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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浅草茉莉《媚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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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7-2-4 09:47
标题:
浅草茉莉《媚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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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媚行天下》
作者:浅草茉莉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2月15日
女主角:莫亮珍
男主角:曾子昂
【内容简介】
顶着个恶女之名,恣意放肆是她的生活态度,没事就调戏是她的处世哲学,
身为国相孙女的她大胆惯了,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跟皇帝扯上关系,
想来他们的孽缘早在他微服出巡,她不长眼地吃他豆腐时就开启了吧,
虽然他总对她恶声恶气的,却帮了她许多忙,她想进宫中藏经阁他就答应,
她要帮堂妹处理渣男毁婚一事,他得知後便派人暗中施压,
这麽好的一座靠山,唯一令她感到困扰的是他总爱耍流氓,
第一次绑架她就夺走了她的吻,第二次绑架更是直接把她拐上床,
可碍於她糟糕的名声,他要先摆平一切反对声浪再接她进宫,
没想到她还来不及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就先遇上麻烦──
先前要娶她做侧妃的益王不满她的拒绝,愤而抓走她打算将生米煮成熟饭,
陛下,您再不来救人,人家可就要被吃乾抹净了啦!
楔子 分久必合新天下
五年前,天下本为大禧、大燕、鸣陆三国鼎立,後因鸣陆皇帝阴弼倒行逆施,暴政治国,导致鸣陆百姓民不聊生,大燕三皇子曾子昂遂与大禧太子蓦魏合作,拿下暴君阴弼,将鸣陆国土一分为二,由大燕与大禧共同治理。
曾子昂立下大功,大燕天子废去毫无作为的太子曾子言,改立三子曾子昂为太子。三年前大燕天子驾崩,曾子昂继位为帝,统治大燕万里江山。
第一章 整人整到皇帝头上
大燕政治清明,百姓安乐,燕都尤其繁荣,街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闹市中最大的茶馆门庭若市,里头用帘子隔成一间间厢房,人说茶馆是口舌传递之处,果然如此,隔着帘子,里头净是各家的嗑牙八卦。
「话说,咱们陛下从一个被派去大禧做质子、无权无势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今日睥睨天下的天子,这可不简单!」
「什麽叫做摇身一变,那可是建下奇功,取得鸣陆大半江山才让先帝废长立幼的,咱们这位陛下足智多谋、英明盖世,可比那平庸的益王好太多了——?」
「嘘,那益王原是太子,天下差点是他的,一夕痛失江山,怨气多得很,你还敢说他的是非!」
「哎呀,不敢不敢,算我没说,咱们换个话题……不如就说说咱们燕都最受人议论的人物吧。」
「呿,你说的是国相府千金莫亮珍是吧?这莫亮珍继七年前与自家下人有染,遭论远仪退婚後,就经常肆无忌惮地与男人在街上调情,还不时女扮男装出入妓院狎妓,一副男女通吃的模样,简直视礼教如无物,所以至今虽已是二十有二的大龄之年,仍无人敢上国相府提亲,这浪女的丰功伟业确实说不完。」
「可不是,最近她又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居然让老国相亲眼撞见她与面首幽会,气得老国相心疾发作,送回国相府後,三日下不了床,你说,这老国相一生守礼,德高望重,是天下人景仰的楷模,怎麽会有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孙女?」
「唉,老国相莫不是上辈子没烧好香,独子与媳妇十四年前搭画舫游湖却意外坠湖身亡,只留下莫亮珍一女,老国相受这打击不够,竟出了个逆孙让他蒙羞——?」
与此同时,隔壁厢房内正坐着主仆三个人,主人年纪三十不到,鼻梁高挺,长相隽朗夺目,一双清冽的眸子微微一敛,随即带给人无形的威慑力。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黑服,看似朴素,但质料不一般,非民间百姓所能拥有。两名仆人的打扮亦是低调,可气质绝非普通仆役。
主人坐在雕着茶花图形的樟木椅上,听着隔壁人的对话,浓长的眉毛下双目炯炯。他声音微沉,问着站在左侧看起来十分斯文的白衣仆人,「所以国相告假三日不上朝,是给不肖孙女气的?」
白衣仆人恭谨地上前道:「这事臣不清楚,不便评论,倒是隔壁有两位不知死活的家伙敢议论您与益王殿下,这事不可轻饶。」此人为人正直,最不喜论人八卦,何况还是女人家的事,他只在意这些人私议帝王。
「闻大人,您这都察院的总领监察御史果真不是干假的,除了负责纠察官吏纪律外,连外头百姓的言论您也不放过,不过咱们陪陛下微服出巡,不就是想听听燕都近来都发生了什麽事吗,若您这会冲过去办人,岂不是会将这事闹大。再说了,茶馆本就是口舌之地,到了这,谁能不说是非,想来陛下也不在乎这些。」说话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人。
他外貌黝黑粗犷,说到这,看一眼坐着的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一脸平静,没啥特别反应,这才继续道:「陛下问的是国相府千金莫亮珍之事,这事虽然八卦了些,但这女子的确是燕都近年来最受争议的人物,精采事蹟不断,堪称是咱们燕都的奇女子。」
黑衣人口中的闻大人正是大燕的谏官闻鹤,而黑衣人则是皇帝的御前都统、负责保护君王的武官马松,这一文一武的两人皆是大燕皇帝曾子昂的亲信,陪着曾子昂出宫体察民情,至於光坐着不说话、散发一身贵气的便是当今大燕的天子曾子昂了。
「这……」闻鹤噎住,虽说马松是武官,较不如言官善文词,但有时歪理却能说得让人接不了话。
马松问:「这个莫亮珍桀骜不逊,众所皆知,国相教孙女气病也是事实,陛下向来敬重国相,既得知国相的病因,是否要顺道前去慰问?」
闻鹤骂马松糊涂,「马大人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自家孙女的丑事,国相哪想让陛下得知,陛下若前去慰问,岂不徒增国相的尴尬?」马松毕竟是武将,虽有些口才,但论起思虑绝没有身为文官的闻鹤周全。
「说的是,说的是,我这是蠢了。」马松搔搔头,笑着认错。他与闻鹤是曾子昂的左右手,两人个性虽南辕北辙,但对彼此的认识却极深,交情好到互相指责也不用担心得罪对方。
曾子昂轻蹙了眉,「朕不过是对这位莫亮珍有些好奇,问上一句,你二人倒是生出这麽多话来。得了,国相家里的事,朕没兴趣多打听了,这就走吧。」他本想了解民情,期望听到一些针砭时弊、评论社会的事,谁知净听些废话以及无聊的事,觉得没趣,起身要走了。
马松连忙替他撩开帘子,谁知帘子才撩开,一名女子就刚好撞进来。
曾子昂身形高大,这一撞不碍事,可撞上来的女子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进他怀中,被他牢牢抱住。
那女子理该惊慌失措地赶紧离开曾子昂的怀抱自己站好才是,可她却不慌不忙地道:「哎呀,你这体格真不错呢!」她躺在男人怀中,眼底流露着惊艳,媚态无双,伸手抚上他的胸膛。
闻鹤和马松没想到会有人撞上来,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敢摸男人的身子,当场变了脸。
反观曾子昂,那样镇定,俊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贴在自己胸口上的那只白嫩小手,「朕……我这体格小姐满意?」
「满意。」这女子一张鹅蛋粉脸,大眼顾盼有神,闪烁如星,身上一件绣了花纹的玫瑰红缎子衬得她更加粉面朱唇。
他盯着她的娇颜,「小姐当众调戏男人,似乎……」这女子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实属难得一见,一般人当难以抗拒,不过他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下一刻便松开手。
她的身子立即往下落,原本水遮雾绕的俏笑瞬间消失,由喉间发出了惊呼声,「哎呀!」
所幸他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真的落地跌得难看,在她小臀吻上地面前又将人捞住。
女子一站起身,美目立即朝他瞪去,「可真没风度,被女人调戏就恼了吗?」
皇帝是能随便教人调戏的吗?!曾子昂盯着她的目光如乌云,好不阴森。
她大剌剌惯了,当没看见,美目迳自往他们走出来的包厢瞄去,「这不是苏志清的包厢?」
马松不屑的说:「苏志清?你指的是燕都首富苏焕的三子?他还没那资格与主子一个包厢。」
「喔?敢情是小女子走错包厢了,抱歉,小女子另外再找找。」她瞥了一眼曾子昂,评估着马松所说的资格问题。苏志清为人虽不怎麽样,好歹家底不错,站出来一般人还是得卖他几分颜面,可这男子身边的人却说苏志清不够格与他同包厢,这倒有点意思了,莫非这家伙也有些来头?
「苏志清是燕都有名的纨裤子弟,你一个姑娘家怎麽好单独来此见他,就不怕坏了名声?」闻鹤一板一眼地忍不住说教起来。
她闻言笑了起来,「说起名声……还不知是谁坏了谁的名声呢。」
闻鹤听见这话,愣了会,十分意外她会如此回答。
「小女子走了。」她掩嘴轻笑,转身要离去,可忽然又回过头,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朝曾子昂走过去,「你若怕这里人多害羞,咱们可约晚上无人的地方见面,今晚三更你到这里就能见到小女子,届时咱们再好好谈心。」她在他衣襟里塞了张写了地点的纸条,抛个媚眼後潇洒离去。
别说闻鹤、马松两人傻眼,就是曾子昂自己也愣住了。这女子胆大包天,触碰他的龙体就算了,竟然还直接约他晚上幽会,这到底是什麽样的女子?
他正准备要马松去查,那女子已进到一处包厢,里头传来一票男女的嘻笑声,喊的名字正是「莫亮珍」三个字。
马松咬牙切齿的说着,「这下臣不用查究便已经知道这胆大的女人是谁了。」难怪她对闻鹤说不知是谁坏谁的名声,这女子的名声可不比苏志清好到哪里去。
曾子昂微愕过後,眯起的眼中出现一丝玩味,「马松,今晚你去赴约吧。」他将莫亮珍给的纸条丢给马松。
「陛下让臣去赴约?」马松露出错愕的表情。
闻鹤立刻不赞同地道:「陛下,这女子行止不端,主动邀约男人夜里相见,您若瞧在国相的面上不治罪就算了,何必让马大人去蹚这浑水?」
「朕只是让马松去瞧瞧这女人想做什麽罢了,能蹚什麽浑水?」
马松苦着脸,「可她约的是陛下,不是臣……」陛下不是对这浪女没兴趣嘛,怎麽还想知道这女人要做什麽?
曾子昂冷睨马松,「难道让朕亲自去赴约?」
「这……那女人恶名昭彰,您、您当然不能去,去了惹腥……臣……臣替您去一趟便是。」马松愁眉苦脸,说得像是要去赴死似的。
庆阳殿内,曾子昂坐於御案前,瞪着面前表情气愤的马松,「你再说一次。」
「那女人耍您的,臣照着纸条上的地址赴约,可那原来是处满是恶臭的乱葬岗。」马松磨牙道:「连陛下也敢戏弄,这女人不要命了!」
曾子昂不禁错愕,若那女人约他去的地方是客栈、酒楼以至私宅,他都不惊讶,但约他去乱葬岗未免也太离谱,堂堂大燕皇帝被一个小女子戏耍,本来觉得好玩的事,这下变得恼人了……
「陛下,莫亮珍不知您的身分才敢放肆,要不,臣去国相府痛斥她一顿?」马松双手握拳,提出了个主意。
曾子昂不以为然,「你这一去岂不昭告天下朕让人耍了。」
「可这口气臣咽不下!」
他冷笑,「咽不下?那你打算怎麽做?」
马松愤愤地说:「明着不好教训,臣可私下收拾。」
「马大人这是要收拾谁?」
问话的是闻鹤,他和总管太监王伟一起进殿。
王伟也问:「是啊,马大人又和谁结仇了?」
「还不是那姓莫的女人,竟敢对陛下——?」
「得了,朕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去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曾子昂打断马松的话。
马松自知失言,忙住口,不敢再嚷嚷。
闻鹤闻言已知缘由,忍不住摇了头。他本来就不赞同陛下与那女子扯上关系,但陛下既然派马松去赴约了,不管结果如何,马松回来就该将这事弭平,还说什麽去收拾人家的话,万一传出去,陛下颜面何在?
王伟是宫中人精,见殿内三人的脸色,留了心眼。
通常陛下出宫,身边只会轮流跟着三个人,闻大人、马大人和他。他昨日未跟着出宫,是闻大人与马大人陪驾,出什麽事他并不清楚,但显然不是好事,所以还是别多问的好。
他没多言,将一叠名册朝曾子昂呈上去,「陛下,这是群臣送来的佳丽名册,还请陛下过目。」
曾子昂瞧着面前这一叠册子,嗤笑起来,「众卿办理政务不积极,做老鸨的工作倒是卖力。」
王伟见曾子昂动怒,马上朝闻鹤使眼色求助。自己刻意拉着闻大人一道进来,就是知道陛下最讨厌臣子干涉他的後宫事宜,可群臣眼见陛下登基三年,至今后位空悬,没个影不说,连嫔妃也从缺,长此下去哪来的皇嗣?大燕基业该如何传承?因此明知会惹陛下不快,众人仍执意要陛下充盈後宫,而闻大人乃陛下的言官,有他在场帮腔,这事会顺利些。
闻鹤立刻道:「陛下,臣不多说,您也都知道臣等的用心,您就算再不愿意,这回也请务必从中挑出几个合意的女子来安众人的心。」他盼着陛下赶紧立后,偏偏陛下为国为民,半点心思都不在女人身上,急得众人不得不相逼,自己这也是看不下去方开口。
曾子昂向来喜怒不形於色,但在这班心腹面前可没什麽顾忌,当下将御案上的杯子砸了出去。
殿上三人见他发了大火,立马心惊胆跳地跪地,「陛下息怒……」
「你们还敢要朕息怒,你们将朕当成什麽了?只要是个女的,能替朕暖床就好了是吗?这是要女人来取悦朕,还是让朕去取悦女人?」
「陛下乃万金之躯,臣等岂敢让陛下去取悦女人,陛下这是曲解臣的意思了——?」闻鹤忙着解释,另外两个较无胆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住口!你们逼朕找女人,朕还说错了吗?」
闻鹤将头用力朝地上叩去,「陛下,皇后与嫔妃可不是一般女人,您这样说是辱没了她们,再说了,臣等一心为皇嗣,您不立后、不纳妃子,如何生出太子?如何给臣民一个希望?您身为帝王,在女人之事上本就无法随心所欲。」身为言官,他勇敢直言。
王伟与马松听得冷汗直流,实在佩服他的犯颜直谏。陛下为明君,有容人之量,不过後宫之事是陛下的逆鳞,不比国政上的建言,陛下若真翻脸,治罪也不是不可能。
王伟这会可是後悔缠着闻大人送这份名册了,担心会害得闻鹤激怒龙颜而送命。
曾子昂盯着闻鹤僵硬的身躯,渐渐收起怒容,缓缓伸手去翻那叠名册,四下安静,只有他翻着册子的声音,跪地的三人汗滴到地上也没人敢去擦。
一会後,曾子昂神情讥讽,将名册朝一旁丢去,「这就叫充盈後宫?这分明是各大臣争着将女儿塞进朕的後宫,你们是想让朕认全朝的人做丈人吗?」
王伟颤声开口,「这……群臣们列这份名单不是让陛下照单全收,方才闻大人也说,让陛下从中挑个合意的……」
「挑个合意的?哼,这名单里的女人朕一个都没见过,唯一见过的就是国相的孙女莫亮珍——?」他忽然发觉什麽,皱着眉道:「等等,这里头好像没有莫亮珍的名字……」
马松撇嘴,「莫亮珍?谁敢送一个花蝴蝶似的女子败坏您的後宫,这女子莫说做您的皇后,就是做个嫔都不成样,这点国相是有自知之明的,又怎会不识趣的将他孙女列进名册里。」马松才说完这话,殿外一名小太监急忙入殿禀道——?
「启禀陛下,不好了,国相进宫时在宫门前滑一跤,人昏了过去,叫也叫不醒!」
曾子昂脸色一凛,「快将人抬进宫来,命御医前去医治,快!」他极为敬重国相莫负远,听闻莫负远发生意外,立即下令。
马松与闻鹤也急了,国相可是国之栋梁,可别真出什麽事才好!
不久後,莫负远被抬进宫中某座闲置的偏殿,曾子昂亲自去探视。
老国相莫负远是两朝重臣,今年七十余岁,原本身子骨还算健朗,但这一摔,竟是动也动不了。
曾子昂上前关切的问:「御医,国相伤势如何?」
「回陛下,国相——?」御医正要回答曾子昂的问话,这时王伟匆忙入殿禀道——?
「陛下,国相府的小姐得知国相出了意外,在宫门外请求进宫探望祖父。」
「莫亮珍来了?是谁通知她的?怎麽那麽快?」马松想起被耍之事,马上竖眉。
王伟依理道:「咱家一得到消息就通知国相府了,毕竟国相年纪大了,出事理当通知府上的人一声。」
马松撇撇嘴,「哼,此女大逆不道,来了也没用,说不定国相恰恰是给她平日的言行气到心魂不定才会失足摔跤。」
曾子昂发话,「罢了,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御医正好也向她说说国相的伤势。」他不像马松那麽不理智,虽心中也恼莫亮珍,但她是国相的亲人,没理由不让她见。再说,他倒是想瞧瞧她若发现自己昨日戏弄的人是当今天子,会有什麽反应,是会立刻跪地求饶,还是吓得晕过去?这两种情况都挺有趣的。
「遵旨,奴才这就去领人进来。」王伟被马松说得有些为难,担心自作主张去通知国相府的人错了,曾子昂的话让他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出去领人。
不一会,众人闻到一股淡香传来,抬首朝殿外望出去,老远就见穿着大红衣裳的莫亮珍风情万种地走过来,整个人恰如一枝迎风的娇艳桃花。
曾子昂眉头一皱。
马松啐声道:「打扮得这麽花枝招展,这是来探视自家祖父的伤势还是来勾引男人的?」
他这话刚落,莫亮珍便走了进来,听见後面一句,大眼含笑,回说:「这皇宫死气沉沉的,咱们陛下又是众所皆知的不好女色,小女子能勾引谁?」
床上昏厥的莫负远恰好醒过来,听见她不知轻重的话,气得立即斥道:「放、放肆,还……还不住口!」险些又气昏过去。
「祖父!」莫亮珍的视线立刻往床上的莫负远望去,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他床边,急切的问:「听说祖父跌伤了,严不严重?可还有哪里疼了?」她的表情是千真万确的焦急,显见她对莫负远是真心关切。
莫负远看了一眼四周就知自己在宫中,眼下顾不得回她的话,赶紧斥道:「你的规矩到哪去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问安!」
莫亮珍这才看向偏殿内的人,撇除一看打扮就知是御医、太监的人,还有她昨天在茶馆里见到的几名男子,对於他们会在此,她也颇感意外。再往旁边望去,哪里有皇帝的影子?她问:「陛下?陛下在哪?」
曾子昂下朝後原本打算再出宫探探民情,因此已换下龙袍改穿一般布衣,而马松是昨夜去了乱葬岗,被耍後直接进宫向他禀报,身上还穿着便服,至於闻鹤,他虽着官服,可天气骤然变冷,他是文官,身子偏弱,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曾子昂听见他咳嗽,便让王伟取件披风给他,如今披风一罩,哪里看得到官服,所以他们三人在她眼中仍是一般人。
王伟不知情况,比着曾子昂朝她喝道:「大胆,陛下在此,不得放肆!」
「他是……陛下?但他昨日去了茶馆,皇帝会随意出宫吗?假扮皇帝可是要杀头的……」她憋住呼吸,瞧见王伟面容转黑,以及自己祖父气到咳个不停的样子,愕然地道:「开、开什麽玩笑?不会吧?!他、他真是皇帝?!」
曾子昂双手负於背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没有龙袍加身,这女子自然不会想到他是皇帝,可这会知道了,她该想起昨天都对他干了什麽该死的事了吧?
他沉笑等着她吓破胆後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
她乌溜溜的眼睛转呀转地,眼波一阵流动後,蓦然朝他露出倾城倾国的一笑,「不知陛下尊容,昨天不好意思冒犯了,但小女子素闻陛下乃宽宏之人、有道明君,想必不会与小女子计较。」说完这话,她脸上的惶恐之色已不见半分。
果真是个乖张大胆的女子,不痛不痒地道声歉,再给他扣几个高帽子便想了事?曾子昂挑眉,「朕虽海量,但也不是毫无脾气之人,冒犯龙颜通常是死罪。」他有意吓她。
莫亮珍脸色微微变了,没料到皇帝会不肯罢休,正要开口再说些什麽,床上的莫负远已经急得猛咳,气急败坏地问——?
「亮珍……你冒犯了陛下什麽……还、还不快说!」
她赶忙上前拍着祖父的胸膛给他顺气,就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又厥了,安抚道:「您别急,孙女没做什麽……」
「没、没做什麽……咳咳……陛下会要治你死罪?还不从实招来!」
她不敢看他,心虚的说:「我……其实没什麽,就是昨日在茶馆撞见陛下,不知陛下身分,言语上造次了些……」
「岂只是言语上造次,你这女人还约陛下去乱——?」马松气不过,要把她做的事捅出来。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陛下,不知者无罪,小女子下回不敢了,瞧在小女子祖父的分上,您是不是……饶了小女子一回?」她看向曾子昂,眼神恳求,总算知道怕了。
祖父快教她气死了,若再知道她约皇帝去乱葬岗,这不当场气绝才怪。可她之所以约他去乱葬岗,还不是气他差点将她摔地上的事,这男人没风度,她就想整他,哪知会整到皇帝。
「还有下回!」曾子昂声音严厉。
「不、不,没下回了,绝无下回!」她保证着。
「你这逆孙,还说没冒犯,你——?咳咳……」莫负远咳得翻出眼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她大惊,「祖父!」
御医赶紧上前查看,急道:「陛下,国相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真会危及性命!」
「国相,你误会了,你孙女并未做出什麽严重的事来,只是说了几句让朕不悦的话罢了,朕不计较就是,你身上有伤,先冷静下来再说。」曾子昂瞧在莫负远的老命上,饶了莫亮珍。
莫亮珍露出感激的笑容,「小女子感谢陛下不追究。」这话可是由衷的。
他冷笑,不想去看她表情到底真不真诚,又问御医,「说吧,国相的伤势到底如何?」
「回陛下,国相摔到後脑杓才导致昏迷,现在醒来已经没事,只不过他年纪大了,骨头脆弱,这一摔将腿摔伤了,恐怕暂时不宜移动身子。」
莫负远十分错愕,「这怎麽成,我若不能移动身子,如何回国相府去?」
御医知道他的为难,却还是建议道:「这……您最好等骨头稍微癒合了些再移动为妥,要不然伤势会恶化的。」
闻鹤询问:「陛下,国相进宫议政摔伤,陛下是不是暂时将国相留在宫中静养几日再让他回去?」
曾子昂当即点头,「朕正有此意,国相年迈,因公受伤,留在宫中由御医照看,朕也比较放心。」
莫亮珍不甚认同,「祖父若留在宫中,孙女无法照顾,这可不成。」
王伟道:「莫小姐莫担心,宫中多的是人手,太监、宫女都可照顾国相。」
她立即说:「宫中人手再多也不及至亲贴心,祖父若留下,小女子也得留下亲自照顾才行。」她哪里放心将受伤的祖父交给他人。
「不行,你若留下,这宫中还不搅浑了!」马松瞪眼。
「搅浑了,什麽意思?」
「哼,莫小姐那名声还要我明说吗?」马松冷哼。
莫亮珍眉一挑,算是明白了,自己是大燕出名的恶女,留在宫中就算不生事也会搅出一池黄水,眼下怕是没人希望她留在宫中败坏皇帝的圣誉吧。她义正词严地道:「小女子是来照顾祖父的,若有好事之人污辱小女子没关系,可若污辱了陛下,那岂不愚蠢。」
「你说谁污辱陛下、谁愚蠢了?」
「我说的是搬弄是非之人,难道你是?」她冷冷地讥讽回去。
「你!」
闻鹤见马松被修理,站出来道:「陛下,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臣也认为莫小姐留下会引起非议,还是不留得好。」陛下如今後宫空虚,难保这女子不会有非分之想,众人虽极盼望陛下充盈後宫早日立后,但若对象是她,那可是极为不妥的。
莫亮珍不满地道:「陛下圣名天下皆知,难不成会因一名女子就臭掉?还是你们真以为小女子神通广大,只要与陛下同处一个皇宫,就能将陛下带坏成昏君?」
她昏君两字一出,众人无不倒抽一口气,就是曾子昂也变脸。
原本稍微恢复些元气的莫负远听了这话,一口气上不来,当下又晕了过去。
见状,她急着叫唤,「祖父!御医,还不快帮我瞧瞧我祖父怎麽了!」
御医给莫负远施针,针往人中扎下,莫负远便转醒了,可他意识模糊,有点认不出人。
曾子昂见此,瞪了眼莫亮珍。这回他可是亲眼见识到这女子的离经叛道了,想来国相几次差点被气死的传闻也不是假的,这般胆如斗大的女子他可说是第一次见到。
他心下对莫亮珍颇为厌恶,但不知为什麽,又觉得她率性敢言,矛盾地生出几分欣赏,沉思了会儿才道:「国相伤势不轻,宫中虽有人能照顾,但莫小姐说的对,旁人哪有她了解国相的需求,就让她留下来照顾国相吧。」
「陛下,您真要让此女留下?!」马松错愕。
「是啊,陛下,此女怎好——?」闻鹤也紧张了。
「不用说了,朕已决定,待国相身子稍微恢复,朕便会让她立即出宫。」
第二章 恶女入宫众人忧心
莫亮珍待在宫中侍亲之事,隔天炸锅似的传开後,众臣对此忧心忡忡,就怕曾子昂让这浪女吃了,下朝後,臣子纷纷到庆阳殿去向曾子昂进言,说此女不可留於宫中,还是尽早驱离得好,就连他走出庆阳殿,打算去御花园晒点太阳,都有人把握机会上前劝说。
一开始他还耐着性子应付,到後头简直啼笑皆非。这个莫亮珍是什麽千年女妖,居然让臣子们视为祸国殃民的毒蠍,深怕他被毒晕。
马松到御花园见驾,见曾子昂打发走某位来说莫亮珍坏话的人後,接着继续说:「陛下,众人所想皆与臣相同,莫亮珍留在宫中当真不恰当……」
曾子昂不耐烦地往长廊上去,「色不迷人人自迷,你们这是高看了莫亮珍,还是认为朕就如纣王一般,抵不住妲己的美色,将要亡国了?」自从将莫亮珍留於宫中,自己这耳朵就没清闲过,尤其马松对这事提了又提,他脾气都上来了。
跟在他身後的王伟一听,毛发都竖了起来。陛下平日脾气不显,可这番话说出来已是重打耳光,责马大人视君上如纣王般昏聩了。
马松自己也吓到了,发现近来一提莫亮珍这个女人就会倒楣,马上跪下解释道:「陛下息怒,臣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莫亮珍太浪荡、不老实,燕京的众人能不接近这人就不接近,这样的人陛下何必——?」
「得了,这女子在你们眼中可真是豺狼虎豹,朕都快成将入虎口的小绵羊了!」
马松见越解释越糟,不禁满头大汗。
这时,长廊转角处传来女子轻佻的声音——?
「我说绿儿,你肤色白腻,身量娇小,尤其这纤腰——?哎哟,让我摸摸,瞧,可真不盈一握,我要是男人,碰到你这水蛇腰也会爱不释手……」
因为是转角处,刚好是视线死角,两头互见不到对方,但曾子昂与马松一听这轻脆的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马松往曾子昂脸上瞄去,见他皱着眉头往前跨几步,跟上去,终於见到莫亮珍和那宫女绿儿了。
莫亮珍抚摸着绿儿的腰,惹得绿儿矜持不下去,颤笑个不停,她乾脆朝绿儿的腰掐了几下,绿儿更是笑得没有半点形象。
「陛下,这女子连宫女都调戏,实在不成体统——?」马松骂着,见曾子昂举手让他闭嘴,他顿时噎了声音,瞧曾子昂看着莫亮珍的眼神十分沉暗,实在猜不准曾子昂在想什麽。
曾子昂见莫亮珍站在长廊那头迎着阳光处,身上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色织锦,在阳光下显得无比耀眼,而她面前的宫女虽有几分颜色,但在莫亮珍容光映照之下顿时黯然失色。
他要再往前一步时,刚巧一名侍卫经过,便见她将人叫住——?
「宫里可真是地灵人杰,风水好,才会放眼望去女的美、男的俊,随便一个侍卫都是上品啊!这位大哥是负责哪个宫的安全?改日小女子出宫後找你喝酒!」
一个闺秀竟然主动约男人喝酒,那侍卫一愣後,脸孔微微红了,同时已猜出眼前的女子是谁,讷讷开口,「莫、莫小姐,小的不敢……」
「不敢什麽?小女子又不会吃了你。对了,你叫什麽名字?」她将宫女丢去一边,开始调戏起侍卫来。
「小的……小的姓、姓……」
「哎哟,别结巴,来,放轻松,好好说,你叫什麽来着?」她笑靥如花,一对水润的眸子望着他。
他痴痴地瞧着,「小的姓张,名起灰……」
「原来是张大哥啊!」她顾盼间给人一个亲热的眼神。
让这麽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一喊,那侍卫脸又红了,「不敢不敢……」
「怎麽又不敢了?交个朋友,哪有那麽多不敢的。」
「您……您是国相的孙女,小的……小的岂敢……」
「好吧,你不敢,小女子敢,小女子就喊你张大哥,记得啊,过几天小女子和祖父回国相府时,你可得到国相府找小女子喝酒呐。」她伸出纤纤玉手要拍上他的胸膛,可手还没碰到人家,就在空中被人抓住了。
莫亮珍讶然回头去瞧是谁抓住她的手,这一瞧,居然是曾子昂,丽颜微愕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冲着他兴奋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似的,「陛下,您来得正好,小女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求见您呢,既然您自个儿出现,那小女子也不用多想了!」
一旁的张起灰和绿儿见曾子昂脸色不佳,早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就只有莫亮珍还不知死活。
曾子昂绷着脸相当不悦的问:「朕准你待在宫里是为了让你照顾国相,你不待在国相身边侍奉汤药,却跑来调戏朕的宫女与侍卫,你该当何罪?」
她没教龙威吓到,依旧笑得风姿楚楚,「小女子是见祖父刚睡下,这才出来走走,巧遇他们,哪里调戏了?不过是与人为善,趁机交交朋友,人人都说朋友不嫌多嘛!」
「你这是——?」马松跟着曾子昂过来,见她这样耍嘴皮子,张口本想替曾子昂训斥,可想到曾子昂没准自己开口,只能憋着闭上嘴。
她人在宫外胡作非为就算了,在皇宫重地也敢无法无天!曾子昂瞪视着莫亮珍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脸,瞧她和宫女打情骂俏又打算摸自己侍卫的胸口,他越想越上火,本想修理她,可见到她那张笑脸,忽然又气不起来,只道:「你找朕什麽事?」他甩掉她的手,转身朝跪地的张起灰和绿儿摆手,让他们退下。
他们见自己没有受到责罚,松口气後惊慌失措的赶紧离去。
莫亮珍仍一脸笑嘻嘻,「是这样的,据闻宫中的藏书阁收集有全天下绝版的书籍与手札,小女子想请求一窥。」
曾子昂挑眉问:「你想进藏书阁?」依照她的品行,恐怕没读过几册书,居然会要求要去藏书阁,这令他很意外。
「是的,还请陛下恩准。」
他想起一事,问道:「藏书阁虽非寻常人能进去,不过你身为重臣之後、世家子女,进藏书阁并非是无法请求之事,可你方才说犹豫,是在犹豫不决什麽?」
「这个嘛……小女子不只是想进去,还想……」
「还想做什麽?」
「还想住在里头。」
「什麽?你想住里头?!」王伟非常吃惊,从没听说有人要求住藏书阁的。
曾子昂问:「为什麽?王伟替你安排的殿阁你住得不满意吗?」
「满意满意,王公公做事干练,尤其瞧在祖父的分上,自是不会亏待小女子,只是小女子难得有机会进宫,白天当然会以照顾祖父为要,但想趁夜里把握时间研读藏书阁里的珍藏。小女子晓得这要求过分,也不太成体统,所以迟疑着该不该提,怕回头祖父知道了又训人。」
「你真的想读书吗?你这样子根本不像爱读书之人。藏书阁里头的藏书可是大燕的国宝,你该不会想藉一窥之名盗取国宝吧?」马松摆明质疑她是草包。
她不满地一瞪眼,没好气地说:「马大人误会了,小女子进藏书阁不偷书,要偷人。」
「偷……偷人?!」马松惊到舌头打结,这女人想在藏书阁偷人?这简直胆大包天到极点!
王伟也露出吃惊的表情,这女人可真是惊世骇俗啊!
曾子昂的脸色沉到谷底,严厉地道:「莫亮珍,朕念你是国相唯一至亲,留你下来照顾国相的伤势,但你若敢玷污朕的皇宫,休想朕再念什麽情分,非得要了你的脑袋不可!」
见他变脸,她这才不敢再嘻皮笑脸,坦白道:「小女子当真是要借书和手札看,没有其他目的,只是气不过马大人那瞧不起人的态度,才会故意这麽说。」
曾子昂神情一敛,有点了解这个莫亮珍的个性了。她为了让对手气出内伤,总张牙舞爪的,什麽话都说得出口,连弄臭自己也不在乎,不过太有个性的女子可不讨喜。他不想再与她费唇舌,直接说:「借书可以,留宿不行。」
「果然不行留宿……好吧,小女子只要能进藏书阁就很感恩了,不强求留宿。」虽然有些失望不能利用晚上多翻阅些珍贵的书籍,但能进藏书阁瞧瞧已是不错,她也不再多要求,马上谢恩。
一旁的马松仍气呼呼的,照他想,陛下别说拒绝她留宿藏书阁,就是允她进藏书阁都不妥,天知道这女子会不会真的在庄严地藏书阁中搞出什麽出格的事来,毕竟他们才亲眼目睹她不知羞耻的对宫女和侍卫上下其手,这样的人有什麽干不出来的?
夜里,曾子昂来到莫负远的床前询问,「南寮水患,百姓困难,朕打算派益王前往赈灾,国相以为如何?」
莫负远伤重,见到曾子昂只能告罪躺着,无法起身相迎,听见他这话,马上赞同地点头,「陛下真知灼见,如此甚好!太后娘娘乃南寮人,对南寮自是有番感情,益王殿下念在太后娘娘面上,定会办好赈灾之事。」
太后吕氏并非曾子昂的生母,她膝下只有益王曾子言一个儿子,当年吕氏在先皇面前下功夫让自己的儿子做了太子,可曾子言终究不是帝王的料,才能、智慧样样不如年少即被送去大禧当质子的三皇子曾子昂,先皇忧心长子无能,不足以肩负治国大任,这才招回远在大禧的曾子昂,更在临终前废长立幼,同时将可能威胁曾子昂的其他皇子全分封到边境去,以稳固三子的江山。
此举自是让吕氏悲愤万千,被贬为益王的曾子言更是抑郁不甘,奈何先皇遗旨如此,两人不听从不行,重点是群臣无一挺他们母子,大势已去,还能如何?原本连曾子言也得跟其他皇子一样离开燕都,要不是吕氏在先皇临死前以死相求,说无亲子在旁侍奉,晚年必定凄凉,先皇这才同意留人,否则曾子言休想继续留在燕都享福。
曾子昂生母早逝,当年他在无人扶持之下,被吕氏安排前去大禧做质子,登基後,他依祖制仍奉吕氏为太后,只可惜母子不亲,这事世人皆知。
这回让曾子言去南寮赈灾,吕氏有了脸面,曾子言也有事做,如此多少可以减轻曾子昂与吕氏母子间的紧绷感。
「然而陛下这主意虽好,有一点老臣还是要提醒您,此次赈灾金额庞大,由益王殿下亲自押送去南寮,这个……殿下手下多,经手的人也多,难免有所损失,到了南寮,真正落入灾民手中的赈灾银两恐怕不多……」莫负远说得很含蓄。
益王贪图享乐,在先皇在世时还曾以太子的身分卖官获取财物扩建自己的东宫,此事让先皇得知,气得吐血,从此种下废太子的念头。这回益王经手大笔银钱,就怕钱还没到南寮就被挥霍泰半。
「这件事国相放心,朕已有防范,会以赈银筹措不及为理由,让益王先行,赈银後送。」
莫负远再次高兴地点头,「妙哉,益王殿下手上无钱,这就不必担忧了……咳咳……」说到欣喜处,他却咳了起来。
曾子昂亲自起身替他拍胸顺气,又倒了杯水给他。
「老臣没事,不敢劳动陛下。」莫负远慌忙地说着,不敢接下水杯。
曾子昂微笑,「国相受伤,朕不知体恤还来叨扰,是朕太操劳你老人家了,倒杯水给你也是应该的。」
莫负远不敢再违逆,终於接过曾子昂手中的水杯,但仍说:「老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应当,而陛下心中早有机杼,根本不需老臣帮忙。」
陛下聪明睿智,才思敏捷,当年就是太过深沉才会招来太后忌惮,处心积虑将陛下送去大禧,免得留在国内威胁益王殿下的地位,不过天生帝王之才的人终究不会被轻易掩没,最後先帝还是将皇位传给陛下,以陛下之智,要应付吕氏母子轻而易举。
「国相乃朕的肱股,朕心中盘算什麽,还是得经国相认可,这才放心。」曾子昂言语中尽显对莫负远的看重。
莫负远眼眶略红,「老臣能得陛下厚爱,十分感激,未来仍会为陛下尽忠职守……」说到这,他突然要求,「只是老臣请求明日就出宫回府,还请陛下恩准。」
「国相伤势未癒,御医说你至少得再卧床十日方能下床,这时不方便离宫。」曾子昂没同意。
「老臣身子好多了,不用等十日,此刻就能下床——?」
「国相何必逞强,如果是因为朕留莫小姐在宫里照顾你,受到前朝非议一事,你大可不必理会,朕不会因为旁人说什麽而感到为难。」曾子昂心知肚明莫负远想离去的理由是什麽,直接让他不用介意。
莫负远汗颜,「陛下……老臣孙女声名狼藉,老臣不想让陛下困扰,还是让老臣走吧。」他在宫中疗伤已有三日,这三日中群臣闹腾的事情,自己虽躺在床上,却也听说了,如此这般,他怎麽还有脸继续待在宫中养伤,自是快快带着亮珍离宫得好。
「不用说了,朕不会让国相冒生命危险下床的。」
莫负远折衷道:「若陛下坚持不让老臣离宫,那……那就让亮珍回府去吧,老臣不是非要她照顾不可。」
曾子昂思绪蓦然顿了一下,莫亮珍虽是国相至亲,但也不是非她不可,宫人哪敢怠慢国相,可自己却是坚持让那恶名昭彰的女子留下,这是何必……尽管心下这样想,但他仍没有让她离去的打算。
「国相还是安心疗伤吧。若因一个女子留於宫廷就困扰了朕,那岂不笑话,朕只是好奇国相名声高洁清磊,怎会将孙女教育得这般——?出人意表?」他斟酌了一下字眼才说出口,总不好让莫负远太难堪。
莫负远忽然叹了口气,「亮珍原本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没有因为爹娘死得早,无人管教而倦学,相反地,她敏而好学,常主动来请教老臣学问,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性要强了些,有些漠视教条与礼仪,不像时下女子恬静遵礼。
「不过不管怎麽样,亮珍在老臣眼中仍是个率直可爱的小丫头,要不是得知了那件事,她也不会变得——?」莫负远说着倏然住口。
曾子昂听出玄机,问道:「她知道了什麽事?」
「这个……牵扯到老臣家的隐私,恕老臣不愿多说。」莫负远情愿得罪曾子昂也不愿说,闭口不提了。
曾子昂微拧眉心,瞧出莫负远真不想说,他不勉强也没怪罪,遂起身道:「打扰国相休息,万一国相伤好不了,回头御医可有理由卸责说是朕的过错,朕还是快走吧。」他开着玩笑,让方才绷住的气氛缓和下去。
「陛下,请让老臣带着不肖孙女回去吧!」莫负远固执地再次请求。
「国相不必多说,朕不会让你带伤离去的。」他倾身替莫负远盖上被子,即转身走出去。
王伟守在外头,见他出来,立即为他掌灯。
曾子昂一路往庆阳殿走去,他奏摺未批示完,还有待努力,今夜恐怕得熬夜了。
在行经藏书阁时,忽见里头透着光,他立刻皱眉。
王伟见状,马上让人把藏书阁的守卫叫过来询问。陛下最厌恶别人浪费,夜里没人居住的殿阁一律熄灯,藏书阁白天只有具大学士身分的人可进出,入夜後宫禁,连大学士也不可能进入,没人的殿阁为何还点着灯?摆明浪费灯油,难怪陛下不悦。
藏书阁守卫说:「回王公公的话,里头有人的。」
「这麽晚了,怎麽可能有人在里头。」王伟板起脸来。
「王公公,卑职真的没说谎,待在里头的人是国相府莫小姐。」
「莫亮珍在里头?」曾子昂讶然。
「回陛下,莫小姐得您允许,每日晚膳後就过来藏书阁,一直待到子夜才走。」守卫告知。
「陛下,莫小姐应当是伺候国相用完晚膳後就过来此地。」王伟补充道。
「朕以为她请求进出藏书阁不过图个开开眼界,想瞧瞧闻名遐迩的藏书阁相貌,倒没想到她天天来,而且朕不许她留宿,她便给朕待到半夜才走。走,进去看看她是真读书还是在里头给朕胡搞什麽。」他转身往藏书阁内走去。
藏书阁由大燕第一任皇帝创建,至今两百余年,期间数代皇帝都不吝於花重金收集天下奇书,累积藏书数万,占地广大,一册册的书籍被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排放好。
因为数量之大,书架的排列极为壮观,一排排的书架让藏书阁宛如迷宫,还真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要在这数百列的书架中找人哪里简单,可这庄重之地分外安静,并不适合扬声喊人,只能在书架间逐一去找,颇费功夫。
入内後,王伟马上道:「陛下,请您稍等,奴才让人一排排去找。」
曾子昂正要点头,忽然听见一道轻微的呼噜声,他立刻往那声音处走去,只走了三排书架就找到人了。
为了方便,每排书架的角落都设置有一套桌椅,供人坐着休憩或翻阅藏书,而他找的人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他不住冷笑,嘲讽道:「以为她真能读什麽书,原来是来睡觉的!」
「不过若要睡觉,回自己床上不是比这舒服,莫小姐何必自虐呢?」王伟摇头。
曾子昂蹙眉,收起了讽笑,淡淡地道:「过去瞧瞧吧。」他走向莫亮珍,俯瞰着她的睡容,见她睡得熟,如扇子般的长长睫毛垂下,白嫩的脸庞在油灯的照映下泛着细致的红光,双唇微微噘起,彷佛欲引人一亲芳泽,睡着的她仍有一股妩媚风姿。
看着看着,他的心头莫名加速跳动,引起一阵紊乱。
王伟瞧他脸色不对,低声问:「陛下,要奴才将莫小姐叫醒吗?」
他摆摆手,「不用,让她继续睡吧。」他稳了稳心跳,改往她桌案上的一叠书册瞧去,全是几位已逝书法大师的手本真迹,每一本都是绝版品,价值连城,而想要一口气拥有这麽多绝品,唯有大燕的藏书阁而已。
原来她对书法有兴趣。
曾子昂瞄见压在她脸颊底下的是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上头的笔墨还未全乾,沾了些在她的肌肤上。他轻轻去抽那张纸,惊动了她,她扭了扭颈子,他以为她要醒了,没料到她眼也没睁开过,继续睡。
他见她睡得毫无防备,不禁失笑,心中有几分羡慕。自他出生起,处在这争斗不休的宫中就不曾一日好睡过,即便当了皇帝,身旁仍不乏一些狼子野心、利慾薰心的人物,想要安枕不容易,哪像她,怡然酣睡,可以不理俗务。
他的目光朝抽出的纸张看过去……
「陛下,莫小姐的字怎麽跟这些已故的书法大师之作一模一样?」王伟在一旁瞥见後低呼。
曾子昂也十分惊讶,立即比对桌案上那些大师的手稿,「不管笔法、笔触、笔锋,几乎足以以假乱真,不明的人肯定会以为这是真迹,她居然能模仿别人的笔迹!」
「是啊,奴才以为莫小姐是个草包,不想她竟也有这等才能!呃——?奴才放肆,不该说莫小姐是草包的。」惊觉自己说错话,王伟忙认错。
「小女子以为王公公是这宫里最有口德的人,原来不是。」莫亮珍醒了,张开眼瞪着王伟。
王伟一脸尴尬,「莫小姐醒了……」
「再不醒,都给人骂到头上来了,小女子被骂成这样,还能活下去吗?」她说得夸张。
王伟再怎麽说也是曾子昂身边的总管太监,就是王公大臣们见了他也要客气几分,哪里遇过嘴巴这麽刁的人,一时被堵得说不了话。
「你草包是公认的,朕的总管太监说你几句,值得你这副模样吗?」曾子昂撇嘴。
「陛下也认为小女子是草包?」她带着不满与委屈的问着。
「不是能模仿几手字就不是草包,头大没脑,脑大长草,空有其表,没有内涵,一样是草包!」
莫亮珍噎住,没想到这个皇帝平时看起来十分温和,骂起人来居然这麽快狠准,而且还不带脏字。她难得吃瘪,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後才道:「陛下怎知小女子没有内涵?您认识小女子很深吗?」
「你『盛名』在外,还需要深交才能了解吗?」
她气得磨牙,「小女子是得罪过您,不小心约了您去乱葬岗,可您没去吧?既然没吃亏,您又何必记恨小女子,对小女子有成见。」
她当日一时兴起,想戏弄他,胡乱将自己早已备好、打算找机会捉弄人的地址给了他,提出邀约,但他可是皇帝,哪可能真的去赴约,若去了岂不成笑话,且受此大辱,他又怎麽会原谅她,不将她割喉放血才怪,所以她断定他没去乱葬岗。
提到乱葬岗一事,曾子昂心中就来气。自己虽没赴约,但这胆大的女子竟敢整他,自己虽制止马松教训她,不表示这事就这样算了,而她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地提出来。
他乾脆痛斥,「国相年迈,膝下只有你一个孙女,可你顽劣不肖,轻浮无知,连累国相背上教导无方的恶名,毁他一生清誉,这般劣女,旁人对你有成见也是你自己造成的!」
她这回当真被骂得哑口无言,自己确实是不肖孙女,祖父一生清风峻节、高才大德,受人敬仰,却因为她而让他的贤名有了污点,这点她最为愧疚。
「藏书阁不是供人睡觉的地方,若要睡觉,以後就别来这了!王伟,撵她出去,通知守卫不许她再进藏书阁。」他交代完,拂袖而去。
王伟难得见曾子昂当众发脾气,吓得不知所措,半晌回神後忙撵莫亮珍出去,之後赶紧追自家主子去了。
莫亮珍被赶出藏书阁,站在外头有些失神,「不是都说皇帝温文儒雅,脾气极好吗……可这人怎麽说翻脸就翻脸,突然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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