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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墨时绾《一往情深》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10-21 18:20
标题: 墨时绾《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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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一往情深》
作者:墨时绾
系列:蓝海E94901-E949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10月14日

【内容简介】

今生,你因我的心头血重生,
从此,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蓝海E94901 《一往情深》卷一
她不晓得重生的过程出了什么错,怎么两世的发展会大不同,
然而其中改变最大的,绝对是前世她那无缘的孩子爹,
原本温文儒雅的失忆好青年没了,变成霸道不讲理的太子凌容与,
不仅当着所有人的面诬赖自己对他投怀送抱,害她被骂浪荡女,
除夕夜甚至闯进闺房把她掳走,还说啥只是想和她一起守岁……呸!
他做出这种不着调的事情,自然引起皇后的注意,立刻将她召进宫去,
谁知却在宫门口遇到长相与她极为相似的女人,说是她亲娘……

蓝海E94902 《一往情深》卷二
为了娶得赵卿欢当自己的太子妃,
凌容与觉得自己跪在御书房前大把大把吐血是有用的,
这不,不过一个月他就把惦记多年的人迎进了东宫(得意),
只是他这身子实在不中用,竟在洞房花烛夜起高烧,
达成前世今生都没在成亲日圆房的成就(哭哭)……
他知道自己没几年可活了,为了她的将来好,他决定──
一、要替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二、铲除视她为眼中钉的亲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他死前,替她寻个好儿郎。
前两项他已经收集了证据,不日便可完成,可这最后一项……
想她为了他的身子,又是威逼喝药,又是食补不断,
桩桩件件都是想要他好起来,这让他如何舍得先她而去,将她交给其他儿郎?

蓝海E94903 《一往情深》卷三
为了让两人都重生,凌容与付出攸关生命的代价却不告诉她,
还自以为命不久矣,想着要帮她另外找男人,她能不生气吗?
他也不看看,两人大婚后,他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好转变得健壮,
他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和她白首到老的,
况且他若真舍得丢下她,又怎么会因为她严重孕吐感到心疼,
不惜跟皇帝杠上,就为了不让她舟车劳顿地前往行宫?
得知沈贵妃想让侄女当他侧妃的事他也没有瞒着她,
不过他要怎么应付倒是卖了个关子,
行吧,那她就像他说的,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蓝海E94904 《一往情深》卷四(完)
凌容与在皇帝缠绵病榻时代为监国,展现高度治国之才,
并提早布置,掐了沈贵妃妄想让亲子夺位的野心,
所以他继位毫无悬念,赵卿欢封后也毫无悬念,
可是那些臣子许是太闲了,连他不纳妃嫔不选秀都要管,
他就是要独宠皇后怎么着?而且她替他生了龙凤胎,已经后继有人了,
看看女儿,乖巧可爱,果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再看看儿子,根本是来克他的,被他一碰就哭,
甚至还让她一度起了要同他分房睡的念头,
可恶,他这父亲兼皇帝岂会争不过还在喝奶的娃儿?



  第一章 两世发展大不同

  盛欢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两手抱着怀胎九月的肚子,于一片风雪漫漫的山林中死命狂奔,她腹部绞痛阵阵,耳中只剩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与心跳声。

  永嘉二十二年,腊月十三,小年在即,盛家突然闯进四个蒙着口鼻的黑衣人,口口声声说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杀人灭口。

  其中一名黑衣人似心有积怨,看着盛欢轻蔑冷笑,话中皆是鄙夷,「要不是你意图母凭子贵私藏殿下,知情不报耽误了这么多时日,殿下也犯不着娶相爷的外甥女来巩固势力,小小商女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劝你下辈子莫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盛欢觉得荒诞至极,她的夫君怎么可能是太子!

  但人哪管她信与不信,死人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

  混乱之余,父亲盛泽厉声嘶吼,要兄长带她走,兄长盛煊立刻拽着她往外逃。

  可她临盆在即,实在跑不快,盛煊知道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当下就要她别回头,继续往前跑,自己却义无反顾挡在后头,想为妹妹多争取时间,盼她能逃过一劫。

  盛欢顶着风雪艰难前行,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几乎要迈不动脚。

  她知道,这是期盼了许久的孩子不合时宜的吵着要出世。

  她与兄长逃得匆忙,出门时身上就一件小袄,身体早被风雪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现在就连脑子都被冻得出现了幻影——她看到了自己曾经一心一意恋慕,以为能和他执手白头的男人。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岩石旁,一袭雪白鹤氅立于风雪之中,姿貌过人,清逸绝尘,墨玉般的眸子一如往昔,看着她时带着强烈而又隐晦的独占欲,与他清冷气质截然相反。

  以往只要他这么看着她,盛欢就会忍不住脸红心跳,她最喜欢他这样看自己,如今却只剩彻骨冰冷。

  「温君清……」盛欢嘴唇几乎咬破,再也压不住心中的酸涩与害怕。

  难以忍耐的阵痛再度袭遍全身,她抱着肚子,一身狼狈,费尽气力来到岩石前,男人却化作雪花消散无踪。

  紧追在后的杀手没有给她任何一丝喘息机会,殷红鲜血瞬间从她身上迸溅出来,滚烫猩红落满雪地。

  盛欢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恐惧蚀心入骨。

  她耳边传来模糊交谈声——

  「既要去母留子,何不等她生了再下手,这天寒地冻的,孩子剖出来也不知能不能活。」

  「年关将至,你想过年还双手沾血,兄弟们可不乐意。」

  「就是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投错了胎,要是生在权贵人家,也不至于这……」

  「废话少说,动手!」

  盛欢喉咙发紧,连声音都发不出,意识逐渐模糊,可哪怕已是这般境地,脑中浮现的还是他……

  那一年她与父亲出门,救下一名失忆男子,男子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对她一见钟情,之后两人相恋,结为夫妻。

  在她怀胎七月之际,他却忽然恢复记忆说要回京,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三个月内必定回来迎娶她。

  她没等到八抬大轿,只等到他派人来灭她与孩子的口,想来当初她不听父亲再三劝阻,执意要救下那人便是个错。

  可为何明知是错,她却直到死都还信他?

  是了,眼见不一定为凭,耳听不一定为真,他定不会待她如此,定不会……

  身边喧嚣声渐渐远去,眼前一切轰然崩塌,只剩一片漆黑。

  「欢欢……」

  呼唤一声又一声于耳畔响起,低沉而温柔,彷佛压抑了数十年的思念。

  周围刺骨呼啸的寒风渐消,原本虚无飘渺的叫喊声越发地清晰起来,强烈的失重感猝然袭上心头,盛欢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香汗淋漓。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你别吓阿爹!」

  盛欢两耳嗡嗡直响,茫然环视四周,只见阿爹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她就站在京城大街上,几辆马车毫无章法的堵在一块儿,不远处还有一名丫鬟盛气凌人的瞪着她。

  丫鬟身旁的马车帘子掀起一角,车内的妙龄姑娘轻咬嘴唇,杏眸晦暗不明。

  前方有一俊美男子步伐稳健,从容优雅地朝她而来。

  寒风凛冽,毫无预警下起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随风飞舞,盛欢看着眼前的少年,整个人都恍惚了。

  刚刚涌进她脑中的那些记忆是什么?她曾经死过一次,却又重活一世吗?

  盛欢双唇微微轻颤,心跳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一切,那名男子已经来到她面前。

  他身材高大挺拔,雍容矜贵,一身雪白狐裘,头束白玉冠,剑眉墨眸,琼鼻薄唇,那张好看得过分的容颜恰恰与记忆中的男子完美重叠。

  他眸色沉沉,一声不吭,目光牢牢锁住了她,那眼神……

  盛欢打了个寒颤,全身血液似被冻结一般,突然有些喘不过气,身子踉跄了下,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的大手揽上她的细腰。

  众目睽睽之下,她撞进了他的怀中。

  两世记忆在盛欢脑中迅速融合,不过几瞬她便记起所有事情。

  一盏茶前,他们乘着皇商宁家的马车入京,直接往西城商贾的聚集地而去,没想到刚要拐弯就和另一辆车撞个正着。

  来人的马车朱轮华盖,马匹都罩着黑布,左右皆绣着龙凤飞舞的「永安」二字。

  盛泽掀开车帘问车夫发生何事,却见车夫摇头苦笑,道:「永安侯府的马车突然冲了出来,哎,这也忒倒霉了。」

  「什么意思?」盛泽不解。

  「你们初来京城有所不知,这永安侯可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永安侯夫人还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她的兄长更是当今相爷,永安侯世子则是太子伴读,唯一的掌上明珠将来还可能成为太子妃,这永安侯府一家四口可说个个都与天潢贵胄关系紧密。」

  天子脚下虽然权贵云集,然而其中唯永安侯府独占鳌头,能在京城横着走。这些话是车夫不敢说的。

  「永安侯府地位远在宁家之上,你们可是大公子千交代万交代得好好护送的贵客,如今却摊上了永安侯府的人,这可该如何是好……」

  车夫话才说到一半,就见一名衣着不俗的丫鬟从永安侯府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哪来的无能车夫,会不会驾车,也敢在京城里横冲直撞!」那丫鬟嗓门不是一般的大,说话咋咋呼呼,盛气凌人的指着他们,嘴里连珠炮似的骂。「你是谁家的车夫?就这么撞了上来,害得我家小姐差点儿摔在马车里,好在我家小姐温婉善良不愿追究,你让你家主子下来赔罪这事便揭过去了,否则回头侯爷问起我家小姐为何摔了,后果不是你们担得起的。都说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见马车里的人下来给我家小姐赔罪!」

  盛家父女所乘的马车就插着皇商旗帜,上头的「宁」字苍劲有力,随风飘扬,极为显眼,可说明知故问。

  盛欢从未见过如此刁蛮泼辣、颠倒是非的,分明是他们自己撞上来,居然还要被撞的人下来赔罪,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车夫却是见怪不怪,摇头叹气,直说他们运气不好,「这是永安侯千金身边的大丫鬟,惯会仗势欺人,她那张嘴实在厉害,寻常人若是冲撞了,通常不会好过,以后要是见着了永安侯府的马车,最好绕道而行。」

  盛家父女初来乍到,乘的还是宁家的马车,宁家对他们照顾有加,盛泽听完车夫的话便决定下车赔罪,息事宁人,不想给宁大公子惹麻烦。

  街道上人来人往,腊月十三天寒地冻,天气阴沉的很,权贵出门皆乘马车,可前头永安侯府不肯退让,几辆马车就这么堵在路中。

  此时已有其他车夫朝他们走来,扯开嗓子正准备开骂,见到堵在最前头的那两辆分别是永安侯府和皇商宁家的马车后,骂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滚,生生咽了回去。

  且不提永安侯府如何,单看宁家那也是六大皇商之首,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车夫们只能自叹倒霉,纷纷回到自家马车上准备改道。

  这头盛泽刚下马车,就见街尾又来一辆,这下整条街道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这辆车的规格与寻常马车截然不同,不止车身宽大,上头还绣着蟠龙纹饰,装饰繁复,大气而华丽。

  「那是只有太子殿下才能搭乘的金辂车,寻常人家见了都会自动避开绕道。」车夫小声跟盛泽解释着,「哎呀,要糟,这永安侯府的马车还不快退开,老子可真够倒霉……」

  盛欢那时也跟着父亲一块下了马车,听见车夫骂骂咧咧,偏头望向太子车辇。

  都说太子以俊美着称,容貌令人惊艳,京城贵女皆心悦之,她刚及笄,自然多少也对这位太子殿下存有好奇心思,想一探究竟。

  太子车辇本要调头,但不知为何又没走,太子甚至还亲下马车。

  当时盛欢心里还想着,车夫说的果然没错,太子肯定是看到永安侯千金的马车才会下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盼着才子佳人相聚一饱眼福,还饶有兴致的看了太子一眼。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望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盛欢耳边喧嚣渐寂,一幕又一幕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

  那些画面来得太快太汹涌,压得盛欢几乎喘不过气,头晕耳鸣得厉害,等她再回过神,便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又重活一世。

  男子凤眸半垂,缓缓抿紧色泽浅淡的薄唇,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盛欢哆嗦着想推开他,却反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腰肢,她措手不及,就这么一头栽进他怀中。

  她知道眼前男子就是她前世记忆里那名叫「温君清」的男子,她同时也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

  大梁太子,凌容与。

  盛欢脑中种种,在旁人眼底不过短短几瞬,再见她扑进太子怀中,皆是一惊,无数的抽气声此起彼落。

  此时的盛欢不过就是刚满十五岁没多久的小姑娘,两世截然不同的记忆犹在她脑中翻腾不休。

  她从小被盛泽捧在手心娇养着宠大,哥哥盛煊亦对她极度宠溺,盛家父子可以说不曾让她受过半点苦或委屈,这还是她头一次遭人轻薄。

  盛欢猛地回过神,发现凌容与居然还紧紧抱着自己,心中又羞又怒,脸颊耳根瞬间烫成一片。

  这、这人怎么这样,他到底是太子还是登徒子?

  虽然在前世记忆中,她与他曾有过无数遍令人脸红心跳的耳鬓厮磨,但这一世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盛欢心跳得很厉害,呼吸也有些困难,脑中更是一片混乱,她无暇多做思考,所有反应全凭本能,全然忘了眼前男子的身分有多贵重。

  她恼怒的推开男子,不甘地咬着粉唇,双颊因羞愤而涌起两抹绯红。

  盛欢可说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凌容与却稳如泰山,自己反倒狼狈地往后退了数步,盛泽连忙扶住她。

  凌容与被狠推一把,面上情绪不显,看不出有无动怒。

  盛泽一脸惨白,他和盛欢离得最近,却也没能看清楚凌容与的动作,凌容与出手太快,几乎眨眼间盛欢就在他怀中。

  盛泽自然无条件信任女儿,相信她非故意投怀送抱,但这动作落在旁人眼底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看都像是盛欢故意摔进太子怀中,却被太子狠狠推开。

  然而不论是盛欢自己退开,或是被太子推开,只要太子一句话怪罪下来,她即便再有理也说不清。

  盛泽吓得心惊胆颤,咽了口唾沫,赶忙护在女儿身前。

  另一头,马车里的赵舒窈见到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对太子投怀送抱,再也坐不住,她看着盛欢,眼神冰冷睥睨,下巴微微高抬,厉声道:「来人,还不快将这冲撞太子的轻浮女子拉下去!」

  凌容与没有开口,身旁一众随从不敢有所动作,就连永安侯府的人也不敢。

  赵舒窈下了马车,还要喝斥,跟在凌容与身后的青年迅速站到他面前,撩袍跪下。

  「殿下,这就是臣方才跟您提起的胞妹,臣的妹妹素来胆小,绝非故意冒犯您,还望殿下网开一面。」盛煊一身月白色锦袍,气宇轩昂,英俊刚毅充满男子气概的脸庞与盛泽有几分相像。

  盛欢见到兄长,猛地忆起凌容与身分有多尊贵,心底就慌了,立即跪伏于地,羽睫乱飞,心跳如擂鼓。「民女非有意冒犯太子,还请太子宽恕民女。」

  这一世两人身分云泥之别,眼前的少年为大梁太子,一举一动皆是尊贵,绝非她所能唐突。

  她懊恼的闭了闭眼,此时才后怕起来。

  盛泽见到朝他们走来的永安侯千金,怔了下,脸色微微发白,再见儿子女儿双双跪地,也跟着颤巍巍的跪下,「草民的女儿绝非故意,请太子宽恕。」

  赵舒窈见人全跪了,下颚微扬,眉唇弯弯,杏眼里泛着浅浅笑意与满意。

  凌容与不发一语,墨眸晦暗不明。

  雪花纷纷扬扬,一旁随侍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为他遮风挡雪,另一名随侍则手捧暖炉,朝他恭敬高举。

  凌容与伸手接过,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肌肤是异于常人的惨白,他抱着手炉,静静凝视跪在盛煊身旁的少女,宽袖下的指节却已用力到泛白。

  眼前少女挽着双平髻,几丝墨发垂在耳畔与颈侧,此时正恭敬地低垂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肌肤白嫩得似能掐出水来,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他的欢欢,终于再一次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凌容与极力压抑着狂躁的心跳,目光隐忍而克制,对盛欢近乎病态的执拗与眷恋正于他骨血中疯狂乱窜,肆意翻涌,逼得他几欲发疯。

  盛煊见太子迟迟不语,大胆抬眸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心中便已翻滚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都知道妹妹的容貌过于精致,从前在江南,妹妹便是远近驰名的大美人,「倾城绝色」四字也难以形容她的美。

  太子不仅没有发怒,目光反而还凝在她身上,盛煊便知不好,他身为皇子侍读,自然知晓太子不好女色,可正因如此才更糟。

  太子不知何故,从小便极度厌恶女子,长大后亦丝毫不近女色,故东宫内只有内侍而无婢女嬷嬷。

  而当今天下能接近太子并与他说上话的妙龄女子,就只有清河公主和赵舒窈二人,众人皆因此认定赵舒窈在太子心中是特别的,就连帝后也不例外。

  太子姿貌绝伦,主动投怀送抱者不计其数,但那些女子往往未能碰到太子衣袖半分就被拦下或摔得一身狼狈,从无得逞者。

  如今太子的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他直觉大事不妙。

  盛煊心里清楚,若非太子有意,妹妹绝不可能摔进他怀中。

  就在盛煊心中挣扎,想着也有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就听见太子开口跟他的妹妹盛欢说话。

  「孤有这么可怕?」凌容与淡淡看着盛欢,乌黑长睫低垂,挺直鼻梁之下,微白的薄唇轻抿。「不知情者还以为孤是什么恶霸。」

  他声线低沉,平时听起来凉薄淡漠,往往令人不自觉紧绷起来,现下却带着一点笑意,似与熟人说话那般自然而随意。

  天潢贵胄,骨子里的倨傲和霸道都是天生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势和压迫感,那一点笑意瞬间就将这股压迫感冲散,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旁人以为太子平时和盛侍读说话就是这种语气,不禁心生羡慕,只有盛煊有苦难言,甚至难以相信太子竟然也会见色起意。

  盛欢全然不知道兄长心中着急,听见凌容与的语气,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脑子里一片混沌。

  太子座驾被堵在路中,这事未曾有过,人潮逐渐聚集过来,许多目光落在盛欢头顶。

  凌容与说完那两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气氛紧张,也不知在等什么,静了许久才又淡淡道:「把头抬起来。」

  他语调虽然温和,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慑。

  盛欢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恰见太子也垂眸望着她。

  对视的瞬间,曾经的温柔缱绻,毫无预警呼啸而来,这一次的感受比之前更加深刻与强烈,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心跳得厉害。

  盛欢双手紧掐掌心,两排浓密眼睫低垂,敛下千思百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前世,阿兄未曾上京赶考,更别提与宁家大公子结识,虽曾举家北迁,却也不是迁到京城。

  而如今,他们不止举家迁京,阿兄还连中三元,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甚至结识了皇商宁家的嫡子。

  盛欢看着凌容与,两世记忆于脑海中激烈翻涌,经过层层抽丝剥茧,她终于知道为何两世会有如此巨大改变——

  一切都始于三年前,也就是她十二岁那年。

  第二章 太子待她不一般

  赵舒窈听见凌容与如此温柔的声音本就震惊,又见盛欢迟迟不答话,还红着眼看着太子哥哥,一副欲语还休惹人心怜的模样,心头怒火更盛。

  她微微淡笑,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哪来的恶女,太子问话也敢不答。」

  凌容与垂眸,食指与拇指轻轻的搓了搓。

  细碎的雪花落在盛欢头顶,听见赵舒窈的话,她猛地一颤,飞快地低下头。「民女不敢,太子清风明月,断不会是恶霸,民女方才身子不适,才会一时失仪,绝非有意冒犯太子。」

  盛欢是江南水土养大的姑娘,说话时带着江南的软音,吴侬娇语,软糯婉转,好不温柔,一开口便教人心荡神驰。

  赵舒窈听见那酥软入骨的嗓音,心中一凛,目光缓缓扫过盛欢不盈一握的纤细楚腰,身前曼妙的弧度,最后停在精致漂亮的五官上,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此女眉目绝色清纯,身段妩媚妖娆,一举一动无一处不勾魂,无一处不夺魄,简直是天生的狐媚胚子,要不是知道她是盛侍读的胞妹,都要以为是宁家刻意准备来勾引太子的瘦马了。

  赵舒窈敛下眼中轻蔑,笑了笑,不咸不淡道:「是吗?那可真有趣,每个对太子哥哥投怀送抱的女子都这么说,可京城中除了我与清河公主,其他女子都不得靠近太子,人尽皆知的事,你会不知道?」

  「民女今日刚入京,确实不知。」盛欢保持伏跪的姿势,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一团的白雾。

  凌容与眉心微微蹙起。

  赵舒窈像听了什么笑话,转头看向凌容与,声音一如往常带着几分亲昵与撒娇。「太子哥哥,这人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如今雪越下越大了,还是快点叫人将她拉下,清河公主召我入宫,我这进宫的时间都被她给耽搁了,到时公主可是要生气的。」

  凌容与意味不明地看了盛欢一眼,颔首道:「好。」

  赵舒窈嘴角微勾,脸上笑意更浓,眼角眉梢透着得意。

  盛煊猛地抬头,「殿下——」

  他话还未落,就见盛欢的胳膊被人拽住,愕然的瞪大眼。

  群众顿时哗然,满脸惊诧,但这惊诧中却带了点雀跃。

  方才还觉得是这女子刻意接近太子,现下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太子扶起女子的动作那叫一个温柔,这种事以前可从未发生过。

  在这京城之中,终于出现第三个能近太子身的女子了,这可是大事!

  赵舒窈略微怔了怔,笑意凝在唇边,眼底闪过一抹难堪。

  就连盛欢本人被凌容与扶起身之后,脑中亦是一片空白,看着他的眼里先是震惊,而后浮起一丝迷惑。

  她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凌容与俊美绝伦的脸毫无血色。

  前世凌容与看起来虽然清瘦颀长,但衣袍底下的肌肉却结实且充满爆发力,实际上身强体壮的很。

  当初她与阿爹救下他时,他不知为何被砸得头破血流,半边脑袋和脸全是血,看起来很是吓人,可是被她捡回去调养不过数月便恢复得极好,甚至连一次病都没生过。

  盛欢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垂眸看着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

  凌容与的手异常冰冷,无半丝温度,彷佛他身上那雪白狐裘与保暖衣物皆为虚,冰雪全落在他身上。

  那寒冷入骨的感觉就像个死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凌容与迅速松手,睨向盛煊,轻声道:「盛侍读。」

  盛煊意会,飞快地爬起身,嘴里不忘谢恩,「谢殿下不怪之恩,臣感激不尽,臣不敢劳烦殿下,这就立刻将她拉下去。」

  他边说边将盛欢往宁家马车拉去,赶忙低声安抚,「囡囡别怕,莫再回头,谁也不要看,有阿兄在不会有事的。」

  盛欢怔怔的看着兄长,前世被人追杀时,阿兄也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不同的是前世他眼里有着视死如归的决绝,如今则有着掩不住的温柔与心疼。

  「好,阿兄,我不看。」盛欢眼眶微热,乖巧地点了点头,果真未曾再看凌容与半眼。

  「太子哥哥,你为什么……」赵舒窈轻咬朱唇,难以置信,「你怎能如此轻易的饶恕那人?」

  赵舒窈的母亲永安侯夫人,在裴皇后未入宫前两人是情谊深厚的好姊妹,她与太子哥哥自小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有人投怀送抱还能全身而退,更别提太子哥哥主动亲近。

  赵舒窈以前最得意的便是这京城贵女中,太子哥哥唯对她一人与众不同,可如今这份与众不同竟然给了旁人!

  虽然凌容与愿意让她与清河公主靠近,但她却也从未能碰到他半分,一次也不曾,可这身分低微的女子居然短短几瞬便全都做到了。

  赵舒窈看着盛欢的背影,一股巨大的耻辱感涌上心头。

  但她很快恢复冷静,所幸那女子是盛侍读的妹妹,她记得盛煊出生于商贾之家,一个小小商女,就算太子真对她有意,顶多也只能当侍妾。

  在大梁,商人的地位其实不低贱,甚至还可考取功名做大官,但自古以来皆重农抑商,商贾始终被世人归在下九流,绝大多数的权贵仍是打心底瞧不上商贾之流。

  皇商倒是唯一的例外,若是皇商之女还有娶为正室的可能,大梁的六大皇商是大梁开国皇帝亲自封官授爵的,且为正二品,皇商之职历代世袭,继承人在接下家主之位后便也同时接下了官位。

  但像盛欢这样的普通商女,世家子弟再如何倾慕也不可能让她当嫡妻。

  赵舒窈垂目,从容不迫地整了整猩红锦缎披风,嘴角轻扬。

  原本战战兢兢害怕女儿出事的盛泽同样一脸茫然不解,盛煊将妹妹带到马车旁,立刻回来将父亲请回马车上。

  「虽说仆随主贵,可仆若狂妄仗势欺人,主也只会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话。」凌容与淡道,虽没看赵舒窈,话却是对她说。「你与皇姊交好,若声名有损,必会牵连于她,若之后还是如此,孤不会再坐视不管,你好自为之。」

  凌容与身姿颀长挺拔,狭长的凤眸里只映着一名少女。

  他看着盛欢在盛煊的搀扶下正要爬上马车,盛煊喊住了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盛欢眉眼带着淡淡的担忧,让人看了心都揪疼,恨不得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怜惜低哄。

  最后盛煊对她说了几句话,她脸上才又扬起浅浅笑意,那是个极甜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纯真无害,明媚鲜艳如牡丹,彷佛生来就该接受世人赞美。

  乌黑长睫悄然低掩,一抹浓烈的独占欲自凌容与墨眸一闪而逝。

  赵舒窈见凌容与直盯着那名女子看,脸色又难看几分,半晌才会意过来凌容与方才那番话是何意,手中绢帕骤然捏紧。

  此时盛煊已安置好父亲与妹妹,回到凌容与面前再次谢恩,心中苦笑,父亲与妹妹一进京就将永安侯这一双儿女给得罪光了,果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凌容与对他的谢恩不以为意,只淡道:「回去吧。」

  盛煊愣怔几瞬,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太子这话究竟何意,他、他该不会这下就连太子都得罪了吧?

  凌容与转身之际,宁家马车正要离开,他墨玉般的眸子再次对上那双清灵明亮的桃花眼眸。

  马车窗布骤然飞下,盛欢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不敢再看。

  凌容与回到座驾上,眸底有着细微的愉悦,面色却已苍白得可怕。

  马车内的熏笼烧得正旺,温暖如春,他上了马车却仍紧裹着厚重的狐裘,怀中手炉也未曾放下,好似任那熏笼烧得再旺,都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凌容与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原本稍为舒缓的胸闷骤然加剧,掩口猛烈地咳嗽起来,淡淡的血腥味自马车内弥漫开来。

  身着黑色劲装,气质冷冽的男子闻到血腥味,立刻上前搭脉。

  太子今日兴致莫名高昂,先是应了三皇子的约,后是亲下马车替人解围。永安侯世子赵杰忍不住想。

  他们原要去雅茗轩,座驾行经此处,车夫一看是永安侯府的马车堵在路中,心里有数就要调头,盛煊却认出了父亲与妹妹,尽管当时永安侯世子就坐在身旁,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求太子下车解围。

  赵杰听见盛煊的话,沉默了下,说交给他即可,太子却摆手制止,命他待在马车上,自己下去了。

  凌容与咳完小半盆的血,赵杰也正好诊完脉,只见他拿起一旁早已备妥的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冷冷道:「殿下可还记得自己一身病骨,受不得寒?」

  他虽是永安侯府的世子,自幼却对医术深感兴趣,幼时便想方设法拜入太医院院使杜太医门下,悉心研医,尚未十六便尽得杜太医真传。

  旁人皆无法理解堂堂世子爷为何如此执着习医,唯有凌容与知晓其中缘由。

  凌容与淡淡的应了一声,他与赵杰私交甚笃,早已习惯他的唐突,拿起一旁矮几上的帕子斯条慢理的擦完手,才接过药丸服下。

  「宅子可置好了?」

  「都已安置妥当。」赵杰答道,察觉到太子今天心情异常的好。

  太子今日一袭宽袖锦袍,以镶金托云龙纹玉带紧束劲腰,正好将他略微瘦削的身形完全遮掩起来,看不出他其实身患无名顽疾,已经连病三年,身心受尽折磨。

  知道太子得了顽疾的人并不多,旁人都只以为太子比寻常男子清瘦,可赵杰心知肚明,若非这几年皇后与他费尽心力调养,恐怕早已瘦得不成人形。

  凌容与坐直身子,将沾染着斑斑血迹的帕子随意一放,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敲几下矮几。

  赵杰意会,继续说:「之前派去江南的那些人都已处理干净,西城的一切也都安排好,殿下今日还未用药就赶着出宫,这药丸只能应急,不能……」

  凌容与斜乜他一眼,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今日便让人去东城与大将军府,将消息捎过去。」

  「是。」赵杰转头掀起车帘,沉声吩咐车夫,「去雅茗轩。」

  赵舒窈离开大街后,立刻马不停蹄赶往皇宫,却因耽误了见清河公主的时间,人虽是进了宫,但却未能踏进长乐宫一步。

  清河公主做为景成帝最受宠的女儿,素来骄纵跋扈,脾气阴晴不定,但这还是她头一次吃了公主的闭门羹,瞬间就慌了起来。

  「苏嬷嬷,你帮我跟公主说,舒窈并非有意耽搁,实在是路上被一名下作女子冲撞,才会来迟,当时太子哥哥也在,他可以帮我作证,拜托姑姑替我向公主转告。」她放低姿态,哀声恳求道。

  赵舒窈心中算盘打得劈啪响,这苏嬷嬷是从小伺候清河公主的奶嬷嬷,若是她肯在清河公主面前帮自己说上几句好话,饶是公主再气也气不久。

  苏嬷嬷听见她的话,眉头微皱,歉然一笑,「太子都还未回宫,就算老奴想帮您也没法子,您与公主自幼亲近,最该知晓公主的脾性,您就别为难老奴了,今日还是先回去吧,要是再惹公主动怒,后果还请您自负。」

  此时风雪正盛,苏嬷嬷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长乐宫。

  赵舒窈主仆二人就这么被挡在长乐宫外,不论如何拜托宫门守卫或经过的太监宫女,无一人敢多看她一眼。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侯府?」赵舒窈的贴身丫鬟劝道。

  「不,绝不能就这么回去!」

  这清河公主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止深受帝后疼爱,更是被景成帝宠上了天,就连凌容与这个太子都比不了,若非赵舒窈与清河公主交好,恐怕一年都见不到太子几面,成不了太子的青梅竹马。

  赵舒窈攥紧手绢,脑中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

  清河公主早已被宠得蛮横骄纵,她知道自己若不能今日就让公主消气,怕是接下来又好几个月不得进宫。

  心底涌上一股愤恨与委屈,赵舒窈侧过头扫了身旁的贴身丫鬟一眼,目光冷得都快结出冰渣子了。

  丫鬟一个激灵,立刻颤巍巍地跪下,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将今日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尽数说出。

  「请公主莫要生气,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旁人起了冲突,才会害小姐耽搁了入宫时间,请公主宽恕小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要不是因为那盛家兄妹误了时间,她也不会这般狼狈!

  赵舒窈站得笔直,抿着唇沉默不语,眼眶因羞愤交加而红了一圈,心中越发记恨起那名女子。

  直至风雪冻得主仆俩人浑身僵硬,丫鬟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嗓子更是几乎都说哑了,额头磕得头破血流,才又见长乐宫大门再开。

  第三章 素未谋面的姑母

  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一路往西城商户的聚集地而去,最后在一户三进的大宅子前,与另几辆马车并排而靠停了下来。

  宅子的门匾还很新,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盛宅」二字,大门开着,石狮子置于两侧,四合院里外三进。

  盛欢刚从屋里出来,她没想到她和阿爹前脚刚到宅子,阿兄后脚也跟着赶回来,此时盛煊就站在大门口与管事说着什么,一旁小厮撑了把油纸伞为他挡雪。

  她想起前世阿兄到最后一刻仍一心为她拚命,心中顿时万千情绪翻涌而来。

  盛欢不知为何自己见了太子就突然记起前世一切,难道是老天爷要她报仇?

  她缓下脚步,就这么安静的看着风姿卓绝的兄长。

  这一世,阿兄连中三元,有大好的锦绣前程,他与阿爹更是事事都以她为重为优先,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给她,不让她受半点苦,将她呵护得极好。

  在盛煊的吩咐与管事的指挥下,往来不绝的家丁奴仆井然有序的搬着物品,忙里忙外。

  盛欢就这么看了兄长许久,而后似是想透了什么,忽而一笑,一抹璀璨自她眸中亮起,笑容潇洒恣意。

  她想要阿爹跟阿兄都好好活着,还想看阿兄娶妻生子,既然两世的生活轨迹截然不同,那么这一世,她不想以卵击石,再度赔上自己的一生,因为自己的自私又害死阿爹阿兄,害得盛家走上绝路。

  盛欢走上前,正准备将手中暖热的袖炉塞给兄长,就见到一名青年从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上下来。

  青年有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身姿颀长清绝,一袭玄色锦袍,披鹤氅裘,举手投足温雅有礼,容貌可说和盛煊不相上下,却仍远不及凌容与的俊美无俦。

  盛欢微微一愣,不久前,她已梳理完两世记忆,知晓这名青年就是造成今生巨大改变之人。

  这一世,除了阿兄变得勤学,突然想要考取功名以外,她的生活和前世没什么不同,直到三年前……

  盛煊发觉妹妹的异样,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低声对着管事又交代几句,接过一旁小厮手上的油纸伞,向前迎去。

  「宁兄。」盛煊撑着伞,眉眼露出几分讶异,「你……宁兄今日不是有约,怎么突然过来了?」

  三年前,宁绍亲带商队下江南遭遇劫商,盗贼穷凶恶极,皇商护卫队死伤惨重,宁绍也命在旦夕。

  当时盛家父子正好带着自家商队经过,两人将人救下,宁绍因而得保一命,而后与盛煊相熟,称兄道弟。

  这些都是前世不曾有过的事,也是从救下宁绍开始,两世的命运才逐渐有所不同。

  按前世的时间线,她应该是在明年的夏天与阿爹出门时才会遇到凌容与并救下他,可这一世她因为进京投靠阿兄,提早遇到了还未失忆的太子……

  盛欢思绪原已飘远,却忽地被宁绍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听人说伯父与盛姑娘遇上了永安侯之女。」只见宁绍温雅一笑,话说的含蓄。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永安侯夫妻鹣鲽情深,当年永安侯赵承平许诺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便真待她极好、疼宠入骨,这十几年来后院不曾有过其他女人,京城人人称羡,永安侯因而得了个「痴情郎君」的美名。

  他和夫人生了一双儿女,儿子赵杰如今就跟在太子身边做事,女儿赵舒窈则被永安侯夫妇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养大,今年三月方及笄,性子还算天真浪漫,却被宠得有些过于骄纵跋扈。

  宁绍身为宁家嫡子,从小耳濡目染,学习商人间的应退之道,很懂得察言观色,与赵舒窈打过几次交道便知晓她真正的脾性为何。

  在外头,赵舒窈虽有着大家闺秀的婉约端庄,却纵容下人嚣张跋扈,寻常人若是冲撞了她都不会好过。

  盛家父女的性子都软,矜持而温和,赵舒窈的大丫鬟仗势欺人惯了,若没人出面阻止必免不了遭受一顿羞辱,宁绍担心他们一入京便吃了亏,才会一收到消息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没想到赶到时危机已经解除,可没见着人他心里终究不放心,才会特地过来盛宅一趟。

  盛煊闻言微微一怔,刚才他们就在京城大街上,宁氏商行遍布京城多处,到处都有宁家的人,短短时间就收到消息倒也不奇怪,宁绍显然是一得知消息就立刻赶来替他们解围,才会不知道后来遇到了太子的事。

  盛煊若有所思,看了抱着暖炉站在大门,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一眼,笑了笑,「雪下的大,宁兄还是先进屋再说。」

  宁绍在盛煊的招呼下进了屋,与盛欢擦身而过时微微侧目,他黑眸明亮,清绝温雅,白皙俊美的脸庞带着一抹清浅笑意,一张脸好看得紧。

  盛欢颔首,朝他福了福身,唇角一抹淡淡微笑,宁绍毫无准备,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整个人飘飘然,傻愣在那。

  他本意是想在盛欢面前留个好印象,之前几次两人如此擦身而过,盛欢从未有过任何表示,却不想这次竟意外得到佳人一笑,令他喉头滚动,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

  盛煊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妹妹,好笑的唤了他一声,「宁兄。」

  宁绍这才惊觉自己失态,猛然回神,大步走向盛煊,耳根悄然红了起来。

  宁绍被迎进去,刚坐下与盛家人聊不到几句话,就又听管事进来通报,说有人拿著名帖前来拜访,祝贺盛家新居落成。

  盛欢心中诧异,他们在京城应该没有任何亲戚才对,怎么会有人前来道贺?

  盛泽笑着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脸色明显变了。

  「我这就去……」他慌慌张张就要起身,转头瞥见宁绍才又冷静下来,坐回去时却已有些语无伦次,「快快快,快去将人迎进来。」

  宁绍手里捧着一盏茶,垂眸淡淡轻抿,待管事离开,他才起身,温和笑道:「盛伯父与盛姑娘没遭到为难,宁绍便安心了,布庄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打扰盛伯父接见其他客人。」

  「宁大公子太客气了,实在不必特地赶过来,我们已经麻烦你太多了,是我们该说谢谢才是。」盛泽听见他的话,连连道谢,起身相送,到了大厅门口更将盛煊叫了过来,要他亲自将宁绍送出门。

  盛煊注意到父亲神色不对,起初还困惑着,直到他将宁绍送出门,见着了被管事领进宅子的女子。

  他那原本还带笑的目光在触及那名女子的瞬间,突然就冷了下来。

  屋内,宁绍一离去,盛欢便快步走到父亲身旁。

  「阿爹这是怎么了?究竟是谁的名帖?」她也看出了父亲的不对劲。

  盛泽勉强的笑了笑,「是你姑母。」说完还长长地吁了口气。

  盛欢觉得奇怪,她什么时候有姑母了,她竟然不知道?

  「我怎么从来没听阿爹提起过我还有个姑母,阿兄知道吗?」

  盛欢其实是在京城中出生的,她一出生就没了娘,不是难产也不是意外,而是被盛泽当时的小妾所害。

  盛泽痛失爱妻之后便再也不曾娶妻纳妾,他怕继室不会真心对待元配儿女,宁可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以前盛泽是告诉盛欢他怕触景伤情,才会在她刚满一岁时就带着他们举家搬离京城,再加上盛家父子从未在盛欢面前提过这个姑母,盛欢才会以为他们没有任何亲戚。

  在前世,盛欢从未见过这个姑母,让她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这一世的变动太大,一切皆无轨迹可寻,就算重活一世,她也不知往后会发生何事。

  「你姑母……」盛泽顿了下,似在斟酌用词,又似欲言又止,「当年我带着你们下江南之前,曾答应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

  盛欢听了父亲的话越发困惑。「为何要答应姑母不再回京?」

  盛泽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正要开口,一道嗓音陡然响起——

  「是啊,兄长分明已经答应我不再回京,为何又出尔反尔!」

  话落,便见一名风姿绰约的年轻妇人走进大厅。

  她头上挽着抛家髻,满头金簪银钗,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眸,流盼妩媚,红唇娇艳欲滴,装扮无比华贵。

  妇人虽然三十有五却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半点岁月痕迹也不显,显然日子过得极好。

  盛翊臻走到兄长面前,杏眼圆睁,怒气冲冲道:「当初煊哥儿高中状元时,妹妹还特地去信问过兄长,兄长再三跟我保证绝对不会上京,如今兄长怎能说话不算话!」

  盛泽见到妹妹,脸上顿时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心虚与尴尬,笑笑,「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搬来京城的?」

  「要是妹妹没有自己发现,兄长就不打算派人来通知我了吗?」盛翊臻冷哼一声,转眼见到一旁的盛欢却倏地一愣,双眼瞪大如牛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死死地盯着盛欢的脸,眼底尽是不敢置信,几瞬后杏眸腾起滔天怒火。

  盛欢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上下打量过,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安,还有着困惑。

  她两世都未曾听闻过自己有姑母,在看见盛翊臻时却觉得她的眉眼有几分熟悉。

  盛欢非常确定她从未见过这位年轻貌美的姑母,难不成是她前世曾经在哪见过?否则这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盛翊臻抬手轻轻揉了揉眉间,闭了闭眼,将心中怒意尽数压下,迅速地整理好情绪,才朝盛欢笑盈盈地问道:「你就是盛欢?今年多大了?」

  盛欢点头道:「刚满十五。」

  闻言,盛翊臻整个人突然往后踉跄退了几步,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惊呼一声,急忙扶住她。

  「阿臻,你冷静点,你听阿兄说……」盛泽见她如此,终于开口解释。「阿煊刚上京不久,那县令就一直想强娶囡囡当小妾,那县令年过半百,后院又已有不少妾室,我怎么可能同意,他就想方设法地整治我,我实在是逼不得已,才会带着囡囡上京。」

  「阿臻,阿兄真的不是故意违背当初的誓约。」盛泽看到妹妹脸色苍白难看,简直心疼得不行,话中歉意更甚。

  他与盛翊臻自幼失去双亲,那年盛翊臻才五、六岁,兄妹俩可说从小相依为命,盛翊臻不止小时候吃了很多很多苦,十五岁那年更为了救他付出许多,那件事一直是盛泽心中的痛,觉得对不起这唯一的胞妹,自那之后就疼她疼得没有底线。

  盛翊臻扶着微微晕眩的额头,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冷静下来。

  此时才回到屋内的盛煊听见父亲的话,俊朗的脸庞逐渐变得阴沉,「那县令竟如此猖狂,阿爹为何没在信上说这些?」

  盛泽无奈道:「宁大公子亲下江南来接我们,那时他就已经解决这件事,你远在京城,我又何必说给你担心。」

  「那么宁兄还没下江南前,囡囡有没有被欺负?」盛煊没想到自己一上京,妹妹居然就出了事。

  「没有、没有。」盛泽忙摇头,「那县令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况且他要真敢硬来,阿爹拚了命也会保下囡囡,只是商行被毁,阿爹真的没办法继续待在江南,才会应下宁大公子。」

  「什么宁大公子?」盛翊臻听得云里雾里,脸色仍有些难看。

  盛泽简单解释了下三年前宁绍下江南遭遇劫商之事。

  当时盛家父子将宁绍救下后,他为此十分感激,甚至再三邀请盛泽上京管理宁家的商铺布庄。

  宁家为大梁六大皇商之首,盛泽自然知晓宁家的来头有多大,在大梁,皇商们的权势与地位可说与一般高官相去不远。

  盛泽心里明白,女儿姿容艳丽,着实美得有些过分,若是一直待在江南,怕过不了几年他就再也护不住,可他到底与盛翊臻有过约定,所以始终推拒宁绍,却没想到盛煊一上京赶考,那县令就三番两次对盛欢动手动脚,盛泽不得不改变心意,应下宁绍的邀约。

  宁家商行遍布大梁,当初宁绍便说过若是盛泽改变心意,只需派人到商行说一声即可。

  宁绍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接到消息不久就亲下江南安排一切,接他们上京,但他身为宁家掌舵者,京城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安置好一切就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

  「宁绍?」盛翊臻听见这名字又是一阵晕眩,「兄长说的可是皇商宁家的大公子?」

  宁家虽非书香门第,却也对规矩礼仪尤为重视,宁绍身上没有半点商人的铜臭之气,甚至比那些正经世家的公子哥儿更像名门公子,唇边也总是漾着一抹浅浅笑意,如此清绝温雅的好儿郎,在京城中也有不少女子追捧恋慕,其中不乏一些名门贵女。

  盛翊臻是个聪明人,听完来龙去脉,便知宁绍如此热心与亲力亲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自然不只是为了报答盛泽就如此盛情,而是为了出落得倾国倾城的盛欢。

  「哥!」盛翊臻咬牙,眼睛红了一圈,捏在手中的绢帕几乎要被她给绞烂。

  盛泽知道她这是气坏了,沉重一叹,颔首道:「你随我来。」

  两人离开后,盛欢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看向盛煊,「阿兄早就知道我们还有个姑母?」

  「知道。」

  「那为何你与阿爹从来没跟我提过?」盛欢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阿兄可知为何阿爹要跟姑母约定再也不上京?」

  盛煊不语。

  盛欢抿了抿唇,明白阿兄肯定清楚其中缘由,只是他跟阿爹一样,都不想告诉她。

  盛欢不知道父亲与姑母谈了什么,两人进书房许久,偶有争执声传出,书房离大厅有一段距离,盛家兄妹有时竟也听得见盛翊臻扯着嗓子哭吼。

  盛欢心里乱糟糟,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上京,她一入京,就像触动了什么机关般,事情一个接一个朝她扑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她想靠近听明白,却几次都被盛煊制止,最后也没告诉她姑母的事,只说了姑母的名字叫盛翊臻,年轻时便跟着情郎定居京城。

  用完晚膳没多久,盛欢忍不住又跑去书房找哥哥盛煊,她心里太多疑惑、太多谜团,想问个水落石出。

  她直觉姑母不喜欢她,因为姑母离开前眼睛都哭肿了,看着她的眼神还很奇怪。

  盛欢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总之不像一个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书房的门没关,她走进去后直接在红木圆桌旁落了坐,以手支颐,看着坐在书案前看书的兄长。

  「阿兄,你方才口中的情郎指的可是姑父?阿兄认识姑父吗?姑父是否也是当官的?」她连珠炮似的问。

  盛翊臻的衣着打扮皆不俗,出入还有丫鬟小厮伺候着,个个都喊她夫人,盛欢因此暗自猜测姑母大概嫁入了什么权贵世家,而且还是正室不是小妾,所以下人们才会喊她夫人而非姨娘。

  难道是姑母当初订亲时隐瞒了自己商女的身分,阿爹带着她回京,姑母害怕被夫家发现,才会如此生气?

  但如果是这样,为何姑母看她的眼神那么诡异?盛欢胡思乱想着。

  她见哥哥依旧没要理自己的意思,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低声道:「是不是因为今日一进京我就给阿兄惹了麻烦,所以阿兄心情不好?我与阿爹并非有意冲撞永安侯之女,是永安侯府的马车自己撞上来的,强词夺理在先,仗势欺人在后。」

  她说完前因后果后,担心地蹙起眉头,「妹妹听说她是将来的太子妃,她会不会在太子面前胡乱说什么,害得阿兄受罚?」

  盛煊还是不说话。

  「阿兄,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一来就给你惹了大麻烦。」

  盛欢的嗓音天生又绵又软,寻常语气说话就已惹人心怜,带上失落后更是惹人心疼与不舍,几乎不用刻意撒娇,只要语气略显失落,不论男女老幼,无不为其折心。

  盛欢若真有意撒起娇,那细软柔美的娇甜嗓音,闻者必定血脉贲张,销魂蚀骨,让人骨软筋酥。

  盛煊听见盛欢这般话,登时心疼起来,再也绷不住脸,况且他气的也非那事。

  「不是,我没有生气。」他放下手里的书,语气颇无奈,凤眸里透着点几不可察的宠溺。「囡囡,我们没有什么姑父,你不用对姑母太好奇,以后也莫要与她来往过密。」

  盛欢眨眨眼,怎么觉得阿兄这一解释,她反而更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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