪来的力气?」
「姑母,其实打架靠的不完全是力气。」
「不不不,姑母是说,你怎麽会拳脚功夫呢?」她三年前曾回老家一趟,当时朝露十五岁,是个温顺乖巧、说话轻声细语的小姑娘,别说是武功,恐怕连抓一只鸡都办不到。
怎麽才三年时间,她就练了身功夫,还能打跑打劫她的恶匪?
「我……我是跟村子里的人学的。」她胡乱说着,「我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想习武健身,所以就主动学了。」
「你跟谁学的?」
「刘、刘大爷。」她都快冒汗了。
闻言,方大娘眉头一皱,「刘大爷是谁?」
刘大爷是她在二十一世纪的老爸,但这事哪能说出来,她只得继续胡诌瞎掰,「刘大爷是这两年才到村子里来的,姑母不认识。」
方大娘想了一下,不觉得有什麽可疑或不合理之处,便也相信了,但仍觉得侄女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什麽地方不寻常。
不过转念一想,三年的时间要改变一个人也是有可能的,不管如何,这孩子平安,她也就安心了。
就这样,方朝露在方大娘的安排下开始了洒扫丫鬟的工作。
需要劳力的工作对她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不到半天时间,她便得心应手。
因着方大娘在臧家的地位及人脉,方朝露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而大家也都相当照顾她,那名在门口被她教训的家丁还带着几块杏仁糖跟甜糕来向她赔不是,她也大度的原谅了他。
虽然她很讨厌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眼睛又长在头顶上的人,但为了不伤和气,也为了不让方大娘为难,便也船过水无痕,当那事不曾发生过。
才在这里走动一天,她便发现臧府真的是少见的豪邸,大大小小的院落共有八座,庭园及花园有六处,不但有专门养马驯马的马术场,还有最让她心动的练武场。
臧语农是富甲一方的皇商,跟朝廷的关系向来密切,听方大娘说,臧家分散在各地的庄户共有三十六处,店铺有两百家,土地有一千八百笔,依土地属性及当地气候种植各种作物。
臧家自己有镳局及船运,可以押送及运输各种货物,南来北往畅行无阻,臧语农甚至握有多项朝廷特许的买卖,可自由买卖盐、糖等物品。
光听这些,方朝露就深深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方大娘还说,有位什麽知贤王是臧语农的拜把兄弟。她想,能跟皇亲贵胄攀亲带故,那肯定是不容易的。
总之,因为他是个身分地位都不同於一般商贾的人,所以臧府的守卫也相当严实。臧府的护院共有八十人,各有各负责的范围,领头的名叫张大飞,从前是个教头,後来被臧语农延揽至府中担任护院总管。
而练武场,就是这些护院们平时练功的地方。
趁着空档,她请粗使丫鬟玉芳带她去看了看,发现练武场有许多古代的重训器材,让她暗自盘算着要偷闲来练一练。
第二天,方朝露一早跟着方大娘准备到臧府的藏书阁去打扫,经过一处回廊,远远的便听见一阵骚动。
朝声源一看,有个身着紫色精绣衫裙,打扮得珠围翠绕的年轻姑娘正在严厉训斥着一名家丁。
「又来了。」方大娘叹了一声。
「姑母,她是谁?」她好奇的问。
初来乍到,她只听方大娘说臧语农有继母周氏,还有继母所出的异母弟弟臧语晨,可这位威风的姑娘是什麽人?
「她是赵家小姐赵流香。」方大娘眼底有一丝的不忿及无奈,「是夫人娘家妹妹的女儿,也是大少爷的未婚妻。」
「臧语农的未婚妻?」
听见她直呼臧语农的名字,方大娘神情认真地纠正,「朝露,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不少,你可要警醒点,怎能直呼大少爷的名讳?」
「喔,知道了,姑母。」
如今她是该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又给方大娘添乱,只是即便这麽提醒着自己,但一时半刻实在很难适应及调整。
现在只希望在她完全融入古代生活之前,不要惹事闯祸才好。
「这儿不比你从前在三脚村的老家,眼睛要擦亮,明白吗?」
「我明白了。」她尴尬的一笑。
这时突然传来了巴掌声,两人不禁一怔,同时望向声音的那一头,只见那家丁正遵从赵流香的命令,用力的掌掴着自己。
「你没吃饭是吗?」赵流香显然觉得他打得不够重,「再用力一点!」
「是,流香小姐……」家丁唯唯诺诺,认命的继续掌嘴。
一旁的下人们低着头,没人敢多看一眼。看来,赵流香在臧府嚣张不只一天两天了。
方朝露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冲上前去教训赵流香一顿,让她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是没有贵贱之分的。
「朝露,姑母提醒你,」方大娘拉着她的手,继续往藏书阁走去,「尽可能离赵家小姐远一点,她那人脾气大得很,稍有不如意就会遭殃,姑母没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可要把姑母的话记在心上。」
「是。」看方大娘如此慎重其事,可以想见赵流香确实难搞,「不过姑母,她既未过门,为何住在臧府,还端起少夫人的架子?」
「大少爷跟赵家小姐的婚事是老爷在世时订下的。」方大娘解释,「本来她十六岁就要过门,未料老爷却突然辞世,老爷在世时非常信服的相士先生说老爷死後三年内家中不得办喜事,否则将会影响家运,婚事便延宕下来。」
「三年不得办喜事,赵家小姐也可以待在娘家静候,怎麽住进府里了?」
「这是夫人做的主。」方大娘续道:「夫人向来疼爱这个外甥女,并视如己出,大概是想让她和少爷培养感情,就以做客的名义将赵家小姐接进府里了。」
「原来如此。」就是有人娇惯着,赵流香才这麽威风。
只是以年纪来说,臧语农也真是晚婚呢……还是,他已经结过婚了?
「姑母,臧……呃不,大少爷他成过亲吗?」她继续发问。
方大娘摇头,「不曾。」
「他也不小了,又是臧家大少爷,怎会一直没成亲?」
「大少爷一直专注於生意,早些年总是自己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结交朋友,达官显要、皇亲贵胄、贩夫走卒、绿林好汉,什麽样的朋友都有,老爷每次催他成亲,他总说还早,要不是後来老爷身子变差,三天两头卧病不起,大少爷也不会答应跟赵家小姐订亲。」
听完方大娘的说明,方朝露约略知道臧语农是个什麽样的人了,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工作狂、菁英分子。不过,他怎麽会放任赵流香这麽嚣张?
「大少爷不知道赵家小姐的恶行吗?还是他也都这麽对待下人?」若是後者,她可就彻底瞧不起他了。
方大娘摇摇头,「不,大少爷虽然不苟言笑,拘谨严厉,但他是个好主子,对下人很宽厚,之所以对赵家小姐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完全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但若是知晓哪个人挨了赵小姐的打骂,便会命帐房先生在那人的月例里加三两银,以示补偿。」
听了,方朝露有几分讶异。那臧语农看似刻薄严厉,但若照方大娘的说法,他其实是个好主子呢。
这时,她们来到了藏书阁门前。
「大少爷的亲娘早逝,夫人在他八岁那年进府,从此成了他的娘亲,夫人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即便生下二少爷,但也没因此冷落大少爷,老爷过世前要大少爷好好照顾夫人跟二少爷,因此只要夫人高兴,他总是尽可能的顺从她,其实……」方大娘下意识的压低声音,然後推开藏书阁的门,拉着方朝露走了进去。
「大少爷似乎不喜欢赵家小姐。」她掩上门,继续说:「赵家小姐在臧府好些日子了,大少爷从没去看过她,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赵家小姐才常把气出在下人身上。」
「是喔……」
方朝露打心底同情臧语农跟赵流香,一个是父命难违,不得不与不爱的女子订亲,一个是在亲人安排下许配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却妄想着能厮守终生。
她真庆幸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没人能逼她结婚……喔不,她现在已经是古代人了,亲事也得由长辈做主,不过以方大娘的能耐,想来是逼不了她的。
她这个人啊,从来不妥协。
几天後,觑了一个空档,方朝露偷偷的溜到练武场去。
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观察了一下,确定里边没有半个人,她便立刻进到里头。
她一个一个检视研究这些古代的训练器具,并小小试用一下。有些合用,有些实在发挥不了太大的功效,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也算聊胜於无吧。
挑了一个沙包,她撩起裙摆,腿一蹬就朝沙包踢了一下。
这种熟悉的感觉真好,只不过这副身子实在太单薄,肌耐力也大大不足,看来她得花时间慢慢的锻链这副纤弱的身子才行。
她对着沙包又是踢又是打,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虽已是深秋,但不一会儿,她便热得飙汗,却仍旧欲罢不能,继续朝着沙包进攻。
就在她对沙包进行攻击之际,一双沉静却锐利的黑眸正定定的望着她。
臧语农本是要来找张大飞的,可走到门口却看见令他惊异的一幕。
虽然那天在大门外已见识到她的功夫,但他以为她只是练了点防身的招式,没想到自己着实小觑了她。看她架势十足,拳脚有力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底发出惊叹。
话说回来,她哪里像是小家碧玉?方大娘明明说她虽是出身乡下,但知书识墨,温婉有礼,是个安静又乖顺的姑娘。
可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没在她身上看见方大娘所形容的这些特质。
不知为何,他对她感到好奇,因为在他的生活及生命里,都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女子。
「喂!」他出声叫唤。
听见声音,方朝露吓了一跳,急忙停下动作转头一看,竟是臧语农。
想起方大娘的那些耳提面命,她赶忙低头,「大少爷。」
臧语农走了过来,「抬起脸来。」
她暗叫不妙,心想可能要挨骂了。「是……」她慢慢的抬起头,迎上他的黑眸。
他神情冷傲,面无表情的端详着她。此刻,她满头大汗,脸颊泛红,两颗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不敢正视他,模样看来调皮又可爱。
「谁准你进来的?」他问。
她摇头,「没人准,是我自己溜进来的。」
「你知道这里是臧府护院专用的地方吗?」
「知道。」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不把臧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我……」
「奶娘没教你规矩吗?」他其实没生气,只是故意闹她。
一听他提及方大娘,她赶紧解释,「姑母都跟我说过,是我一时技痒,就……总之你别怪罪姑母。」
他微微拧起浓眉,目光犀利的直视着她。
惊觉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错,她连忙赔不是。「大少爷恕罪,奴、奴婢……」可恶啊!要她口口声声尊称他少爷,又卑微的自称奴婢,简直要她的命。
「你在乡下是个只会打架的野丫头吧?」臧语农一脸兴味的睇着她,「奶娘说你知书达礼,温柔安静,看来她骗了我。」
「咦?」她一顿,急忙说道:「不,姑母没骗你!」哎呀,又忘了尊称,她怎麽老是忘记?
「若她没骗我,那麽就是你骗了她。」他唇角一勾,「你在她面前装乖,其实根本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我没骗姑母,也没装乖,只是……嗯?」她猛地一震,意识到他刚才说的话,「少爷是指我没家教?没教养吗?」
「你要这麽解读也无不可。」
方朝露眯起眼。他知道这是多麽严厉又羞辱人的指控吗?他不只骂了她,还骂到她的爸爸妈妈。
她向来不在意自己吃亏或是受辱,但侮辱她爸妈可不行。
「大少爷可知这对我是无比严重的人身攻击!」她有些激动,「少爷不只羞辱我,还羞辱我父母,难道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教养?」
看着眼前圆瞪双眼,语气严厉指正他的方朝露,臧语农微微一怔。他得说,这丫头实在太有趣了。
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对他说这些话?是单纯的不知礼教、不懂尊卑,还是她天生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骗姑母,姑母也没骗你,我虽然是下人,也是有尊严的。」她想起电影中叶问说过的话,「人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可如今看来少爷并没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能够漠视赵家小姐欺负下人。」
闻言,他眉一挑,没动怒,「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那大少爷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凭藉着哪一点说我没教养?」说她教养不好完全是踩到她的地雷。
国一时,有位老师歧视并羞辱一个因隔代教养,行为有点脱序的同学,她当着全班同学面前指正老师,结果老师恼羞成怒,便骂她没妈妈,家教不好。
闻言,当时年轻气盛的她忍不住用中指问候老师,下场就是爸爸被请到学校,被逼着向老师认错,而她也永远记得爸爸为了她向老师低头道歉的样子……
想起这件事,她顾不得方大娘的千叮万嘱,冲撞了他。
这时,张大飞走了进来,不禁一愣,「大少爷?」
臧语农两只眼睛直视着方朝露,不见愠色,只是声音低沉地道:「今天先饶了你,走吧。」
她心头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死定了!她刚才会不会太冲动,太不要命了?她怎麽又忘了自己身处什麽年代,忘了自己是什麽身分?
方朝露啊,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还不走?」臧语农挑眉。
「是。」她答应一声,脚底抹油的溜了。
第2章
几天下来,方朝露每天都胆战心惊,深怕臧语农会找她麻烦,趁机教训她,可她所担心的事始终没发生。
她在府中也遇过他几次,可他没有把她叫到跟前教训,也没故意挑剔她或刁难她。看来,他应该不是什麽小人吧?
总之没事就是好事,她也就慢慢的松懈、安心了。
在大户人家做事没别的,就是要「少说多做,眼明手快」,只要记住这八个字,就能安全下庄。
练武场不能去,她便想着自制简单的训练器材。她跟方大娘要了几大块粗棉布跟麻绳,再跟厨房师傅要了粗糠,自己做了一个沙包跟一条跳绳,开始在仆房的小院子里练了起来。
方大娘还有几个同住的丫鬟都觉得她怪,可她却练得起劲。
「朝露,你只是个寻常姑娘家,又不靠拳脚挣钱,为什麽要学这个?」方大娘皱着眉头,一脸困扰及困惑。
虽说在这年月里,女子习武也是有的,但通常是那些需要以此挣钱的武师或镖师之女,一般的女子还是温柔乖顺才会得人疼。
「姑母,女人当自强,如果自己够强大,就不必男人保护。」她不喜欢弱不禁风的女人。
练功是需要体力的,而体力需要靠粮食供给,於是乎,她尽可能的吃,别人吃不完的她也照单全收,就是为了多长一点肉。
这晚,她做完自主训练及核心运动,本想着就这麽去睡,可肚子饿得厉害她实在是难以成眠。
左思右想,她决定到厨房去找厨子杨叔要一点吃的裹腹。
「杨叔?杨叔?」她朝里头喊了两声,没人应她。
杨叔是厨房的总头头,对她还不错,找他要两颗馒头应该是没问题,可偏偏他不在。
她走进厨房,看见蒸笼还在灶上,便上前翻了翻,竟然还有一颗白馒头。
「耶!谢天谢地!」她欢天喜地的抓起白馒头就往嘴里塞。
肚子饿的时候,什麽都像是山珍海味,就连白馒头也觉得是人间美味。
她张大嘴巴,咬下一大块,心满意足的咀嚼着。
「喂!」
这声叫唤让方朝露吓了一跳,急着把嘴巴里的馒头吞进去,不料吞得太急卡住,噎得她都快往生了。
她弯下腰,神情痛苦,满脸涨红,喉咙不断发出声音。
「你没事吧?」一只手伸了过来,用力拍打着她的背。
她痛苦的抬起脸,看着身旁的人,正是臧语农。
他这是想谋杀吧?这麽多天没来找她麻烦,就是为了这样整她吗?
「你……呕!」她嘴一张,他手一拍,那块卡在她喉咙的白馒头终於掉了出来。
危机解除,方朝露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从前看新闻听说有人被年糕噎死时,她还疑惑怎麽会有人吃东西吃到噎死,现在她完全相信了。
晚回的臧语农怎麽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想到厨房来看看还有没有东西吃,竟碰上方朝露,而且还吓得她差点儿被白馒头噎死。
看她这麽难受,他有点歉疚,但不知怎地又觉得好笑。
他倒来一杯水,递给她,「先喝口水,顺顺气。」
她一边接过水喝下,一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
瞧她那鼻涕眼泪直流,明明一脸痛苦却还恶狠狠瞪着他的模样,臧语农终於嘴角失守。
见他居然笑了,方朝露气到快爆炸。
「这是想谋杀我吗?」
「我哪里知道来找吃的,竟会发现偷吃馒头的耗子。」
「我才不是耗子!」她气愤地反驳,「我只是饿了,所以—」
「所以来偷吃?」
「不是偷!」
「不然是什麽?」他促狭地说:「臧府里的下人,所有吃穿用度都有规定及配给,要多吃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自取,这些规矩你知道吧?」
「这……」她当然知道。
臧府这麽大,上上下下两百多人,若没有管理岂不乱了?但她只是拿了个馒头,他不必给她安上这麽大的罪名吧?
「你不问自取,是偷吧?」他露出微笑,「你不觉得丢脸吗?」
她一时面子挂不住,懊恼地说:「臧家连一个丫鬟都喂不饱,才叫丢脸吧?」
臧语浓挑挑眉,「我臧家从没有吃不饱的丫鬟,你还是第一个。」
「我、我可能还在发育!」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能说出这麽无赖又幼稚的话。
闻言,他先是一顿,然後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这时,听见厨房有声音,杨叔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见两人在厨房里,不禁愣了一下。
「大少爷?朝露?你们在这儿做什麽?」杨叔问。
「没什麽。」臧语农轻描淡写。
方朝露有点意外,还以为他会逢人就说她偷馒头吃,还差点被噎死的事呢。
「喂,」臧语农看着她,「我知道你在练功,为什麽?」
她一脸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强健体魄,成为一个不吃亏、不必男人保护,甚至在必要时除暴安良的女侠啊。」
看她说得一脸认真,臧语农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不需要男人保护啊……原来如此。」接着,他转头看向杨叔,「杨叔,弄点东西给她吃吧,咱们臧府绝没有吃不饱的人。」说完,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杨叔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呐呐的转回头看着方朝露,「刚才我听见笑声,是…大少爷?」
「是啊,他笑得可嚣张了。」她没好气的说。
杨叔抓抓头,一脸疑惑,「怎麽可能?」
「什麽怎麽可能?」她不解。
「我在臧府很久了,从没听大少爷笑得那麽开怀过。」他说。
闻言,她一愣,一个「原来我如此与众不同」的想法钻进方朝露脑子里,但瞬间就被她赶了出去。
翌日晚上方朝露刚练完功,杨叔来了,揣着两颗热腾腾的肉包递给她,「我给你送夜消来。」
「咦?」她狐疑的看着他,「夜消?」
「是啊。」杨叔笑笑,「是大少爷吩咐我替你留的。」
臧语农吩咐杨叔帮她留吃的?哇,她敢说明天的太阳一定会打西边出来。
接过热腾腾的肉包,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
「你赶紧趁热吃,我走啦。」
「谢谢杨叔。」她弯腰一欠,目送着杨叔离去。
杨叔走後,她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拿起热呼呼的肉包一口咬下。
「嗯……」肉包又热又香,让她忍不住幸福的闭上眼睛。
这一刻,她的胃暖了,心也暖了,想着臧语农其实也不坏嘛,虽然他嘴巴毒,但显然不是个坏主子。
话说回来,他为什麽这麽好心,还吩咐杨叔替她留肉包呢?该不是想耍什麽诈吧……老天,这肉包里应该没什麽奇怪的东西吧?
不不不,他应该不会干这种事,那麽他是真心不想她肚子饿罗?
她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到他为什麽会这麽好心。不过,有得吃就吃,她也不想疑神疑鬼,庸人自扰。
又隔天,方朝露正在院子扫地,远远便见到臧语农与丁鸣走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朝他望去,而他也看见了她。
他停下脚步,像是叫小狗似的对她招招手。
她放下扫把,快步的朝他走去。「大少、少爷有、有什麽吩咐?」
唉,如果以她从前的习惯,应该是问「有事?」或是「冲啥?」,但这种语气跟用词想当然耳是绝对不容许在臧府使用的。
他是主,她是婢,那些没大没小、不知轻重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得随口说出。
看她说话像是跳针似的,他微微蹙起眉头,「你结巴?」
「不是,我只是还没习惯这儿的说话方式。」她老实的说。
「这儿?」他微顿,「我明白了,大城跟乡下果然是天差地别。」
「嗄?」他以为她指的是城乡差距?不不,她说的是世代差异,「大少爷千万别歧视乡下人,乡下人说话也不是没礼貌,只是比较亲切,比较真诚。」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真诚不亲切?」
「呃……」惨了,她又多嘴了。
「我若不亲切,会吩咐杨叔帮你留包子?」臧语农眉一挑,「真是不知感恩。」
「不是的,我很感恩,只是……」她低下头,偷偷做了个怪表情,「谁叫大少爷老是乡下人乡下人的说,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他笑意加深,「你老是你啊你的称呼本少爷,我也挺不舒服的。」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还不习惯嘛。」她小心翼翼地说:「以後我会小心的,大少爷。」
「嗯。希望在你习惯之前,我能忍着不赶你出府。」说罢,他便跟丁鸣使了个眼色,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他前脚刚动,方朝露就忍不住的在他身後扮着鬼脸。
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而她挂在外面的舌头还来不及收回……
臧语农一愣,而她也一脸惊恐,赶紧将舌头收回,闭上嘴巴,恭敬的站好。
惨了!她低下头,暗叫不妙。
「喂!」臧语农叫她。
「是,大少爷。」她唯唯诺诺地应声。
「我已经吩咐杨叔每天替你留点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厨房吧。」
「是的,谢谢少爷。」她赶紧答道。
看她一脸懊恼的翻了白眼,臧语农差点笑了出来,惊觉到自己的反应,他眉心一拧,脸一沉,转过身继续前行。
穿过拱门,丁鸣稍稍上前来,低声的说:「方大娘的侄女实在太不懂规矩了。」
「确实。」
「方大娘虽是乡下来的,但应对进退都十分合宜,说话做事也都中规中矩,怎麽她侄女是这副德行?」丁鸣不解地说。
臧语农神情淡然,「她的确是粗手粗脚、没半点规矩,但你不觉得她十分有趣吗?」
「有趣?」丁鸣眉头一皱,「我只觉得她对少爷真是太没礼貌了。」
丁鸣今年十八,自十三岁起伴在臧语农身边,贴身服侍,对臧语农十分崇拜及尊敬,自然不许有人对主子不敬。
「丁鸣,」臧语农睇着他,「规矩的女人太无趣了。」
「嗄?我不明白。」
臧语农高深一笑,「你还年轻,以後会懂的。」
这日忙完了藏书阁的活儿,方朝露没有立刻离开。她刚才整理书架时发现了几本理筋整骨的书,约略翻了几页,觉得十分受用,心想做完该做的活儿,就拿来研读一番。
於是,她取下那几本书,席地而坐,专注又认真的研究起来。
从前当教练时,她也得懂得如何快速且简易的急救及包紮,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常看此类书籍。而她老爸更厉害,还能帮学员脱臼的部分归位。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眼皮越来越沉,又呵欠连连,反正时间还早,她心想打个盹应该不碍事。
於是乎,她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
通往藏书阁的长廊上,穿着一身藏青色暗绣云海长袍的臧语农正轻步走着。县令大人的父亲即将过八十大寿,他派人打听,得知县令的父亲一直在寻找一册名为《北卑见闻录》的古籍,而他记得府中的藏书阁便有这书。
众人皆知县令对父亲十分孝敬,其父欢喜,他便欢喜,收到梦寐以求的古籍为寿礼,其父必定心情大好,而他讨了县令父亲的欢心,必也能讨得县令大人的欢心。
行商求财,自然得人情练达,八面玲珑,臧语农做了这麽多年的生意,为商之道自然清楚通透。
来到藏书阁前,他发现那两扇对开的雕花木门是敞开的,本以为应是有人正在打扫,可里头却无声无息。
他步进阁中,隐隐听见微微的呼噜声,像是有人在打鼾。
谁在这儿偷懒?他将脚步放轻,沿着一排排的书架巡视,走了不久,他就发现有人躺在两排书架之间,四仰八叉的睡着。
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待看清那人容貌,唇角旋即微微扬起,漾着一抹温煦的笑。
他道是谁,原来在这儿偷懒的是她—方朝露。
瞧她呈大字型的睡法,多豪迈啊!她睡得又沉又香,时不时还发出沉鼾,不知为何,每回见着她,他就觉得胸口有一股温热感,嘴角也总会莫名失守。
他靠近她身边,蹲了下来,先是看到落在她身边的几册书籍,然後才注视起她沉睡的脸庞。
她长得不是特别美,但看起来挺舒心,她有着纤长的睫毛,圆圆的眼睛,鼻子不算挺,但也不塌,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就算不施脂粉也悦目。
此时,她的唇片微微的掀合了一下,从嘴里逸出不知所谓的呢喃。
不知怎地,当她唇瓣歙动的时候,臧语农的胸口悸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胸口。
已是近三十的男人了,当然明白这份悸动不寻常,但他不明白的是,她怎麽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在他这麽想着的时候,他惊觉到自己竟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庞……臧语农,你在做什麽?他心里有个声音这麽吼着。
而她彷佛听见了他心里的吼声,倏地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他心头一惊,她也是,双方像是看见了什麽吃人怪兽般瞪大眼,好半晌才拉回心神。
「大少爷!」方朝露整个人跳起来,下意识的擦擦嘴角。
完了,完了,她在藏书阁偷懒睡觉,还流口水。丢脸,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慢着,他刚才在做什麽?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非常非常非常的靠近自己的脸,而且神情还带着一份心慌及心虚……
刚才他该不是想趁着她睡死之际偷摸她吧?难不成他对她这个粗使丫鬟有什麽非分之想?
臧语农站起身子,掸了掸袍子,一如往常的淡漠冷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偷懒?」
方朝露低下头,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少爷请原谅我。」她在上工的时候睡觉是事实,只能低头赔罪兼讨饶。
「敢情偷懒还有故意及无心之分?」他眉一挑,觑着她脸上那有趣的表情。
「我……」她再一次诚恳道歉,「真的很对不住,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抓到她的小辫子,臧语农存心捉弄她。
「不,没下次了。」她两道秀眉紧蹙,暗自腹诽着她都低头认错了,为什麽他还不肯放过她。
方大娘总说他是个宽厚的主子,而在他要杨叔帮她留吃的之後,她也是这麽想的,哪知道……
「依臧府的规矩,偷懒是要记点扣月例的。」他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她扬起脸,有点不开心。
「你不服?」
「服……」她拉长了尾音,却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你可以走了。」他以眼角余光瞥了她一记,「记得自己去领罚。」
方朝露欠身领命,转过身,心里嘀咕着:扣就扣,你高兴就好。
就在此时,她想到地上的几册书籍还没拾起,头一低,发现自己踏出去的脚就要踩上书籍,於是急忙收脚,身子却失去重心,整个人撞上书架。书架晃了一下,没倒,可书架最上方的一个木匣子却掉了下来。
她本能的举起双手护在脸上,做出防御的动作,心里已做好肯定会被木匣子砸中的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臧语农一个箭步上前,双臂一展将她抱进怀中,下一刻,木匣子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眉心紧皱,闷哼一记。
方朝露的脸埋在他胸口,不止听见他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也听见他的心跳。他的一双劲臂牢实的环住她,温暖又可靠,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一阵不知名的热直冲脑门。
他是臧家大少爷,身娇肉贵的他竟拿身子替她挡了那沉甸甸的木匣子?
她本能的抬起脸,疑惑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她有些感动,可能是因为从小习武,向来都是她保护别人,没想到她也有受人保护的一天。
「你真是……」臧语农声线低哑,听得出来有点痛苦。
他得说,真是疼死了,若今天站在底下的不是她,他顶多是伸手推一把,断不会拿自己当盾牌。
他不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但也不是个富有大爱的善人,一直以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在他的理解之中,就是遇事自保。
可当他发现她处在危险之中,他忘了自保,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保她。
这想法令他心头一颤,错愕又不可置信。
他是怎麽了?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而方大娘又是他视如母亲般的奶娘,他确实是会看在方大娘的分上对她特别关照,可却不会因此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最怪的是,此刻知道她毫发无伤,他心里是愉悦而庆幸的。
他心头一惊,隐约意识到什麽,随即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下次小心些。」
「少爷,我……」
「把东西收一收,以後别再让我看见你偷懒。」说完便飞也似的逃了。
臧语农离去时,方朝露从他走路的身姿判断出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果然,翌日她向方大娘打探,得知臧语农请大夫进府,而且整天没离开过他的居院—溯心苑。
她一个新进的粗使丫鬟,肯定进不了臧语农的居院,可她又很想前去探望,想来想去,只好向方大娘说明原委,并拜托方大娘帮忙让她进到溯心苑。
当方大娘得知大少爷会受伤竟是为了救方朝露,心里十分惊讶。
大少爷平素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行事冷静自持,即便是必须立判的决定,也是经过他那脑子精算才下的。在那当下,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伤?
若他知道,又怎麽会为了朝露而甘冒受伤的风险?就因为朝露是她的侄女?还是朝露在他心里有着一席之地?
这麽一想,方大娘真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感觉。她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他的心性,她就算不敢说十足十的清楚,却也是有七、八分的把握。
府里上上下下两百多人,他几时这般上心过?之前朝露到厨房找馒头吃被他发现,事後他还吩咐杨叔往後都替她留点热食。
当时,她只以为大少爷是看在她这奶娘的分上,所以对朝露较为照顾。可现在……这表示朝露确实上了他的心。
朝露未嫁,她这个做姑母的本也打算替她觅门亲事,让她安安稳稳的过上好日子,大少爷虽然是一等一的好对象,但他可是皇商、是臧家的当家,就算不是皇亲贵胄,结亲的对象也不可能是一个来自乡下农家的粗使丫鬟。
他们两人要在一起也不是不成,但朝露终究只能是个低下的通房,连侧室都没分,兄嫂若还在世,会愿意让女儿做小吗?
「朝露,我待会儿弄一盅十珍鸡汤,你就端去溯心苑,说是我让你送去的。」方大娘叹了口气。
方朝露点点头,「谢谢姑母。」
近掌灯时分,方朝露端着那盅十珍鸡汤来到溯心苑。方大娘说这十珍鸡汤是她从前常弄给臧语农吃的,里头放进十种当季的蔬食及几味提味的药材,味甘性温。
溯心苑里没有侍候的丫鬟,只有随侍丁鸣跟几个打扫的小厮家丁,她进到溯心苑,只见堂门半掩,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因为有正当理由,她大胆的穿过院子,来到花厅的廊下。这时,赵流香带着侍女瓶儿走出来,脸色不甚好看。
丁鸣跟了出来,赔着笑脸,「赵小姐,那奴才不送了。」
赵流香冷哼一记,不想再说什麽。她听说臧语农受伤,立刻跑来关心,没想到他竟拒她於千里之外,见都不见一面。
他再怎麽不喜欢,她终究是他的未婚妻,是这臧府的未来主母。她不懂,他为什麽连一点点的薄面都不给她?
「咦?」丁鸣看见站在廊下的方朝露,「谁让你进来的?」
方朝露上前,先向赵流香欠了身,然後转向丁鸣,「是姑母让我给大少爷送汤盅来。」
臧府里的婢女丫鬟多达百余人,方朝露又初来乍到,赵流香压根儿不知道这丫头是谁,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谓的姑母是哪位,於是她稍稍停下脚步,疑惑的打量着方朝露。
丁鸣下了廊,「给我就行了。」
「不成,姑母说要我亲自端到大少爷面前。」方朝露无论如何都要见上臧语农一面,瞧瞧他到底伤得多重。
丁鸣了解方大娘在臧语农心中的地位,也觑出臧语农对方朝露特别不同,就算不想放行也不能强硬拦下,於是说一句他要回屋里向臧语农请示,便转身上了廊,走进屋里。
赵流香上下打量着方朝露,虽对她十分好奇,却高傲得不肯先开口,只以眼神示意一旁的瓶儿代她提问。
「喂!」瓶儿见她只是一个粗使丫鬟,说话挺不客气,「你是谁?」
方朝露愣了一下,觉得她态度傲慢的让人不爽。
她早见过赵流香是怎麽糟蹋那些下人,瓶儿在她身边那麽久,似乎也染上了主子的习气。
「问别人名字时,理应先报上自己的姓名,不是吗?」方朝露直视着瓶儿,语气严肃。
「你……」瓶儿因为是赵流香的贴身婢女,赵流香又是这等身分,因此她婢凭主贵,在府里向来走路有风,可眼前这个粗使丫鬟居然敢教训她?
转头看着自家小姐,见小姐脸色更难看了,瓶儿还想再说话,丁鸣已快步走了出来。
「少爷要见你,跟我进来吧。」
方朝露点头,眼尾一瞥,看见赵流香跟瓶儿都铁青着脸,表情像是吞了钉子似的。
她没理会,快步的上了廊,跟着丁鸣进到屋里。
穿过厅旁的门进入花厅,再穿过一道门进到了书斋,通过书斋,便是臧语农的寝室。
她随着丁鸣走过三道木雕屏风及一幕垂帘,便看见半卧在床的臧语农。
臧语农见她进来,以眼神挥退了丁鸣。
丁鸣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看他半卧在锦榻上,墨发未梳整,身上又穿着单衣,看来是真的伤得不轻,她杵在原地,心里有几分的歉疚。
「奶娘帮我炖了汤,怎麽不自己来?」他问。
「是我拜托姑母想办法让我进来的。」她老实的回答。
「是你想来?」不知怎地,听到这话,他心里有不知名的喜悦。
「少爷是被木匣子砸伤的吧?」她怯怯的问。
「运气不好,砸到了背脊,伤筋动骨。」他淡淡地说:「大夫说得疼个十天半个月。」
她一脸抱歉,「本来伤的应该是我……」
「我不想伤的是你。」他未多想,脱口说出。
此话一出,他自己心头一震,方朝露也是一脸惊讶。
她瞬间涨红了脸,圆瞪着两颗晶亮慧黠的眼珠子盯着他,看得他都觉得难为情了。
「那样看着我做什麽?」他以一贯的冷峻及嘴坏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我不是护着你,是怕奶娘难过伤心。」
意识到自己对方朝露有着不寻常的情愫,臧语农其实颇为挣扎。他知道方大娘最大的心愿便是替方朝露觅个好归宿,但这好归宿绝不是做小。
方大娘不是嗜财之人,比起富贵的生活,她更希望方朝露可以嫁个平凡人,过着安乐的日子。
他对方朝露生了情,想要她那是易如反掌,可他不能不顾虑方大娘的感受。
如今,他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而且未婚妻就住在府里,纵使他再不喜欢赵流香,若她没出什麽纰漏,时日一到,他就得将她娶进门。
而方朝露只是一个粗使丫鬟,就算收了她,顶多也只是个通房。
按理说,一个丫鬟若能被主子收为通房,也不算委屈了她。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
方朝露是个心性坦率的,她憋不住委屈,也不该受这种罪。
虽然想也知道他应是看在方大娘的面子上才维护她、为她挡灾,可听见他亲口这麽说的时候,方朝露竟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她得承认,方才听见他第一句话时,她真的是心花怒放,激动不已,可接下来,他却将她从云端狠狠的拽了下来。
「鸡汤我搁在这儿。」不想多留,她将汤盅往那张黄梨木的圆桌上搁下,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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