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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流光《窃居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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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9-8 20:00
标题:
流光《窃居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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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窃居君心》
作者:流光
系列:蓝海E92701-E927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8月26日
【内容简介】
逢君微末时,与卿共荣华。
我许你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子!
蓝海E92701 《窃居君心》卷一
在宁王府,她万碧就是最低下的烧火丫头,
即便月钱被乾娘克扣、卷入主子们的斗争中,
她想的都是存钱、赎身出府,拥抱自由,
哪知一朝叛乱起,她得带着三少爷朱嗣炯一起逃难,
爬阴沟、躲在夜香车中混出城,更相依为命了四年,
如今再次回到王府,她成了三少爷的心尖尖,
可她这个皇上都赞誉有加的「忠仆」,在王府却成了喊打喊杀的对象,
朱嗣炯待她如珠如宝,王妃觉得她勾引主子,想方设法要赶她出府;
掌管他的月银惹得他的奶娘眼红,伙同姨娘想逼迫她成为大小姐的陪嫁,
一桩一件族繁不及备载,可惜她早已不是那傻乎乎的小丫鬟了,
敢动到她头上,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她就打一双!
蓝海E92702 《窃居君心》卷二
朱嗣炯可以大胆直白地说──万碧就是他的命!
所以当初得知家人假报她得瘟疫而亡,
他就敢发疯,领兵清洗烂了里子的宁王府;
带她出游,却被新科探花郎看见她的美貌,做了一篇《神妃赋》,
让她的美貌惹来觊觎,他就敢把人揍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他千防万防,就是不想让人抢走她,谁知自己反被她送了出去──
平王在秋狩上逼宫,为救双亲和疼爱他的皇爷爷,
在幕僚建议下找上镇北侯罗家二爷出兵平叛,
岂料她猜中他必定求援不顺,竟带着他给她的龙纹玉佩,
代替他聘了罗二爷的女儿做他的郡王妃……
蓝海E92703 《窃居君心》卷三(完)
即使贵为皇上朱嗣炯独宠的皇后,万碧仍不可避免有婆媳问题,
一个孝字就让她做事绑手绑脚,但该坚持的底线绝不会让——
太后封王氏为贵妃,可以,但有名无实,能和皇上同床共眠的只有她;
太后想作妖,想帮贬为庶人的朱嗣炽一把,她设法让其胎死腹中;
虽气太后太过偏心,可污蔑她挑拨太后和皇上不和,她死都不会承认,
为堵住悠悠众口,重惩造谣的王贵妃只是刚好而已,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哪知端午佳节,她不过是去探个病,
竟落入敌人的连环计,要让朱嗣炯目睹她「红杏出墙」……
第一章 初识三少爷
端午刚过不久,宁王府后园子的大槐树依旧在这个时节开了花,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素雅的清香。
说起宁王爷,那可是京城有名的「三无」王爷。哪「三无」?无能无脑无权,年近四十,还没混着块封地,虽是当今亲子却不得圣心,混得连二流的勋贵都比不上,只是一味的混吃傻玩,是以宁王府夜夜笙歌,日日热闹非凡。
然而这后园子却和宁王府的氛围格格不入,寂静异常,大白天也很少有人来。
一来这里地处偏僻,少人打理;二来死过人,传闻闹鬼,阴森森的没人敢来。
但万碧不怕,她向来胆大,别人不敢来,正好,这里就成了她的专属地!当差余暇,或者心情烦闷时,总爱来这里散散心。
今日也是如此,午后,趁着管事嬷嬷不在,她又爬到槐树上,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繁枝茂叶之中,嗅着槐花的清香,彷佛又回到了故乡。
她七岁时进王府为婢,那年家乡闹灾,不得已,家里将她卖了二十两,临行前,她娘哭着说一定会赎回她,如今三年过去了,家人还没消息。
万碧的目光越过树枝,越过院子,越过王府高高的围墙,越过京城的万千房屋,在暮暮尘埃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家。
鼻头一阵发酸,万碧使劲揉揉眼睛,将涌上的热意按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园子里多了个衣着华贵的小公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伤心难过。
万碧心细,她瞧着这小公子面生,好像不是府里的,忍不住在树上喊他,「小公子,你怎么一个人?」
那小公子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明显吃了一惊,抬头看到绿叶白花中,坐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笑靥如花的小丫鬟,他怔了半晌才说:「你是谁?」
万碧晃荡着脚,「我叫万碧,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看你穿得这么好,是哪家来做客的小公子吧?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快回去吧!」
小公子却不想走,凑上来问:「你在吃什么?」
「这个啊?」万碧捏着一串槐花,呲溜地从树上蹿下来,「槐花。」
「你为何要吃花?」
「以前我娘总拿槐花蒸菜团子吃,想家了,我就忍不住想吃。」见他好奇地盯着自己,万碧便摘下一朵,「你尝尝,清甜的,微微有些苦味。」
小公子接过来,有些犹豫地慢慢往嘴里送。
「停下!」远处响起一声厉喝,一个三十左右的嬷嬷带着两个婢女匆匆忙忙地奔过来,啪地拍掉小公子手中的槐花,半哄半训,「炯哥儿,外头的东西怎么能乱吃?」
那人看到万碧,先是愣了一下,又虎着脸呵斥她,「哪里来的小蹄子,什么东西竟敢往三少爷跟前送?三少爷有个不好,你有几条命可填?」
万碧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个大错,战战兢兢地跪下道:「嬷嬷恕罪,是奴婢眼拙,万万不敢了,求嬷嬷饶了奴婢这一回!」
这小公子正是宁王三子,嫡子朱嗣炯,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刚回府不久,所以万碧这等粗使丫头并不认得他。
这嬷嬷姓李,皇后亲自指给孙子的奶嬷嬷,朱嗣炯是她一手带大,对她十分依赖,而她因此也成为宁王府数得着的管事嬷嬷,连王妃都要买她几分面子。
李嬷嬷满脸怒容,不依不饶还要发作万碧,朱嗣炯便拉拉她,「李嬷嬷,我也没怎样,让她走吧。」
听小主子这么说,李嬷嬷虽然没有好脸色,但总算是放过万碧,只临走时冷着脸说了句,「记住你的身分,你没资格在三少爷跟前伺候!」
万碧仍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低低应了一声,待他们走了才慢慢爬起来,自嘲一声,身分,是啊,自己不过杂役院一个粗使丫头,怎么可以在主子面前露脸?
对于李嬷嬷的虎威,万碧是心有余悸的,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王府的主子,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兴奋,满肚子的话憋了几天无人可说,等见着柴火房的容嬷嬷,这府里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终于忍不住,话匣子就打开了。
她边拾掇着柴火边说:「容嬷嬷,我前几天见着三少爷了,长得可真好,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
容嬷嬷四十多岁,有着一张并不慈祥的脸,眼角耷拉、嘴角耷拉、双颊内凹,「你又闲着没事乱跑,冲撞了主子,看不打死你!」
万碧笑嘻嘻地道:「我知道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不过说来也奇怪,三少爷怎么一个人跑到后园子去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的。我看大少爷每次都是丫鬟婆子一大堆人跟着。」
容嬷嬷放下手中的烧火棍,冷言冷语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主子的事哪轮得到你嘀咕?看来是皮痒了!」说罢作势要打。
万碧急忙向旁跳开几步,「嬷嬷,别打别打,当心闪了你的老腰,让阿碧自己打两下给你出气可好?」
「呸。」容嬷嬷忍不住笑了,随后正色道:「阿碧,嬷嬷说的话你记住了,如今三少爷刚回府,万事待定,那些家生子挤破脑袋想要去他院子里当差。咱们身分太低,又没根基,尽量别去凑这热闹,让有心人看见,还指不定怎么生事。」
「嬷嬷,你想哪儿去了,我才没想那么多。好了,今儿个是发月钱的日子,我得去乾娘那里,看看能不能要几个钱出来。」
看着万碧蹦蹦跳跳地离开,容嬷嬷不由摇头,她乾娘吴婆子是有名的吝啬人,只进不出,要从她口袋里拿一文钱出来比登天还难,这丫头去要钱,肯定吃排头!
万碧来到杂役院,果不其然,吴婆子一听万碧要拿钱,立刻竖起两只三角眼,指着万碧的鼻子道:「哪里来的钱?你一个月不过三百钱,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一个月还要绕进去不少钱,这还没朝你要呢。」
吃的是王府给下人的分例,穿的也是王府发的衣服,至于用的,她什么时候给过自己一根线?自从进府,被管教嬷嬷分派了乾娘,月钱都给她拿着,两年了,自己连一个大子都没见过!
但万碧敢怒不敢言,只能赔着笑,好言相求,「乾娘,我知道受你很多照顾,可是咱们年前就说好的,每月你给我一百钱,你看,这都小半年了……而且,如今我也大了,留了头,少不得要用些胰子、头绳之类的,这些府里又不分派。」
吴婆子冷哼一声,「你不是和绮雯交好?现在她进了大少爷的院子当差,什么好东西没有?你让她给你一些,便是用剩的也不打紧。你满府去问问,像你这样外来的身分,哪个不是乾娘领月钱?哪个又敢和乾娘来要钱?你当差出了错都是乾娘替你受着,没有让你额外孝敬就不错了。」
我一次也没有把差事干错过!万碧委屈得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走开,就直挺挺地站在那。
旁边已有人看了过来,在那指指点点着。
吴婆子怕万碧闹开脸上不好看,便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往地上一扔,「就这几个,再多没有!」说罢,转身进屋匡当关上门。
万碧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蹲下身子将铜板一个个捡起来,抹着眼泪回去了。
万碧不知不觉又来到后园子,此时日头西斜,天边晚霞映着夕阳,好似一团团燃烧的烈火,她攥着那几个钱,坐在石头上发呆,这样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银子赎身?
「你为什么哭?」耳边响起清亮的男童声音。
万碧抹乾眼泪一看,是三少爷!忙规规矩矩行礼。
朱嗣炯笑了笑,抬手道:「没事,这儿就咱们俩,不用那么多礼。」
他刚刚回府,身边没有玩伴,而那些奴仆们见了他都唯唯诺诺的,好没意思,前几天见了万碧,只觉得这小丫鬟长得真是好看,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也不由得敞亮。
万碧纳闷他怎么又独自来到这里,四处看了看,道:「三少爷怎么一个人?李嬷嬷没跟着吗?」
「奶兄生病,嬷嬷回家去了,姊姊们去领东西,屋里没人,我自己出来玩。」
万碧还真有些怵李嬷嬷,听说她不在,心里莫名就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也自然许多,但又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见这位小少爷东张西望的,一副找东西的模样,「三少爷,您找什么?奴婢帮您找。」
「听说这后园子里有口井,我想去瞧瞧。」
万碧心一惊,这里的确有口井,但那里死过人,不干净!
「三少爷,这里没井,奴婢陪您去别处玩玩吧。不然,奴婢给您编个蝈蝈笼子?」
朱嗣炯一听没有井,顿时怔愣一下,又听万碧给他编蝈蝈笼子,小孩心性被勾起来,就坐在一旁石头上看她编。
万碧在路边挑了些狗尾草,一双灵巧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编了个精致漂亮的草笼子。
朱嗣炯很是欢喜,拿着爱不释手,「真好,真好,再编一个!」
见小主子高兴,万碧也来了劲,变着花样足足编了好几个,又陪着朱嗣炯在草丛里捉蝈蝈,玩了个不亦乐乎。
朱嗣炯出了一身汗,衣服也弄得灰扑扑的,就连头上也挂了几根草,万碧也差不多,两人对笑一阵后,朱嗣炯突然说:「阿碧,你别在柴火房了,来我院子当差,咱们俩天天一起玩!你可愿意?」
万碧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手微微发抖,勉强按捺下心中激荡,低头说:「愿意不愿意,奴婢也说不好,听主子吩咐就是了。」
朱嗣炯笑了笑,看看天色,「我要走了,哦,这个给你。」他把荷包解下来递给万碧,「别再吃槐花了,我问了太医,那个东西生吃不好,你若是想家了,就吃一颗糖。」
荷包里装的是松子糖、饴糖、窝丝糖等各式糖果子,万碧心里一热,眼泪就要涌出来,「那奴婢就谢三少爷赏了,可这荷包不能拿,我就只拿糖吧。」
「为什么荷包不能拿?」
「这荷包一看就不是奴婢能有的东西,若是有人问起,奴婢应据实相告,不免又牵扯出您身边的姊姊们来,三少爷出门为什么不跟着?解释起来太麻烦,反正也是赏奴婢糖吃,奴婢就用手帕包着。」
听她说了一大堆,朱嗣炯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恍然大悟。
万碧抿嘴一笑,「趁三少爷院子里的姊姊还没找来,赶紧走吧。」
万碧将朱嗣炯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进了院才走,之后到了柴火房将那包糖给容嬷嬷。
容嬷嬷哭笑不得地道:「傻丫头,不过几块糖,还值得你孝敬我?」
「这是我第一次得赏,怎么也得给你头一份。嬷嬷,等我以后挣着钱,我孝敬你一个大房子,也买人来伺候你。」
「嗯嗯嗯,我等着。」容嬷嬷一副应付的表情。
「嬷嬷,你别看我现在是奴婢,可我不信我一辈子是奴婢,早晚我会出人头地!到时候把你接出去,让你也做老封君。」万碧鼓着腮帮子说。
出人头地……容嬷嬷心头突地跳了一下,脸色微变,慢慢道:「嬷嬷不要做什么老封君,平平安安一辈子是最好的。阿碧,今后像这样的话,放在肚子里,再不要说出来。」
万碧点点头,「我记住了。」
一阵风吹过,窗外树影婆娑,叶子纷纷随风舞动,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似是为这个小姑娘的雄心喝彩,又似是阵阵警醒。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盛夏,宁王府的一塘荷花盛开余池,阵阵清香随风四散开来,正是赏花好时节。
宁王妃盘算着办个赏花宴,请一请宗室勋贵。无他,长子朱嗣炽今年都十三了,世子的封号还没下来,前些日子她逼着宁王又递了请封摺子,但至今仍没有消息,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想着请这些人帮着在御前殿后说些好话。
帖子都送出去了,万事俱备,只等后日客人上门,偏偏此时出了事,赏花宴办不成了。
原因,三少爷落水了!
当时宁王妃正在平王府做客,刚得知消息,一时手脚酸软,心都要跳出来,后来听郑嬷嬷说人救上来了,这才稍稍放下心,回府一看,小儿子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若不是胸腹还微微起伏,看上去就和死了差不多。
儿身是娘心,虽说这孩子一向和她疏远,总隔着一层不亲近,但当娘的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哪有不心疼的,顿时掩面哭了起来。
郑嬷嬷在旁劝道:「王妃别太难过,身子要紧,若是您哭坏了身子,三少爷醒来可让他怎么过得去?况且,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您就不想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句惊醒梦中人,宁王妃忙厉声道:「炯儿是怎么落水的?」
郑嬷嬷忙摆摆手,左右看看,低声说:「三少爷是一个人跑到荷塘玩的。」
宁王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伺候的人呢?好大的胆子!」
「哎哟我的王妃,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您想,三少爷刚回府不过两个月就落了水,皇后娘娘知道了,免不了又给您扣上『看管疏忽,偏心漠视』的帽子,」
想起皇后那张威严冰冷的面孔,宁王妃硬生生打个哆嗦,她此生最怕的,便是这位皇后婆婆!
「王妃,奴婢仔细问过了,当时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场,咱们何不利用一下,既能堵皇后的嘴,又能除掉阮侧妃。」
阮侧妃是宁王最宠爱的女人,也是宁王妃最恨的女人。
宁王妃眼神闪了闪,「此话怎讲?」
郑嬷嬷附在宁王妃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
宁王妃面有犹豫,「能行吗?」
「能行!只要那小丫头咬死了不松口,阮侧妃就难逃此劫,皇后那边也好交代。」郑嬷嬷言之凿凿地道。
宁王妃最终答应了,毕竟比起照看疏忽,奸人谋害导致此次落水,之于自己的责任更小,而且看阮侧妃倒霉是她最高兴的事!
第二章 救人遭利用
所谓无巧不成书,万碧真是切身地体会到这一句话的妙处。
傍晚的时候,她又被吴婆子支使去跑腿,回来的时候想去荷塘里摘几个莲蓬吃,却看到有个小脑袋在水里起起伏伏、奋力挣扎。
当时四下无人,她也顾不得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又因救人心切,仗着自己水性好,当即跳进池子里就去救人,谁想得到落水的竟然是三少爷朱嗣炯!
万碧终究还是个孩子,力气不够,只勉强把朱嗣炯的头托出水面,根本就游不回岸边,让她庆幸的是,终于有人听到呼救声,赶来把他们俩拉上了岸。
众人都忙着救治三少爷,没人顾及她。
万碧快累死了,独自坐在一旁呼呼喘着粗气,这时悄悄走来个面生的婆子说王妃要见她,她只好挪着如面条一般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跟在那人身后。
越走越偏僻,万碧莫名地心慌了起来。
那人忽然站定,回身伏在万碧耳边如此吩咐一番。
听明白那人所言,万碧顿时如遭雷击,脑子麻木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语气中充满威胁,「听话,日后主子不会亏待你;不听,你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万碧又惊又怕,一路怎么走过来的都不知道,待她醒过神来就已到了王妃的院子里,转过穿堂后面的八宝楠木屏风,走过厅房,就是王妃的正房。
早有丫鬟给她们撩起门帘。
一股馨香扑面而来,万碧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香气,进了屋子,她的眼睛就不够使了,她也分不清摆的铺的都是什么,只觉得到处金碧辉煌,一时看得有些发呆。
那人轻咳一声,万碧立刻低头垂下眼睛。
「就是她?」
「回郑嬷嬷的话,就是这个丫头。」那人带着几分谄媚,接着低声说:「您放心。」
郑嬷嬷?万碧心一动,那不是王妃的心腹嬷嬷吗?她偷偷抬眼,飞快瞄了一眼,大骨头架子的身材,窄额头、小眼睛、高颧骨、薄嘴唇。
郑嬷嬷微一点头,扫了万碧一眼,冷淡地道:「跟我来吧。」
万碧低眉顺眼地走进宁王妃的厅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上面宁王和宁王妃分坐左右,宁王旁边站着一位身着素白月华裙、杏黄小袄的女子,与容貌清秀的宁王妃相比,明显更为娇艳,正是宁王最心爱的女人阮侧妃。
宁王妃点点头,给郑嬷嬷一个眼神。
郑嬷嬷问万碧,「你叫什么?在哪个院子当差的?」
「奴婢叫万碧,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
「多大了?」
「奴婢十岁。」
郑嬷嬷接着问:「是你先发现三少爷落水的?」
万碧点点头。
「把你所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万碧心越跳越快,颤抖着声音说:「黄昏时候,奴婢去给后花园洒扫处送喷壶,刚到荷塘边,听见有人在水里喊救命,奴婢一时也没多想,直接跳下水救人。」
宁王妃皱皱眉,看了郑嬷嬷一眼。
郑嬷嬷会意,「你就没看到三少爷是怎么落水的?」
万碧跪在地上不住发抖,来时路上那人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推三少爷下水的人穿青色裙,裙边绣着丁香纹。
可她根本就没看见!此刻她再傻,也知道自己卷入了后宅之争,她的命在那些贵人眼中就如蝼蚁,稍有不慎就交代了。
头上又传来郑嬷嬷严厉的声音,「仔细想想,当时都看到了什么?」
一声轻笑,阮侧妃甩甩手里的帕子,向宁王挑挑眉,宁王安抚地看了看她。
宁王妃最看不得他们俩眉来眼去,冷哼一声,「炯儿平日最怕水,更不会一个人到水边去,必是有人害他!万碧,当时你看到了什么?实话实说,没人能难为你!」
万碧额头开始冒汗,惶恐不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看着这副场面,阮侧妃强忍着没笑出来,而宁王脸色已不耐。
郑嬷嬷上前一步,挡住宁王和阮侧妃的视线,低声说:「你这蹄子,不过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把事情全忘了?」
怎么办,要怎么说?万碧不认识那个婆子,不知是不是郑嬷嬷的人?她代表着谁?这是王妃的意思还是郑嬷嬷自己的意思?那几句话说的到底是谁,又会牵扯到谁?是要实话实说还是按那婆子的话说?
郑嬷嬷不断地催促,万碧心乱如麻,下意识道:「我……我……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假山后面好像闪过青色的裙角。」
郑嬷嬷松了口气,「那裙角上绣的什么花纹?」
万碧犹豫再三,终是一横心,「奴婢没看真切,只看到一片青色裙角。」
宁王妃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扣,万碧吓得一哆嗦。
「你好好想想,是什么花纹?柳叶纹、兰草纹还是丁香纹?」
万碧头叩在地上,沉默不语。
「哎呀,姊姊还不如直接说,是炎儿的奶娘把三少爷推下池子的!」阮侧妃笑嘻嘻地说:「谁不知道,她最爱这三种花纹,又最爱着青色裙子。又有谁不知道,姊姊您一直瞧我们娘俩不顺眼,更为王爷偏疼炎儿不知生了多少气,如今刻意将此事往妹妹身上引,为的又是什么呢?」
「放肆!」宁王妃再也忍不住,「你算什么玩意,我犯得着拿自己儿子的命栽赃你?」
阮侧妃连忙说:「姊姊好大的脾气,妹妹可不敢这么说,只是这事着实蹊跷,王爷,可否允妾问这丫头几句话?」
「问吧问吧,早点弄清楚早完事!」
听宁王这么说,宁王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阮侧妃笑了笑,「你叫万碧对吧?我问你,你既是烧火丫头,那时正是忙晚饭的时候,你不在厨房帮忙,为何会跑到后花园去送个无关紧要的喷壶?」
「回侧妃的话,是乾娘让奴婢去替小红跑腿,小红是乾娘的女儿,奴婢不敢不去。」
「小红?乾娘?叫她们上来。」
宁王妃不解,阮侧妃却是笑了笑,示意下人赶紧去。
不多时,两人就传到了。
阮侧妃当即要问罪,「交给你们的活计也是你们能随意推诿的?那还要管事嬷嬷分派什么?来人,先拖下去各打二十板子!」
吴婆子马上叫冤,「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分明是万碧那小蹄子抢了这活。」
小红也哭,「请主子明鉴,奴婢都打算走了,万碧非要去,一把夺过喷壶就跑了。」
万碧急了,「分明是你说自己不舒服,硬要我去的。」
吴婆子心疼女儿,是以经常让万碧替女儿干活,这在杂役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两人忽然被上房传话,听说万碧在花园惹了事,可吓着了,生怕受牵连,来时就打定主意,不管什么事,全往万碧身上推!
她们这一推,可把万碧害惨了。
阮侧妃倏地站起来,指着万碧喝斥,「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算计到我头上来了!说,谁指使你干的?」
万碧脑子嗡的一响,「奴婢冤枉!」
阮侧妃转身就哭上了,「王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好端端的祸从天上来,这丫头不知道受谁指使,刻意跑到后花园使三少爷落水,又要陷害我!啊呀,王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阮侧妃一唱三叹,摇肩扭腰跺脚,泪珠儿呼啦啦落个不停,把宁王哭得心都颤了三颤。
宁王妃受不了,「阮瑶,你说清楚,谁指使这丫头害你?分明是你故意害我儿子!」
她二人争吵不休,在旁伺候的奴仆们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宁王烦透了,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嘴!」
屋里顿时安静了。
宁王指着万碧问:「我只问你一次,你到底看到什么?有没有人推三少爷下水?」
万碧以头叩地,「回王爷,奴婢到荷塘的时候三少爷已在水中,不知道是不是别人推下的,奴婢只看到假山后晃过青色裙角。王爷,奴婢句句属实,奴婢救了三少爷,奴婢没有推三少爷下水。」
宁王妃眼睛如刀子般剐着万碧,又抿着嘴瞥向郑嬷嬷。
郑嬷嬷低着头,不敢看宁王妃。
阮侧妃呵呵笑了笑。
这时候,从暖阁里跑来一个丫鬟,「王妃,三少爷醒了!」
一听这话,宁王妃和宁王急匆匆地赶过去。
阮侧妃慢慢走到万碧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算你捡了条命!」
万碧看着她重新归坐,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会儿功夫,宁王妃和宁王出来了,王妃的脸色僵硬,十分难看。
宁王看起来却轻松了许多,「好了,炯儿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落下荷塘的,与他人无关,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又打个哈欠道:「善后就交给王妃了。阿瑶,快走吧,你不是要陪我喝酒唱曲的吗?」
看着款款离去的两人,宁王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万碧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郑嬷嬷小心翼翼地说:「王妃,晚膳未用,奴婢给您熬点枣仁粥可好?」
啪的一声,宁王妃狠狠甩了郑嬷嬷一巴掌,「你干的好事!」
郑嬷嬷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她不敢呼痛,马上跪下不住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宁王妃板着脸盯着万碧,好半天才说:「赏这蹄子十两银子,也别枉费她辛苦一场。」
「奴婢不敢。」万碧重重给宁王妃磕了个头。
「不敢?」宁王妃嗤笑一声,「我看你敢得很,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宁王府一通喧闹后,朱嗣炯平安转醒,但宁王妃却不大痛快。
没有扳倒阮侧妃,反而平白赚了阮侧妃的讥笑和宁王的埋怨。
没有推卸掉责任,迎来了意料之中的皇后申斥,并说,如果她还不会养孩子,那就把孩子再送回宫,皇后替她养!
宁王妃心中的怒火和憋屈就发在下人身上,除了朱嗣炯的奶娘李嬷嬷没有动,院里伺候的都给打了个半死,撵出去永不许进府。
而先前郑嬷嬷对宁王妃的种种保证,如今成了落在脸上劈里啪啦的巴掌。
郑嬷嬷虽是宁王妃跟前的红人,但论起信赖,她比不过自小和王妃一同长大的张嬷嬷,她本想借此机会讨好王妃,趁机压过张嬷嬷,却没料到万碧根本不上道!
郑嬷嬷这个恨啊,自此对万碧是「另眼相看」。
可她们没有一人去深思,为什么三少爷会孤身一人来到荷塘?
这段时间,万碧的日子相当不好过。在她决定不按照那婆子吩咐的去做时,她已经想到了后果,现在来看还好,不过脏的累的差事多点,打骂讥讽多点,饿肚子的时候多点,咬咬牙就过去了,比起丢了性命,这些都不算什么。
那个婆子万碧再没见过,她偷偷问过容嬷嬷,容嬷嬷在府里待的时间长,依稀记得那人在大花园的花房当差,而花房的人,因三少爷落水,不久前全被发卖出府。
万碧无比庆幸,就连吴婆子抢了宁王妃赏她的十两银子都没那么难过了,当然,还是心疼得哭了好几天,十两,她不吃不喝干两年九个月才能攒够!
今天她又被吴婆子骂了,只因为她没替小红洗衣服,面对吴婆子满口污言秽语,万碧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推了她一把。
吴婆子如何肯吃亏,抄起扫帚就要打。
万碧又岂会乖乖站着等她打?向着院门就往外窜。
小红怕她娘吃亏,也挽起袖子追万碧。
「这是怎么了?」一个身着水红裙子、青缎子比甲,束着深蓝汗巾,模样俊俏的丫鬟从门外进来。
万碧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绮雯姊姊,救我救我,乾娘要打死我呢。」
绮雯在大少爷院子里当差,刚被提为二等丫鬟,在大少爷跟前也算说得上话。
吴婆子见是她,不便再喊打喊杀,「绮雯姑娘,这丫头不懂规矩,我教她呢。」
绮雯说:「吴大娘,大少爷让我打几根络子,要得急,万碧手巧,我先借她一会儿用用可好?」
能说不好吗?大少爷可是王妃的心头肉,凡涉及到大少爷的事,下人们谁敢说个不字?
万碧顺利逃脱,绮雯领她到花园子里逛。
「绮雯姊姊,不打络子吗?」
「傻丫头,这不是为了把你带出来唬她的吗?」
对于万碧的遭遇,绮雯也只能安慰她几句,这当下人哪有不受气的,就连王妃身边的管事大嬷嬷还挨巴掌呢。
因还当着差,绮雯只坐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万碧坐在荷塘边盯着一池的荷花发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憋火,强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时,一个小石子从万碧身边划过,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万碧没在意。
又是扑通一声,这枚小石子不偏不倚落在万碧跟前,溅起的水花飞到万碧衣服上。
万碧彻底恼了,扭头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瞎捣乱!」这一看,竟是三少爷!
万碧有些讪讪的,「三少爷,怎么是您啊,您身子大好了?」
朱嗣炯抛掉手里的小石子,问:「受委屈了?」
「才没有!」
「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哭啦?」
「没有!」
朱嗣炯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扔到她怀中,「擦擦。」
万碧想了想,拿起帕子擦擦脸,「三少爷,您怎么又一个人出来?」
「我想去荷塘边,他们肯定不让去,索性我自己出来。」
「去荷塘?」万碧很惊讶,凡是落水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对水产生恐惧,更何况上次他几乎淹死在荷塘里。
万碧不明白,也就不敢乱说话,两人就一路无话地来到荷塘边。
她看得出来三少爷一直在强撑,因为他的腿都在瑟瑟发抖,背在身后的小拳头也捏得有些发白,既然如此害怕,为何又要强迫自己来这里?
「你水性很好?」朱嗣炯突然问道。
「是啊,奴婢在水边长大,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游水了。」
「你没淹过水?」
「有啊,有句话不是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什么腿抽筋、被水草缠住啊,好几次奴婢差点没命。」
「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全家人就靠着河里那点东西补贴补贴,打打牙祭。」也许是想到了家人,万碧有些伤感,但很快又调整好心情,笑嘻嘻说:「三少爷,我看那莲蓬长得很好,我摘几枝,那莲蓬子可好吃了。」
朱嗣炯笑了,好像每次碰到她,说的都是吃。
见他笑了,万碧以为他同意,便脱下鞋,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几下就游出去好远,少顷,手里拿着几枝莲蓬上了岸。
万碧很快剥好了一枝,她拈起一粒递给朱嗣炯,「您尝尝?」
「直接吃?莲芯很苦。」
「不苦,您尝尝。」
朱嗣炯犹豫着吃了一粒,满口清香,甜润可口,「很好,给我一枝可好?我回去慢慢吃。」
「本来就是给您摘的。」万碧将方才的手帕缠在莲蓬茎上,递给朱嗣炯,「莲茎上有刺,您拿着这块。」
「你也快回去换身衣服。」
闻言,万碧笑了笑,「我送您离开水边再回去。」
第三章 三王谋反逼出逃
和万碧分开后,朱嗣炯拿着莲蓬来到宁王妃院子里请安。
屋里迎出来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嬷嬷,微微有些驼背,面目甚是和蔼。
「三少爷,怎么晌午的时候过来了?这大太阳的,快坐下歇歇。」
「张嬷嬷?你回来了!」朱嗣炯惊喜道。
「这才刚刚到。」张嬷嬷给他擦着脸,心疼地说:「哎哟,瞧这小脸红的,跟着的人呢?都是怎么伺候的?」
「我不耐烦他们跟着。」朱嗣炯轻轻道,话题一转,「母亲呢?我给她带来些莲蓬。」
「王妃……王妃有客来访,这会儿只怕还没走,不如你先到东廊套间歇会午觉?」
东套间是大少爷朱嗣炽分院子前住的地方,即便现在也时不时回来住。
偌大的王妃院子,竟然没有一间专门给他歇脚的屋子,朱嗣炯摇摇头,「我就坐在这里等吧。」
张嬷嬷还有事要忙,就吩咐几个小丫鬟伺候着。
朱嗣炯虽然是宁王妃的亲儿子,可王妃对他并不亲近,他又没有半点少爷脾气,即便是下人们怠慢他也从不多言,所以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几个小丫鬟就躲着偷懒去了。
空荡荡的花厅中,朱嗣炯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小手费力地剥着莲蓬,将白白的莲子剥出,整齐地放在碟子中。
「唉,可真是气死我了。」宁王妃从槅扇后进来,满面怒容,后面跟着张嬷嬷和大丫鬟落霞。
她坐下就开始抱怨,「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不过是让那几位皇叔皇婶帮着说几句话,怎么就这么难?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好像怕被我们连累一样。还有太子,当初立太子的时候我们王爷可没少出力,现在却不说一句帮忙的话,我们请封地就藩,对他也有好处不是?」
一旁张嬷嬷不住拿眼神示意她这里还有人,宁王妃这才看见朱嗣炯,「哦,炯儿来了啊。」
朱嗣炯早就站起来了,「儿子给母亲请安。」
「嗯嗯,坐吧,落霞,给三少爷拿些果子吃。」宁王妃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转脸又和张嬷嬷诉苦,「亲王成年后就藩这是惯例,其他几位亲王都有藩地,怎么到我们王爷这里,反而就没有了呢?」
宁王妃喋喋不休,只顾说个痛快,张嬷嬷几次想打断都没抢过话头。
朱嗣炯坐在一旁,仍是一言不发剥着莲蓬,手指头泛着红,大拇指的指甲都劈了。
「王妃!」张嬷嬷再也忍不住,声音提高好几度,终于打断了宁王妃。
宁王妃还没明白,直到再次看到朱嗣炯,才发觉在小儿子面前说了一大堆不该说的话。
她面露尴尬,语气略有些生硬,「炯儿啊,大人在这里说话,你别听着了,出去玩吧。」
朱嗣炯将剥好的莲子放在宁王妃跟前,「母亲,儿子尝着这嫩莲子也别有一番风味,特地拿来给母亲尝尝。」
「莲子?」宁王妃有些发愣,随后点点头,「知道了,去吧。落霞,送三少爷回去。」
看着朱嗣炯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张嬷嬷心头不由得发酸,想想这对母子的关系,温言劝道:「王妃,您对三少爷也太冷淡了些。」
「冷淡?你瞧瞧他给我送的什么东西?」宁王妃没好气地将那碟莲子一推。
张嬷嬷诧异道:「这莲子有什么不对吗?」
「莲子,怜子!他这是提醒我,要多多怜惜他。真是,我还亏欠他了?我生他去了半条命,以致于再不能生,我又说什么了?」
「三少爷才多大,他能有那心眼?怕是王妃多想了。」
「我想多了?」宁王妃自嘲般地笑了笑,「从他生下来就在宫里养着,那宫里的可都是人精,一句话能有三种意思,和他们打交道,一万个心眼子都不够用。况且他又不是皇后的亲孙子,可硬是让皇后对他疼爱有加,说他没心眼,鬼才信。」
张嬷嬷这下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的小姐啊,三少爷可是您亲儿子。」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宁王妃更气了,「亲儿子?我看他是那姓李的亲儿子,见了她比见了亲娘都亲。」
「那李嬷嬷从小就带着三少爷,比旁人亲近些也是有的,王妃何必跟个奶妈子生气?」张嬷嬷苦口婆心劝着,「三少爷今年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回了府,他没在您身边长大,王妃还是要多关注他。」
「我又何尝不想和他亲亲热热的?可这孩子就是和我隔着一层,你就说这莲子吧,不就是想让我多疼疼他,直说不就行了?何必绕这圈子?总说我偏疼炽儿,你见炽儿和我打过哑谜没有?」
说着说着,宁王妃心里的委屈劲上来,眼泪也跟着流下来,「总说我不疼这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炽儿有的,难道少了他的?怎么我就在皇后面前博了个偏心的名声?他怎么就不知道在皇后面前替他娘申辩几句?」
这娘当的,还和八岁的儿子置上气了!张嬷嬷体会到无可奈何,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正要再劝,门外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来传宁王的口信,说是和阮侧妃一起去西塘避暑,这半个月都不回王府。
听得此话,宁王妃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色阴沉如锅底,伺候的丫鬟婆子敏感地察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个个屏声息气,拚命缩小存在感。
树上的知了都识趣般不再聒噪,在这诡异的宁静中,忽地稀里哗啦声音响起,宁王妃将边桌上的东西全部打落在地。
朱嗣炯辛辛苦苦剥的莲子,滚得四处都是,又被笤帚一扫,簸箕一收,倒入秽物桶,再不见踪影……
热闹的夏季一晃而过,天气慢慢凉了下来,京城西郊数万亩坡地上的枫树黄栌红艳似火,秋风飒飒吹来,遍地绦红色的落叶婆娑起舞,煞是好看。
每到秋季,皇上都要去西郊登山赏红叶,今年恰逢六十寿诞,各地藩王都奉旨来京庆贺,皇上游兴大发,下旨王孙群臣同游,因此宫里宫外忙得是不可开交,连宁王这个闲散宗室都被拉去跑腿帮忙。
黄道吉日,帝王出游,浩浩荡荡一群人,而宁王自然也要随行,顺便把一家妻小都带上,皇上年纪大了,喜欢热闹!
这些与万碧并没有什么关系,她还是杂役院的烧火丫鬟,之前朱嗣炯曾说过要她进院当差,也不知是这位三少爷忘了,还是宁王妃或者哪位嬷嬷阻拦,总之没了下文。
王府的主子们一走,府里呼啦啦跟去了小一半的奴仆,剩下的人少了管束顿觉轻松,一来二去,偷懒的偷懒、耍滑的耍滑,连万碧这个小丫鬟都觉得府里规矩松了很多。
前阵子万碧整日得忙,偶然听说宁王妃突然发作了大少爷院子里一批人,也不知绮雯有没有受到波及,如今好不容易得个空闲,想去看看绮雯,不料她随着大少爷去了西郊。
看来她非但无事,反而更进了一步。替小姊妹高兴之余,万碧有些失落,她自己的出路又在哪里?
今早起来,万碧照旧先去拾掇柴火,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周遭过分的宁静,空气都彷佛静止了一般,她偷偷溜到墙根底下,一墙之隔的街道也是寂静得很,连馄饨挑子的叫卖声都听不到。
忽然间,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墙外响起,夹杂铁甲的铿锵声、男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大地彷佛都在颤抖,墙头都震下好多渣子。
还没等万碧反应过来,又接连几声巨响。
万碧拚命压下心中的恐惧,裙子一撩,蹭地一声爬上了树,爬到最高的树杈子上,借助高度优势,她清楚地看到了西郊山上冒出的黑烟。
万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直觉一定是有大事,因为街巷上突然冒出很多全副披挂的官兵,拿着明晃晃的刀四处砸门。
这条街上住的不是勋贵就是高官,何人如此大胆?
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升,万碧吓得面色发白,心怦怦乱跳,连忙往王府大门的方向看去,只见门外半里,尘土飞扬,约有上百名兵勇提刀握枪向王府冲了过来。
来不及细想,万碧迅速地下了树,撒腿就往柴火房跑。
还没等她跑到柴火房,宁王府的大门就给砸开了,看门的一句「来者何人」还没问出口就一命呜呼。
这些兵勇杀气腾腾,一上来,不由分说劈头就砍,打砸抢杀,到处放火,凶神恶煞状若土匪,几乎是顷刻之间,王府陷入火海,人们争相逃命,呼号连天。
万碧仗着身形小又熟悉路,先一步跑到柴火房,好在这里地处偏僻,还没有殃及到祸乱,她一把拉起容嬷嬷就要往外跑。
容嬷嬷止住她,「阿碧,难为你有这份心,老婆子老了,跑不动,你还是自己走吧。」
万碧急得直跺脚,「嬷嬷,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快走快走!」
「慌什么?」容嬷嬷低喝一声,「刚才的巨响是火炮的声音,想必是西郊出事了。」
万碧睁大眼睛,「嬷嬷,你怎么知道?」
「老婆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容嬷嬷冷哼一声,正色道:「阿碧,皇上在西郊,这么大的动静,定然是有人谋反。京城接下来会乱相当长的时间,看在你对老婆子还算孝顺的分上,我问你,你想要做个平安但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还是要出人头地,挣一个前程?」
容嬷嬷神色肃然,以往浑浊的双目此刻炯炯有神,气势大盛,竟好似换了个人。
「若是第一种,你就跟在老婆子身边,老婆子自有活命的法子;若是第二种……」容嬷嬷顿了顿,低声说:「你悄悄溜到后园子,那口枯井旁边也许有你想要的,但……是福是祸可说不准!」
时光一点一滴过去,外面兵勇的呼喝声越来越近,万碧脸色几经变幻,猛一抬头,她目光灼灼、神情坚定,终是下定了决心。
万碧跪下给容嬷嬷磕了个头,「嬷嬷,我这就去了,你……你要好好保重。」
容嬷嬷塞给她几两碎银子,又抓了把锅底灰给她把脸抹黑,「阿碧,人心险恶,你多长点心眼,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嬷嬷等着你回来。」
一片混乱之中,万碧顺着墙角,连滚带爬,终于抢在前头来到后园子,这里她熟悉得很,很快在半人多高的草丛中找到那口枯井,在旁边的假山洞子里她看到了朱嗣炯!
万碧几乎惊晕过去,「三少爷,您怎么在这?您不是去西郊了吗?」
朱嗣炯嘴角抿得紧紧地,小脸绷着,一句话不说。
不远处传来搜查兵勇的大呼小叫声,来不及多想,万碧拉着他就往西北角跑,那里有条阴沟,直通外街。
到了地方,万碧先跳下去,作势伸手接他,「少爷,快下来。」
乌黑的水泛着层层白沫,臭气熏天,朱嗣炯站在一旁,几欲作呕,更别提跳下去了。
「少爷,命重要还是干净重要?下来!」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朱嗣炯还在犹豫,可万碧等不及了,一把将他拉下来。
朱嗣炯闭着眼,屏住呼吸和万碧从阴沟里爬了出来。
街上早就乱成一团,但万碧注意到,那些兵勇们只围攻宗室勋贵大臣们的府邸,普通百姓家倒还好些,只要不愣头愣脑地出来看热闹,倒不会有人刻意为难。
万碧便拉着朱嗣炯悄悄躲在一处人家的墙根,他们俩浑身污泥,脸上身上黑乎乎、臭烘烘的,俨然两个小叫花,根本没人注意。
街上闹哄哄的,过了两三天才慢慢消停下来,万碧早就寻了两身略干净的衣服换上——其实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但她没敢告诉朱嗣炯,此时不只朱嗣炯,就连万碧也惊讶自己的胆大。
现在他们遇到一个难题,是继续逃到城外,还是留在京城等宁王来找?
「不能留在城里,您也看到了,他们明显是冲着宗室勋贵来的。」万碧忧心忡忡,一心想着怎么出城。
朱嗣炯开口讲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父亲会来找我的,我回来时给他们留了信。」
他终于肯说话了,万碧心里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他,「您一个人怎么回来的?西郊都发生了什么?」
朱嗣炯也很茫然,木木地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到了西郊,太子叔叔就一直将我和其他几个皇孙、世子带在身边,我连父亲都没见着。后来煜哥哥藉口和我游山,单独把我送了出来,让我找个地方躲着,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他不肯说为什么,我觉得不对不肯走,他这才告诉我,说这是太子叔叔和皇爷爷定下的计谋,他们要趁着这机会一举拿下藩王,彻底压制藩地的势力。我临走前派人给父亲母亲送信,让他们躲起来避避风头,下山后,李嬷嬷把我送进府就回家去了。」
万碧惊呼一声,「李嬷嬷让您一个人……」
朱嗣炯心里也有点难过,「嬷嬷的家人比我更重要……」
万碧不知说什么,血浓于水,李嬷嬷优先考虑自家人也无可厚非,如果她处于同样境地,十有八九也会这样做。
虽然朱嗣炯坚信他的家人会来找他,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宁王寻他的迹象,而且满大街流传的消息是,太子谋反,皇上宾天,闵王、鲁王、靖王等三位亲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了太子,而宁王、平王等人出逃不知所踪。
太子谋反?连万碧这样的小丫头都不信,别提别人了!
朱嗣炯也说,皇爷爷一向器重太子叔叔,几乎是手把手教他政事,近来更是将大部分朝政交给他,除非太子叔叔疯了才会谋反。
是以,分明是三王谋反,但太子已死,皇上驾崩,闵王就要坐上那把椅子,如今大局已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朱嗣炯却不这么认为,「我根本没在西郊看到皇爷爷!」
见万碧没明白,朱嗣炯慢慢道:「从京城到西郊,皇爷爷一直没露面,里外都是太子叔叔操持,我猜,皇爷爷根本就没去西郊。」
也就是说,皇帝还有翻盘的机会?但这些事万碧不懂,只好顺着他在京城东躲西藏好几天,可事态越演越烈,大街小巷都贴满闵王即将登基的告示。
宁王虽然没有消息,但此时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京城已被三王控制,宁王也没有精力和人手回来寻他。见朱嗣炯越来越沉默寡言,万碧怕他想不开便如此安慰他。
朱嗣炯终于决定出城了,再不出城他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城里的搜查越来越严,闵王发出消息,只要有人捉住不肯归顺的宗室子弟,无论死活,赏黄金千两,而且墙上贴的告示中就有朱嗣炯的画像,那画工简直唯妙唯肖!
黄金千两!万碧看着朱嗣炯,那是多大一堆金子啊。
可能是万碧的眼神太赤裸裸,朱嗣炯忍不住撇嘴道:「你想把我交出去?」
「不不!」万碧急忙否认,「就冲着你给我那一荷包糖,我也不会出卖你!」
朱嗣炯低头一笑,「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闵王封了城,如何出城成了问题,万碧愁眉苦脸好几天,正恼火的时候,一阵恶臭传来,随着骨碌碌的车轮响声,一辆粪车从眼前过去。
万碧有了主意!谁都不让出城,但有一种人却是非出不可,且没人拦他,那便是倒夜香的。
朱嗣炯内心是崩溃的,上次从阴沟里钻出来已是他的极限,那味道恶心得他几天没吃下饭,而这次,粪车?还要钻到马桶里?绝不!
一个时辰后,他们两人藏在了粪车里。
说起来,这比上次爬阴沟更刺激,因为他们两个直接钻进粪桶里,那守门的将士刚掀开桶盖,一股屎尿恶臭迎面而来,直接熏吐了,赶紧放行,哪里还顾得上看桶里是否有人。
对啊,谁会想到龙章凤姿、锦绣堆里出来的小王爷会藏身满是秽物的粪桶?
俗套?恶心?可这是万碧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粪车出了城,待到无人处,两人从桶里翻身而出,一路狂奔,不顾天气寒凉,扑通扑通跳进河沟里。
掏大粪的傻了眼,而后看着倾泻一地的粪水,也不由自主地……吐了。
万碧和朱嗣炯总算是从京城逃了出来。
城外的搜查明显稀松,他二人又累又饿又冷,走了许久,好不容易在荒郊野外看到一户农家,什么也来不及想,上前就向农家讨两身衣服并一些吃食。
那家人甚是热心,不但没有收钱,还让他们在家过夜。
两人窝在炕上,盖着薄被,长长舒了口气,此刻的破衣粗食,与往日的锦衣玉食是天差地别,但于朱嗣炯来说,能捡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有余地去挑肥拣瘦。
夜深了,窗外下起了小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朱嗣炯已经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万碧却怎么也睡不踏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总觉得不安宁。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万碧急忙闭上眼睛装睡。
呼吸声粗重,是这家的男主人,听动静,他从门外悄悄走进来,在炕头站定,似乎是在看着他们两个。
他要干什么?万碧慌乱不已却强自镇定,依旧装睡。
那男人轻轻推了推他们,万碧忍着没动,朱嗣炯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一会儿,那男人走了出去。
待听不到他的动静,万碧就睁开眼睛悄悄下了地,看着他进了西屋,便偷偷躲在门帘子后偷听。
「睡了?」妇人轻轻问。
「嗯,睡得和死猪一样。」男人呵呵笑了几声,「这可真是老天爷叫咱们发财,这两个兔崽子,还说到下村走亲戚,他们那样子能是乡下人?」
「那男娃子别看一副狼狈,可那身细皮嫩肉,做派又是一股贵气,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阵子城里乱哄哄的,说不定就是哪家逃出来的公子哥,看着年纪正当好,那些大老爷们最喜欢这样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妇人言语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还有那个女娃子,我细细看了,啧啧,那皮肉骨相绝了,长大后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姿色,这个女娃子我要调教几年再出手。」妇人忍不住笑起来,「我还发愁没法进城弄几口人出来,真没想到,在这里还有生意送上门,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发财。」
他二人只顾说说笑笑,全然不知门外还有人偷听。
万碧听得汗毛倒立,冷汗直流,怪不得临走时容嬷嬷给她涂了一脸锅底灰,原来还有这种担心在。但更可恶的是,这对拐子竟敢对三少爷起坏心!
万碧恨得牙痒痒,悄悄退了回来,琢磨着如何脱身,她一回头,就见朱嗣炯已经醒了,靠在墙上眼睛亮晶晶的。
万碧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听没听见那拐子说的话,她可真不愿意让这些肮脏事污了他的耳朵。
但朱嗣炯显然已知情,他对万碧点点头,轻声说:「等他们睡熟了,咱们就逃!」
两人相视无话,唯紧紧拥在一起,静待黑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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