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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唐欢《驸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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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12-5 12:49
标题:
唐欢《驸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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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驸马难追》
作者:唐欢
女主角:安夏
男主角:
出版时间:2016年12月7日
【内容简介】
真不知走了什麽好运道,她竟从小小的明星助理穿越成坠马失忆的公主,
更令她高兴的是,她发现学堂中的少传杜阡陌与她暗恋的明星长得一样,
嘿嘿,感谢老天眷顾,如今她足以与他比肩,再错过他,她就是笨蛋!
她出宫瞧他,葱外选走他母亲看中的饰品,连忙假扮丫发送上,想留下好印象,
却被他当场抓包,她只好婉转的表明心意,可这根大木头竟假装不懂,
没关系,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哪知情敌堂妹竟向父皇提出赐婚想插队,
这可不行,她大闹一场,与堂妹一同得到与他约会的机会,展开驸马争夺战,
她约他出来,撮合他寡母的第二春,扭转他□中的无缘,令他决定选她,
没想到邻国皇子出来揽局,打算迎娶她,甚至设局要害她失去清白,
幸好他无视风言风语坚持娶她,迩包容她的小任性,努力达成她的愿望,
让人以总品编织出她想看见的玫瑰花、打造专属她的钃戒,遢亲手做河灯,
她感动不已,期待着要嫁他,怎哓得竟会得知当初的坠马意外是他下的手……
第一章 平民穿越变公主
对於安夏来说,每天起床梳妆的时候,既是一种折磨,又是一种享受。
先以蜂蜜抹脸,揉掉刚醒时的困倦,让皮肤变得清爽明亮,再用牛乳洗面,增加满面雪白嫩滑,随後便是润肤上妆,一层薄粉、一点胭脂,眉梢点翠,唇间染绯。
接下来是梳发,用白牛角的梳子顺着流水般的长发梳够足足一百下,通了脉络,如活血一般,面色跟着红润起来。这时宫人再往手里倒一点满是清香的桂花油,替她挽髻。
发髻如坠云蝶翼,插入金钗珠钿,再配以各式镂花小簪子,美不胜收,就是太过沉重,一整天顶着如此重负,不由有些脖酸脑胀。
能变得美丽的确是一种享受,然而过负又是一种折磨,所以梳妆这件事,对於安夏来说,颇有些矛盾。
安夏终於忍不住对宫人道:「今日这簪子少插几支吧。」
宫人怔了一怔,忐忑地答道:「公主今日第一天复学,须得打扮得庄重些,这……也是例制。」
好吧,自从背负了这个公主的身分,她就再也没有让自己轻松的藉口,常常「例制」两个字就把她锁得死死的。
不过她好歹是公主,这几天观察下来,她发现四周的宫人对她颇为害怕,只要自己稍一蹙眉,她们便战战兢兢。
一时间,梳妆完毕,李尚宫领着另外两名宫女上前替她更衣。
李尚宫是掌事尚宫,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派来照顾她这个「夏和公主」的,所以倒不似一般宫人那般畏缩,相反的,那年近四十的脸上时刻挂着威仪,她倒是对李尚宫有几分惮惧。
「奴婢替公主准备了水绿色的宫装,」李尚宫道:「公主今日第一天复学,若着其他颜色,或过浓、或过淡,奴婢想着,水绿色最好。」
安夏看了一眼那件新置的衣衫,果然是清清爽爽如碧波般的颜色,彷佛双目都立刻舒服了。她颔首道:「有劳李尚宫了。」
忽然,安夏身畔的一个宫婢轻咳了两声。这宫婢名唤小茹,这些日子是她近身侍候安夏。
安夏觉得这丫头挺爽快的,有时会悄悄跟她说几句体己话,想来也是从前服侍她惯了的人。她顺口问道:「小茹,你不舒服吗?」
李尚宫看了小茹一眼,小茹垂下头去,清了清嗓子,答道:「或许是昨晚着了凉,多谢公主体恤。」
这瞬间,安夏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特别是李尚宫那近乎凌厉的眼神,以及小茹欲说还休的表情。不过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换了装,待到李尚宫退下去摆早膳,她才留住小茹,细细问起来。
她闲聊一般地道:「小茹,若是着凉,可去太医院瞧瞧。」
小茹摇头,「公主,奴婢无恙。」
「你这丫头,有话就直说。」安夏微笑道:「今天怎麽了,这般吞吞吐吐的?」
「公主这一病,彷佛真是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小茹叹了一口气。
她问:「哦,比如呢?」
小茹道:「比如公主从前最讨厌穿水绿色的衫子,今儿倒是依了李尚宫。」
原来她以前不喜欢水绿色的衫子吗?安夏连忙掩饰地道:「的确,病了这一场,脑中空空荡荡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想了想,她又问:「从前……我喜欢什麽颜色呢?」
「鲜亮的颜色啊,嫣红、鹅黄、粉紫,都是公主中意的。」小茹说着,「公主曾说,只有其貌不扬的民间女子才穿水绿色呢。」
呵呵,听来夏和公主从前嚣张得很嘛,她倒不觉得水绿色有这麽糟。
「公主如今也太随和了些,」小茹提醒道:「从前李尚宫哪敢擅自让公主穿这个,也是看公主病了一场,倒替公主做起这昭霞宫的主来了。」
「李尚宫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人。」安夏道:「敬她一二也没什麽。」
「这宫里是欺软怕硬惯了的,」小茹忍不住道:「公主从前也常教导奴婢们不要当软柿子,怎麽现如今这般好说话了……」
「病了这一场,身体不如从前,没什麽精神多加计较,」安夏笑道:「也得待我恢复够了再说吧。」说完,她让小茹大略讲讲宫中的人和事。
其实并没有人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夏和公主了。
不,她从来不是夏和公主,她是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平凡女孩,无意中闯进了这个空间,钻入了夏和公主的躯壳,不过她并不是个骄傲自信的人,也永远无法变成那种人,所以她连衣着的颜色都喜欢平淡、不惹眼的,嫣红、鹅黄、粉紫与她绝缘,那些张扬和高贵的东西,她从来不敢多看一眼。
可如今她要冒充一个公主,要做她仰望和羡慕的那种女子,她害怕装不像,害怕被人识破,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算身体早就康复,也仍旧称病。她害怕走出昭霞宫,去面对会让她露出破绽的一切人和事。
然而今天她要复学了,再也无法缩在乌龟壳里,逃避外面的纷繁复杂。
她该怎麽办?
萧国地处南方,此时正值夏季,最是一年之中炎热至极的时候,但对於安夏来说,却还算凉爽,因为这里比她从前居住的地方气候怡人许多,时常有清新的风吹来,就算身着宽衣长裙亦不觉得热。
出乎安夏的意料,萧国的女子很重读书识字。听说从前此风虽然也有,却不似现在这般兴盛,自从太子端泊容入主东宫,太子妃楚音若便开始大推女子习文之道,不仅公主、贵女们要入御学堂读书,民间更有女学坊,女子与男儿一样满腹经纶。
今日是安夏自大病之後,重返御学堂复学的日子。
说到这个御学堂,自前朝便已设立,原本不过是公主与朝中贵胄之女学些浅显知识的地方,只授《女则》、《女训》等课程,然而这两年依楚音若建议增添了经史子集、天文数理,俨然比肩王侯公子。
安夏心里不由有些忐忑,她对古文并不精通,只背过些唐诗、宋词,也不知在这里够不够用,若是谈到天文数理,她则不太在行。听闻从前的夏和公主是御学堂中的佼佼者,她若实在瞒不过去,只好谎称病後失忆了……
她正在恍惚寻思着,忽然听见小茹道——?
「公主,请下辇。」
她抬起头,看到前面一座华殿挺立,想必那就是御学堂了。
这御学堂设在萧宫南侧,多植树木,置身其中,暑气又降了几分。树梢蝉鸣渐稀,偶尔传来啁啾鸟鸣以及风吹过叶间的沙沙声,有些悦耳。
小茹提议道:「公主,咱们绕个道吧。」
「为何要绕道?」安夏诧异。此处风景很好,她还没有看够。
「奴婢是担心遇上熙淳公主……」小茹有些瑟缩。
熙淳公主?听说这位熙淳公主是萧皇之弟永泽王的女儿,本该为郡主才对,然而萧皇当年能夺帝位,永泽王功不可没,且永泽王又娶了崎国公主拓跋氏为妻,巩固了萧崎两国的情谊,因此永泽王更是得萧皇倚重,特封其独生女熙淳为公主。
她不解地问:「怎麽了?遇见便遇见了。」
「公主当真不记得与熙淳公主的过往了?」小茹瞪大眼睛。
「什麽过往?」安夏一怔。
「您与熙淳公主向来不睦,」小茹道:「咱们还是绕道吧,一会儿遇上她,又会有一番纠缠。」
安夏道:「可是到了学堂上,终究还是会遇到的啊。」
「学堂上人多,熙淳公主不敢如何,私下就难说了。」小茹皱着眉。
奇怪,那熙淳说来也只是旁支公主,难道她这个正牌公主还要怕一个王爷之女不成?安夏道:「从前的事,我记忆模糊了,总之,我不招惹她,她也不会对我怎麽样吧?」
「那可难说……」小茹朝林荫道上看了一眼,倏忽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不好,熙淳公主……」
安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面来了一众宫人,众星捧月似的跟随着一个衣饰华美的少女。那少女衫子艳红,肤色白净,一双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真心算得上甜美可爱。那便是熙淳公主?
「夏和!」少女见了她,倒是不避讳,直呼她的大名,似笑非笑地迎上前来,一脸挑衅的表情。
「原来是熙淳啊。」安夏只得硬着头皮与她面对面。
「装什麽装,你不是早就看见我了。」熙淳勾着唇问:「怎麽,还想避开我?」
果然,这少女对她说话很不客气,完全不似公主之间的礼仪,安夏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反倒像个奴婢。
熙淳上下打量着她,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你脑子坏掉了?」
安夏答道:「病了一场,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他们都说你病傻了,我本来还不信,」熙淳抿嘴,「看你穿着这一身绿衫儿,我倒是信了。」
「绿衫儿怎麽了?」安夏瞧了瞧自己的裙摆。
「你不记得了?」熙淳大笑起来,「你以前不是常说绿衫儿是乡野村妇穿的吗?」
她以前……真有这麽讨厌这绿衫儿吗?
「上回我过生日,穿了一身绿,还被你奚落了一顿。」熙淳笑意忽敛,目光凌厉起来,「怎麽,真的不记得了?看来你脑子果然坏掉了。」
怪不得熙淳公主这般憎她,想来也是从前的夏和公主出言不逊的缘故。
「熙淳,从前是我不好,」安夏道:「我什麽都不太记得了,你就当从前的我……已经死了,咱们就此和睦相处吧。」
「啊?」熙淳不由冷笑,「我没听错吧,张扬跋扈的夏和公主会对我说这样的话?该不会是想在背後捅我刀子吧?」
「我诚心向你道歉,」安夏又道:「你要如何才能信我?」若从前的夏和公主果真跋扈,一时变成了乖巧的小绵羊,的确不太可信。
安夏思忖着该如何表达最大的诚意。
「那好,」熙淳道:「只要你以後不再亲近杜少傅,我就原谅你。」
「杜少傅?」安夏听得一头雾水,「谁?」
「你连杜少傅都不记得了?」熙淳终於吃了一惊,「装模作样也够了,你想骗谁?」
「御学堂的少傅吗?」安夏迟疑地道:「是……教什麽的?」
「你当真不记得他?」熙淳半眯起眸子瞧着她,「看来你是真的病了。」
「名字有些耳熟。」安夏思索了一番才道:「样子不太记得。」
「既然记不起来,那他对你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了。」熙淳道:「以後你少与他亲近便是。」
哦,听了半天,安夏终於听出了名堂。想来熙淳是在……暗恋这位少傅?少女爱上帅哥老师,这种事情也很常见嘛。
「他是少傅,我是公主,学问上有不懂的事,我自会向他请教,」安夏回道:「其他的事,我倒想不出来还能有什麽需要与他亲近的。」
「记住你今天的话。」熙淳盯着她,「别靠近他,咱们从此可井水不犯河水,否则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看来永泽王在朝中势力果然庞大,这位熙淳公主当真把自己当成了真公主,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客气,且看她那副作派,实在太泼辣了些,没有皇族的端庄,想来母亲是外族人,平素教给她的行为也与大萧不同吧。
也罢,她不想惹熙淳,只希望从此互不相犯,能安安静静地在这宫里过着太平日子。
安夏与熙淳一同踏入御学堂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很吃惊,纷纷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俩,大概是没料到她们能这般和睦的一同前来。
御学堂与安夏想像中的差不多,大殿两旁是高高的书架,堆积的书卷如山,中间摆着一长排案几,贵胄之女们各自临案而坐,而殿中又有一张大案,想必是少傅的讲席。
御学堂由两位太傅主管,他们皆是朝中阁老,平素并不会亲自授课,授业之事往往交给年轻的少傅。这些少傅都是萧皇新近选拔出来的人才,比如新科三甲,一般都会让他们先到御学堂来授课,也算是暗中考量他们的腹中才学。
不知道熙淳迷恋的杜少傅是哪一位?何德何能呢?她倒颇为好奇。
忽然,一旁的小茹施礼道:「奴婢给元清郡主请安——?」
安夏抬头,看到一位衣着雅致的女子笑盈盈地朝她走来。她曾叮嘱过小茹,凡看到御学堂的贵女,须得暗中提示她们的名字,否则她真是辨不清。
这位元清郡主是北松王的女儿,安夏是知道她的。算起来,安夏是御学堂里唯一在读的皇帝之女,熙淳与元清则是地位仅次於她的王爷之女,其余皆是朝中官员之女,所以无论按礼制或者亲疏,都只有元清敢上前来跟她打招呼。
「夏和,身子可好些了?」元清亦是直呼她的名字,但语气比熙淳不知软了多少,听得出满是善意,想来两人从前也比较要好。
「好多了,」安夏回以一笑,「就是还是有些晕眩。」
「听说好多从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元清瞧着她,「真怕你连我都不认得呢。」
「怎麽会呢,」安夏掩饰地轻笑道:「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元清你啊。」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她好奇地侧目,看到熙淳与一众贵女正聊得热络。
「你病了这麽久,她们都围着熙淳转了。」元清亦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语带嘲讽地道:「如今熙淳倒似成了我们御学堂的正经公主了。」
咦,原来元清对熙淳颇有敌意啊。想来也是正常,两人本来同为郡主,可熙淳被破格封为公主,元清心中颇有不平吧。
「当初太皇太后颁旨,说御学堂本就是姑娘家一块学习的地方,可以不分地位高低,名讳也一律以平辈称之。」元清叹一口气,「弄得如今实在没了礼数,你看,那些女子,有些不过是五品小官的女儿,见了你也不过来问安。」
怪不得元清和熙淳一见面就直呼她「夏和」,她还奇怪呢,心想这不是太无礼就是关系太好,原来是自太皇太后起就传下来的惯例。
「我病了这麽久,落了许多课业,」安夏把话题岔开,「也不知今天是哪位少傅授课?」
「今天啊……」元清的笑容中忽然多了一丝意味深长,「是杜少傅。」
哦,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吗?安夏一怔。
「怎麽?」元清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动,「这麽久没见到杜少傅,是否很想念他啊?」
安夏蹙眉,「不过是个少傅罢了,这想念从何说起?」
「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元清笑意更浓,「不过这阵子熙淳可是整天缠着杜少傅问东问西,你可得提防了。」
怎麽听了这半天,原来从前的夏和公主也喜欢杜少傅吗?安夏不由有些吃惊。
也不知是何等模样的青年才俊,能得御学堂两位公主的青睐,不过宫中男子太稀罕,或许稍微平头正脸一些就成了抢手货也不一定,毕竟她们少不经事。
安夏清了清嗓子,问道:「今日杜少傅授什麽课?」
「杜少傅从不授课,只是讲故事而已。」元清诧异地看着她,「你该不会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吧?」
「对啊……讲故事……」安夏不由支支吾吾,「不知今天会讲什麽样的故事……」
「杜少傅博古通今,史记杂谈、乡野奇记、神仙鬼怪,无所不知。」元清道:「我记得你以前说少傅中学究太多,授课大多枯燥无味,唯有杜少傅能寓教於乐,所以他在诸多少傅之中尤其可贵。」
哦,这麽听来,这位杜少傅确实有些本事,而从前的夏和公主也并非无知女流,还颇有自己的见地。
当当当——?
说话间,殿外的钟敲了三下,御学堂里马上安静下来,贵女们皆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元清不再说什麽,对安夏递了一个眼色,也回到案边坐稳。
安夏心中没来由地忽然有些紧张,或许是因为这是她要上的第一堂课,她生怕哪里会露出破绽,也不知御学堂到底是如何授课的,会不会随时点名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公主——?」一旁的小茹从书箱中取出一本书,递到案前。
安夏低头一看,那封面上写着《通乐》,想必是今日要教授的课程。
「杜少傅一般不会照本宣科,」小茹低声提醒,「公主,这本书随便翻翻就好了。」
对了,方才元清说杜少傅喜欢讲故事。
安夏稍微松了口气,顺手打开书,然而在这一瞬间,她不由愕然,只见书的扉页中夹着一张小签,薄如蝉翼,上面画着一个男子的肖像。
她愣怔了好片刻,虽然那画工不太写实,但隐约可见这男子相貌清俊,眉目间似有些熟悉之感……
恍惚间,一阵轻风穿堂而过,她手一松,那小签迎风而起,像长了翅膀一般,朝殿门外飞去。
她呆住了,不知是该去捉住那小签还是任它飞走,毕竟满室安静,她不宜有什麽引人瞩目的举动,但这张小签若流传出去,影响实在不太好……
她就这般僵着身子看那小签如柳絮般在殿门处飘浮盘旋着,终於轻轻落了地——?竟是落在一只靴上。
她的目光顺着那靴渐渐抬起,看到了靴子的主人,这刹那就像两个时空交汇,天幕星辰碰撞一般,砰的一下,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是他?她怎麽会……怎麽可能在这里遇见他……
是梦吗?这些日子她实在分不清到底什麽是现实,什麽是梦境。
他轻轻捡起那张小签,就像正在采撷一朵墙角的小小野花,而後不动声色的将那张小签纳入袖中。
他的眉宇浸润在大殿外照进来的阳光下,五官柔和却清晰,如同她每天思念的模样。
安夏?你的名字叫安夏?
她记得第一次相识时,他这样笑着问她。
那个时候她并非夏和公主,而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女生,名字叫安夏。
她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到一间经纪公司当艺人的助理。其实小助理就跟佣人差不多,她负责的艺人是时下最当红的男明星杜澈,主演过高收视率的偶像剧还有高票房的电影。
父母说她该找个更好的工作,但她喜欢当每天累得要死的小助理,因为她其实是杜澈的粉丝,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他了,常常参加各种粉丝见面会,然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不可能看到她,更不可能记得她,因此当时能天天待在他的身边,她觉得无比幸福满足。
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她,叫着她的名字,令她紧张得连手里的包包都拿不稳,哗啦一下,包包里的东西全掉了出来,吓得她连忙蹲下身子去收拾东西,满脸狼狈。
他却忽然注意到了什麽,从那一地的杂乱中捡起了一张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她抬头,紧张地僵住身子,狼狈中增添了难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咦,这张照片我自己都没见过,你从哪里弄来的?」他笑了,声音清亮而温暖,无形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安夏咬了咬唇方道:「我……从网路上。」
「不错啊,很尽职的助理,随时想着给我的粉丝发签名照。」杜澈笑着,「来,我先签个名。」
或许他是真的会错意,但这样的说法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也或许他其实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好心地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枉自己崇拜他这麽多年。
此时此刻就像当日重现,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与杜澈长着张相同的脸,他拾起小签的姿势与杜澈捡起那张照片时一模一样,然而他却穿着儒服,肃穆典雅,站在这座古代的大殿里。
这一刻安夏有些恍惚,眼前的影像重叠後又分开,她的灵魂也像被割成了两截。
她到底是谁?是杜澈的小助理安夏,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和公主?
她分不清了……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触心弦
「公主,杜少傅来了,奴婢该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後,低声提醒说着。
杜少傅?眼前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从前的夏和爱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没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这一刻她才发现他们连姓氏都相同。
她记得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满腹经纶,看上去彷佛胸有丘壑,沉稳大气。
学堂里一片寂静,贵女们都正襟危坐地凝视着杜阡陌,满脸仰慕之情,看来这杜阡陌还真是大众情人。
杜阡陌站到讲席前,朗声道:「今天我们来学习《通乐》里的〈泽歌〉一章。」
方才那张飘落在他靴上的小签,也不知他看仔细了没有,那上面画的分明是他的容颜,想必是从前的夏和在上课时偷偷画的吧,之後夹在课本里。
他念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咦,这听上去好像是《诗经》中的一首,为何却说是《通乐》?哦,对了,这里是萧国,在历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许是另一个时空,所以这里的一切与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彷佛一样,又彷佛不太一样。
「昨日已请各位回去背诵此篇,」杜阡陌询问,「请问有谁已经背熟?」
四下鸦雀无声,很显然,这些好逸恶劳的贵女们都偷了懒。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她记得,这首诗应该是这样的,上大学的时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欢《诗经》。假如这真的与《诗经》相同,那她这样接就不会有错。
杜阡陌侧目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点头道:「夏和公主背诵得不错,」又道:「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刚复学,没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过奖,只是正巧从前读过,便记下了。」她细声回应。
他接着问:「那麽公主可否解释一下这首诗的意思?」
「说的……是爱恋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这样形容是否妥当,毕竟这里是古代,保守得很,将爱恋挂在嘴边,或许不太好。
四下贵女们果然窃窃私语起来,看来她这样直白的解释,让她们吃了一惊。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诗的意义若如此清浅,也不值得读了。」
「那麽少傅觉得应该如何解释?」安夏道:「难道是说后妃之德?」她记得书上提过,从前的老学究们谈到《诗经》,总是喜欢扯这些政治之类有的没有的。
杜阡陌道:「或许应该是表述后妃对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认为的?」
「後宫嫔妃三千,能面圣者寥寥可数,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讲述着,「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表述了后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语,本想反驳他一二,但不知为什麽,忽然之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见惯了後宫之事,」杜阡陌温声道:「他日出阁,与夫君、妾室之间相处,想必会有类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读一读这首诗,体会其中韵味,他日若独得夫君宠爱,要忆及他人之伤;若不得夫君独宠,也要心下释然。」
一众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发出细碎的唏嘘声,纷纷对杜阡陌投以青睐的目光。
安夏的心里忽然明了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杜阡陌呢,一首小诗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学究,没有强制教育,反而是温和劝慰人心,虽然听上去是要教授妇德,但重在「释然」二字,要教大家在体谅他人的同时,也要想得开,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尔,仔细听他授课。杜阡陌讲了几个关於后妃的小故事,比如吕后把戚夫人砍去手脚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宠爱後做了《楼东赋》,都是安夏从前听过的故事,不过是朝代与人名不同而已。
贵女们听得很入迷,瞪大眼睛,随着故事而情绪起伏,可见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讲述更吸引人。
一个时辰过去,彷佛只过了几分钟,听到窗外钟磬之声,安夏才察觉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
贵女们对杜阡陌依依不舍,围着讲席叽叽喳喳地问了好些看似与学业有关的问题,这才纷纷散去。
趁着杜阡陌收拾书卷的空档,安夏屏息片刻,这才鼓起勇气步上前去。她低声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抬眸看到她,眼中闪现了一丝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隐去,施礼道:「公主是否对今日所学尚有疑问?」
她深吸一口气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东西……可否归还给我呢?」
「公主是指这个吗?」他从袖中掏出那张小签。
她双颊不由有些微红,摊开手来,看着他把小签搁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没道理,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这画像不是她画的,她又不曾对他有过什麽非分之想……
只是他长得太像杜澈,她又离他仅咫尺之遥,心头不由自主地发热。
他忽然问道:「公主是嫌弃在下的课讲得不好吗?」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则为何在课上分神绘画?」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课讲不够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课讲得引人入胜……」她连忙解释,生怕他不高兴。「这不过是我课余之时的闲暇之作罢了……」
天啊,她居然结巴了。
所以他看出这画像上的是他吗?应该没看出来吧?希望他没看出来,否则简直要尴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声地道:「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适龄之时,何况每日读的《通乐》里,有不少篇章名为讲后妃之德,实则不过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响,绘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说话真够直接的,她还以为他会委婉一点呢,所以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这画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犹能自重,」他继续道:「毕竟宫廷之中人多口杂,若是玷污了公主的清誉便不好了。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恐怕会被大作文章。」
「反正这画上的人与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别人看到,我就说其实是在画您。身为学生,仰慕老师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懒得跟他兜来绕去,不如就此试探他一二,看看他对她……不,是对从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吗?」他轻轻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说什麽?分明是一眼望过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吗?或者是太迟钝了?
安夏忽然有点想笑,但她不得不强抑住。
她还以为他有多精明,现在看来也有犯愣的时候,不过这倒显得他有点可爱——?太精明的人不够讨喜。
她忍着笑行了个礼,「叨扰少傅了,学生告退。」
「该是在下告退才对。」他很客气地回答。
安夏转过身去,笑意自眼角飞起来,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扬,化为一个淡红色的菱角。
她没来由地开怀起来,这些日子错入时空的苦闷好似一瞬间化解了,可能是因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从前熟悉的感觉,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惧、无所适从。
她刚刚跨出御学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来,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夏和,你给我站住!」
安夏伫足,回眸看着她。
「你答应过我什麽?这麽快就忘了?」熙淳一脸怒色地瞪着她。
「什麽?」安夏不解。
「你答应过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气呼呼地道:「方才你缠着他问东问西是什麽意思?课堂上你还故意背诗出风头,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吗!」
「哦,杜少傅捡到了我的东西,我向他要回来,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况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诗,是因为你们都不会,所以我才背出来,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听她解释,霸道地道:「依我看,你就是对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你以後不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你。」
不再多说一句话,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麽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万万办不到,假如他长得与杜澈不那麽相似,或许她还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麽可能不与他接触。她低声道:「你信不信与我何干?反正我便是如此,你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圆睁,「你怎能言而无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从此她没有太平日子过了吗?好吧,得罪就得罪了,虽然她一开始想息事宁人,但若要她断了与杜阡陌的所有关系,就等同於让她少了在这世上存活下来的支撑,这绝对不行。
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在吵什麽呢?」
安夏与熙淳一怔,转过身,发现元清正笑盈盈地踱过来。
她道:「说好了要一起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的,你们怎麽扔下我一个人?」
要去皇后宫中问安?安夏忆起,好像是有这麽一个惯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后娘娘该等急了,到时候又要责骂我们。」
安夏这些日子虽在病中,不曾拜见过皇后,不过李尚宫是皇后派来的人,看李尚宫那作派,她便知皇后不好惹。
一时间,安夏与熙淳不得不停止争执,与元清一道上辇,往皇后宫中而去。
皇后本是萧皇最宠爱的雅贵妃,虽然她无所出,但养子却被立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为皇后,也算母凭子贵。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随着元清与熙淳来到皇后的偏殿,隔着镂木雕花的圆拱门,她看到一位极美貌与华贵的妇人正在倚窗观景。
掌事太监通传着,「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来问安——?」
皇后懒懒地应道:「让她们进来吧。」
宫人打起帘子,引夏和等人入内。
「给皇后娘娘请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礼。
「都起来吧,」皇后语气淡淡地道:「过来坐,给你们备了点心。」
安夏与元清缓缓站起来,熙淳倒是胆大得很,抢先一步坐到皇后的身边。
「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她亲热地道:「我家里的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你娘亲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来就与我萧国不同。」皇后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宫故意挑剔,熙淳,你如今是御封的公主了,行为举止该端庄一些才好。虽说外族民风豪放,别忘了你终归还是我萧国血统。」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时有些尴尬,正想将点心塞进嘴里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灾乐祸,给安夏使了一个眼色,暗自莞尔。
安夏倒是没什麽嘲讽熙淳的心思,虽然她方才与熙淳闹了矛盾,但她总觉得熙淳被皇后当面如此数落,也是可怜。
皇后忽然侧目问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没来由有些紧张,低头道:「回娘娘,已经大好了,多谢娘娘关怀。」
「不是本宫说你,好端端的去骑马做什麽?」皇后沉声道:「摔了这一跤,连累宫中多少人为你受罪,你可知晓?」
骑马?
对了,听说她是骑马时摔伤,导致卧病一场。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夏和公主的灵魂不知飘散到何处,换成她,安夏,被困在这个躯壳里。
「儿臣知错了。」她乖顺地认错。
皇后又要说什麽,突然有宫人来报——?
「启禀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让她进来。」皇后点头。
宋婕妤?安夏连忙抬起头来。
衣着素净的宋婕妤由太监领着,捧着一册经卷躬身而至。虽然她衣饰是嫔妃的等级,但整张脸粉黛未施,略带细纹,看起来格外憔悴。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宋婕妤长跪在圆拱门外,声音十分沙哑。
皇后冷冷地问:「经文可是抄写好了?」
「回娘娘,已经全部抄毕。」宋婕妤奉上卷册,「请娘娘过目。」
「不必看了,」皇后却道:「抄写经文不过是让你静心思过而已,如今你可知错?」
「臣妾知错。」宋婕妤低声道:「臣妾不该擅自带夏和公主出宫,擅自让她骑马,致使公主摔伤,大病一场……」
安夏睁大双眼看着宋婕妤。没错,宋婕妤应该就是、就是……
「夏和,」皇后盯着安夏,「你也听见了,你任性胡为,使你母妃替你受罚,从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记住了吗?」
母妃……对,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亲。
她早就听闻夏和的母亲出身低微,不过是年轻时得过萧皇一次宠幸,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过位分再也没有上去,也再没得到过圣恩,原来就是眼前这可怜的妇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旧跪着,抬头望着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阁抄写经书,没得空去看你……听说好些事情你都不太记得了?总还记得母妃吧?」
不知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泛起泪花。
来到这个时空,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冲动,连忙道:「我怎麽会忘记母妃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宋婕妤微笑着,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只是碍於有皇后在一旁,情绪不敢流露。
「今日你们母女都在,有些话本宫要亲自问清楚,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皇后忽然道:「那日出宫,到底是你们俩谁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时糊涂。」宋婕妤连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着学业,臣妾也有大半个月没见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宫里来请安,臣妾一时高兴才忘了规矩,擅自带她出宫,想与她多相处片刻……」
「真的吗?」皇后看向安夏,「夏和,你母妃所言属实?」
安夏思索着,从前的事她并不知晓,想来也应该是如此吧。
宋婕妤听上去可怜得很,明明亲生女儿近在咫尺,却大半个月不得相见,也不知道是宫规太严,还是从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觉得,作为女儿,不该把过错都推到母亲身上,且皇后对宋婕妤敌意满满,之前已经罚她在天音阁抄写佛经,女儿病中也不让她见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还不知会整出什麽花样来。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并不怪母妃,是儿臣想出宫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时心软才随了儿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摇头,「你何必替母妃开脱,明明是母妃提议——?」
「皇后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个月都不去与母妃见一面,这是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宫里虽好,但她太喜欢唠叨,我这个人最怕听唠叨,哪里愿意与她多加相处。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宫,母妃也叫不动我。」
她这话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们都不曾料想她会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时红了眼,颤声道:「夏和公主,原来你……嫌弃母妃太爱唠叨?」
此时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后责罚要紧,安夏也顾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来弥补吧。
「这麽说,是你有事要出宫?」皇后凝眸紧盯着安夏,「所为何事呢?」
何事?她哪里晓得……
依着夏和的脾气,应该就是贪玩吧?安夏不敢胡乱猜测,许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後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记得了。」当她不知道该怎麽说谎时,就谎称失忆,这个方法最好。
「不记得了?」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半晌之後方道:「好,那就待你日後忆起再对本宫说吧,今日本宫不再责罚你母妃。」
「多谢娘娘。」安夏如释重负。
「不过还是要罚罚你。」皇后道:「你们今日在御学堂学了些什麽?就罚你把功课抄写一百遍。」
一首小诗抄个一千遍也不算什麽,对於这样的结果,安夏心中悦然。
不过她发现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弃宋婕妤太过唠叨,让这位母亲伤了心。
先渡此劫要紧,待她回去再慢慢弥补吧,她一定有办法让宋婕妤高兴起来的。
在皇后处用完了点心,安夏随宋婕妤来到她的央兰宫。
听说央兰宫里种满了兰花,初春的时候特别美丽,可惜现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见,但这里的确布置得很清雅,虽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却不显寒酸。
宋婕妤一脸忧心地道:「夏和,你早点回宫去吧,今日不是还要抄写《通乐》吗?」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说说话。」聊聊宫中之人,免得她什麽也不知道。
「你不是嫌母妃爱唠叨吗……」宋婕妤脸上难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你在这坐得烦……」
果然,她是在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着解释,「母妃,女儿那样说是为了搪塞皇后娘娘。说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儿都不太记得了,从前若是真的说过什麽话伤了母妃的心,母妃还要原谅女儿才是。」
「真的都不记得了?」宋婕妤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严重?方才听你所言,母妃还以为你大好了。」
「女儿或许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夺了魂。」安夏摇摇头,「也不知为何,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我的儿,」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阁,皇后娘娘不让我们娘俩见面,我还以为你其实没什麽大碍,若知道如此严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见你。」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儿没事,身子已经无恙了,就算什麽都想不起来了,其实也没什麽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
安夏沉默地依着宋婕妤坐了一会儿,心境无比平和,好似在这个世间终於找到了依靠。其实宋婕妤身分低微,哪里算得什麽依靠,只是这种温暖的母爱,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兰宫的掌事许尚宫忽然在帘外传话道:「陈公公来了,求见娘娘。」
「请他进来。」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时紧张了起来。
「陈公公是谁?」安夏有些好奇。
「怎麽,你连陈公公也不记得了?」宋婕妤担忧地看着她,「那是你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
萧皇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居然会来看望宋婕妤?不是说宋婕妤最不得宠吗?
安夏正疑惑着,陈公公已经捧着一个硕大的锦匣走了进来。
他施礼道:「给娘娘请安,给公主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宋婕妤微笑着问:「可是皇上传什麽话来?」
「天热了,皇上记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这冰丝枕头来。」陈公公将锦匣打开,让宋婕妤过目。
「这冰丝……可是稀罕的东西呢。」宋婕妤一脸受宠若惊,「听说触手生凉,我从来没有见过。」
「娘娘可以试一试。」
宋婕妤抚了抚匣中的枕头,只觉无比新奇,赞道:「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神奇。」
他道:「这冰丝枕头是前两天江南进贡的,只有两个而已,皇上留了一个,另一个就在这里。」
这枕头只有两个吗?安夏不由诧异。按说,稀罕的东西不是应该先送到皇后宫里吗?
他笑着道:「皇上说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凉、太硬,恐怕会伤了脖子。这冰丝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里担得起呢……」
「因为公主摔伤之事,娘娘受了责罚,这些日子也委屈了,」陈公公道:「皇上不能来探望娘娘,只能用一点东西表达慰藉之情。」
听起来萧皇对宋婕妤也没那麽坏啊,有好东西先想着她,虽不知是否出於补偿,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陈公公对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传一句话给公主,日後还请您不要任性为是,否则伤了身子也连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应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会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陈公公躬身施了一礼。
宋婕妤点头又说了些客气话,由许尚宫送陈公公离去。
「父皇看来对母妃牵挂得紧,」安夏趁机道:「我还以为母妃真不受宠,看来也是错怪了父皇。」
「不过是看你的面上,」宋婕妤抱着那冰枕舍不得放手,「你父皇最疼你。」
「是吗?」安夏错愕地道:「我还以为父皇最疼长姊。」
夏和公主的长姊是闻遂公主,先皇后的女儿,出身高贵又嫁得如意附马,按理应该最受萧皇青睐才是。
「你父皇常说,大公主已经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担心的就是你。」宋婕妤叹了一口气,「你这般任性又刚烈,也不知将来要到哪里为你挑一个合适的驸马。」
「母妃,好端端的干麽说这个。」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宠爱公主呢。」送走陈公公的许尚宫折返,正巧听到这一番话,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宠爱我们家娘娘,所以爱屋及乌。」
「别胡说,」宋婕妤否认道:「是我靠着女儿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爱屋及乌该用来形容夏和才对。」
「皇上本来就疼爱娘娘,」许尚宫似有不平,「只是皇后那边不好应付,皇上不想後宫生事,所以才假装冷着娘娘。」
「是吗?」安夏听得颇感兴趣,「父皇对母妃竟如此真心?」
「这冰丝枕头便是明证。」许尚宫信誓旦旦地道:「还有这央兰宫,可是前朝宸妃的住处,皇上说这里风景最清雅,特意赐给我们娘娘。」
「越说越不像话了!」宋婕妤皱眉,「央兰宫虽好,但也不至於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听来父皇对母妃确实不错,」安夏笑道:「我本来以为父皇冷落母妃,现在看来是我白操心一场。」
「这话只能在我们这里说说,」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别乱传,皇后娘娘若是听见,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后闹呢。」许尚宫打抱不平地道:「所以这些年来皇上才假装冷着咱们娘娘,但私下里派陈公公送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深宫之事真是隐晦复杂,安夏发现自己往後得留神观察,处处小心。
「夏和,你也听母妃一句劝,别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这件事以後,母妃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儿不会再骑马了。」她本来就不会骑,也不感兴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沉下脸来,低声道:「别再去见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时间没听清。
「那日你为了出宫见他,摔了马,还好有母妃替你遮掩。」宋婕妤严肃地看着她,「若再犯,母妃也帮不了你。」
「我那日是为了去见杜少傅?!为什麽?我为什麽要去见他?」天啊,这是真的吗?她不由吓了一跳。
「看来你真的什麽也不记得了……」宋婕妤抚了抚她的长发,「也好,不记得最好。」
她该继续追问吗?看来夏和跟杜阡陌从前的关系非同一般,她该不该揭开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说,反正日子还长,她被囚在这个空间里不得脱身,还有漫长的岁月待她去体验。
第三章 揭开闹鬼之谜
御学堂每隔五天会安排女学生们前往尚服局上一节女红课,按说,这些小姐们大可不必做此等针线之事,然而学习女红毕竟是古代女子的传统,怎麽样都得做做样子。
安夏对尚服局很感兴趣,觉得一定会很像现代时装设计师们的工作室。她记得有一次杜澈电影试装的服装师曾在国外拿过大奖,那工作室虽然有些凌乱,却极为奢华,各种名牌随手扔了一地,看得她眼花撩乱。
不出所料,萧宫里的尚服局也极度奢华,布满各种名贵衣料,还有配以衣料的金银丝线、彩色宝石,一盒盒地堆在架子上,直至屋梁。尚服局的宫人很忙碌,不仅要为平素宫里的常服忙碌,若遇上节庆盛典,更是通宵不得安眠。
尚服局的主事朱尚宫道:「今日学习的是平针绣,所谓平针,是用金银线代替丝线的绣法,先以金线或银线平铺在绣地上,再以丝线短针紮之,每针距离一分到一分半,依所绣纹样回旋填满,有两、三排的,也有多排的。紮的线要对花如十字纹,如同紮鞋底那般。」
想不到学的东西还挺难的,对於安夏这种连针眼都不会穿的人来说,着实苦恼。
朱尚宫扫视着她们,「绣架已经替各位准备好了,请各位就座。」
安夏跟随众人乖乖坐到指定的位子,一旁有尚服局的宫人服侍。
「各位请先看奴婢的演示,而後自个儿依样绣上几针,没什麽差错就继续绣下去,若还是不懂,可叫一旁的宫人详加解释。」朱尚宫又道:「奴婢也会在这里为各位解惑。」
语毕,她向身後的宫人点了点头,宫人立刻抬了一幅竖立的绣架上来,把金线竖拉於绣地间,并将穿好的丝线递到她手里。
「因为怕各位看不清楚,所以奴婢的演示会夸大针法,针距由一分扩为十分,」朱尚宫解释着,「请各位端详。」
安夏撑起下巴,正打算好好学习,忽然砰的一声,有人撞门进来,一跤摔在地上。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宫女。只见她神情慌张,气喘吁吁,满目惊恐,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小婵,你怎麽如此放肆!」朱尚宫厉喝道:「今日贵人们在此,四下不得喧哗,你可知晓?」
「鬼……鬼……」那名叫小婵的宫女伏在地上瑟缩发抖。
「胡说什麽?」朱尚宫更加气恼,「来人,把她拖出去!」
「鬼……尚宫大人,真的有鬼!」小婵大叫起来。
「这丫头大概是疯了,」朱尚宫觉得颜面上挂不住,连连欠身道:「奴婢真是该死,平素对尚服局下属缺乏管教,纵得她们如此斗胆。」
「朱尚宫,」熙淳皱眉道:「这宫人大概是中邪吧?该叫太医院来瞧瞧,还是叫巫师来瞧瞧呢?」
「不不,奴婢没有中邪,也没有疯,」小婵连忙辩解,「奴婢真的看见鬼了,是从前姜尚宫的鬼魂!」
「越说越离谱了。」朱尚宫变了脸色,对一旁的宫人道:「你们还站着干什麽?不把她拖下去,由着她胡闹吗?」
「公主!公主——?」小婵往前一扑,一把抓住安夏的裙摆,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公主您可大好了?奴婢看见了姜尚宫的鬼魂,您不是曾嘱咐奴婢,要是看见了,就第一个告诉您吗!」
告诉她?安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概是从前的夏和对小婵嘱咐过什麽,不过姜尚宫是谁?为何夏和会如此上心?
朱尚宫道:「宫中谁不知夏和公主大病初癒,从前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小婵,你以为拿这当藉口就可以逃脱罪责?」
「奴婢没有撒谎,」小婵恳切地看着安夏,「公主,奴婢没有撒谎,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哦,原来是夏和嘱咐你的?」熙淳忽然在一旁冷笑,「那就难怪了,我要是做贼心虚也会如此,只可惜夏和如今什麽都不记得了。」
这话什麽意思?熙淳阴阳怪气的,是想说什麽?安夏终於道:「姜尚宫是谁?小婵,你且别慌,慢慢给我道来,我会替你做主的。」
「公主……您不记得姜尚宫是谁了?」小婵大为失落,顿时泄气地瘫在地上。
「她到底是谁?已经去世了吗?」安夏越发好奇,「为何我要嘱托你打听她的事?」
「夏和,你竟连姜尚宫也能忘?」熙淳讽刺道:「一条人命丧在你手里,说不记得就不记得,真是便宜。」
「熙淳,不要胡说!」元清忍不住开口道:「是姜尚宫自己坏了事,被皇上处罚,哪里怪得到夏和头上。」
看来这姜尚宫已经死了,而且她的死似乎与从前的夏和有关。
「我有胡说吗?」熙淳又道:「要不是那件宫衣,姜尚宫何以被处死?要知道,姜尚宫可是尚服局资历最老、位分最高的尚宫,因为区区一件衣服丧了性命,多少人听闻此事不由扼腕?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得罪了眼前这位夏和公主!」
一件宫衣?什麽样的宫衣会致人於死地?姜尚宫与从前的夏和有何宿怨?
安夏越想越不对,当即问道:「元清,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这……」元清看了看朱尚宫,似乎在示意朱尚宫代为回答,但朱尚宫垂下头去,不愿意提及往事,她只得自己开口,「三年前,宋娘娘得封婕妤时,姜尚宫受令替娘娘赶制礼服,却在礼服上绣了金凤。按制,金凤只有皇后的衣饰上才能配有,一般嫔妃,只能配丹凤、白凤或者青凤,所以那件礼服越制了。」
「就因为这个?」安夏一怔。
她知道宋婕妤之前一直是采女,直至夏和公主及笄之年才得封婕妤。
元清又道:「当然不止如此,恰巧皇后误食了有毒之物,因此当时宫中流传是宋娘娘指使姜尚宫如此,有取代皇后的野心……」
「我母妃?」安夏眉头深锁,「我母妃平素与世无争,又不得父皇宠爱,怎麽会有这种流言猜疑到她的头上?」
「你也是这样说的,」元清看着她,「当时你的神情态度与此刻一般,气愤异常。」
熙淳趁机道:「所以你记恨姜尚宫,觉得她肯定私下与谁勾结,诬陷你母妃。你向皇上要求处死姜尚宫以还你母妃清白,本来皇上并不会因为一件衣服就如此重罚宫人,可当年正值你及笄,皇上不好逆了你的意,所以就颁下了旨意。」
从前的夏和公主真是如此吗?
及笄之年,十五岁而已,十五岁的夏和居然有如此铁石心肠,怪不得她苏醒以後,总觉得宫里人人都远着她,想来她的确不太好相处吧。
也不知从前的夏和嘱咐小婵留意姜尚宫的事,是出於愧疚还是出於恐惧……
冷静片刻後,安夏方道:「小婵,你真的看到了姜尚宫的鬼魂?」
「奴婢、奴婢刚刚在从前姜尚宫的住处……看到了……」小婵仍旧结结巴巴的。
「好,你现在带我去。」安夏站起身,「我要去看看。」
所有的人都瞪着她,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勇气。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冲动,就是想把此事弄清楚。
虽然她并非真正的夏和,但从前夏和犯的错,她愿意来承担。既然寄生在这副躯体里,她就该一往无前,说是补偿也好,意图扭转乾坤也罢,她只知道,此刻不能害怕。
「公主,这里就是姜尚宫身前的住处。」小婵将安夏引到尚服局後面的一处小院。
这里十分幽静,四处杂草丛生,看得出荒废已久,应该是自从姜尚宫去世,就无人在此居住了。
安夏走上前,「我进去看看。」
「不,公主,还是别去了……」小茹在一旁紧张地阻止着。
「你留在这里,」安夏对她道:「跟小婵一道守在门口,我进去若半个时辰还没有出来,你们便去传管事太监。」
「奴婢不是怕死,」小茹连忙解释,「奴婢是觉得……觉得……」
「好了,怕就怕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安夏微笑道:「人之常情。」
小茹见她执意如此,只得道:「那……还是奴婢陪公主进去吧……」
「你一惊一乍的,我还不想带你进去呢。」安夏知道这丫头不情愿得很,也不想为难她,毕竟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若真有什麽不测,没道理连累别人。
「公主,您真的不怕吗?」小茹颇为担心。
「大白天的,鬼魅不敢对我如何,毕竟我可是公主。」安夏清了清嗓子,给自己鼓了鼓勇气。
其实谁不怕鬼呢,只不过她来到这个时空,任何恐惧比起她经历的离奇遭遇,都显得微不足道。
心下如此想着,她不再犹豫,踏入院中,而小茹与小婵毕竟还是怕死,终究没有跟上来。
只见小小的庭院里苔藓青绿,密叶森森,安夏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树影,来到那布满灰尘的茜纱窗下。这应该是从前姜尚宫的卧房,果然是等级很高的尚宫,虽然一切尘封已久,却可以看出陈设不凡。
安夏推开门扉,卧房中立着绣架,上头还留有昔日未完成的女红。她凑近了看,是一幅荷花映水的绣品,荷花以银白丝线绣成,如今看来仍旧亮白可爱。
等等,这已是三年前的绣品,此处荒废无人打扫,为何荷花还能保持如此洁白?
安夏心下一紧,看来传说中姜尚宫鬼魂不散也是有些道理的,否则如何解释这奇怪的景象?
沙沙——?
她正凝视着那幅绣品,身後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彷佛猫抓墙角发出的窸窣声,让她不寒而栗。
要不要回过头一探究竟?
她忐忑地思考着,然而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勇气,其实她也是胆怯的,但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无法脱身,就算再恐惧,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她转过身朝那茜纱窗外望去,昏暗的红色映着窗外的浓绿翠影,形成一片阴森黯淡的颜色,天光都被遮挡在院落外,她宛如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
声音没了。
安夏一阵迷惑,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或许那只是风声,也或许是她疑心生暗鬼。
她靠近窗棂再次确认是否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刷的一下,有什麽东西倏忽出现在窗前。
脸!那是一张人脸!
安夏惊叫一声,顿时跌倒在地。
隔着红纱翠影,那张脸显得格外苍白,安夏有片刻感到晕眩,看不太清楚,大脑一阵凝滞之後,她才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
杜阡陌?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如同鬼魅般骇人……她的心脏病都快被他吓出来了。
「公主,您没事吧?」杜阡陌跨入屋中,伸手欲将她扶起来。
安夏半晌无语,喉间像被什麽卡住了似的,全身微颤着,惊魂未定。
杜阡陌道:「方才在门口,在下遇到了公主身边的婢女,她说公主只身在此,在下这才进来看看。」尚服局与御学堂邻近,不属於後宫范围,因此身为男子的他过来也是无碍。
「她们说……这里闹、闹鬼。」安夏许久才恢复说话的能力。
「大概是说我吧。」
杜阡陌的回答让她大为意外,她万般不解,「你?」见他没否认,她问:「为何是你?」
「尚服局的婢女小婵经常在附近打转,许是听到平时我在这里的动静。」他道:「这里荒废已久,她难免会多想。」
「你这麽说也有道理。」安夏还是一脸迷惑,「可是……你无事来这里干麽?」
他声音沉了沉,「我经常到这里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安夏越听越诧异。
「公主大概是忘了,」他提醒着,「那位去世的姜尚宫,是臣下的姨母。」
「姨母?!」天啊,怎麽会这麽巧?假如姜尚宫真是因为从前的夏和而死,那麽杜阡陌岂不是要恨死她了?
他解释道:「在下家贫,父亲早亡,与家母相依为命,姨母时常把宫中的饷银寄给家母,臣下才得以读书识字、考科举。」
「原来如此。」安夏瞪大眼睛,「所以……」
「所以姨母去世後,在下每逢路过尚服局,就忍不住到这来看一看,稍微打扫一二。」
难怪那绣品上的荷花亮白如新,原来是他在拂拭。
「今日无课,在下来此一顾,没料到竟引起轩然大波。」杜阡陌继续解释,「方才在下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几位公公,说起小婵大闹学堂的事,在下顿时明白了原委,才匆匆赶过来,没想到还是吓着了公主。」
「既然是误会便好……」安夏缓缓撑起身子,「杜少傅……」她唇间嗫嚅,欲言又止。
「什麽?」他再度搀了她一把,「公主可是摔伤了哪里?要不要传太医?」
「没事……我没事……」她本来想问他是否会记恨她,毕竟从前的夏和害了他的姨母,但话到嘴边,她却胆怯了,生怕得到什麽让自己难过的答案。
就这样装糊涂也挺好的,那层窗户纸没必要捅破,或许有一天她能修补彼此的关系,偿还从前夏和欠下的债。
只不过她没料到自己跟他之间的关系竟是举步维艰。
远在现代的时候已像隔着天与地的距离,来到这个时空,她本以为以公主之尊能跟他亲近一些,想不到更加不容易。
或许这世上并没有什麽事是容易的,特别是像她这样运气不太好的人。
晚饭的时候,萧皇忽然传安夏去一同用膳,这可着实把安夏吓了一跳。
其实她一直也没弄明白,宋婕妤和从前的夏和在萧皇心中的地位,因为萧皇有时候对她们好似不太在意,但有时候又颇为宠爱。
从前的夏和张扬跋扈,也不知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还是那是萧皇对她的纵容。
她心下反复猜测着,换了宫装,乘上步辇,一路忐忑地来到萧皇宫中。
膳食已经摆放妥当,宫人表示萧皇在偏殿等她。
安夏本以为皇后也会在场,没料到萧皇竟只传了她一个人。
「给父皇请安。」安夏行了大礼,「儿臣来迟,望父皇恕罪。」
「你这孩子,怎麽病了这一场,倒拘谨起来了?」萧皇微笑看着她,「来,坐到朕身边来。」
都说萧皇平素行事凌厉果决,人鬼皆畏他八分,但此刻看来他倒是满面慈祥,跟一个宠爱女儿的普通父亲没什麽两样。
安夏心中的紧张顿时减轻了不少,移步来到膳桌旁。
「今儿从江南送来了不少鲜荔枝,」萧皇道:「朕想着你爱吃,故叫他们做了荔枝冰,你尝尝。」
荔枝冰?安夏定睛一看,桌上果然有一个硕大的水晶盘子,盘底铺着一层冰沙,而剥了壳的洁白荔枝便在其中。
古代与现代虽大相径庭,但荔枝冰却差不多,不过她记得历史上记载杨贵妃吃荔枝是很奢侈的事,几天几夜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才得到那一筐送至长安的荔枝,所以在萧国,荔枝也是稀罕物吗?
「父皇太疼爱儿臣了,」安夏当即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当年杨贵妃爱吃荔枝,被多少人议论,儿臣可不想劳民伤财。」
「杨贵妃?」萧皇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又看了什麽后妃列传?在这说书呢。」
哦,对了,这里相当於一个与正史有差别的时空。安夏尴尬地笑笑,「儿臣……儿臣只是想说荔枝大老远地从江南运来,很不容易。」
「你能体恤民情,朕心甚慰。」萧皇笑道:「不过朕最心爱的公主,吃几颗荔枝也不是什麽大事,放心,还没人敢议论。」
最心爱的公主?看来萧皇对她确实不错,并非说说漂亮话而已。
「你病了这一场,朕都没能去看你,」萧皇忽然叹气,「太医说你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朕真是怕你连朕都给忘了。」
「怎麽会呢……」果然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这话倒与宋婕妤如出一辙,「儿臣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父皇啊。」
「既然病好了,就多来陪陪朕,也多陪陪你母妃,」萧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温和,「这些日子你母妃也受委屈了。」
「儿臣明白。」安夏连忙点头道。
他忽然问:「对了,听说今日尚服局出了些乱子?可有吓着你?」
「啊?」原来萧皇什麽都知道,宫中果然什麽也逃不出他的耳目,只看他是否关心而已,「倒也没什麽……一场误会。」
「朕知道姜尚宫的死一直令你烦恼。」他沉声道:「都过去这麽多年了,若还有人要因此生事,朕第一个不答应。」
好吧,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不妨多加打听一二。
「父皇,他们都说姜尚宫的死全是儿臣害的……」她暗中观察着萧皇神色,「这次一病,很多过往儿臣都不太记得了,是否真像传闻所言,罪在儿臣?」
「不要听他们乱嚼舌根,」他皱眉,「姜尚宫失职在先,处罚她并没有什麽错,况且当年不那样做,也维护不了你母妃。」
她咬唇道:「可是……他们说姜尚宫当年本不至於丢了性命,都是儿臣心太狠……」
「朕还就是喜欢你的心狠,」萧皇微笑地看着她,「杀伐决断,这麽多儿女里面,倒是你与朕最肖似。」
是吗?萧皇是因此而格外看重她吗?看来从前的夏和公主的确有被萧皇赏识的一面,不过听上去也颇为可憎。
她忍不住道:「可杜少傅……好像不太能原谅儿臣。」其实她最想打听的,就是关於杜阡陌的事。
「杜少傅?」萧皇怔了怔,「哦,是从前姜尚宫的那个外甥吧?」
「他如今在御学堂担任少傅,」安夏道:「父皇还记得他吗?」
「这个人有些才气,朕自然知道他——?」
他话音未落,陈公公突然躬身进来,在萧皇耳边低语道——?
「禀报皇上,吏部尚书刘大人来了,想觐见皇上。」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麽?」萧皇摆摆手,「有什麽明儿早朝再说吧。」
陈公公恭敬地道:「刘大人说此次新晋官员的候选名单出来了,明儿早朝便要商议,想先拿来给皇上过目。」
闻言,萧皇应道:「那好,叫他进来吧。」
「父皇要与大臣商量国事,儿臣先告退了。」安夏很识趣地站起来。
萧皇阻止她,「不妨事,这荔枝冰还没吃完呢,怎麽就能走呢。」
这麽说,是允许她旁听了?其实她根本不想走,关於杜阡陌,她还没打听清楚呢。
片刻後,陈公公传刘尚书入内。
刘尚书施礼之後,将吏部名册递到萧皇手中。
萧皇略看了看,问道:「今年礼部有两个侍郎的名额,刘爱卿属意何人?」
「牙州府尹余子谦颇有政绩,此次调任回京,臣以为他可担得这礼部侍郎一职。」刘大人道:「至於另一个名额,臣想着不如在京中挑选一人。」
萧皇又问:「打算挑选何人呢?」
「御学堂有几名少傅,本就是科举前三甲出身,臣想在他们之中选一人。」
萧皇冷不防提议道:「朕记得有一个叫杜阡陌的,不如就让他去试试吧。」
杜阡陌?安夏心尖不由一颤。
「皇上怎麽会想到他?」刘尚书有些不解,「据臣所知,杜少傅在御学堂虽授课不错,但胸中学问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萧皇问:「哦?哪里差了?」
刘尚书回答,「他偏爱杂文野记,不太讲正史。」
安夏在一旁听着,不由插嘴,「杂文野记不过是为了引人向学的巧法子罢了,与腹中经纶倒不冲突啊。」
刘尚书连忙道:「哦,臣倒忘了公主每日都在御学堂,公主对杜少傅应是最熟知的。」
萧皇看着安夏,问道:「怎麽,夏和你觉得他学问不错?」
她微微点头,「儿臣觉得他讲课生动,不似一般学究那般枯燥,儿臣想着,唯有将才学融会贯通之人才能如此,照本宣科之辈也不过是将学问生搬硬套,其实算不得什麽。」
「夏和说得也有道理啊,」萧皇颇为欣赏地看着安夏,「看来在御学堂的书也没白读。」
「公主说的确实有理。」刘尚书附和道:「那麽就将杜少傅列为备选,臣无异议。」
「把这杜阡陌派到礼部去也好,」萧皇意味深长地道:「宫中事多,他又是姜尚宫的外甥,实在不适合再留在御学堂,朕可不希望尚服局三天两头地闹鬼。」
原来这才是萧皇的本意,想必是萧皇听闻了今日尚服局的风波,把杜阡陌打发到宫外上任,也是为了她着想吧。
安夏胸中倒似有了一股融融暖意,萧皇对女儿的疼爱并非假装,能处处为她着想,确实是父爱如山,如今他宠爱了她,也就是宠爱了她的母亲,她们母女在宫中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这陌生的境地、另外的空间渐渐给了安夏些许安全感,让她不再觉得自己时刻处於生死一线的边缘。
从此以後怕是难得见杜阡陌一面了,他若去礼部上任,宫墙一隔,她还有机会与他接触吗?她在这深宫之中,以公主之尊要如何与他多加相处?从前他身为御学堂少傅,她至少还有名正言顺接近他的机会……
安夏眉梢又涌起淡淡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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