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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当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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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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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4 09:46
标题:
寄秋《当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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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当铺千金》
作者:寄秋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2月15日
女主角:李亚男
男主角:孙子逸
【内容简介】
从现代奥运射箭储备选手穿成古代三岁小女娃,这落差实在太大,
她花了许久时间才适应新的家人和环境,但那一爹一娘一叔一兄一弟,
除了娘和叔叔还稍微知晓脑子是个好东西,其他三男都是草包,
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学习管当铺,稍长後她根本等於当铺东家,
接着她又买田购屋开铺子,疯狂攒银子,终於让她家跻身地方新富户,
不过既然老天爷让她穿了,自然不可能让她这麽简单就过完一生,
定要找个人来给她添堵,那人不用说,绝对就是孙家大少爷!
其实他们李、孙两家本是世家,但因为出了点事儿,成了世仇,
连带的她和他也从两小无猜成了两大仇人,他三次推她下水,
她也毫不客气的在他手臂上留下消不去的牙印,怎料某天他突然找上她,
说要去京城,硬要用一两典当一块玉佩,她竟也鬼使神差的收了,
而後她确实过了六年安稳的日子,哪晓得无意间救下的血人竟是他?!
自此他狠狠把她给纠缠上了,坚持她早就收了定情玉佩,是他的未婚妻,
无论她去哪儿都看得到他的身影,说不了三句正经话就会用言语调戏她,
甚至大胆到夜闯她香闺,还很老派的来个「负荆请罪」打苦情牌,
唉,她该怎麽告诉他,其实她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心里有阴影……
第一章 世交变世仇
「落水了,落水了……快来人呀!有人落水了……快……快一点,要沉下去了!」
「又」落水了?
到底是哪一家的倒楣鬼呀?上个月、上上个月,接连三个月都陆续传出落水意外,而且都险险溺毙而亡,好多人跳下去抢救,好不容易才将命悬一线的落水者救了回来。
桐城县是个位於京城北边三百里处的小县城,地多人也稠,水路发达,百姓大多以渔农为生,多雨少灾,年年丰收,堪称富饶之地,一出城门便可看到绵延不绝的金黄稻田。
由於百姓小有积余,国内又有十余年未曾兴战,因此城内的商铺十分鼎盛,几条大商街上,各式铺子应有尽有,小到卖针头线脑,大到绸缎庄子、首饰行、玉石铺等等,只要想得到的,城里头一定有,甚至还有少许的舶来品,从京城那边进的货,虽说价钱略高一些,但家底厚一点的大户人家都买得起,销路不错。
最近城里发生一件大事,严格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大事,毕竟在知府老爷的眼里,没什麽比杀人放火更重要的事——?是两家三代世交的商家闹翻了,而且事情闹得有点大。
有人死了,死因是上吊,原因是被退婚。
在庆丰八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即将出阁,就在出嫁前夕,自幼定下娃娃亲的良人无端退回庚帖,扬言另有所爱,婚事作罢,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遭此剧变,待嫁的姑娘当然想不开了,手持当初的定情信物悬梁自尽,一缕香魂就此消亡。
一具屍体成就了一段仇恨,女方的家人自是不肯罢休,多次上门理论,祖辈近百年的交情就在争吵中越吵越薄,最後撕破脸,世交反成了世仇,连累到下一代。
「放嘴。」
「唔放。」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这个小混蛋!敢推老娘下水,老娘不咬下你一块肉跟你姓!
「再不放嘴我就动手了,不要怪我以大欺小……」白衣少年死咬着牙,忍着痛,恨恨的瞪大双眼。
「动呀!你动呀!反正你孙家就是卑鄙小人,只敢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把事实的真相摊到台面上。」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满肚子坏水。
「你……你说谁是小人?!不要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打你,我们孙家以医济世,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从不与人为恶,要不是你叔叔他……他太过分了!」见异思迁,移情别恋,逼死大他三岁的小姑姑。
原来这位面皮白嫩的秀逸少年是仁恩堂的少东家孙子逸,仁恩堂有三位坐堂大夫也兼做药铺,病人看了病後便可直接在铺子里取药,仁风仁术广为流传。
孙子逸身为嫡长子,打小在药香中长大,在医术上小有所成,他早就是下一代的继承人,所以在医理方面多有钻研,即便还无法成为坐堂大夫,但也算是半个大夫了,以他十三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程度,算是出类拔萃了。
只是长辈们对他的期许较高,三岁识字,五岁就送他到私塾读书,而後又打算让他入书院,已有童生身分的他,准备明年考个秀才,有个功名在可光耀门楣。
可此时此刻,这麽个饱读诗书的少年学子为何偏偏跟个粉妆玉琢、年方九岁的小姑娘过不去呢?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李亚男的叔叔与孙子逸的小姑姑的婚事破局。
「过分的不知道是谁,回去问一问你爹,谁是唐宝贵!」一对奸夫淫妇,还想诬蔑她品德高洁的叔叔。
「唐宝贵?」正想甩开手的孙子逸忽地一怔。
唐宝贵他认识,是外祖家的小表舅,今年二十有三,娶妻巩氏,难产後亡,一屍两命,他本身是举人身分,因丧妻无法参加今年的科举,得待三年後。
但是这件事和小表舅有什麽关系?
「亚男!亚男,快松口,别忘了你正在换牙,再咬下去你的牙就长不回来了……」一名穿着鲜绿春衫的清秀小姑娘一脸紧张的跑过来,边跑边看好朋友有没有受到伤害?
对喔!她在换牙。
少了一颗门牙的李亚男赶紧张开嘴,满口血的她不管被她咬的人伤得重不重,她先用舌头舔舔牙床,试试牙齿松动的情形,确定一切无恙才稍稍放下心。
可一舔完满嘴牙,她又有些後悔了,认为自己太冲动了,对付这麽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何须费太大劲,反落了下风,显得她「家教」有问题,连带影响她家的声望。
开当铺的本来就给人不好的印象,再对上以医药济世的医馆,她这亏是吃定了。
哼!可惜她什麽都吃,就是不吃亏,人欺她一尺,她还人一丈,活得太憋屈,还不如不要活。
「亚男,你有没有事?」绿衫小姑娘心急如焚的上前查看,关心之色情真意切。
不等咬人的小姑娘回答,一旁鲜血直流的白衣少年不耐烦的撇嘴,捂着伤处,用正在变声的鸭嗓怒道:「有事的人是我好不好!你没看她咬得多用心,想把我整只手臂咬掉。」
另一名穿着红衫茜色长裙的小姑娘气怒的回道:「一点小伤口也值得你大呼小叫,还说是仁恩堂的小东家,自个受了伤不会自个处理呀!装出伤得很重的样子想骗谁,不是说你家的药桐城第一,抹了就能止血生肌……」根本就是沽名钓誉,夸大其词。
孙子逸恼怒的瞪着她,「朱丹丹,这里没你的事,少插手。」
管闲事的人一堆,真烦。
「亚男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有难要拔刀相助,看到亚男被人欺负我却置之不理,我还算是个人吗?」他们开武馆的最讲究义气了。
「你——?」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受害者?看着手臂上缺了牙的冒血牙印,孙子逸气到说不出话来。
朱丹丹从小跟着哥哥们一起练武,小有蛮力,伸臂朝瘦竹竿似的孙子逸肩上一推。「要不是你把亚男推下池塘,她会发起狠来咬人吗?分明是你活该!」
「我才没有推她,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孙子逸面色潮红,有种有口难言的气闷。
「还说不是你,我们都看见了。」
时逢百花佳节,县府富商季老爷家的牡丹花盛开,适逢一年一度的春神节,为拉拢人脉的季老爷特意做了上百张百花帖,邀约各家各户的姑娘少爷前来赏花品文。
孙、李两家各有读书人,所以孙子逸、李亚男也在应邀名单中,原本他们都决定不参加,免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偏偏冤家路窄,在得知对方不去後,又在各自的朋友不断鼓吹之下,便兴起去开开眼界的念头。
也许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李亚男前脚刚到不久,正在和知交好友聊着姑娘家的私密事,孙子逸後脚也到了,自以为潇洒的摇着绘有雀鸟叼梅图的摺扇,左摇右摆的进了季府凉亭。
八角悬挂宫灯的凉亭叫静心亭,正好筑在五亩大的池塘正中央,一座曲桥从东而西贯穿整座池面,弯弯曲曲的桥面并不大,正好容两人错身而过。
好死不死地,李亚男正从东边的桥面走过,而孙子逸在一群「狐群狗党」的簇拥下由西面走来。
两人在狭路上相逢,互视一眼,不语。
大概是李亚男那不屑和蔑视的表情太过明显,激怒了向来心高气傲的孙子逸,他「喂」了一声,伸手朝她一推,想问她是什麽意思,毕竟一向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还没人敢仰鼻孔嗤哼他。
曲桥的栏杆不高,约在女子膝盖处再上三寸,九岁的李亚男比同年龄的小姑娘还要高半颗脑袋,孙子逸这一推,害她脚踝一绊,栏杆挡不住她後仰的身子。
扑通一声,她跌入成人高的莲花池。
而现在,她浑身湿答答的,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头发间还有一条绿油油的细水草,湿发贴着脸,十分狼狈。
好在她未足十岁,还算是女童,身形也尚未抽出柳条儿似的少女身姿,姑娘家的名声还能保得住。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同样的情况一再发生,说不是存心的绝对没人相信,所以小母老虎怒了,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报仇,不论加害者如何辩解,她都认定此人心黑如墨。
「你好意思说不小心碰了一下,分明是谋害人命!上次、上上次亚男都不跟你计较,当是他们家欠了你们家的,没想到你一次不成又来一次,变本加厉地想让人家一命抵一命!」还说是活人无数的医药世家,太恶毒了,有辱先人名号。
「我这次真的没有……」孙子逸是真的看不惯李家翻脸无情的作风,但他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想为小姑姑讨回小小的公道。
「那就表示你前两次是刻意的喽!两个月前,我和丫头在溪边钓鱼,你是对准我将我冲撞到溪里,虽然溪水不深,淹不过小腿,可我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溪水里,隔日发起高烧……」
「我送了药过去……」谁知道她那麽没用,泡了点水就发高热,病了十来天才好转。
春寒料峭,刚解冻的溪水有多寒冷可想而知,一整个冬天没闻到鱼香味的李亚男馋到不行,她没想过她单薄的小身子承不承受得住,硬是顶着寒风垂钓,真让她钓起七、八条肥硕的大鱼。
可她正准备打道回府之际,一头小拧≠似的身影闷着头朝她撞来,她都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在水里了。
那时的孙子逸忿忿地指着她,两眼泛着泪,说是他们李家欠孙家的。
那一日,是孙家小姐做头七,李亚男念在他悲伤过度,一时失心疯,便将此事当作春日插曲,没放在心上。
谁晓得她回去没多久就病了,一下子全身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下子热得彷佛在火上烤,汗湿了衣衫,一件又一件,她就这样忽冷忽热,昏昏沉沉了五日才清醒。
而後烧是退了,但因为身子骨太弱,不宜吹风跑跳,被她爹娘关在屋里调养了数日才放出来。
李亚男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她在三岁那年曾生过一场重病,差点死掉,因此父母和兄长把她看顾得像宝贝一样,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养得不够娇,穷极一家人的心力全心呵护。
只是他们不晓得真正的李亚男早在三岁那年就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来自现代的灵魂,一名奥运储备射箭国手。
「你们家的药我敢用吗?你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你小姑姑偿命?!」
他们孙家人最虚伪了,明面上说不怪罪叔叔退婚,只道两人无缘,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其中又以孙子逸做得最露骨,明摆着和李家过不去,三番两次把气出在她身上,藉以告诉李家,孙家绝不善罢干休。
「我们仁恩堂的药有口皆碑,为什麽不敢用?明明是你们心虚,心里有鬼。」做错事的人当然疑心别人心术不正。
看他这一副死不认错、理直气壮的模样,很想踹小屁孩一脚的李亚男把袖子上的水往他脸上一甩。「鸡鸣狗盗之辈何来信义可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上个月在周家的画舫你又故技重施,难道你们孙家已经到了与蛇鼠为伍的地步,不思精进医理,反倒一心害人,看来挂在你家厅堂那块仁心仁术的匾额可以摘下了,如果我不幸溺毙,你便是杀人凶手!」
「我那是……」无心的。
那一次真的是意外,周家画舫上的人太多了,你推我、我推你的抢占好位置,不知谁朝他背後撞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便往前一扑,站在他正前方的李亚男便成了他的替死鬼,接下来就只听到一声尖叫,在他错愕的目光下,她头往下笔直的落水。
事後他有想过去道歉,但她在一群小姊妹的左右搀扶下,眼神利如刀的啐了一句「无耻」,他跨出去的脚倏地又收了回来,心里暗暗起誓,以後有她李亚男在的地方,他绝不涉足。
哪晓得阴错阳差,明明想错开偏又碰上,还上演了这一出,真是教人好生无言,两人天生犯冲。
「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一错再错的人不值得原谅,她再饶恕他,他就真要走错路。
在李亚男眼中,孙子逸是小她十来岁的孩子,所以她是用看叛逆期青少年的眼光在看他,老是忘了现在的她外表可是比他还小。
「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须多言。」她凭什麽要他解释,分明是她没站稳才会跌入池塘。
闻言,李亚男如星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波光。「好呀!我信你……呵呵……信你才怪,下去喝水吧!」
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好大的一片水花溅起。
李亚男真的什麽也没做,她只是伸出一根?白小指往孙子逸的胸口一戳,他原本就怕痒,不自觉的往後退,与先前李亚男被绊倒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他两手往上捉呀捉的。
根本没有人料到他会掉入水中,自是不会有人伸手拉住他,就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孙府少爷很华丽的下水了。
「冷不冷?水好喝吗?多喝一点,别浪费了,里面都是精华,有鱼拉的屎和施肥用的花肥,加点灰尘和污泥,包管你吃得够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让他也嚐嚐那味道。
「你……咕噜……我不会……咕噜噜……」孙子逸在水里载浮载沉,口中不断冒出气泡。
人形浮标很显眼,扑腾扑腾的像只溺水的鸭子,好笑又滑稽,引起曲桥上的少年少女一阵哄笑。
「快……快救救我家少爷,少爷不会泅水,少爷会淹死的……」十三、四岁大的小厮红着眼眶大叫。
李亚男一听,心里犯了嘀咕,「那你怎麽不下去救他?你家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小命也到头了。」
「小的……小的小时候家乡发过大水,淹过一次,小的恐水……」小厮白着一张脸,都快哭出来了。
「那叫谁下去救人呀!难道在场的没一个识水性?」李亚男看了看曲桥上的小姑娘和小少爷们,每个人一发现她的视线扫过来就赶紧後退两步,把眸光避开,谁也不想弄湿衣衫。
「没人……」小厮真的哭了,糊了一手鼻涕眼泪。
「主子没用,养的奴才也是一条没用的虫子,你们孙家真是一窝子窝囊废,文不成,武不就,光靠一手医术也救不了人。」没好气的骂完,李亚男再度下水,以纯熟的划水姿势划向连喝了几口池水的孙子逸。
沉下去又浮起来的孙子逸在脚尖稍稍踏到池底,头往上浮的瞬间,骤然听到那句「主子没用,养的奴才也是一条没用的虫子,你们孙家真是一窝子窝囊废,文不成,武不就……」这话如雷般贯穿他的脑门,在他被个年纪、身形都比他瘦小的小姑娘救起时,他心想他怎麽连个丫头都不如?
被人压着肚子,挤出好几口污水後,他的神智渐渐清明,蓦地,他听到李亚男稚嫩的嗓音传进耳里——?
「孙子逸,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欠我一命,以後别来纠缠了,见到我有多远走多远,老死别相见。」几代人的交情早断了,省得牵丝攀藤,不乾不脆。
老死不相见?哼!他偏不顺她的意,她越是不想看见他,他越要在她面前晃,他和她是断不了的。
「小姐,你为什麽又把自己弄得一身湿?你不是和老爷、夫人说好了,今後绝不再靠近有水的地方?」偏偏她像滚泥的刀背,一溜烟就滑过,教人捉也捉不住。
发牢骚的是一名十岁左右的丫鬟,用粉紫色绳带紮着双丫髻,身着鹅黄绿浅色衣裙,脸形略圆。
「嘘!小声点,不要让我娘听见,不然她又要宝贝、心肝的乱号一顿,我又要十天半个月不能出门了。」李亚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惊天地泣鬼神的号啕大哭。
人家是重男轻女,长子嫡孙是千好万好,养儿防老心头肉,金砖银块任他搬,只求日後有出息,偏她家刚好相反,一家之主是她爹李德生,可爹是有名的畏妻如虎,凡事妻子说了算,他是在後头跟着打杂的,并负责收拾善後,而她娘的软肋就是她。
李夫人的偏宠众所皆知,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说长男明桐、幼子明楠,加上一个面笑心苦的李老爷,大小三个男人加起来还没一个小女儿重要,她在女儿面前永远是面容和善,从不说一句重话,和煦得彷佛没有脾气,可是在三个男人面前,她堪称母夜叉。
「小姐,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又着凉了,奴婢让厨房给你备些热水,你先喝碗姜汤祛祛寒,再用热水逼出汗,邢大夫说你天生体质寒,要多吃点温补的东西滋养身子……」怎麽又滴着水到处走动,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轻雾。」耳朵嗡嗡叫是耳鸣吧!
「是的,小姐,有什麽吩咐?」圆圆脸的轻雾双眼特别明亮,好像主子有事让她做是看得起她。
其实李亚男有两个丫鬟,一是轻雾,一是轻寒,两人年纪差不多,但轻雾个性活泼,笑脸迎人,和谁都处得来;轻寒则是人如其名,性情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主子叫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主子没说话便杵着发呆,半天不理人。
李亚男觉得轻寒的性子很有趣,便让她去威扬武馆学武,也就是好友朱丹丹家开的武馆,轻寒学得不错,难得赞人的朱馆主说她有习武天分,练上几年必成大器。
因此李亚男虽说有两个丫鬟服侍,事实上只有一个,轻寒白天在武馆学武,夜里就修心法、练内功,她也是很忙的,为了日後可能会有的仇家,譬如孙子逸之类的魑魅魍魉,李亚男是全力支持自家丫鬟习得一身好武艺,身手越好对她越有保障,这叫未雨绸缪。
「轻雾,你是一生下来就话多,还是吃错药变成话痨?你这股唠叨劲一点也不比我娘逊色,你是得自她真传吧!」她娘肯定抱错孩子了,这才是娘亲的亲女儿呀,一样话一说出口就收不住,整串整串串豆子似的,放在油锅里炸还会劈哩啪啦响。
「小姐,不带这麽欺负人的,奴婢要是没照顾好小姐,夫人一怪罪下来,奴婢承担不起。」主子娇滴滴,身边的丫鬟也养娇了,小脚儿一跺,不太高兴小姐把人低瞧了。
丫鬟也有人品高尚的,她是话多了点,但全心全意在自家主子身上,不生二心。
「可你也别老在我耳边念,活似我娘来了一般。」再过个几年,她娘不用买只九官鸟就有学话丫鬟了。
「奴婢是担心小姐才这样,就怕你掉一根毛、擦破一点皮,奴婢的用心良苦小姐完全感受不到,小姐太让人伤心了……」轻雾越说越激动,好似一片碧血丹心被辜负了。
「停——?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到底谁才是小姐?」不把主子的威严拿出来,都要爬到她头顶上种草了。
「小姐……」小猪似的一张圆脸带着小小的委屈。
「我要沐浴了,你先出去。」李亚男的身材虽然还未发育,可是她还是想保有隐私。
刚穿越来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时,她实在受不了这年代简陋的洗漱方式,又让她看出了她娘有多宠她,所以她要她娘在寝室旁多加一间浴室,弄了上等的红桧做了个人可以躺在里面泡澡的澡盆,大小足以让她用到成年,就算多个人和她一起泡澡也不嫌挤。
厨房送来两大桶热水,兑了冷水後,李亚男以脚尖试试水温,确定温度刚好,便卸衣入水。
和现代生活品质一比较,这年代差得不只是十万八千里,任何她认为便利的物品在这里都严重缺稀,她必须很用力地往脑子里翻东西,看看有什麽她能用却不引人注目、不惊世骇俗,毕竟她才「九岁」,太过早慧便是妖。
像她手中的澡豆便是出自手工肥皂,前世做过一次还有些印象,但要做成成品也不容易,所需的材料不尽相同,她反覆地试做了几回,失败了七、八次才终於成功。
如今她能做到的是在皂基中加入花瓣增加香气,已有十数种带着茉莉、栀子花、月桂、菖蒲、海棠、月季、兰花等香气的成品,她没打算贩售,只留下几种自用,其他都送人了。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她懂得藏拙的道理,除非日子过不下去,她绝不把在现代所知的事物用於这个朝代,人不怕地贫土瘠,就怕树大招风,你有而别人没有,患红眼症的人只多不少,自家後院着火了不管不顾,只专注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
若是不论孙子逸这个「仇人」,她现在的生活简直是活在水里的鱼,优游自在,有人喂食、有人呵护备至,缺衣少食的事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下田?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爹娘再苦也苦不到女儿。
说起来李家的祖祖辈还是京里的富贵人家,先祖有个国公封号,然而一代代传了下来已降为二等侯,他们这一支算是南阳侯旁支,两家早已不相往来。
事实上李亚男的祖祖辈是庶出,嫡母手段厉害,容不下庶子,早早把已成年的庶子分出去,随便打发一些银子和一间小宅子,以及巷弄内的小铺子,以这样苛刻的条件根本无法在京城生存,又有嫡出的有意无意的打压,这些先人们只好忍受着屈辱,卖掉宅子和铺子从京中迁出,落脚在民风朴实又开销低的桐城县。
这一待就是近百年,老一辈的都不在了,只有供奉在祠堂的族谱记载着许多过往,欷吁曾有的荣光。
在这些年间,他们置地盖屋,用仅有的银两改善窘困的生计,而後又因为老祖宗什麽也不会,只会大家做派的监宝,索性开了一间当铺做为营生。
可是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逆天的好运,当铺刚开没多久便遭逢连年的天灾战乱,很多逃难逃荒的人家便将家中贵重物品一一典当,以做为一路上躲灾避祸的盘缠,因此那两、三年,李家当铺收到的典当品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差一点把他们那一点点资金给拖垮。
但是运气一来谁也挡不住,就在山穷水尽、准备关门之际,仗打完了,逃难的百姓都回家了,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大家着手重建灾後的城镇,添物置品填满家宅。
当初以死当价钱收入的古董、字画、毛皮、器皿等,一转手的净利竟有百倍之数,还一物难求,人人竞标。
一夕之间,李家当铺跃升桐城县第一当铺,所典当物品价格实在,转手卖出也物超所值,众所夸耀,一时风光无限,晋升为富商行列。
只是这一家子人个个是滥好人,见不得别人受苦,穷苦人家一上门典当,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也收,所以当铺的生意一直持平,赚得不多,只求不亏本。
到了李亚男父亲手里时,她家的财产有良田百亩、两间租给人的铺子、一间每个月赚两、三百两的当铺,李家一向子嗣稀少,一年收入数千两够他们稍微挥霍了。
所以李亚男不须为银子发愁,自然也不会想到其他生财之道,她只要守着当铺就有银子花用,哪犯得着苦着脸找财路,当铺千金当之无愧,只要别人不来找她麻烦。
一说麻烦,麻烦就来了!
「妹呀!快出来,发生大事了,天大地大的大事!天要塌下来了,你快去阻止呀……」啊!怎麽有水往他脸上泼?
刚穿上榴花绣边的莲青色衣裙,李亚男的三千青丝还湿答答的滴着水,她正要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长方巾拭发,谁知门外传来急吼吼的喊叫声,她赶紧将衣襟拉拢,拾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洗澡水往外泼,好让她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兄长知晓男女大防,她长大了,不再是他三岁大、长着两排小乳牙的妹妹。
只可惜她这个哥哥长了一颗榆木脑袋,一心只能一用,不能分心,心里挂念着某件事就只记得那件事,其他枝枝节节进不了他的脑子,老实到近乎迟钝。
「阻止什麽?你没头没脑的胡乱喳呼,谁晓得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他都十二岁了还这麽不稳重,这个家以後要靠谁?
「妹呀!你怎麽还有闲情逸致照镜子?咱们家要出大事了,指不定你日後的嫁妆也没了。」
「什麽大事?」李亚男眉心一蹙,但仍专心把湿发拧乾,身後站的是用乾布巾为她拧发的轻雾。
「叔叔他……他要出家当和尚!说什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他要在佛前赎罪,以慰亡者。」
李亚男倏地一怔。「爹娘没阻止吗?」
「怎麽没有?爹苦口婆心的劝着,娘抹着泪要叔叔再想想,不能意气用事,可是叔叔根本不听劝,还说不能一死以谢佳人已是大过,岂能在红尘俗世中苟活……」当了和尚就不能娶老婆,叔叔这一支的香火就断了。
又是孙家人,真是阴魂不散,肯定是那一家人又跟叔叔说了什麽,才使得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起波澜。
「跟我来。」
轻雾边小跑步边帮主子紮两条小辫子,还未全乾的发丝黑亮如墨,她编得很顺手,用粉色发带系住。
倒是大少爷李明桐高出两名小姑娘一个头有余,走起路来却没她俩快,两人都出了小花园往正堂走去,他的脚才跨向月洞门的门槛。
「叔叔,你是六月韭黄割了一茬又一茬,怎麽也不消停,你是想看我们李家因你一人败了不成?」不说重话不惊醒,非得一棒子敲下,把一堆猪粪的猪脑袋打扫一番。
李茂生万念俱灰,抖颤着灰白的唇,一句话也不说。
「女儿呀!你来得正好,赶快劝劝你叔叔,他这牛脾气一犯,真正拉不回来……」实在教人头疼。
「心肝儿,好好骂醒你叔叔,他真的太糊涂了,和尚能随便当的吗?他今天出了这道门,剃光三千烦恼丝,明日准有人指着我鼻头啐我一脸痰,说我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叔子,非要把他赶出门,逼他落发为僧……」这才冤。
看到爹娘如获救星般的走过来,李亚男也想苦笑了,他们两人加起来都五、六十岁了,居然指望年仅九岁的她来解决这件棘手的事,这对父母也当得太轻松了。
「爹,你去准备一根绳子,娘,你把门闩拿好。」非常时期就必须用非常手段,人都是犯贱的。
「喔,好?!你要绳子做什麽?」家里没养猪,不然用来绑猪刚刚好。
「女儿,门闩有点重……」她妇道人家拿得沉手。
「叔叔若执意要走出家门,就用绳子绑住他,如果他还是要走,直接用门闩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走不走!
夫妇俩一听到女儿这话都傻眼了,对自家人不用这般凶残吧?
「好话说尽了都不听,那就来狠的,他不是想当和尚吗?咱们成全他,反正佛祖不会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还是半身不遂,他不顾我们的死活想去赎罪,你们还心疼个什麽劲!」孙家简直是灾星,谁沾上谁倒楣,如附骨之蛆一样令人厌恶。
「亚姊儿,不气、不气,叔叔这是有难言之隐……」他也想一家和乐在一起,共同守护李家,可是……
李亚男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一副小姑娘无理也争三分的神态。「叔叔有没有想到我们那一百亩地的粮税?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爷,一旦你入了佛门,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名被革了不说,你说靠佃我们农田的佃农要怎麽活,扣去重税他们还剩下多少粮食?」李亚男动之以情,诱发他的怜悯之心。
「这……」李茂生搔搔脸颊,他倒是没想那麽长远。
「还有,当铺的事你敢交给我爹吗?要说做散财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银子,右手就施舍出去,他看哪个人不可怜,人家一喊穷就掏银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挥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红,呵呵乾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这不成材的样子,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会好好看着你这个不肖子孙!」
无辜被牵连的李明桐挠着耳傻笑,只要叔叔不走,妹妹说什麽都对。
第二章 玉佩当一两
「亚姊儿,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诈,连叔叔这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落入你的套里,你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真教人伤神。」面色偏白无须的李茂生,语气无奈又带着宠溺,他对小有聪慧的侄女也是宠爱有加。
李家的祖祖辈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际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绝子散,想让庶子这一脉就此断绝,分出来的老祖宗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处寻医问诊,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医孙思渺的後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孙子逸的太公,终於解掉身上的绝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时已高龄五十八,然而绝子散的药性已渗入骨血里,因此他只得一子再无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兴地多活三十几年,以九十二岁高寿辞世,死前还见到他的长孙出生。
只是绝子散的余威太过惊人,从此李家这一脉代代单传,一直传到李德生这一代,他们也以为是单传的命,没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这根幼苗,两兄弟相差十岁。
也许是传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渐渐稀淡,虽然孩子的年龄拉得有点宽,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只小崽,没让李家的少子延续下去,他也盼着弟弟能继他之後开枝散叶,让李家薄薄的族谱能变厚一点。
所以李茂生看破红尘想去当和尚这件事绝对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复起的迹象,眼看着就要枝繁叶盛了,怎麽能放过这位「造人」大将,若是他也能生两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的生下去,何愁李氏这一脉不昌盛。
没二话地,李亚男厥功甚伟,她连哄带骗外加拐,让一心想遁入空门的李茂生把那临门一脚给缩了回来,暂不提此事。
孙、李两家的婚事没成让李茂生伤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订亲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愿忍痛成全,让孙翠娘飞向别的男人的怀抱,自个儿背起负心薄幸的恶名。
就不知道中间究竟出了什麽差错,明明是孙翠娘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正该春风得意的她,却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选择以死明节,给李家没脸。
其实知晓孙翠娘别有所爱的人并不多,李茂生也是无意间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後多方打探,确定确有其事,两人还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孙翠娘一点也不把有婚约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她所爱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
再说了,人家都说到明面上来了,他还能不放手吗?他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哪晓得孙二小姐反过来搧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让他名声尽丧,她的死似在嘲讽:你凭什麽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让我没面子,我就让你悔恨终生。
孙翠娘的死造成孙、李两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过冲动,好心变成了坏事。
「叔叔,你就别抱怨了,咱们家里就你、我两个聪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聪明也当不了顶梁柱,可你就不一样了,要是没有你支撑门户,咱们那一窝子草包……」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就说她爹吧,明明是长子,却对管理当铺一窍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来典当,他给人家八百两,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乐过头的说出假玉也能卖钱,这才露出马脚。
至於她娘只管内宅不理庶务,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识几个,算盘不会拨,帐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当女儿的她看不过去帮忙理一理,家里被胆大的奴才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过的酸儒,承继祖上滥好人的品性,谁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没主见到令人发指,得让妹子在前头挡着才不至於出什麽大乱子。
小弟今年四岁,古灵精怪的小奸小恶倒是有,可是却看不出聪明劲,机伶有余却嫌少了慧黠。
一个个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亚男眼中与草包无异,但是子不嫌母丑,纵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着了。
「胡扯什麽?!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李茂生想反驳侄女满嘴荒唐,可是他发现反驳不了,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李家的确後继无人,他大哥不是无能,而是对纵情山水更有兴趣,一说到生意经马上露出一张苦瓜脸,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就发晕,回他一句「你给我几亩田,让哥下田干活去」。
遇到无赖又有弟万事足的兄长,李茂生真的拿他没辙,面对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看着大哥一脸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点也不担心他图谋家产。
「叔叔,你弹我脑门,万一把我弹笨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用这麽大劲干什麽。
看到侄女嫩白的额头泛起一抹红晕,他面上一讪。「叔叔养得起你,你别瞪坏了那一双好眼。」黑白分明,澄澈乾净,如两颗最纯净的琉璃珠子镶嵌在其中,散发玉石的光泽,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雏形,他与有荣焉,虽不是自家闺女,他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李亚男一记必杀眼神。「你不是要去当和尚了,你要靠化缘养活我吗?」
「这……」李茂生只能乾笑。
「你侄女我虽然不是用琼浆玉液养大的,可你好意思让我吃素吗?你想当和尚是你的事,我一点当尼姑的意愿也没有。」她是个俗人,宁可居无竹也不可食无肉。
他整张脸都红了,羞的。
她的这张嘴比刀剑还锋利,正中要害。
「孙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麽关系?是她自个儿想不开,你倒好,偏往身上揽事,好给别人多些嚼舌的话题。」本来无一物,他偏要惹尘埃,非把明镜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头的那个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显黯淡。「怎会没有关系?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於怒急攻心,悬梁自尽……她是个好姑娘。」
即使孙翠娘做了对不起他这个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来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错也不口出恶言,还极力为其辩白,盼能为她留下好名声,她不爱他不是他的错,而是他不够好。
一个家世平平的秀才,与一位前途无限、即将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眼没瞎的人都会选择後者,一旦中了三甲,一个进士夫人的头衔是跑不掉,日後入阁封相大有可为。
他就是败在不善言词,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会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让,盼她能得良缘。
谁知喜事变丧事,未见佳人展笑颜先闻死讯,教他情何以堪?他一开始的出发点是为了成就一对佳偶,而非将人逼入绝境。
看他那副自责样,李亚男忍不住酸道:「你怎麽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浓意切的情郎……」
「亚姊儿……」李茂生一听大惊失色,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事,小侄女怎麽会知晓?
看出他话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团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会说醉话,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抱着酒坛子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都听见了?」他脸上臊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被一个小姑娘撞见,他有何颜面做人?
李亚男咧开嘴,嘻嘻笑道:「前面听一点点,中间听一点点,後面再听一点点而已,你说十几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语,我做错了什麽,要得你如此的对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开,气呼呼的瞪着欺负小孩的叔叔。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李茂生不想闹得众所皆知,毕竟亡者为大,就让她走得体面。
李亚男很嫌弃的睨他一眼,「未过门的婶子水性杨花这种事传出去,我们李家脸面上很光彩吗?」
她能向谁说?家里这些无脑的只会息事宁人,以宽容的心原谅别人的过错,她说了也是白说,只会突显自身的阴险,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她连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孙子逸逼人太甚,她连提都不想提那个水性杨花的烂人。
还好……李茂生吁了口长气。「亚姊儿,别用恶毒的言语形容别人,她虽玉璧有瑕,但终究没害过人。」
「没害人?那你算什麽?你都为了她闹出家了。」为这样的女子赔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种逃避。
为了不是自己的过错自我惩罚,那是傻瓜的行径,人死後不言生前过失是为人厚道,但不表示别人的错就要加诸己身,他的愧疚没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孙的就是喜欢折腾人,人都死透了还不放过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沦。
看到叔叔对孙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亚男就来气,她暗暗在心里想着,最迟三年,一定要让叔叔娶妻生子,彻底忘记负信背义的自私女子,他们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点勉强。「这是叔叔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毕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须付出代价。」
自责、内疚、舍不得,毕竟他俩定的是娃娃亲,打小就相识,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几年,後来因渐渐大了才少有往来,遵礼而行,偶尔的会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孙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愿她一生安乐。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麽敢认定她是为你而死?孙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听过唐家的反应吗?」若真是两情相悦,唐宝贵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
「什麽意思?」李茂生是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侄女话中有话,全身如瞬间凝结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晓得唐举人已和人议亲吗?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听说王大人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将前往兰州任县丞一职。」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业大的王家有不少当官的子弟,正是唐宝贵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举两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阴雨天,阴沉沉的,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亚男将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麽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吗?就是酒楼饭馆、烟柳之地,我有个好姊妹是『来味楼』东家的千金,那些夥计只要施以小利,就什麽都说了。」
何况她还是特地撒大钱请人打探,以她两世为人的历练来看,她觉得内情并不单纯,必有蹊跷。
果然事实薄如一张纸,不容推敲,孙家二姑娘才死,亲舅家就传出喜讯,毫不避讳的张灯结彩,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讽刺的对照,红衣对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头便扯瓜藤似的连成一串,内幕丑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肮脏污秽。
「所以叔叔你在自责个什麽劲儿?分明跟你扯不上关系,是唐家的人负了孙家小姑姑,她两头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为报复,以为她一死唐家就会避讳,暂时不提与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让人称心如意。」
「亚姊儿,不可胡乱臆测,说死人小话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里的愧疚轻了一些,小侄女的话让他的心有些动摇,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麽只念着孙翠娘的好,却忘了看见湖岸边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的依恋身影。
他痛过,真的痛过,差一点冲上前拉开两人,大声质问两人将置他於何地。
可是看到孙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浓,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喁喁私语,他眼中泛着泪光,一转身,离开了依旧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却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为听到情郎别娶才自尽的吗?
「本来就是她心大想脚踩两条船,不然她为何一边吊着你,一边与自家表哥私会?她肯定手里捉着大鱼,却不肯放过你这条小鱼,等到水到渠成之际再假意哭诉,求你原谅她一时的情不自禁。」戏文看多都会写了。
不愧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灵魂,她猜的一点也没错,孙翠娘的确仰慕自家表哥的才华和书香门第,却也惦念着和李茂生的儿时情谊,以及对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两人之间,一个安抚,草草敷衍,一个积极靠近,博取好感,举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选一,再笨的人也会挑前者,何况举人再考秋闱,一朝高中便是进士身分。
她没料到的是她想攀权附贵,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别人也一样想借势攀升,最快的捷径是联姻,谁的助益最大就娶谁,双赢的局面谁不乐意。
於是孙翠娘自己背弃了旧日的盟约,她也同样的遭到背弃,前几日还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转眼间,狼人本性展露无遗,笑迎新人不留情。
「亚姊儿……」
「二爷、小姐,前面有位书生要来典当一幅画,可小的看最多值两百两,他却一开口要五百两白银,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闹起来了……」他也是拿人工钱的,哪能自作主张。
因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门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称聪慧的小女娃,他这侄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将侄女带到当铺,叔侄俩就在铺子後头的内院,院子里有三间储放典当品的库房,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间书房,还有能生火煮食的厨房。
其实铺子里的夥计便是住在这里,一来因他离家远,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来可以就近看管库房,以免宵小上门。
李茂生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蒋朝奉应付不了吗?」蒋朝奉是当铺的管事。
「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明着赶人,虽然蒋先生三番两次的言明不做赔本的交易,可是那位书生就是不走,非要咱们收了他的画。」没见过有这麽不要脸的读书人,还拽着酸文嘲讽当铺名不副实,专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亚姊儿你……」李茂生犹豫着要不要将小侄女带上,女子要见外人总是不得体,但是做生意难免要见外人。
李亚男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说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开开眼界。」瞅瞅究竟是什麽人竟这般难缠?
李茂生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
一到前堂,果真见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大剌剌的盘膝坐在地上,面前铺了一张纸质略差的宣纸,他手持毫笔,大笔挥墨,画起山中老翁江边垂钓,一叶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见鱼踪却能感受到河中鱼儿的游动。
「是你要典当一幅画?」
笔尖一捺,画出出水的水溅,书生收笔,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贵铺收不收?」
「我不……」开价太高,收不起。
一声娇嫩嗓音抢白道:「收!」气量十足。
「你收?」书生似笑非笑的扬眉。
「是的,我收,不过你连同这张完成的画一并留下,我让你典当一千两,两年内赎回以十倍论之,你肯吗?」
李亚男此话一出,李茂生和书生同时怔愣住,前者摇头苦笑,暗道败家娃儿,後者讶然之後露出真心的笑容。
书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画不算典当品,直接赠与小丫头你,至於小生的家传之物请善加保管,两年内必来取回。」有了这一千两打底,他的仕途会走得更顺畅,不必困窘地看人脸色。
「好,成交。」她赚到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书生满脸喜色的离开後,李茂生的脸就垮了,他语重心长的对着小侄女说道:「亚姊儿,叔叔不当和尚了,若把家业交到你们手中,大概不出一年,大夥儿就会沦为街头乞丐……」
但是事实证明,李亚男没有监宝本事,却有出人意料的识人眼光,她认同的人,日後都有大出息。
譬如那位衣衫陈旧、略显落魄的书生,他姓柳名似南,字文通,是当年要进京赶考的学子,因阮囊羞涩,无法支付上京的费用,因此拿出先人收藏的吴道子画作做为典当品,好筹措这一路的开销和官场上的打点。
慧眼识英雄的李亚男看出他的不凡,收画是假,资助为真,她在柳似南身上赌一把,赌他金榜题名。
果不其然,在三甲的名单上他高居一甲榜首,更在殿试上被钦点为状元郎,入了翰林为七品编修。
常言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意思是指柳似南一旦入了翰林,便已是内阁一员了,只待他再磨练几年,前景看好,一片明亮,高官厚爵等着他去挣。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被榜下捉婿,不到半年光景成了户部尚书的乘龙快婿,有了管粮管钱的老丈人相助,他风光无限,不到两年时间便衣锦还乡,以一万两银子赎回画作。
而当年赠与李亚男的那幅「山翁垂钓」,被她以三万两高价卖出,加上典当品回收的一万两,她当时令人滴血的败家行径竟净赚三万九千两,让她爹娘和叔叔惊得嘴巴都阖不拢。
诸如此类的事一再发生,只要是李亚男同意的交易品,通常都有出人意表的收获,只赚不赔。
有监於此,李茂生慢慢将当铺的生意交给年仅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专心读书,三年後中举,靠侄女积下的人脉居然找到个主簿的九品官,不久上任。
但这些都是後话了,此时的李亚男还是十岁不到的小丫头,她以「实习」为名老往当铺跑,这会儿因为坐得久了,再加上方才下了一阵雨,冲淡了夏日的热气,窗外微风送入,带来一股凉意,让她更加昏昏欲睡,嫩白有肉的小手掌撑着下巴,眼儿一眯一眯的。
「典当。」
忽地惊雷一响,把快要梦周公的李亚男惊醒,身子一歪,随即她坐正起来,努了努嘴,神情恹恹的看着一只碧绿色雕狻猊玉佩往面前一送,一只修润好看的手半压在玉佩上头,她再顺着手臂往上瞧,瞧见手的主人,那张熟悉到化成灰都认得的面孔跃入眼中,她当下就怒了。
「你怎麽这麽阴魂不散呀!我都已经尽量避开你了,你还真有本事找到当铺来,我和你既无夺妻之恨,又无杀父大仇,你干麽非要缠着我不放,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真想一箭射穿他脑门,好让他知晓奥运国手的百步穿杨,虽然她近年来少拿弓箭,可要将人射个对穿还是不难,何况一个那麽显目的人形箭靶搁在那儿,弓一拉准准。
「谁阴魂不散来着,少往脸上贴金,你开当铺还不准人来当物吗?小爷最近缺银子用,你把这玉佩估一估,看值多少钱,小爷等着用钱。」她才豆腐点高,也想当掌柜。
李亚男也很爽快,头一甩不给人好脸色,一瞧见老找她麻烦的小屁孩,她的心情怎麽也愉快不起来。「不收。」还小爷呢!明明穿着绫罗绸缎还来扮穷酸,存心耍着人玩呀!
如果是原来的李家小姑娘,早就不知道死过几回了,可是她在现代打小在海边长大的,游泳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的街坊邻居没有不会游泳的,说水是她的第二层皮肤都不为过,所以连着三次落水她都不放在眼里,自从第一次落水假意被救後,第二回、第三回她便有藉口被撞怕了,在自家的小池塘学会了游泳。
在桐城县,少有人不识李亚男,她倔得很,是一头没人拉得动的小拧≠,常和酒楼千金夏和若、武馆千金朱丹丹玩在一起,三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感情好到如一个人。
因此她会水这件事并未引起太多的注目,以乡亲对她的了解,她学不会才奇怪,这丫头的倔性子一对上孙家的小霸王,十成十发挥得淋漓尽致,半点不肯输人。
「哪有开当铺不让人典当的?李小小,你是打算让人把当铺招牌给拆了是不是?!」指头修如圆竹的孙子逸再一次将随身玉佩往前一送,俊俏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恼色。
「有呀!狗和孙家人不得入内,一会儿我就贴在门口,识相的人就别来纠缠,我们李家人不屑於孙家人来往,还有,不许喊我小名,我跟你不熟!」以後也是陌路人。
她娘怀她时动了胎气,早了一个月生产,刚出生的她跟只小猫似的,小小一团,爹娘为了她好生养,替她取了「小小」这个小名,一直喊到她五岁,她自觉「长大了」,不许家里人再喊她小名,改喊「亚亚」或「亚姊儿」,她娘则喊她宝贝儿、心肝肉。
「哼!装什麽势利眼,打你一出生我就认识你,我一年往你家跑几趟,想跟我壁垒分明,你分得清吗?」居然说他是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丫头真气人。
在孙、李两家未退亲前,两户人家的交情真的好得没话说,孙家就是李家,李家便是孙家,几代人如同兄弟一般,谁家有事喊上一声,另一家便当自家事赶来帮忙。
孙子逸是真心疼爱小他四岁的李亚男,比亲妹子还疼,有好吃、好玩的一定往她面前堆,每天一睁开眼就嚷着他李家妹子怎样怎样,挖空心思要讨她欢心。
当时长辈一瞧见他那热乎劲,便以小媳妇、小女婿戏称两人,心想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日後多门亲事也无妨,叔娶姑、侄女嫁内侄,两家不分家,亲上加亲。
谁知众人乐见的美好远景却在一夕之间破灭,就在孙子逸为小姑姑抱不平,一时情绪失控将李亚男推下水後,两人的往日情谊也从那一刻完全断绝,他亲手撕毁了最後一点联系。
原本只是两家人一碰面有些不自在而已,略加修补还能挽回一些交情,可是被孙子逸这麽一闹,这下子是真的撕破脸了,老死不相往来,祖祖辈以来的情分毁於一旦。
李德生夫妇多疼她这个宝贝女儿有谁不知,都疼到骨子里了,孙家小儿的胡闹差点害死他们的心肝肉,可想而知这一对宠女如命的父母有多愤怒,巴不得将孙子逸抽筋剥皮,放光他全身的血,用他的骨灰来偿命。
「说你孙子你还真是孙子,从你推我下水後,我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是谁的谁,你一次又一次的害我,还想我推心置腹的将你当成好朋友吗?大白天的作梦会不会太早了。」李亚男冷哼一声,给他一张臭脸看,一点情面也不给。
两家的小孩子闹得不愉快,大人们也不好插手,只是越吵感情越薄,李家人一见到孙家人便故作无视的走过去,想打招呼的孙家人见状,鼻子一摸讪然走开。
以前李家有个脑热头疼的,都会到仁恩堂看诊拿药,李夫人的养生药材、一家子上下的滋补药方全交给仁恩堂,什麽人蔘、灵芝、何首乌等珍贵药材,李家一个月就在仁恩堂花上几百两,也有鱼帮水,水帮鱼的意思在里面。
後来两家闹翻了,李家人改到仁恩堂的对头怀仁堂去买药,还尽挑贵的买,把掌柜的喜得见牙不见眼。
「我、我只是……」其实孙子逸是来道歉的,他也知道小姑姑的死和她无关,他不过是太生气了才做下错事,可是他脸皮太薄,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憋得脸红。
「门在你後头,好走不送。」李亚男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对「仇人」而言,她的态度算好的,没持刀追杀。
见她一脸不耐烦,还故意打哈欠表示送客,从小也是被爹娘宠到大的孙子逸也有些不快了,少爷派头一拿出来,不客气的呛了回去,「小爷的玉佩你还没给银子,店大就想欺生吗?」
「欺生?你还算是生……」他连她家储放典当品的库房都进去过,还如数家珍,到底哪里生了?她腮帮子一鼓,睁瞪着一双杏眼,隔着柜台的横条往下一睨,「玉佩拿回去,本铺不收。」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他涨红着脸,神情局促,明明气势弱,却装出一副恶霸的样子。
李亚男下巴一抬。「我偏不。」他当她是他家的狗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小小,我真的有事跟你说。」她以前挺好商量的,从来不端大小姐架子,不过推她几下就不理人了,真小气。
「不许叫我小小,你是天生笨还是後天傻,听不懂人话吗?有事找你孙家人,恕不奉陪。」他谁呀,也敢大呼小叫的指使她。
「李小小……李亚男……你讲点理儿好不好?」他怎麽不知道她这麽刁蛮,活似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我就是不讲理,怎样?!有本事你咬我呀!」李亚男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细胳臂上,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孙子逸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露在袖子外有一道明显可见的小小牙印,他到现在仍隐约可以感觉到被咬时有多痛。「你、你……」
「你什麽你,你结巴了。」她不遗余力的嘲笑他。
「李亚男,你不识抬举!」他横眉竖目,螃蟹似的挥动两只臂膀,像要把她从横木成墙的柜台後方揪出来。
「我为什麽要你抬举,你是个什麽东西……噢!叔叔,你干麽敲我的脑袋瓜子?很疼呐!」她要向娘告状,说叔叔欺负她,让娘罚叔叔不准吃饭,每天穿脏衣服出门。
从内室走出来的李茂生刚好听到几句两个小孩子的斗嘴,不免感到好笑,大手往侄女的头上一揉。「不出恶言,不揭人短,不攻人隐私,叔叔不希望你流於鄙俗,有话好好讲,吹胡子瞪眼的干什麽?」
「叔叔,你忘了他要害死我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放纵其恶行便是助纣为虐。
李茂生笑得有点哀伤。「我相信他是无心之举,老记挂在心,是对自己的惩罚,毕竟叔叔也有没做好的地方。」
「叔叔,你又来了,总说自己有错,你最大的过错是替人背过。」他当他是乌龟吗?一个大黑锅往背上一罩,他倒是背得心满意足,挥汗如雨不喊苦。
李茂生笑了笑,不反驳侄女的不满,温声劝道:「去和他谈谈,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他心眼不坏。」
「叔叔……」心眼不坏但没脑子,一叶障目地把他小姑姑想得太美好,偏听偏信地不敢去挖掘事实真相。
当李亚男提起唐宝贵这个名字,孙子逸确实觉得有些不安,他温柔善良的小姑姑和他表舅走得太近,他常看见表舅折花送给小姑姑,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但他不敢去问,再仔细一想,他益发不自在,好像真有点不对劲,表兄妹再亲近也不能搂搂抱抱吧,何况其中一方早有婚约在身,要避嫌。
这件事他谁也没说,一个人闷在心里,闷着闷着他就觉得很生气,却不知这股火要往谁身上发。
「去吧,别留下遗憾,别像叔叔这样,连想说句抱歉都不晓得向谁说去。」佳人已逝,徒留一丝憾悔。
李亚男被亲叔叔推出门,嘟着小嘴,非常不情愿的跟着孙子逸来到不远处杨柳垂岸的堤防,一袭雪荷色绣芙蓉花的衣裙随风轻扬,似在彰显她的怒气冲冲。
「有什麽话你快说!」
「我要去京城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不太开心的看着对方,许久後,才有人从鼻孔轻哼——?
「去京城很了不起吗?值得你大张旗鼓的炫耀。」
京城是非多,随便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到三品官或是什麽王公勋贵,他们是小老百姓,绝不往官家云集的地方挤,京里贵人多,他们一个也得罪不起,老实开铺子才是正理。
好在他们的地方官清正严明,对商贾也多有照顾,不会苛课重税,因此桐城县的商人都很安分,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不惹麻烦不生事,一心扑在赚钱上头。
数十年下来,李家这一脉已在桐城县落地生根,直到李亚男这一代,没人想过要离开,他们喜欢桐城的山水以及人文风俗,早已将此处定为家乡。
孙子逸忍着不推她,哑着嗓音道:「我不是在炫耀,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我们很久很久不会见到面。」
他会想她的……
李亚男一听,喜笑颜开。「那最好,快走、快走,等你走後我买两串鞭炮来放,欢送你一去不回。」
闻言,他俊秀的脸一垮,「你就不会想我吗?」
「想你干什麽,让你再推我下水吗?」把衰神送走了她便能高枕无忧,人生一大乐事。
孙子逸满脸通红,握着拳头。「我不会再推你了,这一次是我在太医院当太医的三伯公举荐我入南山书院,书院在京城郊外十里处的南山山上,我以後就住在京城的宅子里。」
南山书院十天一休沐,学子大多以马车往返书院和家里,住得远的则留宿书院的学舍,逢年过节才能回家。
「那就祝你学业突飞猛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咦?他怎麽又把玉佩塞给她,孙家还没穷到给不起束修。
「给你,当一两,我回来再赎。」说完,他快步走开。
一两?他疯了吗?!握着玉佩的李亚男只觉得手心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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