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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叶东篱《食光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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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7-30 20:45
标题:
叶东篱《食光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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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食光漫漫》
作者:叶东篱
系列:蓝海E91301-E913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7月31日
【内容简介】
时光漫漫,余生相伴。
莫小碗:韶光易逝,红颜易老,一辈子这么长,我怕你变心……
裴远:一辈子太短,下辈子、下下辈子,无论哪生哪世,你都只能属于我!
蓝海E91301 《食光漫漫》卷一
当初让断腿的捕头大人谎称是她娘失踪多年的弟弟,
莫小碗承认,是她心思不纯,可她也是被逼无奈啊,
谁让她爹被人诬陷,下了大牢,
村中有名的泼妇藉着小事就想霸占她家的屋子,
就在她急得手足无措之时,他二话不说跳出来,
穿上捕头服、挽个刀花,再说个两句话就轻松保住她家,
他还教她如何救出父亲,让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为此,她到处帮厨赚肉食,就为了喂饱挑嘴的他,
他也投桃报李,每日饭后就教她识字,让她由衷期待这时光,
只可惜好时光易逝,他的手下找上门来,
她才知道他竟是京城那位杀人不见血的裴大魔头……
蓝海E91302 《食光漫漫》卷二
裴远坦白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允诺会到她家提亲,
怎么等他执行任务回来,她家人的反应却跟他想的很不一样——
她娘乱点鸳鸯谱,急着将她和别人送作堆(他是哪里比别人差?);
她奶奶送老母鸡给他,只为攀他这座大靠山(他只值一只鸡?);
而她这个当事人更绝,虽然他之前未以真面目示人,
但她也不该任由那些苍蝇们在她身边乱乱飞,惹他大吃飞醋,
逼得他不得不对她撂下狠话——
一,乖乖回家等他上门提亲;二,他直接跟她生米煮成熟饭?请选择!
蓝海E91303 《食光漫漫》卷三(完)
莫小碗发现婚后的裴远就像变了个人,脸皮变得更厚更无赖,
把欣赏她出浴当享受,替她画眉当乐趣,
没脸没皮的样子简直让他高大威武的形象瞬间崩塌,
可再如何,他还是那个凶名在外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带她上馆子吃饭,意外牵扯出一桩大案,
让他仅有的三天婚假还得拨出一点时间给公事,带队去抄家,
更害得他才刚收假,下衙回家途中就遇到刺杀……
多亏她给他求的护身符替他挡了灾,她却心难安,
正好他顶下一家食肆让她做东家,她便努力做、认真做,想着以后好养他……
第一章 捡个捕头回家
正值初夏时节,远山如墨绿草如茵,山路上晃晃悠悠下来一头黑色的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个扎着双髻的绿衫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圆脸尚带着几分稚气,十分可爱。
莫小碗抬头望向天边,那儿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她心里暗叫不好,拿草鞭在黑子背上敲了一下,催促道:「快些走,再不走咱们都要变成落汤鸡啦!」
黑子用蹄子不满地刨了一下地,傲慢又悠闲地埋头啃草。
莫小碗有点心急,她翻身下来,拉着绳子使劲地将黑子往前拽,谁想黑子就是不买她的帐。
一人一驴正对峙着,黄豆般大的雨滴就「滴答」落了下来,钻进莫小碗的脖颈里,一阵冰凉,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她转头看见路边一个破庙,对黑子叫道:「我不管你了,你要是想淋雨,就待这儿过年吧!」
黑子这驴并不蠢,只是倔,惯是不听话。
说罢,莫小碗转身一头冲进破庙里,饶是这样,衣裳还是打湿了许多,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这时她听到外头一声驴叫,探头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黑子也跟着她跑进了破庙,一个转身又探着脑袋去啃檐下的青草。
雨帘如幕,大约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莫小碗只能在庙里待着,四下打量,看到一个木头墩子,靠着破败的神龛坐了下来。
她双手抱着膝盖,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澈乌黑的大眼睛里浮起几许担忧,今天骑驴去县城,是为了探望关押在县城牢房里的爹。
去年年底,她爹因为木工好,被推荐去给县老爷家做亭子、修篱笆,工钱比村里头丰厚,连弟弟上学堂的束修都交上了。
对莫家来说,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村长突然跑来告诉她,说她爹被县老爷关进了大牢!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她娘听了之后,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肿。
后来她陪着娘亲,跟着村长一起去县城一趟,大概搞清楚她爹到底为什么被关进去了。
原来黄县令有个漂亮的小妾秦姨娘,秦姨娘指控她爹大半夜地偷偷进了她的房间,偷走了县老爷的一件丝绸寝衣。
莫小碗本不相信她爹会做那种事情,可村长说,众人去搜的时候她爹正穿着县老爷的丝绸寝衣,大剌剌地坐在自个住的杂物房里呢,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狡辩,她爹就被扔进了县衙的监狱。
若是偷了旁人的,关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出来了,可偏偏莫老实偷的是黄县令家的东西,又惹恼了黄县令最心爱的小妾,且莫老实老实了一辈子,就只会埋头干活,没攀上过什么权势人物,这下什么时候能出来可就难说了。
莫小碗去探过几次监,每次都会给她爹带些好饭好菜,她爹身子硬朗,虽然面有菜色看起来倒也平静。
她也问过莫老实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老实说,一觉醒来床底下就多了件丝绸寝衣,他瞧着好看就穿起来了,谁知道冲进来一堆人把他给逮了。
她爹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可人家县老爷只信小妾的话,她也没辙。
莫家没了主心骨,一家人还是要吃饭,好在弟弟莫小瓢年前已经交了束修,上学堂的钱不用愁,她娘要照顾弟弟、奶奶和家里头的鸡鸭狗子,没功夫做别的,养家的事情便落到她的头上,而她替人帮厨,家里种菜、养鸡,节省些日子倒也能过。
只是想到倒霉的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狱,莫小碗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那尊斑驳又慈祥的佛像,起身跪在佛像跟前祈求,「求佛祖保佑我认识一个有权势的人,请他帮忙说句话,让县老爷把我爹放出来吧,求祢啦!」
说罢,她弯腰叩下去,隐约听到一声「嗯」。
莫小碗吓了一跳,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圆圆的眼睛瞪着佛像,激动地说:「祢……祢答应了?」
「呃……」
又是一声轻吟,莫小碗才隐约分辨出这并不是什么佛祖的声音,倒像是人声。
她循着声音转到佛像后头,发现居然有个人躺在那儿!
「喂!」她伸出食指戳一下,似乎戳到了他的大腿,衣服下面的肌肉倒是硬邦邦的。
见那人没声响了,莫小碗心里发慌,担心他是不是死了,便大着胆子去探了探鼻息,感觉到还有气,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人躺在阴暗的角落里,莫小碗看不清样子,想了想,便壮着胆子把人翻了过来,第一眼就被他胸前的「捕」字吸引了目光。
他是捕头?
黑底红边的长衫,帽子上斜插的青花翎,腰上挂着的腰牌,以及落在一旁的朴刀,无疑,这人是个捕头!
莫小碗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在县城里看到的捕快大人们威风的身影,那傲然的身姿和上扬的下巴,就是县太爷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她双眼发亮,佛祖显灵啦!
莫小碗心里一阵激动紧张,仔细检查了这位捕头大人的伤势,发现他额头上有少许血渍,是碰伤,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是当她检查到腿的时候,那被鲜血浸润的膝盖看得她冷汗直流,这、这是断了吗?
「喂,你醒醒?」她推了推那捕头,但他只哼哼两声,并没有醒过来。
她想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庙后头有座大山,要是他一直这么躺着,半夜给野狼啃了如何是好?
这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黑子在到处找她,喷着焦虑的鼻息寻到了她跟前。
看着眼前的男人,莫小碗咬了咬牙,决定先把人搬回去再说!
她虽是个女孩子,但日常砍柴挑水农活做的多,力气不小。
见她去扛捕头,黑子似乎也看出她的意图,转身就要逃遁,亏得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缰绳。
莫小碗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男人丢上了驴背,她握着缰绳的手一直轻轻颤抖着,等治好了这个捕头,爹就可以出狱啦!
人太沉,驴太慢,等莫小碗走到村口的时候天都黑了,地里干活的村民早已收工回家。
她捡了一条竹林小道往家里走,毕竟姑娘家捡了一个大男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见左近无人,她拉着驴进了院子,手脚麻利地将男人丢进柴房。
柴房的角落里搁着一张没用的木板床,她收拾出来后,又进屋悄悄拿了一床旧棉絮给铺上,加了床破床单,便将男人弄了上去,最后给他盖上一件破薄被。
做完这一切,她也出了一身汗,不料刚从柴房出来时便碰上了自家奶奶。
「你爹怎么样啦?」莫奶奶拄着拐杖问,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彷佛在审视着她的异样。她虽然六十了,眼睛却还是很好。
莫小碗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人这件事,心虚地假装拍了拍袖子,说:「他还好啊……跟上次一样。」
「好才有鬼!在牢里头的人还能好?」莫奶奶尖刻地说,反正不管莫小碗说什么她都是不信的。
莫小碗瘪了瘪嘴,「我说的是真的嘛。」她爹是个吃苦惯了的,如今在牢里,倒也跟外头没太大差别。
「吃不好睡不好,还能好吗?」莫奶奶悲伤地叹气,「我苦命的儿,命衰哟!」说完拄着拐杖进了自己屋子。
莫小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转身进了堂屋,就见她娘站在堂屋的灯前。
她娘姓花,村里人叫她花大娘,见闺女进了屋,她便问了几句牢里头的情况,听说丈夫还算平静心里略安一点,她搁下手里的针线,又把桌上的菜给闺女热了热让她吃,便继续缝书包。
桌上有两个青菜、半碗糙米饭,都是自家地里种的。
自打莫老实进了牢房,家里少不得将仅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打点,如今日子逐渐着紧。
莫小碗吃着饭,看着油灯下埋头缝衣服的娘,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她说捕头的事情,哪想她还没开口,她娘的眼泪就「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莫小碗忙问:「娘,你怎么了?」
花大娘抹了抹眼泪,道:「我一想到你爹就难受。你爹就这么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因为莫老实这件事,一家人几乎都被逼到绝望的境地,这种没有希望、看不到头的日子,真真难熬。
「娘,我……我想到法子了。」莫小碗决定跟她娘说实话,搁下筷子,凑到她娘耳畔说了一通。
花大娘大吃一惊,「这……这样行吗?」
「一定行的!」莫小碗双眼发亮,信心十足地道:「我在县里看到过那几位捕快大人,县太爷都给面子的,如今咱们救了这位捕头大人,他总得替咱们说几句好话。要是真管用,爹不就出来了吗?」
听了她这话,花大娘心中紧张又激动,紧张的是,这位捕头大人不知道是什么脾性,会不会瞪大眼睛凶人;激动的是,丈夫似乎真的出狱有望了。
「可是……」她又犹豫起来,「要是村里人问起来,咱们家这一屋子女人,怎么多了个男人?这叫我怎么说?」
「叫舅。」莫小碗灵机一动,「对外头就说是我的亲舅舅。这事就咱们两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告诉,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
花大娘想起婆婆那双怀疑又尖刻的小眼睛,不由得心中惴惴,可一想到这或许是解救丈夫的唯一希望,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跟着女儿到了柴房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却不敢进去,「我怕生人,你……你且照看他一阵子。」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躲回了自个屋子。
莫小碗点头,她了解自家娘亲的性子,便是草里的蚂蚱蹦出来也能把她吓得泪眼汪汪,何况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男人?所幸她也不指望她能帮些什么忙。
想到这捕头大人的腿断了,莫小碗有些几分担心,去了厨房拿了油灯,又端了一盆热水进了柴房查看。
开了柴房门,里头十分安静,她想这捕头大人应该还晕着,没有醒过来。
她将油灯搁在一旁的木墩上,淡淡的黄色光芒照在他身上,她觉得他便是躺着,看起来也分外高大。
在破庙的时候她忙着救人,也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这时心中升起好奇,便伸手拨开他的额发,这一看竟不由得愣住了。
这人长得好清秀,微黄的肤色,长挑墨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菱形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倒是比隔壁村的教书先生还好看些。
她记得在凤头县城里见过的几个捕快似乎没一个长这样,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人不是凤头县的捕头,可他穿的分明就是捕快的衣服……正疑惑间,她听到一声低吟,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若幽潭的眼眸,黑水晶一般的眼瞳绽放着熠熠的光彩,此时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彷佛清冷湖面上氤氲的白雾,迷离而动人。
如果说他的五官只是普通好看,那么这双眼睛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睛之笔,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莫小碗还来不及欣赏这双眼睛,那双眼倏然一冷,宛如冬日里凝结的寒冰,看得人背心一凉。
一只铁钳子般的手蓦地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似乎他稍微一用力,她的小脖子就能被他拧断。
「你……你恩将仇报……是我救了你……」她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男人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定定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一丝鄙夷,终于松开了五指。
莫小碗大口喘着气,呼吸终于顺畅了!
「这里是陈家村,我叫莫小碗,我事先声明,是我救了你,你不能再那么对我。」莫小碗鼓起勇气对男人道,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男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动了动腿似乎想站起来,可他略动了动脚,便紧紧蹙起了眉头,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断了。
「你是捕头吗?」莫小碗在一旁好奇地问。
男人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见状,莫小碗心里浮起希望,可她又有几分疑惑,挠头问道:「那为何我没在凤头县的县衙见过你呢?」
男人微怔,随口道:「隔壁县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啊……噢……」这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果然看到她肉嘟嘟的腮帮子鼓起,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这里有大夫吗?」他问。
莫小碗摇头道:「村里没有,要去县城里才有,不过我可以帮你接腿。」
男人一听,面露诧异,「你会接腿?」
她认真地点头道:「给我家驴子接过。」
见男人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莫小碗立即解释道:「我接的还不错哦,你瞧瞧我家黑子,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男人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接!」
闻言,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自己接?怎么下得去手啊!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这人还真下得去手,而且手法干净俐落,在她准备好白酒、纱布和木棍之后,他就麻利地把自己的断腿给接上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想双腿恢复正常,莫小碗估摸着他至少得休养两三个月,以她家的境况也养不起,最好的法子便是写信给他的家人,让家里人过来将他接回去养伤。
「我没有家人。」当莫小碗问起的时候,他十分干脆地回答。擦完脸,他顺手将脏毛巾扔到她怀中,命令道:「我饿了,拿些吃的过来!肉要精的,我不吃肥肉,鸡肉牛肉不拘,但我不吃鱼。各色时蔬来几样,记着,我不吃胡萝卜,另加一碗牛尾汤。」
莫小碗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位可真是大爷啊!
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她将他从破庙里救回来,腿也接上了,现在他性命无忧,却将她当下人使,这样颐指气使的命令人,以为这里是他家吗?还要吃肉,她家连肉末都没有好!更别提什么牛尾汤了,她连喝都没喝过好吗?
莫小碗生气了,谁都知道,她莫小碗真生起气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双手叉腰,圆嘟嘟的小脸上因为生气浮起了红云,气哼哼对床上的大爷道:「虽然说您是捕头,可我也没义务给您供吃供喝。咱们小门小户,要吃要喝可以,请给银子!」
虽然眼前这人曾经掐过她脖子,可是她不怕,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如今她家也穷得叮当响,这般呼来喝去的,真当她是泥做的吗?
看着向他伸出的小肉手,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默了默,缩回手似乎在掏钱,然而掏了半天,硬是一文钱都没掏出来,眼底不禁浮起几分恼怒来。
莫小碗见状,立即后退好几步,生怕他恼羞成怒又伸手掐她脖子。
「这里可是陈家村,我一叫,左右人家都会过来的哦!」她警告他。
「我的刀呢?」他问。
莫小碗吓得吞了一口唾沫,他万一是想剁了她,她可不会蠢得给他递刀。
「你……你想干么?」她颤声问。
「将刀抵给你,先拿饭菜过来!」
莫小碗松了一口气,她眼角瞥到扔在角落的朴刀,赶紧走过去将刀抱在怀里,回头对他道:「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
男人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小村姑,眼眸渐渐阴沉,他伸手从怀中贴肉处摸出一枚象牙白的腰牌,腰牌边缘纂刻着蟠龙纹,中间刻着「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修长的五指将腰牌紧紧攥在手心,眼底浮起一丝冰冷的杀意。
莫小碗气哼哼地在厨房准备食物,她将朴刀藏在厨房角落的柴草堆下面,断然不能让那人找到。
她倒不是贪图这朴刀,这朴刀能值几个钱?她是担心那人真恼了,真动起刀来可就不妙了。
从火炕里捡了两个温热的白薯,又热了一碗粥,提心吊胆地端进了柴房。
进来时,她看到男人双手抱胸靠在墙边,安静地闭着双眼,淡黄的暖光照在他脸上,凌乱的发丝落了几根在眼前,他浓眉墨黑、羽睫如扇、下颔精致,竟给她一种「谁家英俊儿郎」的错觉,画面莫名地有些赏心悦目。
听到响动,裴远蓦地睁开眼,寒光射过来时,吓了莫小碗一跳,她赶紧收神,将食物端到他旁边。
「只有这些。」
裴远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伸手拿着白薯吃了起来。
莫小碗与他一直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他那只铁钳子似的手让她心有余悸。
他应该已经饿了许久,但吃起东西却不像农村的村汉,他不紧不慢地吃着,气度悠然,吃的明明是白薯,倒像是吃着大宴一般。
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莫小碗蓦地想起明儿还要起早去帮厨,她得早点休息,不然明儿若是迟到了,可得挨一顿骂了。
转身要走时她想起一件事,家里头都是女人、孩子,无端多出个男人,传出去也不知道村里人会怎么说。
至于他那柄破朴刀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吃白薯、睡柴房也够抵些日子,再说他的腿断了,又没亲戚,便是再讨人厌她也做不到就这么将他扔出去,如此想了一遍,她咬了咬牙,看来还是得认亲戚。
「你如何称呼?」她问。
裴远冷冷望着她,没有回答,空气一时凝滞。
莫小碗只好自问自答,「这样吧,你若是想在这养伤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叫你一声三舅,出去别人也不会乱想。你一定记住哦,你跟我娘是打小失散的,现在才认的,是嫡亲的三舅!」
裴远听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时莫小碗又补了一句,「我娘姓花,以后我们就叫你花三舅!」说完,看他眼神里隐忍着一股想揍人的冲动,立即识相地逃出了柴房。
柴房的门被关上,裴远懊恼地揉了揉额角,「花、三、舅?」真难听!
第二章 柴房里的男人
一早,外头鸡鸣狗叫,黑子在院子里拉着嗓子嚎。
莫小碗便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踏出房门,家里的两只狗立即凑过来,两只狗是母子,都是一身黑,大的脑门上一个大白点,小的一个小白点,两只狗叫「大点点」和「小点点」。
花大娘起来喂驴和鸡,莫小碗就进厨房做一家人的早饭。
人都只能吃杂粮稀粥过日子,两只狗自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莫小碗将南瓜剁了,煮了一锅子南瓜粥就算是一家人的早餐,狗儿也跟着一起吃南瓜粥,倒是吃得很欢。
花大娘悄悄地在柴房外头看了一眼,见那人安静地躺着,似乎还没醒,拉了莫小碗问:「你昨儿问了吧?是凤头县的捕头吧?跟他谈好了吗?」
看着亲娘满是期待的脸,莫小碗实在说不出打击她的话来,「是……是的,我跟他说好了,咱们叫他花三舅,是娘失散的弟弟。」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这位邻县捕头跟凤头县的捕头认识也说不定,说一说也许还有戏。
花大娘高兴地点头,「成!只要能救你爹出来,怎样都成。」
莫小碗没理会她娘,倒是从门缝往里望了一眼,心里纳闷,外头驴狗鸡叫的这么欢腾,这人怎么还睡得这么沉?
她从厨房端了南瓜粥进了柴房,那人依旧没醒,她细细看了一回,发觉他脸上发红,试探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由得吓了一跳。
「发烧了?」他的额头是烫的,双眼紧闭,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心中一惊,意识到他会发烧应当是腿伤引起的,须得清热解毒的药才行。
药她自然是没钱买,但附近山上却很多,小时候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爹都会带她一起去山上采药。
「小碗,美娇来叫你了!」花大娘在外头叫道。
隔壁的陈美娇比她大两岁,时常跟她一起给人帮厨,村里谁家办个红白喜事,总要摆上几桌宴席,便需要一些有厨艺的女子去帮忙,这个时候帮厨工钱也格外多些,若是遇上殷实人家办的流水席,除了工钱丰厚,还能拿些好菜好肉给家里人吃。
莫小碗不禁皱了皱眉头,望着床上昏沉的人,若是她今儿去帮厨,恐怕这一整天都回不了家,若放着这人这样病着,到了晚间也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可她现在不出去帮厨,且不说没了收入,还会招来一顿骂……
正为难间,外头响起了陈美娇不耐烦的声音,「小碗,你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想了想,莫小碗探出脑袋,对外头喊了一句,「美娇,你先去吧,我待会再去,有点事!」
陈美娇听了有点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自个走了。
莫小碗觉得不能将他丢在这儿不管,毅然回屋里拿了一个背篓和锄头往外走了。
花大娘瞧见她,以为她去帮厨,还疑惑地说:「哎哟,怎么去帮厨跟上山似的?」
莫小碗脚程快,到了临近的小山上寻草药,寻了半天,她在山脚下找到了一些野菊花、蒲公英和地丁草,想着能放家里备用,便多挖了些,顺便摘了半篓子野菜回家煮粥。
到了家里,花大娘正在煮中饭,瞧见她分外诧异,「酒席这就办完了?不包中饭的?」
莫小碗点点头。
花大娘不由得皱了眉头,道:「还真是个悭吝人家,我记得原先你去帮厨,人家都包了午饭和晚饭,有时还能拿些肉食回来,这家倒好……」
莫小碗没有理会她娘的唠叨,先进柴房看了一眼,那人果然还在沉睡,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越发地烫了,她赶紧去灶台上煮药。
花大娘这才察觉异常,问了一句,「你这是在煮药?谁病了?你病了吗?」
莫小碗便道是柴房那位病了。
花大娘一听,满脸忧愁,「你说他腿都断了,要是熬不过去,死了可怎么办?咱们是要担责任的啊!到时候别说救你爹了,咱们还得担着一个杀人的罪名,不如咱们趁着天黑,偷偷地将他抬出去,叫他自生自灭……」
她娘还在唠叨,莫小碗已经将滚好的药汤给盛了出来,麻利地装进碗里,又盛了一壶,留着下顿喝。
她正端着碗要出去,迎面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莫小碗面前,吓得她差点将药洒出来。
「谁要死了?」莫奶奶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莫小碗和她娘,花大娘一看婆婆出来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我三舅。」莫小碗知道瞒不住精明的奶奶,索性直接说出来,「我三舅昨儿晚上寻到家里头,可是摔坏了腿,这不,今儿一早发烧,我正给他端药呢。」
「你哪里来的三舅?」莫奶奶的声音又尖又细,双眼里满是怀疑,「你娘不就一个弟弟吗?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三?你这是蒙我年纪大呢!难不成趁着我儿子坐牢,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
莫小碗和她娘对看一眼,心知老太太不好糊弄。虽然她爹叫莫老实,性格也真的老实极了,偏偏她奶奶一把年纪了比谁都精,村里上到谁家丢了牛、谁家娶了媳妇,下到哪家丢了针线、哪家地里多收了三五斗,全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和耳朵。
花大娘一脸诚恳地说:「娘,是真的,我小时候三弟走丢了,如今他跟家里人相认了,特地过来看我,也看看他外甥,偏偏下山的时候把腿给摔了,这不,发着烧呢。」
闻言,莫奶奶只冷笑一声,道:「把腿给摔了还能找到这儿来?骗鬼呢!」
莫小碗忙道:「不是他自个来的,昨儿村东边的陈大爷给送过来的,送到院子门口就走了,不信你去问问陈大爷。」
莫小碗心里清楚,她奶奶虽然耳目很灵,但思想十分守旧,她三十守寡,多年来为了名声从来不跟男子说话,让她去问陈大爷,她定然也不会去的。
莫奶奶听了,一脸犹豫,神色半信半疑。
花大娘又道:「娘,我弟弟是捕头呢,说不准在衙门有点薄面,或许能帮帮小碗她爹。」
听到这话,莫奶奶的眉眼缓和下来,问了一句,「他现在住哪儿?」
「柴房。」
「好好照看着,到底是亲戚。」说着,她拄着拐杖往柴房去。
莫小碗见她朝里头瞥了一眼,看到对方捕快的服饰后眼底浮起一丝亮光,然后转身进了堂屋。
看来奶奶这一关是过了,莫小碗不禁松了一口气。
端着药进了柴房,将药喂给裴远喝了后,烧开始慢慢退下去。
花大娘趁着裴远沉睡,这才敢探头进来看一眼,但马上又缩回脑袋进自个厨房忙了。
他的额头上还有血污,裤腿上也有许多泥土和污血,莫小碗是个爱干净的,看着就觉得不收拾不行,可一来他昏睡着,二来他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若是要给他收拾裤子,她不得替他脱吗?
莫小碗挠了挠头,感到十分为难,可若是不收拾,自己着实看不下去,想了想,她灵机一动,脑中浮现一个好主意。
她出了柴房,到厨房烧了热水又端了进来,还去拿了一套父亲的干净衣裳。
这男人显然比她父亲要高大许多,不过这个时候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拿着剪刀在男人的腿边比划着,想着该从哪里下手。
他摔断的位置在膝盖处,现在已经绑上了纱布和木棍,总归是不好移动的,如今看来只有从大腿处剪开裤子,将下面的都剪了,给他剩一条干净的短裤。
对于这个计划莫小碗很是满意,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
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正对着他的大腿准备下手,突然听到头顶一声低喝,「你在干什么!」
莫小碗一惊,转头一看,对上那双寒意凛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几分愤怒和羞耻。
她恍然意识到,从他的角度看,似乎自己是打算……阉了他?
「我没有……」她慌张地扔开剪刀,「我没有要阉你,我只是想脱了你的裤子……」
莫小碗捂脸,这话越描越黑了,她从指缝间偷看那人的脸色,他的脸果然黑得跟墨水一样。
「我不是要非礼你……」她又解释,偏生嘴笨,总解释不清楚,「我……真的不是要脱你的裤子……」
裴远的目光扫到一旁折叠整齐的干净衣服,眼底的寒光渐渐消散,「你要帮我换件干净衣裳?」
莫小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扶我坐起来。」他向她伸出手臂。
莫小碗一呆,他的声音没有昨晚那么低哑,低沉好听,还带着几分韵味,比村子里那些汉子们的声音顺耳多了。
「快点。」他眼底浮起几分不耐。
「哦。」莫小碗连忙扶他坐起来。
裴远喝了药之后出了一身汗,现在精神看着比之前好,只是力气有些不济,他坐稳之后,道:「剪刀拿来,我自己来。」
莫小碗赶紧递上剪刀,他低头看了看,若是剪成了一件短裤,着实难看,下面还得露出半截白先生的腿,叫这丫头看去到底吃亏。
他将剪刀丢给莫小碗,蹙眉道:「拿着你的剪刀出去,我自己来!」
闻言,莫小碗求之不得,天地良心,她从来都没存着偷看他的心。
她飞也似的逃了出去,顺便给他带上了木门,出来后,她想着这病人倒是好招呼,什么都能自己动手做,自己也能省下不少心。
院子里的鸡见她出来,都围过来咕咕叫着,她便去厨房抓了些野菜叶子洒在地上,大鸡小鸡们欢快地吃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听到柴房里传出「咚」的一声响,她吓了一跳,急忙到了柴房外头,想从门缝偷看,又觉得不妥,正迟疑着,便听到里头人叫了一声,「丫头!」
莫小碗这才推门进去,第一眼,差点没把她笑弯了腰,那男人就滚在地上的稻草上,裤子脱了一半,被绑着木棍处卡住,硬是脱不下来,大约是折腾间就从床上滚下来了。
裴远的肤色微黄,这下黄里透着红,显得狼狈不堪,幸亏他还有一件里裤,不然真给莫小碗看光了。
看他这样,莫小碗忍不住笑了,但也有些尴尬,她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还不快扶我起来!」裴远的语气带着几分威胁、几分嫌弃。
莫小碗撇撇嘴,这人就是态度不好,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关上木门,毕竟这情况不能叫娘和奶奶看到,被她们看到,还不知得吓成什么样子。
木门一关,屋子里的光线便暗了下来,莫小碗到了裴远身旁,正打算扶他起来,不想却摸到他胸前。
他此时已经脱去捕快的外袍,里头是一件白色绸缎中衣,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露出劲实的肌肤,莫小碗一不小心手便摸到那儿去了。
裴远懊恼喝道:「你干什么?」
手下一片滑溜溜的温热,莫小碗赶紧收回手,连声道:「对不住,我、我看岔了……」
真不能怪她,柴房就一个小窗户,光线朦胧,她哪里看得清楚,且方才那温热光滑又有弹性的手感,着实让她脸上发烧。
她第一次接触到一个男人的身体,感觉有些怪异。
她重新将手伸到他胳肢窝下面,帮着他起身坐到床上去。
那绸缎摸起来十分凉滑,莫小碗心里有些纳闷,捕头的日子这么好吗,都穿起丝绸了?
扶着他到床上后,她正要出去,却听他说:「你别出去了,进进出出的,不嫌麻烦?」
莫小碗一怔,呆呆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背过身去!」他命令道。
莫小碗皱了皱鼻子,只得背着身,靠墙站着,彷佛被先生罚站面壁思过的学生。
不一会儿,裴远似乎换好了衣裳,道:「洗好了就给我拿回来,一件不能少。」
莫小碗转过身,嘟起嘴,将脏衣裳扔进盆子里,气哼哼地道:「说的好像我会将你的衣服拿去当了似的,又不值几个钱。」
裴远眯了眯眼,眼底光芒闪过。
见状,莫小碗立即识相地闭了嘴巴,但她还是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捕头了不起啊?捕头还不是要我给你洗衣裳?你要是学会好好说话,也许我能考虑让你多住几天。你要是一直这样,少不得被我扫地出门!」说完,不等他瞪眼,她一溜烟地就跑了。
「倒是溜得快!」裴远微微眯了眯眼,这小丫头看着呆呆的,倒是不算笨。
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浑身舒畅了许多,裴远转头望了一眼一旁木凳上搁着的汤药,依稀记得他昏沉之间是这丫头一口一口将汤药喂给他喝的。
他双手交叠靠在墙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糟糕的空间,只见墙角堆满了柴草和杂物,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吱吱」叫声,似有活物在窜动,然而他盖的薄被上虽有几个补丁和破洞 ,却很干净并不肮脏,还带着太阳和青草的气味。
裴远抹了一把脸,手里便多了一张薄薄的皮子,这是他易容的人皮面具。
这人皮,是真的人皮,从人的身上活生生剥下来的皮,做面具以假乱真,最好不过。
几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原本微黄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彷佛璧玉一般透明,他垂下眼,重新将面具戴了回去。
他此次被人偷袭,滚下山坡爬进了破庙躲藏,如今断了腿,倘若被人发现真实身分,处境会更加危险。
想到这,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浮出几个疑问,杀手是在夜晚下的手,只是他易容成捕头的时间很短,应该没有人看过他易容后的样子,那么一定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
那个人会是谁?这个陈家村距离他跌落的山坡有多远?那些人会找过来吗?
外面很热闹,不是鸡飞就是狗跳,还有驴子嘶嚎、麻雀争吵,同他曾经所在的地方,彷佛两个天地,他所在的那个地方常常是安静的,静得没有人敢咳嗽一声,静得滴漏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北镇抚司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也管不了,他必须在双腿恢复前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时外头响起小孩子的哭声,听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隔着薄薄的木墙,响起他熟悉的声音,是那丫头的。
「小瓢,你怎么回来了?」莫小碗一脸惊讶地望着抹着眼泪的弟弟,他这个时候应当在学堂上课啊。
莫小瓢哇哇地哭,彷佛委屈极了,「姊,有人打我,我就还了手,先生说我打架,把我撵出来了!」
花大娘和莫奶奶听到哭声都赶了出来,作为家里的小心肝,花大娘和莫奶奶瞧着莫小瓢哭成这样,心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个人都围了过来,一个抚着他的背,一个擦他的眼泪,纷纷替他抱不平。
「先生怎么这样不分是非?你伤着哪里没有?让娘看看!」
「这不是欺负我孙子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莫小碗听得一头雾水,问:「你打你同学了?他伤的如何?」莫小瓢瞧着上下干干净净的,一点伤都没瞧出来。
「他……」莫小瓢有点心虚,瞅了他姊一眼,抽了抽鼻子说:「他、他没怎样,就是下巴、下巴脱了……」
莫小碗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气道:「你把人家下巴给打脱了,怪不得先生赶你出来!莫小瓢啊莫小瓢,你倒是下手轻点啊!」
莫小瓢气恼地昂起小下巴,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道:「谁让他说我爹是贼!我爹不是贼,我也不是贼儿子!」说罢,拨开他奶奶和娘,一甩小书包,气哼哼地跺着脚进了屋。
莫小碗懊恼地道:「年纪小小,气性倒是挺大的!」
莫奶奶嚷着跟进了屋,「我的宝贝,让奶奶看看,有没有哪里被人打到了?」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这下可怎么办?你弟弟都成贼儿子了,你爹在县衙大牢被关了这么些时候,若是再不从牢里弄出来,咱们一家都要成贼窝了。」
隔着木墙,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柴房里,裴远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地敲在腿上,觉得有几分意思。
他十几岁开始做锦衣卫,侦破案件不胜枚举,案子到了他手里立刻迎刃而解,如今这家人看起来遇到不小的麻烦。
花大娘拉着莫小碗到了墙根,瞅了柴房一眼,低声问:「你……三舅怎么样了?能去衙门说句话吗?」
「娘,你别急,他腿还没好呢。」莫小碗知道娘亲心焦,但这件事急也急不来,那家伙脾气大、性子冷,她可不能惹毛了他,得一步一步来。
「你先问问有没有门路,也好叫娘放心啊。」
莫小碗只得点头,「行,我今晚给你答覆。」
花大娘吁了一口气,赞了一句,「好孩子。」
第三章 泼妇闹上门
柴房门口,莫小碗看了一眼手中的两个鸡蛋,这是从鸡窝里刚捡的,家里的鸡蛋除了留给莫小瓢和莫奶奶补身体,其他都是用来卖钱买粮食的,现在她舍了几个鸡蛋,成败在此一举。
玉米窝窝头和鸡蛋被搁到床边的木墩上,居然还有一碗野菜蛋花汤,裴远瞟了一眼,挑了挑眉,比起昨晚的两个白薯,这伙食显然改善了许多。
他看了莫小碗一眼,虽然是个村姑,却是难得的眉目清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身材不胖不瘦,十几岁的少女,扎着乌黑的双髻,脸庞还是肉嘟嘟的,乌黑清透的大眼睛眨起来忽闪忽闪,鼻子上几点小雀斑,显得有几分可爱。
见他看过来,莫小碗脸上立即挤出笑容,「这是今儿的中饭,你应该饿了吧?」
裴远自然不能承认他饿了,只不过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起来,他看似淡定地伸手拿起了窝窝头。
「说吧,有什么事求我?」咬了一口窝窝头,他的态度依旧傲慢。
莫小碗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被他看穿了心思。
她忐忑地握着双手道:「其实我想问问你,你是邻县的捕头,那你认不认识凤头县的捕头呢?」
看着她满眼的期盼,裴远啃着窝窝头,毫不犹豫地打破她眼底那一丝期待。
「不认识!」
这话一出,就见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那一丝希望的火花生生破灭,裴远看得清楚,饶有兴味地弯起了唇角。
「你能不能好好想想,也许有案子来往,也许曾经打过交道呢……」
「没交情!」他慢悠悠地剥着鸡蛋,斩钉截铁地说。
剥去了鸡蛋壳,他咬了一口,发觉味道竟然十分不错,这农家的新鲜鸡蛋,比起他从前吃过的所有鸡蛋都美味,也或许只是因为现在他饿极了。
见这人如此傲慢和冷酷,莫小碗生气地拿走另外一个鸡蛋,说:「我弟弟还没吃鸡蛋呢,这个留着给他吃。」
裴远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鸡蛋,冷笑道:「你不就是想救你爹吗?」
莫小碗一愣,「你怎么知道?」
裴远冷哼一声,从她手中拿回鸡蛋,道:「院子里说话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可有……」
未等她说完,裴远便冷冷地道:「你家的事与我何干?」
莫小碗气得直翻白眼,见过坏的,没见过这么坏的,吃了她的鸡蛋,竟还敢说与他何干。
这时,外头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莫小碗,你给我出来!」
冷不防地被点名,莫小碗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完了,这是主人家打上门来了!
「你家真是热闹!」裴远靠着墙,悠闲地剥着手中的鸡蛋,看好戏道:「有点意思。」
莫小碗白他一眼,真是救了一只大尾巴狼,早知道就让他给山里的同类叼走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是躲不掉的。
院子门口,一个胖胖的婆娘双手叉腰站着,她穿着石榴红的绣花夹衣裙子,一脸的骄横霸道。
她这一嗓子将隔壁家的人也喊出来了,陈美娇靠在墙边看热闹,瞧见这位,打抱不平地说:「我说张婶子,今儿没去帮厨的也不止小碗一个,你怎地巴巴的骂上门了?」
这位胖婆娘正是今儿办酒席的张家大媳妇,张家办孙子的抓周宴,正主正是她刚满周岁的儿子。
莫小碗正打算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去张家道个歉,没想到人家先找上门了。
张家算是陈家村的大户,同是异姓人家,他们莫家在陈家村处处被人当作外乡人看待,可张家就不同了,张家祖上有做官的,听说如今还有人在京城,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的,但只要听说有人在京城,那便是大大的荣光。
更何况张家家境殷实,在陈家村是数得上的人家,不然怎么一个抓周宴便开了二十来桌酒席呢?张家人在陈家村是说得上话的,陈家村的人也对张家人分外客气。
酒席上愿意去帮忙的女人不少,平日少了一个两个都不打紧,莫小碗觉得回头道个歉便行了,反正她没拿工钱也没拿喜饼,想来主人家不会太在意。
这件事到底她有错在先,莫小碗赔笑道:「张婶子,不好意思,我一时有急事,没来得及赶过去,小碗今儿在这里给你说句对不住。」
张大媳妇冷哼一声,一双绿豆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哎哟,如今你们莫家可是有脸面了,上赶着的钱不要了?这是在哪里发财了?要我说啊,你家自打出了个贼,一家人都寡廉鲜耻,说话不算话,把自己的脸踩在脚底下啦!你们这一家子怎么还有脸住在陈家村呢,还是赶紧搬走得了,别污了村子的名声。」
这一句句骂得叫人听着火气往上直窜,花大娘在屋里听了,这才明白原来莫小碗今儿没有去酒席上帮厨,又想到柴房里的捕头病了,一下回过神来,明白莫小碗是上山采药去了。
她听了这话替女儿委屈,也替莫家委屈,她走了出来,对张大媳妇好声好气地道:「张大媳妇,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家还没个急事了?只是家里头有人病了,不得不上山采药,一时间没赶上你家的酒席,也不是咱们愿意的,可你这会不止骂了我家小碗,还连我们一家子都给骂了呢。」
张大媳妇哈哈大笑,扬起下巴道:「我骂错了吗?我告诉你,你们莫家如今在村子里的名声都臭了,且不说你家闺女这事,你问问你那宝贝儿子他在学堂里都做了什么?他是怎么被先生赶出来的?他打了谁家的儿子!」
莫小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弟弟打的是张大媳妇的儿子,怪不得她气势汹汹地骂上门。
和亲娘对看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下麻烦了,两件事情搅在了一起,张家有钱,张大媳妇又凶悍,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莫小碗道:「有一说一,张婶子,我弟弟打了你儿子,行,咱们赔礼道歉,医药费咱们赔你。说起酒席的事情,往日里缺一两个帮厨的都不是事,我一没拿订钱、二没拿喜饼,你可没什么损失。」
墙边陈美娇插嘴帮她说话,「没错,你家酒席那办得可叫一个热闹,半点麻烦没有,你可不能为这件事找小碗的麻烦。往日里村里办酒席,哪次不是差三五个,也没见有谁家登门骂的!」
「有那么容易吗?」张大媳妇双眼一翻,扬起手臂道:「医药费你们当然得赔,五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我还要叫整个村里人知道你莫小碗没有信用,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家敢请你!」
花大娘一听,气得双眼发红,眼看着泪珠就要滚出来,她扯着莫小碗的袖子低声道:「五两银子?咱们家哪里拿得出五两银子啊!」
莫小碗冷哼一声,「张婶子,你这是趁机讹诈!前阵子村里的陈大强也是摔落了下巴,去镇上看大夫,人家大夫『吧嗒』一声就给安回去,前后只花了三十文,如今你要我家五两银子,你昧心不昧心?」
「陈大强是什么人,我儿子又是什么人?你居然敢拿那个蠢蛋跟我儿子比,我儿子将来是要做状元郎的!」
她指着莫家的宅子,说:「别跟我说你莫家没钱,想当初你们初到陈家村的时候,住的可是人家的牛棚,这大屋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偷出来的有谁知道?要我看,你家里拿不出什么钱来,可这屋子也值得几个钱,你今儿不给足银子我就不走,吃饭睡觉,你家伺候着!」说罢,她一屁股坐在院子口的条凳上,跷起二郎腿,抱着胖胖的两只胳膊,一脸的无赖样。
莫小碗算是明白了,这泼妇仗势欺人,怕是盯上她家屋子了,口气也挺大的,五两银子就想扒拉走她家的屋子。
想当初他们一家从北方逃难过来,到了陈家村,见这里气候好便决心留下来。
初来时一家人无依无靠,住在人家的牛棚靠给人放牛维生,她至今还记得每日早晨都会闻到一股牛屎味,幸亏她爹木工做得好,攒了好几年才终于买到一个破屋子,又花了两年将屋子修好,才有了这个宅子,这宅子是莫家的根基,绝对不能动!
「不给!」尖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莫小碗一转头,看到自家奶奶拄着拐杖、冷着脸出现在堂屋门口,「这是我莫家的宅子,谁都甭想抢去!」
张大媳妇转头看向莫奶奶,轻蔑地说:「哎哟,老太太出面了,敢情你还藏着银子呢,不要房子可以啊,你现在拿出五两银子,我拿了就走人!」
莫奶奶死死地瞪着她,彷佛能瞪出个窟窿。
莫小碗和花大娘都望着莫奶奶,心里疑惑,莫非老太太还藏着体己钱不成?
谁想莫奶奶乾瞪了一回,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没钱!要我的房子,就从我尸首上踩过去!」
莫小瓢也气愤地冲出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本事就抓我回去!欺负我家里人算什么!」吓得花大娘一把将他拉住。
张大媳妇得意极了,伸出手,指着一家人骂道:「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没脸没皮的,一辈子受穷的鬼!」
花大娘被她这话臊得面红耳赤,捂着眼睛已经哭出来了。
莫小碗紧紧皱了眉头,转身进了屋,从她床底摸出三十文钱,出了房门,天女散花般一把扔在张大媳妇的身上,道——?
「天底下是有公理的!嘴巴长在你身上,你以为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我家里没钱,房子也不能动。我的名声我不在乎,你尽管四处说去,市面上安个下巴三十文,这里是三十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要便要,若不要,想在这里吃喝拉撒睡也行,只要你能在这条凳上安家,咱们不怕!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脸皮厚,还是我莫小碗的脸皮厚!」
这番话落下,一家人都呆呆地望着她,平日没见她嘴巴这般利索过,今日倒是吧啦吧啦的一堆话,还挺神气的。
莫小碗真的生气了,气得脸颊红通通的,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讹诈人不要脸的。
张大媳妇也吃了一惊,平日里莫老实一家都挺老实的,本以为这一家子软蛋,没了主心骨更加好欺负,谁想一群软蛋里头居然冒出一根硬骨头来。
她看中莫家的宅子好久了,前段日子张家要建新宅,请了城里头有名的风水师傅过来,风水师傅看完了整个村子,最后告诉她,不用建新宅子了,莫家宅子风水最好,这宅子里将来可是要出诰命夫人的。
听了这话,她心里便如同有猫在挠一样,痒痒的,今儿好不容易找着藉口,总得撕开一条口。
张大媳妇捏下沾在脸上的一枚铜钱,冷冷笑了一声,「莫小碗,想不到啊,平时看着憨憨的,嘴巴倒是挺利索!行,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给我等着!」说着,铜钱也没捡,转身就气哼哼地走了。
花大娘呆住了,扯了扯女儿的袖子,疑惑地说:「她这就走了?钱也不要了?还会回来吗?」她的确有点怕这女人,这张大媳妇横行陈家村,没听说她吃过亏。
莫小碗气哼哼地道:「回来又怎样?她要真敢在条凳上安家,我拿扫把伺候她!」
陈美娇靠在墙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小碗威武!我实话跟你说,你今儿没去,人家厨娘问都没问一句,哪有张婶子说得这么夸张。哦,还有,我娘方才瞧见她儿子了,下巴早就给安回去了,好好的呢,真是闲得无聊,纯粹找碴!」
听她这么说,莫小碗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但她方才瞧着张大媳妇的架势,并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只是他们一家人在村里从来都本分,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张大媳妇这么不依不饶的。
花大娘扶着莫奶奶从门槛上站起来,莫奶奶看了小碗一眼,叹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就进自个屋去了。
花大娘晓得她的心思,想当初莫奶奶也是个要强的,可如今年纪大了,家里也穷,所谓人穷气短,儿子坐了牢,到最后靠着一个小丫头撑着家,她心里难受。
花大娘以为危机过去了,出了莫奶奶房间后想劝莫小碗几句,可见她脸上还气呼呼的,便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转头看见气呼呼的儿子,想着他先生还生着他的气,又头疼着该怎么把他重新送回学堂,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外头几个女人闹翻天,裴远在柴房里,隔着墙听得耳朵疼。
他掏了掏耳朵,现在总算清静些了,他也想不到这村里女人骂起人来跟刀子刮肉似的,厉害得很,更没想到,莫小碗看起来憨憨的,居然还挺能说的。
柴房门推开,女孩进来了,脸色并不好。
她是进来收拾碗筷的,见玉米窝窝头都吃干净了,蛋花汤也喝完了,她头也没抬,将他剥下的鸡蛋壳扫进碗里,端着碗就要出去。
「等等。」
裴远喊了一声,莫小碗停下脚步,红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裴远挑了挑眉,这是什么表情?
「你比看起来要聪明。」
莫小碗一愣,这是什么话,她怎么听着不对味?夸她聪明,意思是她看起来很笨吗?
她撇了撇嘴,郁闷道:「那又怎么样?」
「你觉得她会就这么算了?」
莫小碗想不到他居然会问起自家的事情来,闷闷地道:「张家媳妇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听说她跟人争吵扯皮从没输过,若说她会就这么算了,我不信。」
裴远的眼底浮起一丝赞赏,再问:「你觉得她会如何?」
莫小碗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我可真想不出来,大约会再找几个女人过来一起闹,」她哼了一声,「她来便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她吗!」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裴远眼底浮起一丝狡黠之色,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若他猜得没错,那女人后面应当还有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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