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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琉璃客《宠卿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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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9-8 19:58
标题:
琉璃客《宠卿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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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宠卿无度》
作者:琉璃客
系列:蓝海E92601-E926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8月26日
【内容简介】
斗天斗地唯独宠你,所向披靡甘为裙下臣~
蓝海E92601 《宠卿无度》上
白天,她是小吏家的庶女郑茹兰,负责安安分分,
入夜后,她附身成首辅家的宠猫,负责可可爱爱。
郑茹兰万万没想过当人的自己竟也能得到首辅大人的注意,
自从她在诗会上装小白花教训负心汉,被他一眼看穿伪装,
之后她上街听说书磕伤了手,又得他赠药,
首辅大人这破天荒的和善之举,惹得他友人一再想撮合他们俩,
但她才不敢觊觎这尊大佛,首辅帅归帅,可是煞神般的人物啊!
尽管想保持距离,得知他会在围猎上遭遇刺客,她还是放心不下去寻他,
怎知两人得救后,他竟以养伤名义强行将她带回首辅府,
民间还迅速传开一则令她头疼的绯闻──冷面首辅春天到,强掳美人入后宅……
蓝海E92602 《宠卿无度》下
在外人面前,他是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高高在上行事果决,
在她面前,他是只想宠她的平凡男人,温柔体贴撒娇卖萌。
自从他要和他国长公主联姻的消息传开后,他的爱猫和郑茹兰就不知所踪,
于是……为了找猫,他几乎掀翻京城,
为了拐她主动出面,他大肆举办「猫耳招亲」,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她现身,她却还在生气,不肯理他,
所以他出席她好友的生辰宴,只求有机会同她多说几句话,
在宴席上帮她挡酒,再来个胃痛、旧伤疼,极尽所能装可怜讨拍,
瞧她那一脸担心的样子,不就是态度软化最好的证明吗?
偏偏一番软磨硬泡她还是不肯松口答应嫁给他,没关系,他入赘也可以!
至于他的爱猫,嘿嘿,他有预感很快也会「回家」了……
第一章 首辅大人的宠猫
时已入春,初雪微化,年味刚刚消散些许,街道上也开始有了行人。
清风徐来,吹落几片树叶,落在湖面上泛开层层涟漪,映着郑府院落中熙熙攘攘的人影,格外热闹。
郑茹兰趴在窗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廊道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哥郑子晋,神态慵懒地眨了眨眼。
自从父亲在翰林院那个位置上高不成低不就地坐了五年,他们郑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要不是她这位大哥着实争气,恐怕今朝过年期间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如今,郑子晋在盛京文人圈里算得上是个小有名声的人物,先是高中了探花,随后凭藉过人的才识极得赏识,步步高升,更有传闻说他年后将会晋至四品,虽然也不算是太高的官职,但以这样的速度继续下去,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也不知这些远房亲戚们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明明已经几年没怎么走动,忽然趁着过年期间热络地跑来攀起了交情,表面上热热闹闹,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又有哪个不是奔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的?
今日就连郑茹兰的二姊也被人拉去偏厅叙旧,整个郑家上下一片热闹,唯独她这个郑三小姐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
到底是庶出,生母又过世得早,郑茹兰被人冷落惯了,对此倒不在意。
嫡出的二姊虽比不得大哥的惊才绝艳,却也是盛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再加上那门基本上已经确定的婚事,光是将门夫家的显赫身分,就足以让那些势利眼的亲戚们拚命讨好。
哪像她,样貌平平,才学也是平庸,几乎一眼即可预见注定碌碌无为的一生,自然不值当浪费他们太多的精力,从小到大她永远都是站在最后头的人,站得久了,反倒落得个清闲。
郑茹兰抬头看了看天,夕阳落下几分,只见一片云卷云舒,眉目间一片闲适。
对她而言,如此的人生反倒甚好。
「姑娘,您怎么又坐在风口呢?也不怕头痛病又犯了。」一个婢女模样的人从外头推门进来,眼见自家小姐这么一副慵懒的样子,忍不住出口埋怨。
郑茹兰闻声抬头看去,微微一笑,「素竹,你来啦。」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她对素竹却多一份姊妹之情,所以对对方的态度也不恼怒。
素竹是父亲分派到她房里的,要说自家老爹对她这三女儿平日里不闻不问,却将全府上下心思最为通透的丫鬟给了她。
郑茹兰语调软绵绵地道:「正好,替我去跟母亲说一声,就说我想回屋睡了。」
素竹将手中的果盆搁至桌上,关心地打量了她一番,「困了?」
郑茹兰散漫地打了个哈欠,因为睡意而带上软绵绵的尾音,「嗯。」
素竹当即转身,快步奔往前厅。
厅内的李氏正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人中,听到通报之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随口叮嘱了一声,「让三小姐盖好被褥,别又着凉了。」说完之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和旁人攀谈。
郑茹兰听到素竹带回来的话,微微一笑,「倒是让母亲挂心了。」
李氏这句话听起来随意,实则事出有因。
两个月前,郑茹兰不小心失足落水,被救上来之后就发了高烧,退烧之后倒没留下其他的病根,就是时近黄昏的时候会格外嗜睡,郑家为此寻遍了盛京城里的名医,都未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件事也就府内的人知道,李氏治家向来宽厚,那次的意外着实吓到了她,生怕郑茹兰哪日再高烧起来,自此一睡不醒,那就真真没法跟她的夫君交代了。
郑茹兰回屋后简单地吃了一些糕点垫肚子,就舒适地躺上柔软的床榻。
才刚沾上枕头,强烈的睡意就这样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扯入睡梦当中。
素竹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听到外面有人唤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书房当中烛影摇曳,半开的窗偶尔漏入一丝微风,却无法吹散屋内压抑的氛围。
一众高官装扮的人低着头,在案前依次站开,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在这样寂静的氛围当中,背脊也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一丝薄汗。
坐在桌前的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全身上下不带半分点缀,然而只是这样垂眸而坐的姿势却是透着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他眉目间没有太多的表情,可越是这样,房内的其他人越是感到心中忐忑,更有甚者隐约间已然有了几分脚软。
这些都是在朝堂上见多了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单独在私下里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却是有些压不住心底的那份恐惧。
内阁那边有了新的动作,似乎是皇上授意,难免会让这位大人心情不佳。
这时候,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纤长的手指一点点地嵌入脖颈的绒毛之间,不动声色地揉摸着。
室内的氛围一时间越发的低沉。
郑茹兰就是在这时候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一眼看到周围并不熟悉,但又不算陌生的环境,她稍稍抬头,视野当中果然落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这样的面容一眼看去就足以惊为天人,然而她在此情此景下显然无暇欣赏。
她下意识地想要动一动身子,却发现男人的手将她禁锢得甚紧,在这样过分清晰的触感下,若不是那身浓密的白毛,脸上怕是要渗出可疑的红晕。
郑茹兰全身微微一凝,彻底地僵在了那里。
她这是,又变成猫儿了。
她自从染上嗜睡症已有一个月有余,这样离奇的事情更是夜夜发生,但及至现在也依旧无法习惯。
实际上,像这样成天被一个绒毛控揉在怀中反覆揉捏,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很难习惯得了。
而这个绒毛控不是别人,正是权势滔天,足以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当朝首辅魏楚铭,一个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据说只需勾一勾手指头,就足以让盛京城天翻地覆的权臣。
在此之前郑茹兰没有少听过关于他的传闻,不过在她连夜的近距离观察下,那些也就只能算是一些传闻了。
在民间具有传奇色彩的描述中,都说这位首辅大人性情乖张,嗜杀易怒,除了贴身侍卫之外,内府上下的仆从婢女从未留过月余,就连当今圣上钦赐的都不例外。
还听说这位首辅大人不喜女色,倒是对一众模样清俊的侍卫青睐有加,曾经有婢女胆大包天企图勾引,第二日就在乱葬岗被人发现,七窍流血,死状尤为惨烈。
首辅的那些死士团,郑茹兰这么多天来自然是见过的,虽然长期掩着面看不到模样,但是光从身材来看倒是一个比一个好,也难怪外面传得如此绘声绘色,但是好男色这一点着实是空穴来风。
不说那些死士们刻板的处事风格,就冲着魏首辅的姿色,每日对镜自赏就比任何男色都要来得强。至于那个婢女,也不知是哪家派来的刺客,不清扫出去,难不成还留在身边养虎为患不成?
自小到大,万事不争不夺的郑茹兰早就习惯了置于旁观者的立场看人待事,越是这样,也就越感觉到那些流言的可笑之处,至少在她看来,如果让她身处在这人的位置,恐会小心更甚。
当然,某方面而言,郑茹兰对魏楚铭的观感尚可的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于除了总喜欢动手动脚之外,这位绒毛控的首辅大人对她这只毛团还是宠爱有加的。
这样看来,大致上还能算是一个好人。
好在房中那些朝廷高官们听不到郑茹兰的心声,要不然此时被震得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的他们,怕是得气得当场厥过去。
魏楚铭是个好人?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此时此刻,有几个年纪较大的有些支持不住地眼前发黑了。
魏楚铭正好感受到怀中猫儿似乎微微地扑腾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垂下,指尖稍一用力,一边将它的脑袋托起来,轻轻地挠着下颔,一边终于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这事改日再议,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如闻天籁,沉寂许久的室内顿时一阵沸腾,连番告退,转眼间就再没了半个人影,彷佛稍晚半步就会被留下来生吞活剥似的。
郑茹兰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想起当初这些人在父亲面前端着官架子的样子,一时间也不顾自己被调戏着下颔了,眨了眨眼,忍不住地想笑。
果然在权势面前,所有人都一样,她似乎有些可以体会那些趋炎附势的远方亲戚们的心情了。
人性如此。
魏楚铭留意到怀中猫儿抬头看去的动静,眸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觉得自家的猫儿有些奇特,白天时一副高贵慵懒的模样,一到晚上又总能听得懂人话似的。
他手上揉捏的力道微微一重,听到怀中的毛团发出舒适的咕噜声,眼底也带上一丝先前没有过的温柔,「怎么样,饿了吗?」
这样的语调低低的,又带着独有的魅惑,再加上他在说话期间微微俯下身子几分,吐息就这样擦着雪白的绒毛轻轻地拂过。
郑茹兰本就蜷缩在他的怀中,此时这样咫尺的距离下只觉迎面而来一阵隐约的酒味,熏得她下意识地呜咽了一声,伸出雪白的小爪子按在男人的手腕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无比倔强地将人推开几分,心里却是一阵小鹿乱跳。
她虽然不算是什么名门闺秀,但好歹也是清流人家的小姐,成天被这么调戏,不要面子的吗?
照理说,一只猫儿的力气能大到哪去,但魏楚铭倒是配合得很,手就这样被抵着往后收回了几分。
他的视线掠过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爪子,看着一道影子从怀里「嗖」的一下蹿到了桌面上,从旁边将食盘端来,推到了跟前,似笑非笑,「吃吗?」
食盘里摆放的,是厨房为了迎合他的口味费尽心思烹煮的佳肴。
能在首辅府上掌勺的,都是从御膳房里调配过来的御厨,菜色看去琳琅满目,色香味更是俱全。
起初魏楚铭也未曾想过要拿御膳来喂猫,只是半个多月前,忽然发现每到晚上猫儿看他用膳时的眼神有那么一丝不对,心血来潮就夹了一块鱼肉试探,不料居然吃得极津津有味。直到现在,这位小祖宗倒是吃得越发放纵起来。
因为常年来的殚精竭虑,魏楚铭的食欲向来不太好,但是只要看到这毛团用餐,总能在不知不觉间多吃上几口。
郑茹兰临睡前也只吃了几块糕点,虽说现在附到了猫的身上,但也有些禁不住口欲上的诱惑。
此时经魏楚铭一说,莫名也觉得肚里有些空空的,盯着过分诱人的菜肴看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地走上前去,伸出小小的舌尖轻轻地舔舐起来。
御膳房的菜肴当然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比不得的,既来之则安之,该享受的时候还是得享受一把。
猫儿的舌尖看上去又短又软,倒是吃得极快。
魏楚铭在旁边看着它转眼间吃完一整盘,忽地伸出手来,用指尖在它唇角轻轻地拭过。
郑茹兰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捏了个正着,当鲜明的触感带着男人的气息拂过,她的脑海中不由放空一瞬。
这这这……也亏得现在的身子是只猫,要不然……简直……成何体统!
全身的白毛忽然炸开,一瞬间完全竖立起来,盯着魏楚铭那浑不在意、唇角带笑的模样,声色俱厉地嚎了一声,「喵——」
郑茹兰向来随遇而安,难得有这种暴起的时候,尽自己所能来营造声势,将满腔的怒意表达出来。
可惜的是,这只猫儿的声线比起她本人要来得柔软很多,这本该震耳欲聋的嘶吼落入首辅大人的耳中,凶悍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奶里奶气,震慑显然不存在,反倒是有那么一丝的……可爱?
魏楚铭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几分,只要稍与他亲近,对这表情背后的危险意味自不陌生。
郑茹兰变成猫儿的三十余个夜晚也没少见过,本已再次来到嗓子口呼之欲出的嚎叫声顿时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声轻若虫鸣的呜咽,「呜……」
紧接着,便见魏楚铭朝她伸来手。
这是要就地处置了她?郑茹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受到预料当中的痛楚,反倒是身子一轻,居然是被那人捏着后脖颈,就这样云淡风轻给拎了起来。
身边的场景一阵变换,转眼间已经从书房来到内室。
郑茹兰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挣脱,奈何小胳膊小腿的,只是让她整个身子在空中一阵摇曳,发出一阵低低的喵呜声。
魏楚铭看了一眼手中那个试图挣脱的毛团,轻轻地在它的头上拍了一下,「安分些。」
声音淡淡,威胁的意味却是极重。
郑茹兰背脊一凉,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
煞神到底还是煞神,她到底哪里没想开,竟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魏楚铭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中的小家伙渐渐安分下来,嘴角的弧度勾起几分。
看样子,还真能听懂人话。
他拎着手里的毛团一路走去,到了床前随手一甩,就将它扔进了自己被褥里,修长的指尖轻轻地一指,「进去。」
郑茹兰深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魏楚铭对此视而不见,转过身去开始宽衣解带。
若郑茹兰还是女儿身,此情此景下,像极了春宵一刻的情景,奈何现在……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肉嘟嘟的小爪,沉默良久,霍地收回了视线,一下钻进被褥当中,只剩下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外面一晃一晃地表达着内心强烈的不悦。
来日若是嫁不出去,跑来首辅府上求他负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这样的念头从郑茹兰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眼被抛了个一干二净。
想什么呢?若真这样做了,怕会被首辅大人直接从府中扔出来,明年她坟头的草儿都得几丈高了!
这大概就是书中所说的有苦不能言。
当郑茹兰暗暗地腹诽着,被褥掀开的一瞬间渗入几缕凉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惊呼出声。
魏楚铭转眼已经翻身上床,动作娴熟地将这只雪白的猫儿舒适地搂入怀中。
猫儿的身体柔软,像一滩水一样,隔着绵薄的衣衫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起伏的呼吸。
男人的气息从周围笼罩上,郑茹兰感到脑海中恍若空白了一瞬,一时间思绪免不了有些停滞。
男色当前,这样的场景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心潮澎湃啊……
魏楚铭可以感受到怀中猫儿骤然加快的心跳,一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嘴角不可控制地微微勾起了几分。
差点忘了,他的爱宠似乎还是一只小母猫?
第二章 一爪定乾坤
迎来猫生当中的又一次失眠之后,郑茹兰终于在昏睡当中徐徐转醒了。
若不是那个怀抱的触感实在是太过真实,她甚至要怀疑自己又经历了一个过分离奇的梦境。
对于素来佛系度日的她来说,也着实希望这是一个梦该多好。
郑茹兰洗漱完毕,一直没有看到素竹的身影,直到推门而出,才跟匆匆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不由捂着撞疼的脑袋问:「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素竹处事向来沉稳,但此时的眉目间也满满的都是惊慌,「小姐,您可算是醒了!赶紧去看看吧!顾家那边来了人,说是要悔婚!」
郑茹兰心头一跳,也不多问,迈步就朝前厅走去。
素竹所说的顾家指的是定远侯府。
年前她的二姊郑初柔和顾三少爷郊区偶遇,自此郎情妾意,一度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他们这种清流人家的小姐要嫁入将门世家,不管怎么说都是高攀,但是顾老将军很喜欢这个知书达礼的盛京才女,一来二去,虽然还没下聘,这婚事基本上也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正因为这件事情,李氏出门时的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在盛京城的圈子里算是更多了几分脸面,成天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
不想如今,好端端的顾家居然反悔了?
偏偏时至今日对方还未有下聘,实际上就连素竹口中的「悔婚」都称不上。
毕竟未有婚约,何来「悔」字一说?
郑茹兰之前就觉得顾家似乎有意在拖延下聘的事,此时眉头更是拧紧了几分,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应证。
前厅的气氛显然有些压抑,她这个庶女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郑茹兰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可以看到父亲郑鸿儒跟嫡母李氏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也难怪两位脸上挂不住,原本跟顾家那边几乎已成亲家,结果那边悔婚不说,还派了一个不知道是哪房的生面孔来知会,显然是想要随便打发了他们。
虽说这婚事确实是郑家高攀,对方不允也说不上什么,可是现在这副轻怠的样子,也实在是有些叫人难堪。
郑初柔平日里性子温柔,可毕竟有着才女的自傲,哪里受过这种气。此时虽然端着架子,始终高傲地抬着头,可是仔细看去,眼眶早已经红了一圈,正是因为这份克制反倒让人越发的心疼。
郑茹兰从小和二姊一起长大,此时抬步走过去,悄悄地握上了她的手。
郑茹兰可以感到郑初柔的身子微微一震,紧接着暗暗地反握了回来,传来的力量当中带着隐约的颤抖,显是将她当成了此时的依托。
郑茹兰隐隐地扶着郑初柔给她支撑,抬头看去,见顾家来的人还在那里神色淡漠地滔滔不绝。
这些时间下来,她也听了个大概,说了那么多,内容不外乎是他们顾家对此事感到万分遗憾,可惜顾老将军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门婚事尚有不妥,日后还望郑家担待之类云云。
郑鸿儒的脸色难看至极,但他平日里待人温吞惯了,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跟人争论,只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作为大哥的郑子晋站了起来,开门送客。
顾家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受待见,但也没说什么,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嬉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件事着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但定远侯府毕竟有偌大的家业,娶亲之事兹事体大,还请各位担待一些。同朝为官,日后在朝堂之上还是要相见的,也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而闹得太不愉快,这些是我们对于这件事表达的歉意,还请收下。」
郑鸿儒站起身来正想说些什么,被郑子晋抢了先——
「替我们谢谢顾老将军,不过,东西还是请带回去吧。」
顾家的人脸色微微一僵,旋即笑道:「这……还是留下吧,要不然老将军若是问起来,以为是贵府故意摆脸色,那就不太好了。」
郑子晋冷冷一笑,「哪敢呢?」
顾家的人吃了瘪,最后还是把带来的那些歉礼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临出门还遥遥地甩了一句,「也不看自己什么门第,给脸不要脸!」
郑鸿儒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郑子晋一眼,「你还是太冲动了。」
郑子晋知道郑鸿儒那往好了说叫「与人为善」的性子,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绷着脸认了句错,就转身离开了。
郑茹兰一直没说话,但在这件事上还是选择支持大哥,此时此刻看郑子晋的背影,只觉得他从未有过的高大。
郑初柔早就待不下去了,顾家的人一走就直接带着婢女回了屋,将门一关就再也没出来。
郑鸿儒跟李氏也相继离开了,整个前厅就只剩下了郑茹兰一人。
这件事上她本就插不上话,相较起来,她更像是一个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正所谓旁观者清,莫名的,她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她经过廊道回屋的时候,丫鬟们的一番对话遥遥地落入了她耳中——
「什么兹事体大、从长计议,不就是顾通被苏家的那位小姐看上了吗?」
「那姓苏的什么都要跟我们家小姐争,之前我就觉得她看未来姑爷的眼神不对,还跟小姐说了这事,这下可好,真是越想越恼人!」
「呸!这见异思迁的货,你怎么还叫他未来姑爷?我看那两个才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对对,他才配不上我们家二小姐!」
郑茹兰的步子微微一顿。
虽然说坊间流言不可尽信,但要说起苏家的那位小姐,倒是让她想起了在魏楚铭房中看到过的一份名单。
此时此刻,尤为微妙。
那似是朝中哪个重要位置的晋升,各方府衙都提交了推荐的人选上来,密密麻麻的一堆,堪称百里挑一。
郑茹兰秉着一只猫儿的本分,对于首辅大人的那些公务向来是不甚关注,但因顾三郎当时还是她二姊的未来夫婿,看到那个名字时她也就多瞥了一眼,如今也是听到丫鬟们的谈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顾通的举荐人似乎正是官居正二品的苏老爷子。
这样看来,顾通跟那位苏小姐暗通款曲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目的似也不纯。
郑茹兰并不喜那嚼舌根的做派,但丫鬟们的话中有一句却是深感认同。
这顾通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二姊的婚约作废,未必会是一件坏事。
当天晚上,魏楚铭在处理公务时发现,平日里在这种时候连眼角余光都吝于给一个的猫儿,忽然间似乎多了一丝别样的兴趣。
此时,他的案上放着的正是那份已经搁置许久的名单。
照理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因这回变更的职位着实涉及了众多派系的利益纠纷,个中章程错综复杂。
众位老大人们受人所托,不得不为此事登门拜访,各怀心思的人多了,魏楚铭觉得麻烦,也就一直没去搭理,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
而今日朝中几位老臣结伴同来,再次提起这事,显然是不可继续搁置下去。
魏楚铭视线淡淡地扫过几人身上的朝服,不动声色地收回,细长的指尖不疾不徐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其他人眉目垂敛,看起来一副静心等待的模样,可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这位年轻的首辅身上,心里焦急却又不敢开口催促。
论资历,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比他资深,但是没有人敢因此生出半分倚老卖老的心思。
魏楚铭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别看这些老家伙开口闭口全是国之根本,但是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一个比一个响,要不是这个位置实在重要,这区区从三品的官衔又哪里需要他们一个个跑得这样勤快?
对于朝廷上的派系斗争,他虽然从不干涉,却是心如明镜,能凭一己之力将圣上从政权斗争中扶上如今的宝座,他对其中的那些弯弯绕绕怎会不清楚?但也正是因为太多双眼睛盯着他,很多决定反倒不能由他随便做下。
魏楚铭的视线转了转,瞥见那个白毛胜雪的身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屋内的氛围压抑,唯有作为一只猫儿的郑茹兰清闲得很,毕竟这些朝中大事都与她无甚关联。
她动作轻盈地跃上案桌,来来回回绕着顾通的那个名字转了几圈,视线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了许久,一想到这人将二姊气红了眼眶,她的小爪子就蠢蠢欲动,直想一爪子把这举荐名单挠烂,叫他再争这破官职!
魏楚铭久久没有回应,周围也跟着一片寂静,碍于首辅大人向来阴晴不定的性子,众人始终大气不敢出一声。
最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悄悄地抬起头,眼角余光一瞥,顿时愣了那里。
只见魏楚铭一只手轻轻地支着头,就这样神态慵懒地靠在案桌上,狭长的眼眸微微垂落,神色间透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笑意,丝毫没有想像中那难以定夺的样子。
而在他的跟前,正是那只素来被宠上天的猫儿,像一只白色毛团子一样蜷缩在案桌上。
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来自主人的凝视,小家伙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一动不动的模样甚是专注,唯有身后的尾巴徐缓地摇晃着,一副蓄势待发的做派。
其中一位老大人雪白胡须下的嘴角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忽有一种感觉,首辅大人看待他们似乎远不及想像中的那般重视,甚至于,他们的分量大概比这只猫儿还要不如。
这样的了悟,难免让人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践踏。
内阁大学士沉不住气了,端着架子,清了清嗓子,作了个揖,「此官职实是空置已久,还请首辅大人尽快定夺。」
其他人本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听有人终于率先开了口,一个个顿时活过来似的纷纷应和。
魏楚铭观赏爱宠的兴致被打扰,眸色瞬间沉了下来,显然有些不太愉悦,这让周围的气氛一时僵凝至极点。
一众老大臣们抖了抖身子,瞬间再次噤了声,但是一想到这件事干系重大,有的人暗暗咽了口口水,到底还是想要开口强调一下推举的人选,便见坐在正中央位子上的那人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
魏楚铭的神色不见喜怒,面容淡漠地看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既然诸位大人都如此着急,今日解决也无不妥。」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投去期待的眼神,想知道到底谁会是首辅大人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经过前阵子明里暗里的一番较劲,若无意外,应当会是顾通和桓宾这两位官场新秀其中之一。
转眼间,各番心思已经在众人的脑海里转了一圈。
魏楚铭却不急着公布,而是微微俯下身去,用宽大的手掌在跟前的猫儿脑袋上轻轻地揉了一把,「不过,我确实有些拿不定主意,倒是雪儿向来甚有灵性,要不这个难题,还是由它来替我分担了吧。」
一时间没明白这话的含义,在场的众大臣们都面色讶然地站在那里,愣是没人有半点反应。
至于忽然被提到的郑茹兰,更是没想到话题怎么突然落在自己的身上。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撒腿要跑,结果又一次被轻轻地拎了起来。
魏楚铭娴熟至极地捏着她脖颈后的软肉,语调淡淡,「想跑哪去?」
郑茹兰出于本能地挣了一下,大概也接受了自己现在腿短手短的现实,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眼里似乎传达着浓烈的怨念。
所以,你又想如何?
其他人眼见着首辅大人在这种郑重场合竟还有撸猫的闲情雅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应该如何腹诽。
转眼间,魏楚铭已经将猫儿重新放回到了桌上,随手捏起了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放入旁边的墨砚中轻轻地沾了一下,颇有兴致地唤道:「来,你挑哪个就是哪个。」
这语调宠溺的意味尤甚,不管谁听了都不由联想到这位大人爱猫如命的传闻,但是搁在眼下的情况,在场众人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领略到了首辅大人的用意。
这么重要的一个官职,居然如此儿戏地让一只猫儿来拍板?
魏楚铭无须回头也能猜到那些老家伙们的心思,眼睫微微垂落几分,语调也跟着拉长了,「既是各部精挑细选提上的名单,想必都是个中翘楚,既然久久无法定夺,我选用这个方法,应该无人会有异议吧?」
淡淡的一声,最后的尾音不着痕迹地拉长了几分,这简单的询问,却硬是让所有人背脊渗起一丝凉意,那些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被彻底堵了回去,在这样过分强烈的震慑下,众人噤声不语。
郑茹兰低头看着自己被染黑了的小白爪子,有些愣神。
什么意思?这是让她来选人?
她下意识地抬头朝魏楚铭看去,只见视线与她对上的一瞬,那双冷冷的眼转成了一丝柔和——
「大人们都同意了,雪儿,那你就随便选一个吧。」
郑茹兰眨了眨眼,渐渐地,眸中也渗出一抹笑意。
这事若发生在一天前,看在未来姊夫的这层身分上,她或许就将这尊贵无比的一爪子毫不犹豫地赏给顾通,至于现在……
看着那名单上几乎无甚印象的名字,她顶着众人目光在案桌上来回地转了两圈,眼见着黑色的脚印落满案桌,眸光一转,迳自朝顾通的名字走了过去。
全场的人屏息凝神,此时暗暗反悔平日里千算万算居然忘记去讨好这只白猫,此时就差在心里喊上万千遍的小祖宗了。
之前受过打点,在场有不少人是支持顾通的,此时看郑茹兰走去的方向,神色隐约激动,结果便见猫儿目不斜视地绕开顾家三少爷,一爪子按上了旁边的人名上。
这黑色的爪印像是敲在他们的心头,引得眼前跟着一黑,险些气厥过去。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最后那人是谁来着,好像是叫什么纪阳成?
这又是哪家为了凑数而报上来的角色?
等众人从书房当中退出时,一个个尚觉几分晕乎。
这些老大人们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首辅这样过分荒谬的做派下,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奈何,做这种行径的人是那个魏楚铭,就算心里有万千的不满,也只能自个儿将苦水往肚子里吞。
而刚刚才一爪定乾坤的郑茹兰则感到分外解气,她的视线掠过顾通的名字,猫儿的一双杏眼也不由微微地眯起了几分。
呵,让他欺负二姊!活该!
魏楚铭看着那些大人们魂不守舍地退了个一干二净,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此时看自家的猫儿不知为何也露出几分耀武扬威的姿态,伸手一把将它捞进怀里,指尖嵌入绒毛间揉捏了两下,「小家伙,对这名单就这么感兴趣?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了狐假虎威?」
郑茹兰想要挣脱,奈何这揉捏的力道极好,实在太过舒适,扭了两下身子便不争气地败下阵来,一边舒适地打起呼噜,一边似嗔非嗔地喵呜了一声。
首辅大人撸猫的技巧着实太好,总觉得只要稍不小心,连她都要就这么无法抗拒地沉溺进去。
第三章 姊妹俩赴诗会
因顾家悔婚一事,让郑初柔把自己关在房里,这可是急坏了李氏。
然而不管家人如何绞尽脑汁地劝说,都无法让郑初柔疏解心中的郁结,全家上下正一筹莫展,苏府那边倒是送来了一份请帖。
盛京城里的公子小姐都喜吟诗赏花,隔三差五总会举办宴会小聚一下,说是附庸风雅也好,实则更多的都是奔着宣扬好名声。
当初郑初柔就是在这样的诗会上一鸣惊人,得了盛京才女的美名。
能得到苏家宴请的,想必都是有名望的人,这回把帖子送到郑府,照理说也算是给了这种清流门第足够的颜面,但因顾家前脚才刚退了婚,此时此刻反倒是显得微妙起来。
李氏当着送帖人的面不好发作,等人一走,整张脸顿时沉了下来,正待要对着那帖子出言唾骂,坐在她跟前的郑初柔却是开了口——
「这个诗会,我去。」
李氏的话哽住了,不可置信,「苏家都做出了那档子事,你还要卖他们面子?」
短短时间,郑初柔整个人看起来已经瘦了一圈,微红的眼眸间却透着一骨子坚定,「正因如此,才更要去。」
李氏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郑茹兰在旁边听着,心里却大抵明白了二姊的心思。
苏雁菱哪里不知自己这样的做派有多讨嫌,偏巧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送上请帖,只怕举办诗会不过是个幌子,到时候「顺便」将她和顾通的关系展示出去,就是当场打他们郑家的脸了。
苏雁菱常年被郑初柔的才名压了一头,事事都要争上一争,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不得抓紧了来羞辱一番。若是郑初柔没有出席,盛京城里说不定还会传起怎样的流言来,怎能不去?
郑初柔倒不是那种被感情冲昏头的女子,当日就一改连日来萎靡的神态,沐浴更衣,不消片刻又恢复端庄卓然的模样。
次日她就喊上了郑茹兰,姊妹俩一同坐上前往城北秦园诗会的马车。
一路颠簸,外头的景色换了几波。
山雨欲来,郑初柔神色严肃,一言未发,郑茹兰看着车窗外,微微抿了抿唇。
这朝廷任命的流程未免太繁琐了一些,自从她那一爪子下去都已经过去两日,任职的消息居然还未下来。要不然,哪里还需要撑着这口气,来看顾通和苏雁菱这般讨嫌地在面前蹦躂?
不过,她倒真有些期待,当任命的文书下来后,那位顾三少爷会是个什么样的脸色?
秦园是盛京城周遭出了名的风雅之地,平日里王孙贵族络绎不绝,能够进入的大多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苏家这次竟将这里包下大半,也是下足了血本,足见对这场诗会的重视。
郑家姊妹两人出门,只带了郑初柔的随身婢女流苏,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大门处人来人往的一番热闹景象,比起那些车架的阵仗,她们这边显得颇是寒酸,然而郑初柔毕竟才女之名在外,刚一露面便有不少官家小姐纷纷迎上攀谈。
在这种场面上,郑茹兰向来是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甘愿无比地为二姊做陪衬。
她眉目含笑地听着众人的对话,恍若随时可以隐去身形一般,安静得几乎让人忽视存在,乖巧又顺从。
可实际上,所有的对话内容都被她不动声色地记在脑中,悄无声息间就看透了那些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这些看着热忱的做派,始终还是逢场作戏居多。
有时候郑茹兰都替郑初柔觉得累,总是需要应付那么多的虚情假意,倒不如她这样做一个局外人要来得悠然舒适。
她一边跟在后头走着,一边有些出神,无意中眼角余光一瞟,便见侧门处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子不由微微一滞。
这是……看错了吧?
只是走神的瞬间,众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往前走了一大段路,毫无存在感的郑三姑娘转眼间被遗忘在后头。
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心思,拎着裙摆慌忙跟上前去,但是视线还是忍不住地往门侧那落去。
一定是看错了!郑茹兰在心里默默地又重复道。
和秦园东西两院热闹的情景相比,南院空落的景色看起来反倒雅致许多。
喧嚣之外,一道天青色的人影就坐在湖心处的凉亭之上,仰头饮下一杯清酒,此番景象遥遥看去,颇有几分天人之姿。
魏楚铭就这样自饮自酌了片刻,有一个男子从拱门处走入,一眼看到了他怀中的毛团,轻笑出声。
「你对这猫儿可真是宝贝得紧,好不容易约你出来一趟,都要带在身边。」
魏楚铭闻言不置可否,眉梢微微抬起几分,似笑非笑,「你羡慕?」
来人与他显然很是熟络,倒是不客气,「确实羡慕,所以,你要把这猫儿赠予我吗?」
魏楚铭语调淡淡,「你喊它一声,若是它能答应,尽管带走。」
男子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评价道:「魏楚铭,你是越发不好相处了。」
虽是挖苦的话语,被他这样斯文的声色说出,却是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引得魏楚铭不由朝他多看了一眼,心里难免生出一番感慨。
宁容大概是他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了,只是想不明白,这种举手投足皆是书卷气息的儒雅男人,到底是如何成为沙场上战无不胜的玉面将军。
朝中楚铭,沙场宁容,真要把名号说出去,威慑程度与他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大概也正因如此,才可这般兴趣相投吧?
总之,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感受到魏楚铭的视线,宁容却是浑不在意,走到亭中坐下,看着白色的猫儿上下打量了番,「说起来,为何我总觉得你这猫儿在白天看上去,比起晚上要来得蠢笨一些?」
魏楚铭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伸手揉了一把怀中的团子,「确实如此。」
庭院中树影飘曳,一片闲适,两个随便跺跺脚就足以让天下震上几下的男人,此时却是怡然自得地聊着一只猫儿。
宁容看起来对魏楚铭的这只猫儿十分有兴趣,一边拿着吃食逗弄猫,一边轻笑道:「你看,这会儿就对我的投喂有反应了,还记得那晚我拿芙蓉酥引它,还被这小东西狠狠地瞪了一眼。要知道,前一个这般看我的人,尸骨早就已经不知埋在何处了。」
魏楚铭对此般威胁显然不甚在意,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动它一根毛,看我饶不饶你。」
宁容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是真准备跟这只猫儿过一辈子了?今日赶巧,盛京城里的名门小姐来此处举办诗会,若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
魏楚铭神色无波,「你自己去。」
宁容在他这般的神态下感到甚是无趣,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也确实该成家了,这件事啊,圣上也提起过好多次了。」
魏楚铭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这才抬头看去,眸底似笑非笑,「提过好多次?那么照你说,我又该跟哪家结这姻缘呢?亲王家的郡主,还是哪位老大人家的小姐?」
宁容一时被问住,眉目间的笑意也淡了,「我知道你有怨气,那件事情,确是皇上做的不对。」
魏楚铭脸上的笑意未改,「不,我认为皇上并无错处,帝王心术本就该如此,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英明的君王了。」
宁容轻叹一声,「你们俩,不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魏楚铭眉目微垂,嘴角一抹凉薄的弧度,「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功高震主,迟早的事。」
宁容想起一事来,不由调侃,「所以,你就连选人任职,都拿猫给直接敷衍过去了?」
魏楚铭并不奇怪宁容知晓此事,神色淡淡,「既然不管选谁都有拉党结私的嫌疑,让雪儿随便拍上一爪,总不能再赖我头上了吧?」
宁容摇了摇头,「老狐狸。」
魏楚铭嘴角微微勾起,「彼此彼此。」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正在此时,远处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嚣声。
魏楚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知怎的忽然改变了主意,「闲来无事,去看看也无妨。」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了一个人影,神态恭敬地将猫儿从他的怀中接过。
宁容对此人的出现显得并不惊讶,还笑咪咪地打了声招呼,「阿影,好久不见。」
此人正是魏府暗卫之首,闻声头也未抬,恭敬地行了个礼后转眼又消失地毫无踪迹。
宁容不由啧啧称叹,「哪日你家暗卫若是解散了,不如让阿影来我营中效命吧。」
魏楚铭冷笑,「觊觎我的猫儿,还要打我暗卫的主意,不如把我的首辅府全部都给搬过去?」
宁容手中的扇子一时摇得欢愉,「这就算了,那么多人,可要吃穷了我的小破庙。」
话语之间,儒雅的气息当中透出了几分军人独有的痞气。
魏楚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那就闭嘴。」毫不客气地留下了四个字后,转身就走。
宁容看着那高?修长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就魏楚铭这难以相处的性子,以后能将他好好收了去的,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神仙,改日碰到定要好好地上两炷香讨教讨教才是。
郑茹兰不知为何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但很快又提起警惕来,看向了万众簇拥下的那对男女。
苏雁菱作为今日宴会的主人,一露面就风光无限。
至于和她一同前来的顾通,家世本就显赫,更是吸引了不少的注意。
当初郑初柔和顾通的佳话传得满城皆知,这时看着和他肩并肩走入的佳人换了人,众人面上挂着笑容之余,不免视线若有若无地朝郑初柔这边投来。
郑初柔既然决定前来赴宴,心里自早就有所准备,此时暗暗在袖子底下握紧了巾帕,下颔依旧微微扬起,面上表露出的神色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众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不知深浅,也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戏。
郑初柔到底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性子,今日出席也就是为了表个态度,并无惹事的打算,就是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感到有些羞恼,便想找个时机尽快退场。
奈何苏雁菱显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意思,不多久就摇着腰肢款款地走到她跟前,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郑二姑娘,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她的声色柔软,听着确有几分悦耳,只不过在这场合就免不了带着挑衅的意味。
围观群众顿时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郑初柔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了一声,微微抬头,视线从苏雁菱的身边掠过,落在旁边顾通的身上。
顾通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避开。
郑初柔眼眸一垂,神色略显黯淡。
今日顾通的这番模样显然是经过精心装扮的,再回想两人过往的种种,这个男人似乎从未在着装上如此上心过,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门户有别,郑家这种小门小户,不值当被他太过看重吧?
苏雁菱留意到郑初柔的走神,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言谈之间得意的语调更甚,「我与顾郎此处设宴,得郑二姑娘赏脸出席,着实甚感荣幸啊,还望郑二姑娘今日可以尽兴,别辜负了这满园的春色。」
在场的谁不知道顾通和郑初柔那段过往,如今苏雁菱却说今日的诗会是苏、顾两家同办,背后的含义怎能听不出来,这跟在郑初柔脸上打巴掌也没什么区别。
就连旁边的郑茹兰听了也忍不住微微皱眉,朝苏雁菱看了一眼。
只见她微扬着下颔,一身富贵的华服,像极一只傲慢至极的孔雀。
郑初柔藏下眼底黯然的神色,不疾不徐地回以一笑,「如此盛典,那是必然。」
虽是应付的话语,但是谈笑间并没有露出半点苏雁菱想要看到的挫败感,直到转身离去,一举一动依旧端庄如常。
这样的做派,让苏雁菱忍不住暗暗咬牙。
郑茹兰也没想到自家二姊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由有些想笑。
只能说这个苏雁菱未免太过执着了些,正因过分想要在郑初柔跟前证明自己,反倒因为这样的执念而落了下风。
郑茹兰着实不能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
执念这种东西,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懂了。
回去之后,郑初柔自是没了半点兴致,从位子上站起身子来,正欲离席,眼见郑茹兰还在原地,不由问:「三妹,你不一起去园子里走走吗?」
郑茹兰想了想,应道:「今日的点心很是好吃,我想多吃几块。」
以往在这种场合,郑茹兰向来是能避则避,郑初柔没想到她竟会被这些吃食吸引,不由有些失笑,眼里的低郁也跟着消散几分,柔声叮嘱道:「那就多吃些,不过,也得小心别撑坏肚子。」
郑茹兰乖巧地应了一声,随手拿一块点心送到嘴里,一副贪嘴的模样。
郑初柔心里到底揣着事,也没多想,很快带着婢女离开了。
看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远,捏着点心的郑茹兰才渐渐地收敛起笑容,将松软的糕点咽下,舌尖从唇角轻轻拭过。
她朝顾通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拍了拍手上的细末,就这样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有时候那些自诩风雅的书生们反倒更喜欢嚼舌根,眼下看来,倒是聊得很是欢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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