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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渔潼《食全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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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3-16 13:26
标题:
渔潼《食全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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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食全闺女》
作者:渔潼
系列:蓝海E84001-E840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3月18日
【内容简介】
不论前世今生,她孟溪妥妥就是个当厨子的料,
与生俱来的手感让她调味料怎么放怎么精准,随便炒炒都好吃,
偏偏上辈子毁在一个情字上,重生后,她决定──
一、听从大伯建议,拜名厨当学徒,
二、供养义兄考科举,弥补他上辈子来不及过的大好青春,
为了让义兄认真读书,她信誓旦旦说会照顾他的三餐、赚束修费,
她做的糕点不仅得了名厨的小孙子的青睐,还被推荐收为徒,
只是卖糕点时她意外惹上不该惹的人──
东平侯世子搭讪她和堂姊不成便使出下作手段,污蔑大伯毁损他的玉佛,
她惊觉事态严重求助义兄,他竟一状将世子告上衙门……
孟深不得不承认,他的胃和心都被孟溪养坏了,
为了吃她煮的一日三餐,他听话地去上课、挨戒尺,
还配合她想助他恢复记忆的心,被神医针灸了三回 ,
她单纯得以为他也想找回自己的身分,却不知那全都是为了她,
像是特地穿新衣打扮给她看,却因为夜太黑所以没看见;
又趁她来学认字的时候念情诗给她听,她却误以为他有喜欢的人……
老天,难道她上辈子因情而死,所以这世才情窍不开吗?
但他不气馁,好说歹说终于哄得她跟他上京赶考,为他做饭,
谁知她一入京马上又去酒楼掌勺……
哎~想让她只为他一人煮一辈子的饭,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一章下定决心去学厨艺
孟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她以为马车摔下山的那瞬间,她心里所有的怨,所有的后悔,所有的不甘都将归于尘土,只剩下无尽的安宁,结果……
孟溪摸摸自己的脸,瞬间笑了起来,真好啊,她活了!她再不是那个病恹恹,躺在床上枯槁得宛如死人般的孟溪,她朝气蓬勃、神采飞扬,正是最健康的时候。
她放下镜子就要跑出去,却听到大伯的声音,「人人都说阿溪是当厨子的料,她偏偏不肯……娘,你说怎么办吧,我们供不起阿深念书了,他一个人花的钱抵得上我们一家子,就算考上举人又有什么用?」说的是她的义兄孟深。
孟深是孟溪的父亲在林子里发现的,当年不只胳膊被烧伤,人也神志不清,父亲心善,不肯见死不救,将他背回家中,孟深醒来后不记得身世,就被当做孟家的孩子养了。
他虽然性子古怪,念书却一流,连镇上的孩子都不如,可惜父亲过世后,孟家的人不再愿意供他念书。
前世也同样在这时候,大伯提出建议,让孟溪去学厨艺挣钱,然而孟溪实在不喜欢做厨子,厨子不能打扮不说,还得整日与油烟为伴,她可珍惜自己的脸了。
孟溪一直觉得她是整个盐镇最好看的姑娘,凭这容貌必定能嫁入富贵人家,所以大伯说学厨艺,她一口就拒绝了,哪怕她有天赋也不肯。
她有一双如秤一样的手,凡是她往菜里放的盐、糖、酱,没有一次是有误差的。
这种天赋在幼时就被孟家人发现了,后来他们每次做菜,就会逗孟溪,说:「阿溪,快来放盐。」她真的每一次都放得恰恰好。
但父亲母亲尚在时,疼爱她,不太让她做厨房的活,而今却不一样了,谁会白白养着她跟义兄呢?
所以前世,孟溪就想着嫁人,她看上了盐镇的知县林时远。
林时远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林老爷是做大官的,却不纵容儿子,反而将儿子弄到京都辖下的盐镇历练。
年轻知县长得俊俏,唇红齿白,孟溪一见倾心,而小姑娘粉面桃腮、楚楚动人,也让林时远念念不忘,那时候孟溪以为自己一生终有所托,直到林老爷出现在盐镇……
结果可想而知,林老爷雷厉风行,很快就把林时远调离盐镇,还给林时远定了一门好亲事。
孟溪听说那姑娘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而是勋贵之女。
她不甘心,寻到京都,可就算见到了林时远也枉然,他让她忘了他,甚至当着她的面落下了泪。
而他嚣张的未婚妻跟踪而至,鄙夷地道:「你这样的身分也配?」
孟溪就此病了,她分不清是因为林时远的负心,还是因为被羞辱才一病不起。
她病得很厉害,而孟家也没有多余的钱给她治病,倒是她的义兄孟深一直对她不离不弃,有一天,孟深也不知从何处弄来银子,说要带她去京都看病,说一定能将她的病治好。
那天雷雨交加,孟溪被他抱上了马车。
印象里,那马车很是豪华,她躺在上面,闻到了很清香的味道。
她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义兄怎么雇得起这样的马车,而且他的衣着似乎也很华贵……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义兄说了什么,可她并没有听清楚,然后车厢忽地有一阵剧烈的颠簸,随即传来车夫的喊叫声,她知道出事了……
马车坠入山谷时,义兄抓住了她的手,那双手是如此温暖,她心想,原来古怪的义兄是这么疼爱她,可惜被她连累,竟葬身于此。
思及此,孟溪推开房门叫道:「大伯,我愿意去学厨艺!」
孟溪的大伯吓一跳,愣愣地道:「……好,好。」
孟老太太也惊住了,「阿溪……」
「祖母,哥哥在何处?」孟溪却问。
「阿深?应该是在屋里看书吧。」
义兄人懒,就喜欢看书,十一岁的时候考上了秀才,给孟家狠狠挣了一回脸面,那时候全家都供着他,希望义兄能再接再厉,考上贡士、考上状元,当上大官,这样孟家的人也能跟着过好日子。
结果义兄考不上贡士、当不了官,也不想干活,渐渐的,孟家人就有些失望,加上义兄心高气傲,嘴不饶人,父亲死后,谁还愿意出这个钱?就是她,心里都不喜欢义兄。
可就在她病了的时候,义兄竟然愿意带她去京都治病……
孟溪跑到义兄住的地方趴在窗口看了看,见他垂着头盯着书一动也不动的,她又飞快地跑去厨房。
前世她没有给义兄做过饭,就怕弄花她的脸、弄伤她的手,这次,她不怕了。
孟溪去前面的小菜圃拔了些韭菜,去鸡窝里掏了个鸡蛋,又蹲下来烧火。
孟老太太听到动静过来瞧,「阿溪,你在做什么?」
「给哥哥做饼吃!」
韭饼是母亲擅长的,母亲比父亲去得还早,但孟溪记得这个味道。
她飞快的洗韭菜,切碎后加盐、加酱,然后和面揉面,再挖些家里剩下的猪脂,掺入砂仁、花椒。
孟老太太看得目瞪口呆。
孟溪很快就将韭饼做了出来,放入锅内烙熟,不一会儿香味扑鼻,孟溪给祖母盛了一个,然后就端去义兄的房中。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孟深抬头,发现是孟溪进来了。
小姑娘现在才十四岁,鹅蛋脸、细长的眉,一双眼睛顾盼生姿,好像带着钩子,而此时对他笑得分外的甜,甜的渗人。
孟深眼睛眯了眯,「你来作什?」
「怕哥哥肚子饿,影响看书,」孟溪轻手轻脚进来,把韭饼搁在书案上,「趁热吃吧。」
影响看书?孟深差点笑了,孟溪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宣宁侯,他真名叫秦绍,前世要不是孟溪,他本来都恢复记忆,要搬入宣宁侯府了,就因为她病了,他不得不把孟溪从盐镇带去京都,因为义父临死前曾拜托他照看好孟溪。
可惜这小姑娘贪慕虚名,看上林时远,非要嫁他,反倒把自己给耽误了,看她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孟深原是不想理会,奈何欠了义父人情,想着不如一次还清,这样他与孟家就再没有任何纠葛,谁想得到……
孟深看着孟溪,心道:这简直是个扫把星,因为她,他英年早逝!
如果那日不救她,他早就在宣宁侯府享福了,他有侯爷的爵位,有数之不尽的家财,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入朝为官,有权力在手,然而就在那一天,一切都失去了!
孟深嫌弃地看了韭饼一眼,一个饼就能弥补吗?
义兄长得其实不赖,但他身上有种邪气,总叫人感到不那么舒服,比如他的眼睛很狭长,眼尾翘起来,看着人的时候总有高高在上的意味,而一旦他笑了,那笑容就透出几分凉薄,似乎是一种嘲笑。
孟溪幼时就不喜欢他,不知道父亲为何要救下这个孩子,把家里的钱都花在他身上。
后来考上秀才了,孟溪就觉得,义兄还是有优点的,因为家里但凡来客人,都会对义兄称赞有加,说盐镇难得有这么小就考上秀才的。
但是义兄越长越大之后,懒病也越来越明显,有时候她还知道帮着家里收拾东西,义兄却从来不动手,大伯看不过眼,他就说「我是做那种事的人吗」。
言下之意,他是非富即贵的命。
可惜义兄的家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孟溪心想,她才不会做厨子去供义兄念书呢,她只会去改变她自己的命,但她想错了……
孟溪声音格外的温柔,「哥哥,再不吃,这饼就要冷了。」
冷了就冷了啊,孟深心想,他明天就离开孟家去京都,他要去做他的宣宁侯,谁稀罕吃这个饼!
孟溪看他神色不善,有一瞬间差点没有耐心,可想到义兄为帮她而丧命,轻叹了口气,将韭饼端起来,夹起一块放在孟深嘴边,「哥哥,你吃一口嘛,我专门给你做的,你吃一口好不好?」
声音娇滴滴的,孟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孟溪今日莫非吃错药不成,她为什么要给他做饼?
「你……」他盯着她看,「有何意图?」
往前自己与他颇是疏离,难怪他起疑,孟溪灵机一动,道:「哥哥,我昨日梦到爹爹了,爹爹问起哥哥可吃好穿好,我才惊觉我一直对哥哥不够关心。」
呵……良心发现吗?
不过提到孟父,孟深终究硬不下心肠,当年要不是他,自己不能活到现在,这家里,也只有孟父对他是真心。
孟深张开口,将韭饼吃了下去,谁料这一尝便有些停不下来,明明只放了韭菜鸡蛋的饼竟有种说不出的美味,入口酥脆,咽下去后唇舌间香、咸、麻,韵味悠长。
他瞅瞅这饼,傲慢地道:「再喂一口。」
孟溪欠他的,喂一整个饼都应该!
他似乎觉得很好吃,孟溪心里欢喜,看来自己做厨子真的有天赋,这样的话,她一定能学好,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她就可以养活自己……不,她还可以供义兄继续念书!
「哥哥,明日我再烧别的给你吃。」她笑着道。
孟深眉梢微扬,心道:明日……他明日就要走了,以后与她再不相见。
听说孟溪愿意学厨艺,她大伯的女儿孟竹,也就是她的姊姊,十分担心。
「阿溪,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两个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她搂着孟溪的肩,「阿溪你是做官夫人的命啊,你看刘家的杏儿,她就嫁给县丞了,她什么样?连你一半都比不上!」
前世孟竹也这么说,她万分赞同,但经历过林时远的事,她发觉要做官夫人很难,家世这个门槛,不是想越就能越过的。
「姊姊,刘杏儿的爹好歹是开米铺的,家里不缺钱,我们家呢?你真以为我的脸有这么矜贵?」
「就是矜贵!」孟竹作梦都想长成孟溪那样,摸着她的脸爱不释手,「哪一处都好看,我百看不厌。」
「行了。」孟溪躲开她的手,「帮我想想烧什么菜吧,过阵子要去拜师学艺,总得有个拿手的。」
「你拿手的不就是撒盐吗?挥一下,能把梁师父惊得目瞪口呆。」
孟溪顿时无语,半晌道:「光是调味怎么行。」
孟竹想一想,「要不做个肉片炒黄花菜?」
穷人家吃点肉就觉得这菜好的不得了,但要去拜师恐怕不行。孟溪道:「得精致些。」
「那就是我们吃不起的了!」孟竹灵光一闪,推了推她,「还记得那个如意卷不?」
前几年,姊妹俩在上元节看到的,大冬天有个小贩支了油锅,把一个个做好的如意卷放里面炸,光是听声音都觉得暖,别提混杂的各色香味了,可惜两人兜里没钱,愣愣地看了半天走了。
「那可漂亮吧?我馋到现在!」孟竹舔嘴唇。
「就做这个吧,」孟溪拍定了,「不用肉馅,咱们家也做得起。」
两个小姑娘挨一起窃窃私语,孟溪的大伯母王氏看到了,与丈夫道——?
「阿溪怎地就答应学厨艺了?这孩子之前不是还发脾气,砸了茶杯吗?」
「我也不知……」孟方庆当时就吓了一跳。
「唉,她哪里该去学厨艺,她该嫁人,指不定聘礼多得能摆满院子呢。」
「别胡说!」孟方庆皱眉,「她的婚事轮不到我们做主,我们也不要提,嫁得好就罢了,嫁得不好,还不是你跟我来担着?只要阿深不要我们供着就行……我们也供不起,儿子马上要娶妻,聘礼钱还没凑够呢。」
想到这事,王氏顿时就没闲功夫操孟溪的心了。
盐镇有个远近闻名的厨师,名叫梁达,他自个儿开饭馆,生意火爆,最近年纪老迈退了下来,改收徒弟,每年收三个,不只不要束修,每月还给予丰厚的工钱,唯一的要求就是出师前,每位徒弟必得留下六道自创的菜式。
为何?因梁达要谱写一部流传百世的美食集。
如此好事,想求学的人如过江之鲫,这就让梁达的要求一再提高,为了挤进前三,孟溪马上卷袖子练习。
如意卷顾名思义,形如如意,乃干豆腐皮做成,里面裹上各种馅,卷成笔管大小,三卷合成再用一张大豆腐皮裹之,入油煎炸,冷却后,捞出切成小段。
孟奇砍完柴已是天黑,一回来便闻到豆腐皮的香味,只当是家里留给他的晚饭,结果却见孟溪在灶台边忙乎,他十分惊讶,「阿溪,怎么是你?」
「正好,大哥,你来尝尝。」孟溪把新做好的如意卷端给他,「我马上要去学厨艺。」
孟奇一听,差点没把碗摔了,他这妹妹可不像自己的亲妹妹,孟溪与他们去集市,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这是该藏起来好好疼的人儿,怎么就去学厨艺了?
孟奇想一想,明白了——家里缺钱!
他面上生出几分愧疚,「阿溪……」
孟溪摆摆手,不看他这副样子,算起来,大伯一家没亏欠她,大伯、大伯母除了要养一子一女外还要供养祖母,能怎么办呢?
「快吃吧,大哥!」
「是啊,吃吧,哥哥!」孟竹叫得更大声,她完全没想到孟溪竟然能真做出来,明明当年她也在旁边看着,却一点也不记得做法,可这回她总算如愿了。
孟奇笑,咬了一口如意卷,随之满脸震惊。
「如何?」孟溪问。
「好!」孟奇环顾一眼,「应该让阿深来评,我可说不出那些话,只能说好吃。」
太晚了,哥哥应该是看会儿书就要歇息的,她不想去打搅。
前世,她没有去拜师,大伯也拿不出钱给义兄请夫子,后来义兄便没再念书,不知整日做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在意,一心只在林时远的身上,仔细回想,他似乎离开盐镇一阵子?
有日祖母询问,阿深在何处?好几日不见人影,她摇摇头,满脑子想的是,林时远为何去了京都就杳无音讯?明明离得不远,如若书信一封,不过两日就到盐镇。
他是不是真的屈从于他父亲了?他是不是早已忘了她?
那时的她,一遍一遍如此想着。
耳边传来孟竹的声音,「阿溪,你用这道菜去拜师,一定会被梁师父看上!」
孟溪回过神,夹起品尝,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嗯,不错,她没吃过,但这正是她想像中的味道。
原来,曾经因囊中羞涩买不起的美食,她自己也是能做到的!孟溪瞬间有了一种满足感。
而此时的孟深在睡觉,要他看书是不可能的。
在此之前,是因为失去记忆才想到去考秀才,走科举,才不会沦落到去种田。
他身娇体贵,虽然当时不知自己的身世,可心里就是有种笃定,他与孟家的人不一样,甚至说,他与整个盐镇的人都不一样,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孟深闭着眼睛想,明日他就要离开此地了,明日他该怎么跟老太太道别,跟孟溪道别?
说出真相?这绝无可能,若孟家的人知道他是宣宁侯,只怕这辈子他都跟孟家脱不了关系。
孟深皱眉,要不还是悄悄的离开?反正义父已经去世,谁会在乎他?前世他为弄清自己的身世去了京都,整整一个月都不见他们报官,回来后倒是看到孟溪病了。
他想跟她说:「活该,谁让你指望林时远。」但见她蔫儿吧唧的,懒得骂她。
孟深翻了个身,要不还是偷偷的走吧,今日早点睡,明日早点起。
第二章孟溪的改变
翌日寅时。
太阳未出,天色漆黑,孟深从梦中醒来,额头冒汗,仿佛是被梦里的熊熊大火所炙烤。
这个梦他作过无数回,从前会害怕,是因为想不起发生了什么,现在却一清二楚。
他掀开被子爬起来,洗漱后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他来孟家时两手空空,中间并未添置多少物件,值钱的更是一样没有。
孟深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件老旧的衣服,这是他被义父带回家,醒来后义父替他扯的,当时穿在身上大得很,差点拖到地上。
义父咧嘴一笑道:「嘿,能多穿两年呢。」
那时他就知道孟家有多穷了。
孟深把衣服塞在包袱里,往身上一背便推门出去,谁料门口竟站着个人,突然发声——?
「哥哥,你要去何处?」
孟深吓出一身冷汗。
听清楚声音才发现是孟溪,他手撑在门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话该是我问你吧?说吧,想偷什么东西,是不是那枝羊毫笔?」
那枝笔是考上秀才后考官送的,说他将来前途无量,想来这考官的眼光是极好的。
孟溪听了,那瞬间,她有调头就走的冲动。
笔是不错,她认识林时远后,确实想过要买一枝一模一样的送给他,当时却被孟深各种挖苦。
嘴巴讨厌死了!
孟溪咬咬牙,又嫣然一笑,其实义兄心里是很关心她的,她不跟他计较。
「哥哥,我是见你这里的油灯亮了,请你来吃早饭。」
孟深:「?」
「我做了如意卷、莲子粥、鸡蛋酥。」孟溪说着目光落在孟深的肩膀上,「你背了什么?」
孟深面无表情的撒谎,「几本书,我想带去听风亭那边看,家里有些热。」
五月了,已近酷夏。
孟溪暗想,义兄可真勤奋呢,她邀请他,「哥哥吃完早饭再去吧。」
此时无法走,孟深只好跟着她过去。
桌上真放了她刚才说的那三样东西,烛光下,模样诱人。
孟深坐下来,极为怀疑,「真是你做的?」孟溪实在不是一个喜欢下厨的人。
「是啊。」孟溪催着他道:「你尝尝,尤其是那个如意卷。」义兄的嘴巴很挑,刚刚来孟家时就能看得出来,但他从来不跟谁抢。
不管是肉是鱼还是鸡蛋,一端上桌,他们几个孩子都是虎视眈眈的,唯独义兄安静的坐着,仿佛是在让给他们吃,又仿佛是不屑,倒是父亲会夹到他碗里,他才慢慢吃一口。
孟溪盯着他,这样的人表现出好吃,就一定好吃。
孟深却没耐心,暗道应付完孟溪还得赶路,便夹起一块如意卷。
切开的如意卷从侧面就能清楚地看到好几个层次,最外面是被炸得金黄的豆腐皮,第二层是叠成品字形状的三个卷,每个卷里面都包裹着不同的馅,有红色、绿色、淡黄色的,光是色泽就令人垂涎。
再吃进嘴里,耳边咯吱脆响,豆腐皮特有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随即夹杂了甜、酸、咸三味,又有豆子香、荠菜香、糯米香,层层袭来,他眉眼不由自主地舒展。
「好吃吗?」她问。
孟深道:「还行吧。」
那就是成了,孟溪自己也觉得不错,跟孟深道:「我用这如意卷去拜师,说不定梁师父真的会收我呢。」
「梁师父?」谁啊?
孟深有疑问,但那疑问一闪而过就没了,他吃完就要走人,管他是谁,想着,他又夹起一块如意卷。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孟溪却解释给他听,「梁师父是镇上的名厨,我打算去拜师,要是梁师父收下我,我就有钱养哥哥了。以后哥哥再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供着哥哥考上贡士……」
疯了吧?竟然要养他?孟深差点呛到。
他真不知孟溪打什么鬼主意,前世义父在他身上花点钱,孟溪便万分看不惯,现在她居然要养他?有意思!
孟溪本来就欠他一条命,养他也是应该的,不妨多留几日,让她还还这债。
如此想着,孟深夹起一块如意卷,心道:等他满意了,再走不迟。
吃完了,孟深才问起她学厨艺的事情,「怎么突然有这个念头?」
前世孟方庆曾建议她去,被孟溪拒绝了,然后就看上了林时远,以为能嫁入林家。
后来呢?后来把他给害了,他这世要是再给她治病,他就不姓孟!
孟溪当然不能说真话,「哥哥,你可还记得那个考官说的,哥哥前途无量,我心想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你念书……而且我前几日作了一个梦,梦到哥哥通过会试了呢。」借此想鼓励他。
原来如此,指望自己当官好给她做靠山,嫁入豪门世家是吗?
孟深眯眼一笑,「可谢谢你了妹妹……你好好努力,必然能拜师成功。」
孟溪点点头,「嗯!」说着便过来收拾碗筷。
鼻尖有一阵香气袭来,孟深忽地想到前世抱着她上马车时,她身上并没有这种香,只觉得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枯萎的花朵,随时会消散。
他眉心拧起,自作孽不可活。
晨光此时从天边亮起,孟老太太也起床了,一进来就看到两人在堂屋。
「阿溪、阿深,你们起这么早?」
「祖母,哥哥是要去看书,」孟溪笑,「我是想提前给你们把早饭准备好!」
「乖孩子。」孟老太太高兴极了,她感觉孟溪变得懂事了,不仅肯为家里分担,人也勤快许多,「不过别把自己累坏,你大伯虽说让你去学厨艺,学不成也没事的,知道吗?」
孟老太太心想,孟深到底不是孟家的孩子,岂能真的为他勉强自己的孙女儿呢?实在不行,只能让孟深自谋生路,他也十九了,就算不能挑担下地,凭他一手书法,卖卖字也行。
但想是这么想,孟老太太却没有当面跟孟深提,这少年在孟家长大,身上却有种矜贵气,让他去卖字,好似是天大的委屈。
要不,让儿子去说?孟老太太暗自琢磨了起来。
如意卷,孟溪已经找到最好的做法,这日又开始练刀工,作为厨子必备的技艺,她必须要掌握。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剁声,孟竹听得心惊肉跳,在门口东张西望,等到孟溪停下手,她看到砧板上一堆的莴苣丝。
「你又要做什么了?」她跑上来询问。
「吃了就知。」
孟溪把莴苣丝往大锅里一扔,只见一片绿色漂浮于尚在翻滚的白水中,好似细细的海草在海浪中起伏,过得片刻,她将莴苣丝捞起,放入凉水中挤干摆于粗瓷碟,然后加调料。
有糖、有醋、有麻油,孟竹发现她完全都不犹豫,不像她娘烧饭时都得掂量一下,要么是把糖洒掉一点,要么是放了盐还得再添加,孟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真厉害!」孟竹凑过来,「那些厨子看到,肯定羡慕死你了。」那是天生的本事啊。
「你先尝尝。」孟溪把莴苣丝拌好了递给她,「这天气吃凉菜舒服。」
「嗯。」孟竹轻嗅,只觉麻油香味扑鼻,引人食欲,马上就夹了一筷,入得口中,又酸又甜十分爽口,除了莴苣丝的清香外,还有种辛辣芳香与其融合,别有风味。
孟竹细细品尝,感慨道:「我娘怎么就做得没你好吃呢?」
「少放了姜米,我也是忽然想到的,娘以前炒青菜便喜欢放……」孟溪说着心头一动,虽然母亲早就去世了,可母亲做的东西她记忆深刻,也许她的天赋就是来自于母亲呢。
「二婶的手艺是很好。」孟竹听爹娘也提起过,只怕孟溪触景伤情,没敢多说。她吃完将碗碟放下,拉着孟溪就往外走,「你别成天待在厨房了。」
「那怎么成?万一拜师失败你替我挣钱啊?」孟溪皱眉,「再说,外面太阳这么晒。」
「又不是去晒太阳,我带你去看一个人。」孟竹神神秘秘地道:「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镇上来了新知县呢!看过的人都说俊的不得了,而且是从京都来的,他刚刚上任那天,知府都送礼恭贺,知府那是多大的官,我爹说是四品,你想想,那知县的家在京都得有多显赫。」
孟溪变了,可别的都没变,姊姊还是跟前世一样说了这一番话。她抬头看看天,阳光刺眼,便往檐下的竹凳上一坐,「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好奇?」孟竹也坐下来,「最近镇上的姑娘都往那里跑,锦缎铺的张蓉蓉为他还跟别的姑娘闹上了,说什么不回家照照镜子。真好笑,她怎么不看看她自己呢?要我说,我们镇上也只有你配得上。」
配得上吗?孟溪想起那个姑娘指着她鼻子说的话,暗自苦笑,若真配得上,林时远会让她忘了他?到头来,就送给她两行眼泪。
这种美梦,她是不会再作了。
「姊姊,我对他一点都不好奇,我还要练刀工!」
「阿溪,你就陪我去看看嘛,真的很俊!」
「我不去……」
两个小姑娘在厨房门口拉拉扯扯,孟深悄无声息地站于墙根,他本是想让孟溪给他做点如意卷、素油饼吃,反正她要养他嘛,一日三餐当然要照顾,结果就听孟竹提起林时远。
前世这事孟竹也脱不了干系,可惜她后来嫁得远远的,不在盐镇,没看到孟溪的惨状。
想着,孟深又侧耳细听。
「姊姊,再俊能俊到哪去?那些人以讹传讹,你就当真了。」孟溪坚决不去,什么都没有她学厨艺拜师重要!
孟竹有点生气,「怎么是以讹传讹?都是见过了才说的,反正二哥跟他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孟深:「……」真是眼瞎。
孟溪现在也不这么觉得了,虽然义兄的嘴巴讨厌,但他心地是善良的,不然前世这种情况他自顾不暇,岂会去借钱替她治病?
她当然以为是借来的钱,毕竟孟深一直没有找到家人,不去借,怎么可能有钱?
想到那辆奢华的马车,孟溪心想,就算是看错了,一般的马车也得花不少钱,可惜还未到京都就……
「姊姊,那些人多半是昧着良心说话,我哥什么样子你不知吗?镇上可有谁比他生得好?」
墙根后的孟深嘴角一挑,孟溪的脑子不好眼睛却不瞎,冲着这点他可以让她少养一阵子。
啊?孟竹的眼睛瞪圆了,二哥这德性……
她才不承认孟深长得好,他就会欺负人,家里事情都落在她哥身上,孟深好像个……对,他那样子就好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他们孟家是富贵人家吗?
呸!也就哥哥老实不跟他计较,不过他们大房是不会供他念书的,就是可怜妹妹了,还得去学厨艺。
「阿溪,你真的不去?」她问。
「嗯。」
孟竹跺跺脚,自己走了。
孟溪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的,过了半晌,她又重新走入厨房。
因为要练习刀功,她每日都从地里摘许多莴苣、胡萝卜后,洗干净了放于灶台。
菜刀落下时,红的绿的,一片片、一丝丝在刀锋下绽放,如同花瓣一般,很快就堆叠如山。
她手腕上下用力,身影端凝不动,整个厨房就只回响着同一种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拿起一片莴苣看,只见它薄得透明,如同蝉翼,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做到了。
刚才提到林时远,她不能说心静如水,只是那种情绪没法诉说,便尽数倾泻在这刀上……没想到竟切得如此之好,她举起这莴苣片对着窗外,觉得它美得好像宝石。
那瞬间,孟溪心里的惊喜感无法言喻。
她忍不住笑起来,也许重新活了,她便是为做厨子维生呢。
孟溪又拿起一颗莴苣开始切,她需要更快,这样的话,她一定能脱颖而出!
但可能是乐极生悲,她一不小心切到手指,顿时血流如注。
看来不能急于求成,得循序渐进,孟溪一边反省,一边寻找可以包扎的东西。
真是见鬼了!在外面一直观察的孟深心想,她居然没有跟孟竹去看林时远,而是专心在这里切东西,难道说在她心里,他考上贡士比看一个知县重要多了?
想到这,孟深挑眉,孟溪的脑子总算是有点用了,不过可惜了,他就算是侯爷也不会当她的靠山!
正想着,孟溪从里面跑出来,与他打一照面,叫道:「哥哥,我的手伤了,你帮我找些棉布来。」厨房里找不到,用抹布又不干净。
孟深垂眸,看到血一滴滴从她指缝中落下,鲜艳的刺目,皱一皱眉,拿出帕子扯开她的手,包裹上去。
这帕子十分柔软,乃是绮罗所裁,边角绣着四君子纹,正是他时常带在身上的。
当年他被父亲背回,锦袍脏乱,身上却藏着这一方帕子,孟溪认了出来,不禁微微一愣,正想让他别弄脏帕子,却听孟深淡淡道——?
「就你这专切手指的功夫,真的能拜成师父?」不成的话,她怎么养他啊?
闻言,孟溪只觉得好想打人!
她把手缩回来,哼了声道:「下回洗干净还你。」
「不必,扔了吧。」等他回京都了,这种手帕多得是。
孟溪讶然道:「你不要了?」这手帕可能是他找到家人唯一的线索。
「都多少年了,算了。」孟深摆摆手,「留在身边,每日看着还不舒服。」其实他感觉是洗不干净了。
然而孟溪听了心里有点难受,好歹她有父母,虽然不在人世了,可也比孟深好,他身世成谜,一辈子都不知自己是谁,此前还经历过被火烧的事情,性子古怪也情有可原。
孟溪道:「我给你留着吧。」
她看向他的目光透着关切,柔和得好像春风,孟深感觉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即道:「随你。」说罢便转身走了。
孟老太太听说孙女儿受伤,与王氏过来探望。
「祖母,大伯母,我没事,就切伤了一点点。」孟溪刚才仔细看过,几天就能好。
孟老太太也很无奈,她自个儿都是靠大儿子一家过活的,实在不能要求他们再添负担,忍不住叹了口气,「要不就算了,让阿深去卖字画,等方庆从地里回来,我让他去说……阿溪,你到底是姑娘家。」
「就是,也是相公糊涂,想出这么个主意,学厨艺还不如让阿溪早点嫁人。」
「不!」听到嫁人,孟溪心里咯噔一声,她马上就想到前世的事情。
那会儿她刚及笄,祖母不知她与林时远的关系,与大伯母一起帮着挑选夫婿,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接受不了她们选的人,还不如做个厨子呢!
如果学成了,她手里有钱,以后可以开个饭馆,自己做掌柜,她也能让哥哥继续念书。
「我真的没事,而且我现在很喜欢做菜,祖母、大伯母,难道我做得不好吃吗?」
这倒不是,王氏咂咂嘴,今儿早上的蓑衣饼就很好吃。
孟老太太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好,她最近的饭量都比原先多了半碗。
「看吧,我这样的手艺你们不让我去学厨艺,那不是暴殄天物?说不定孟家此后少出了一名大厨,祖宗都要着急了!」
一句话把两个人逗笑了。
「哎呀,你这孩子……」孟老太太摇头,「我也是担心你,既然你执意要学,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弄伤手了。」
「是,祖母。」孟溪保证,她现在除了喜欢上做菜,也真的不想嫁给她们选的人,那太可怕了!
等王氏两人走后,孟溪靠在椅子上想事,想她母亲以前做过的菜。
母亲的菜都很朴实、很家常,没有什么花销的外表,但味道调得特别好,而她想做的菜是要两者皆顾的——既好看又好吃,那她就得在这两方面都花功夫!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孟竹回来了,嚷嚷道:「你弄伤了啊?我就说让你去,你非不去,结果呢?」
孟溪悠悠道:「我宁愿弄伤。 」
孟竹听得一愣,怎么回事啊,突然就那么沉迷做菜。
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道:「我刚才在县衙门口守了半天那知县才出现,你猜他长什么样?我告诉你,真跟画里出来似的,皮肤比我还白,眼睛又亮,个头也高,穿了一身官服,那官服以前穿在金知县身上,啧啧啧……」
孟溪把手捂在耳朵上,她不是没看过,她比姊姊清楚多了!
上辈子,那一日她就跟姊姊鬼鬼祟祟躲在门口,她差点睡着时,姊姊推一推她说:「看,出来了!」
一眼之后,她就魔怔了。
其实抛开那些名门世家、年少有为的光环,林时远不过是个没有勇气娶她的男人。
但她不怪他,谁没有一点缺点呢,她也有,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
孟溪闭上眼睛,「你别说了,我今日流的血太多,我要歇息一会。」
「啊!」孟竹看她面色发白,不敢再打搅,轻轻拍拍她的手臂,「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我让娘给你做两个荷包蛋补补。」说罢,她带上门走了。
孟溪轻轻舒出一口气。
孟竹跑到鸡窝里去掏蛋,结果一个也没摸到,她叫了起来,「娘,蛋呢?」
家里十几只鸡,每天都有七八个蛋,虽然天热,这鸡也不太行了,三四个还是有的。
王氏跑出来道:「叫什么?蛋给我拿去卖钱了,正好凑齐二十个。」
孟竹:「……就这么缺钱?」从孩子里的嘴巴里扣,像话吗?
王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哥那聘礼钱吗?郑家死咬着不松口,非得要这些能怎么办?你能耐,你给我去弄啊,还天天吃鸡蛋,等你哥把媳妇讨回来再说!」
孟竹无语,半晌道:「要是阿溪能嫁给林知县就好了。」
这样她哥有个知县妹夫,郑家还不巴巴地把女儿送过来?可惜孟溪竟都不愿去看一下,不然她往那林知县跟前一站,什么张蓉蓉都得滚一边。
王氏好笑道:「作什么梦呢,嫁个地主还能想想,知县那是什么?那是官!走,跟我捡菜去。」
孟竹恹恹地跟在后面走了。
到了晚上,最近一直吃孟溪烧的菜,今日没有她掌勺,王氏端了几个菜上来,众人吃了几口都默默放下筷子。
王氏有一种极大的挫败感,「……要不倒了?」
孟老太太听了忙道:「瞎说,天热胃口不好。」说着又招呼别人,「赶紧吃!」粮食多矜贵,还能倒了呢?再不好吃也得咽下去。
孟方庆不能太打击妻子,连忙夹了几口,心里想,他的眼光就是好,瞧瞧侄女儿才练习没多久,厨艺就突飞猛进,这还是她自个儿捣鼓的,若是有名厨教导不知会如何呢!
而孟竹悄声问孟溪,「阿溪,你这伤多久能好啊?」
旁边的孟奇与孟深也看了过来。
孟溪笑了。
第三章试卖糕点
小姑娘年轻,伤口恢复得快,隔了三日孟溪的手伤便已经结痂,而此时距离梁达收徒弟的日子也没剩几日了。
最近孟溪在尝试做糕点。
孟竹在旁边看着,只觉东西复杂得很,又是白糯米又是粳米,还放什么茯苓、砂仁……她都看得糊涂了,便问孟溪,「这是什么糕啊,我们家没有人做过吧?」
「五香糕。」孟溪往里面又放了糖,然后将这些东西混匀,「在大罗药铺旁边有个糕点摊子卖的,我记得三文钱一个,平常可吃不到,还是过年出来玩,祖母买给我们吃的。」
啊!孟竹想起来了,一拍桌子道:「我娘也在,心疼的脸都歪了。」
闻言,孟溪只噗嗤一声。
「可你怎么会做?」妹妹也太厉害了,只要看过、吃过的都能做出来。
「我只是试试,成不成还不知。我记得里面有茯苓、芡实干,当时祖母还说有股药味。」
孟竹一听更感兴趣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只见孟溪很快就把这些粉末揉成了一团,然后又细细的切成块,还未上笼的糕色泽油润微黄,好像上好的羊脂玉……
她曾在一家玉铺见过,贵的要死,而妹妹做的糕就像这种美玉。
过了一盏茶功夫,蒸笼里便有香味飘出来,果真夹着淡淡的药味。
光这么闻着,孟竹已经很想吃了。
孟溪又等了会儿才打开蒸笼,颜色稍有变化,但很细微,形状膨胀了些,上头有些裂纹,香气就从这些裂纹中冒出来,不停的往人鼻子里钻。
孟竹迫不及待拿了一块吃,只觉得十分绵软,但又有粳米的韧性夹杂其中,甜度刚好,完全不腻,最奇怪的是,明明鼻尖能闻到药香味,吃到嘴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真好吃啊!」孟竹含糊不清地道:「比祖母买的五香糕好吃多了!」
「是吗?」孟溪自己也吃了一块,半晌才微微点头。
孟竹连吃了几块之后,突然道:「刚才你说这种糕卖三文钱一个?」
「嗯。」
「三文钱啊!」孟竹跳了起来,看着蒸笼里还有几十个,「阿溪,我们拿去卖吧。」
孟溪一愣。
「你是不知道呢,我娘都在偷偷卖鸡蛋,鸡蛋才几个钱?二十个也才十文吧,但是你这种糕一个就三文了。阿溪,这得抵多少鸡蛋啊? 」孟竹很为家里的情况担忧,「我现在就拿出去卖,明儿也不至于掏不出鸡蛋。」
孟溪歪头想一想,「你说的也是,我最近用了家里许多面、许多米,拿去卖至少可以换点钱回来。」
「可不是?」孟竹道:「我去拿竹篮,反正从我们家出去,走个巷子就到街面了。」
「好。」孟溪被她说得也有点雀跃,如果卖得掉,那她的信心就更足了。
孟竹立刻去拿篮子。
两个人把五香糕放在篮子里,手挽手打算出门,却在院子里遇到孟深。
「去何处?」孟深闻到了糕点的香味,目光飘了过来。
「去挣钱。」孟竹扬手道:「新鲜出炉的五香糕,三文钱一个。」
孟深惊讶,孟溪竟然要去卖糕!
他打量小姑娘一眼,只见她穿着浅蓝色的裙衫,乌黑的头发全都束了上去,露出一对小巧的耳朵,上面什么耳饰都没有,简单,却使得她的五官更为显眼。
他略微皱了下眉,「不如等大哥回来,让他去卖。」
哼,又欺负哥哥!
孟竹道:「哥哥很忙,我们闲着为什么不去?又不远,来回半个时辰怕就卖完了,阿溪做得可好吃呢!」说罢拉着孟溪就走。
孟深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一直到街面上,他都不知自己为何这样,他堂堂侯爷竟然要跟她们一起去卖糕!
申时末,已近傍晚。
要说大魏风气开放,算不上,但诸多规矩只为大家闺秀而设,多数百姓吃饱饭都难,家中女子自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抛头露面的屡见不鲜,只不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就很少见了。
孟竹道:「也许都不用吆喝,有你在,肯定卖得出去。」
这话说的……孟溪斜睨她一眼,「你别把我的脸想得那么好使,快吆喝吧,姊姊,你嗓门大。」
孟竹瞅了瞅孟深,哼道:「他是男的,他嗓门更大!」
她心想这人太不像话了,明明也到街上了却站得那么远,好像跟她们不是一伙的,既然如此嫌弃为何还来?这要是她亲哥哥,非得上去捶他不可!
孟溪却是莞尔,因她知道孟深什么性子,要不是出于关心绝不会跟来,只是与前世一样,他藏得很深,平时让她讨厌极了。
「别管他。」孟溪道:「你快喊。」
唉,为了吃鸡蛋也不能这么干站着,孟竹清一清嗓子,大声道:「又香又甜的五香糕,热呼呼、刚刚出炉,不只好吃,还能补身体!姑娘越吃越好看,男儿越吃越强壮,都来看看啊!」
没想到孟竹那么会叫卖,她怎么编得出这种话的?
孟溪笑得肩头耸动,孟深却站得更远,恨不得马上归家。
不像孟溪的声音细细甜甜,孟竹叫得又脆又响,很快就把几个路过的婆子给吸引。
其中一个还认出她们了,「这不是阿溪、阿竹吗?你们怎么会来卖东西?这是你们自个儿做的?」
孟竹发现是住得不远的柳家婶子,忙热情的介绍,「阿溪做的五香糕,很好吃的,里面有各种药材,吃了延年益寿!柳大娘,您买一个尝尝呗。」
「怎么卖?」
「三文钱。」
柳大娘的脸色顿变,连着哎哟了两声,「三文钱,这得买多少东西啊,我可买不起!」甩手就走,旁边几个婆子听到价格也跑得飞快。
「是不是卖得贵了?」孟溪琢磨,「我们那会也是过年才吃上的,要不两文钱一个?」
「不行!一个少一文钱,十个就是十文钱,二十个鸡蛋!」孟竹坚决不肯,「阿溪,你做得比别人好,凭什么要降价?我们就卖三文钱,不信卖不掉。」
然而,问得人多,买的人几乎没有。
孟深转过身看姊妹俩一眼,负手过来,道:「换个地。」
看他离她们一尺远,孟竹恼火道:「二哥,就应该你来叫卖,你声音比我大多了!」
声音大就能卖钱?脑子能好使点吗?孟深仍保持距离,道:「去惠阳街。」
惠阳街?
孟溪懂了,此地并非盐镇最热闹的一条街,不像惠阳街,聚集了像仙游楼、摘星楼、长春轩等或高雅、或奢华、或有趣之场所,来去之人甚多,多数都手头阔绰,三文钱的糕点于他们来说极为寻常。
「走。」想明白后,孟溪提起篮子就去往惠阳街,孟竹忙跟上。
不过半盏茶功夫的距离,结果却完全不同。
街上人潮如织,两个小姑娘一个生得妍丽、一个生得可爱,加上又会吆喝,五香糕很快就卖出去一大半。
有个小公子吃完了也没走,「我可是将附近的点心铺都尝遍了,第一次吃到这种滋味……你们明儿还来卖吗?可还会做别的?」
要说第一次客人吃是出于好奇,第二次那就是真的喜欢了,回头客才能保证生意兴旺。
不等孟溪回答,孟竹抢着道:「当然有别的糕点,你明儿再过来。」
小公子笑嘻嘻的答应。
等他走了,孟溪瞥了孟竹一眼,「明儿再来?」
没有问过她就答应了,孟竹挽住她的胳膊表达歉意,「你没空,那就我来,如何?你做什么我卖什么!」她掂着手里的铜钱,乐开了花,「这样不只有鸡蛋吃,我哥哥的聘礼钱指不定都能凑齐。」
聘礼……
前世大哥见大伯太过辛苦,自个儿想法子去挣钱,结果不小心将条腿给摔折了,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下地,家里还得给他治伤,将钱花得七七八八,哪还有余钱。
郑家见状自然不肯了,幸好郑秀梅对大哥尚有情谊,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郑家没办法,不得已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想到这,孟溪心道:如果她能替大哥分担一些,也许就能避免这些波折。
正思忖间,耳边听到孟竹的声音,「阿溪,你快看!」
她下意识抬头,竟发现不远处站着林时远,他正与一位年轻公子在说话。
夕阳西下,他身上染了层橘红色的光,他站在光晕中,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淡。
「怎么样,阿溪,我说俊吧!」孟竹眼睛都看直了。
孟溪垂下眼睑,「嗯。」
只当她是害羞,孟竹心头一喜,她就觉得这两人甚为相配,放眼整个盐镇,谁能比得上阿溪的姿容?
想过之后,她叫得更大声了,「五香糕,又好吃又补身体的五香糕,世上绝无仅有的五香糕,独此一家,谁不买谁后悔!」
声音穿透人群,与林时远在一起的公子名叫顾域,闻言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孟竹。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好像杏子,眉毛斜飞入鬓,鼻子翘而挺,嘴唇极为丰润,有种京都女子没有的泼辣与野性。
他眸色一动,与林时远道:「表弟,这五香糕你可吃过?」
「什么?」林时远露出疑惑之色。
顾域道:「那姑娘叫那么大声,你没听见?走,过去看看。」
眼见那两人越走越近,孟竹很是激动,拉扯着孟溪道:「阿溪,知县大人要来买我们的五香糕了!」
相见不如不见,奈何就在一个镇上,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孟溪轻轻吁出一口气,心想不如大方些,介绍道:「这是五香糕,内有茯苓、芡实干,两位公子可想尝尝?」
黛眉雪肤,眸似秋水,林时远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脸颊莫名其妙地红了。
表弟就是单纯,不过遇到个漂亮女子就这番神态。顾域乃个中老手,看着孟竹道:「这五香糕当真好吃?不好吃可是不要钱?」
不似林时远的俊俏正直,顾域生得剑眉星目,身上却有股轻浮气,孟竹瞅他一眼,挑眉道:「若是好吃,你却称不好吃,那岂不是白白吃了去?我们如何判断?」
伶牙俐齿,有趣!顾域一指五香糕,问道:「几文钱一个?」
「三文钱。」
「卖得挺贵……」顾域瞄一眼孟溪,「可是你做的?」
这男子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流连,看着就不像好人,孟竹直皱眉,心道:林知县为何会有这样的朋友?
她不看顾域了,只看林时远,行一礼道:「知县大人,你想买吗?你买的话,两文钱一个。」
「怎么他买就比较便宜呢?」顾域不服气了。
孟竹听了却不吭声。
表哥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调戏姑娘。林时远忙道:「还是三文钱一个吧,给我拿六个。」
孟竹喜笑颜开,推了推孟溪,「阿溪,快给知县大人拿。」
顾域又问她们,「你们明儿还来卖吗?」
「知县大人若是爱吃,明儿我们定然会来。」孟竹朝林时远眨眼睛。
孟溪皱眉,「姊姊……」
这份谄媚的意味过于明显,顾域心道这小丫头恐怕不知他是谁,林家虽然是名门望族,但他顾家也不比林家差,他父亲可是侯爷,下回他得让这小丫头知道厉害。
孟溪将五香糕放入油纸,递给林时远,「有些凉了,如果重新蒸一下会更好吃。」
小姑娘的声音柔和而平静,好似春风拂过,林时远嗯了一声,「多谢提醒。」便伸手接过,带着顾域走了。
顾域没那么讲究,在路上立刻就取了一块放入口中,然后惊讶的跟林时远道:「没想到还真不错。」
林时远道:「难道你之前以为难吃?」
「呵,看她们的衣服便知是穷苦人家,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倒是……」顾域挑眉一笑,「出乎我意料,而且长得也挺……」
林时远一听,沉下脸,打断他的话,「你别在我这里弄出事来!」
「放心。」顾域心想,他想要谁还不容易,不过是花些钱罢了,要么就是纳为妾,太简单!
看着林时远两人渐渐走远,孟竹的目光收回来,低声问:「你觉得知县大人如何?」
「挺好,瞧着是个公允的人,想来我们盐镇百姓有福了。」实话实说,他是个好知县,公正严明。
孟竹听了差点没被气死,不应该啊,瞧见这样的人,阿溪不应该不动心!
眼见五香糕也快卖完了,孟竹跑去孟深那边,问:「二哥,你刚才也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
孟深心想,林时远吗?他确实看见了,孟溪亲手把五香糕包好了递给林时远,动作十分的温柔……恐怕她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勾搭林时远了吧?
孟竹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就来了火气,斥责道:「二哥,你到底跟过来做什么?既不帮我们吆喝,也不帮我们卖五香糕,甚至连知县过来你也没看见,你说你,你还不如不来。」
怎么说话的?要不是他建议来惠阳街,她们还傻站着卖不出去呢!
孟深瞧一眼提着篮子的孟溪,只是没想到还是让她遇到林时远了……不过都在盐镇,要遇见始终会遇见,孟溪只能自求多福,他是不会再管她死活的。
回去后,已经天黑。
王氏站在门口叫道:「阿竹,你去哪里了?你祖母还等着吃饭呢,人影儿都不见,差点让我找到街上去!」刚才屋里屋外找了一遍,她差点急坏了,可王氏不是孟溪的娘,不好说她,便盯着自己的女儿骂。
孟竹一点也不生气,跑到屋里,把荷包里的铜钱一股脑倒在桌上,「瞧瞧,我与阿溪赚的!」
满满一大把,不,几大把。王氏的眼睛都瞪圆了,「你们赚来的,怎么赚的?」
去之前不知能否挣到钱,所以没跟长辈们说,孟溪此刻道:「今儿做了五香糕,说去试试……」
「结果卖掉了?」王氏大喜,扬声叫道:「孩子她爹,快来,阿溪做的糕卖到钱了!」
声音响亮得将所有人都叫了出来。
孟方庆看着桌上的铜钱,心道他累死累活的,一年也就几两银子,她们出去会儿能挣这么多?眼睛都看直了。
他捡着几个铜钱看了看,「你们卖了什么东西?真有人买?」
「当然,三文钱一个卖得精光!」孟竹得意极了,「有客人说明儿再来买呢,刚才我数过了,一共一百一十四文。这还是做得少,要是做多一点,最少也得三百文。」
乖乖,一晚上就三百文,三晚上就快一两银子,王氏感觉自己都快不能呼吸,喘了下气道:「阿溪啊,明儿赶紧再做一点,你要什么东西?面粉、米还糖,我们都给你买!」
「对对对!」孟方庆也连连点头。
这一家子都掉在钱眼里去了!孟深神色淡淡地看着,忽然道:「赚来的钱怎么算?」
他一出声就好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孟方庆夫妇的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尴尬。
王氏飞快地看了孟老太太一眼,希望她帮着说话。
孟老太太起先也高兴,显然也没想到孟深会插嘴……
这要她怎么说?大儿子之前不想供孟深念书,让二孙女儿去学厨艺,而今二孙女儿能赚钱了,是否要帮衬她大伯,这、这也轮不到她来决定吧?
孟老太太翕动着嘴唇,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王氏急坏了,朝孟竹、孟奇使眼色,可惜孟奇是个老实人,没这脸皮;孟竹呢……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她最后是会开口的,只是得想个说辞。
屋里有种古怪的静谧,每个人心思都不同。
见状,孟溪把篮子放在桌上,道:「我做,姊姊卖,便一人一半吧。」她也不会分出太多,还得请夫子呢。
一听这话,王氏简直喜出望外,她上去握住孟溪的手,「阿溪,说好了,就分一半,备料东西都我们来买!」
孟方庆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时,感觉月亮比太阳还亮,前途一片光明。
「阿溪。」孟奇却觉得过意不去,「我看要不……」
然而孟竹却从旁一把拽住他,「哥哥,我看篮子远远不够,明日你去隔壁借辆车,我力气小,你与我一起去,车非你推不可,以后指不定还要开铺子,光是阿溪与我怎么行呢?」
孟溪听了也是一笑,「劳烦大哥了。」
孟奇愣愣应了声。
事情算是说清楚了,王氏两只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讨好道:「阿溪,你累了,晚饭就我烧吧,他们吃不惯也得吃,你快去歇息会。」
「谢谢大伯母。」孟溪确实有些累,她揉了揉肩膀,转身出了堂屋。
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孟深在后面道:「一人一半,你是傻子吗?」买些米面能花几个钱?就算是叫卖,雇个人也行,关键是厨艺,依他看,孟溪怎么也得分七成。
听到这话,孟溪回过头,只见站在远处的义兄穿着半旧的直裰,身上却无一丝的寒酸气,令她想到那日的幻觉……华贵的锦袍确实与他相称多了,如果他不带她去京都就医,也许哪日真的会考上贡士,前程似锦呢。
片刻,她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哥哥,如果生意真的好,就算分出一半也够请夫子的。」
「谁说……」孟深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是说过要供他念书的,他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孟溪还欠他的债吗?他为什么要管这些?
他的唇抿住了,眸中有股寒意,看起来似乎很有威慑力,可孟溪却不怕,「哥哥,我知道你是……」
「你知道什么?」孟深打断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接着拂袖而去。
孟溪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翘起来,分明是怕她吃亏嘛……算了,不拆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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