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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梦南迪《娘子不温良》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1-5-19 17:41
标题: 梦南迪《娘子不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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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娘子不温良》
作者:梦南迪
系列:蓝海E1058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05月26日

【内容简介】

无情无爱还是个杀手,这样的女子谁敢娶?
凤怡年(手举高高):选我选我,我愿意为你死!

四年前的一面之缘,燕十三从此对富商凤怡年念念不忘,
还让以杀人为生的她第一次浮现想好好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他的手因为被剑划破受了伤,她二话不说帮着呼呼,
他遭到刺客追杀,她抢在前头清除危机,甚至以身挡暗器,
而他对自己也是呵护备至,一刻都不肯分开,可黏乎了,
可就在她努力运转脑袋,想着该如何才能跟他永远在一起的时候,
她却发现他跟另一个女人过从甚密,甚至已经谈婚论嫁……


  楔子 女杀手燕十三

  燕十三,芳龄十九,是个杀手,她的眼里没有活人,因为活人换不得银子,一个人头百两黄金,无论男女老少,执行任务时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们一家是从北向南逃荒的难民,当时她还叫做阿扶,没多久父母亲相继饿死在路上,父亲临终时将身上最后半块红薯塞到她手里,告诉她要活下去,那年燕十三仅仅六岁,为此不管草根树皮还是虫子溪水她都吃,就是为了活下去。

  燕十三有个师傅,他自称「鬼王」,师傅常年戴着面具,十三年来她从未见过师傅真容。

  那日在市井与野狗抢食,她手脚并用,先是压住了才五个月大的野狗,继而抓起手边的一块碎石狠狠砸在了狗头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双手,她从狗儿的嘴里夺得一小块包子皮,就着手上的血胡乱塞进嘴里。

  「为何要杀它?」戴着银色面具的鬼王挡住了照在燕十三身上的阳光,她的眼睛似狼般凶狠、狡诈,可他却极为喜欢这双眼睛。

  「它抢了我的包子,该死。」那包子是她冒着被人打死的危险偷来的,抢她的食物,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该死。

  燕十三将那野狗丢弃在墙角,把手上的血涂抹在墙壁上,转身就走,她头发凌乱,身上衣不蔽体,个子十分瘦小,若是不细细瞧去,根本都分不清是男是女。

  「拜我为师,我教你功夫,你替我杀人,如何?」

  「管饱吗?」燕十三回过头,她所求不多,只想一日三餐能吃个饱饭。

  「管。」

  燕十三转过身,右手在破烂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尽量使手心干净一些,接着毫不犹豫的牵起陌生男人的手,「走吧。」

  她不太明白拜师具体为何,也不知道功夫为何物,但她知道何为杀人,就如同她刚刚杀了那畜生,杀畜生是杀,杀人亦是杀,只要日后能吃饱饭,她就干。

  「哈哈哈!有趣,你这小姑娘当真有趣至极,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了。」鬼王握紧她的手,「日后你就随我姓燕,你如今排行十三,就名十三吧,记得了吗?」

  走出无人的小巷,燕十三挺直了腰杆,点点头,「记得了。」

  从那日起,世上再无阿扶,只有燕十三。

  鬼王有很多徒弟,男男女女,都是街上流浪的乞儿,可活下来的却没有几个,他们不是死在鬼王手里,而是死在同门相残。

  拜师的第一天,燕十三就杀了个男孩,比她高、比她壮,燕十三被他按在地上,脖子被骨瘦如柴的枯手卡住,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可她不能死,父亲说了要活下去,于是她攥起拳头,朝着男孩的眼睛打了下去。

  男孩吃痛,手下松了力气,燕十三立刻挣脱,见男孩的双手被长长的铁链锁住,她用铁链环住男孩的脖子,男孩哭叫着,痛苦的挣扎,燕十三却毫不在乎。

  最后男孩死了,燕十三得到了五个包子,她缩在墙角,像受伤的小狗一般舔拭着手臂的伤口,而后一股脑的将两个包子塞进嘴里,燕十三没有哭,在她眼里,人命和畜生的命没什么不同,死了就死了。

  就这样,燕十三成了鬼王的得意门生,因为她最狠也最无情,十五岁就能独自出任务,四年间从未失手,她的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那是鬼王给的,鬼王门下活下来的只有四名弟子,可只有燕十三一人有面具。

  「你就是我,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妇人幼儿,一个人头百两黄金,这世间的人没有你杀不得的。」

  燕十三从鬼王手中接过面具,戴在脸上,挡住了无情的容颜,「是,师傅。」

  比起寺庙燕十三更喜欢义庄,比起活人她更喜欢死人,比起儿女情长她更喜欢手起刀落……可是杀了这么多人,她还是不喜欢血腥味,反而更喜欢包子的香气,一辈子都吃不厌。

  第一章 花船上的相遇

  鬼谷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掌门名为鬼王,他手下有四大高手,不知男女,也无人识得他们的面容,因为知其身分的人都死了。

  鬼王是个疯人,一个人头百两黄金,只要他接了帖子,权贵也好乞丐也罢,这人定会身首异处,可这杀人的帖子鬼王也不是每个都接的,他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心情,没人能摸的清他。

  鬼谷在江湖上是个谜,一提起鬼谷,江湖侠士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除了一个人头百两黄金的规矩,其他竟是什么都不知晓,就算名门正派有心想要替天行道,却遍寻不着鬼谷的老巢,好在鬼王门下只有四名弟子,成不了什么气候,江湖人士也就不再揪着不放了。

  燕十三喜黑衣,因为耐脏,鲜血溅了上去也瞧不出来,她的粗布包里包着三颗人头,新鲜的还滴着血,她将行囊交给门口守着的光头小厮,无须多言,燕十三负责杀人,光头小厮负责将人头交给买家,一切都是规矩。

  「哟,十三回来了。」一名白衣公子手持摺扇飞身登上房顶,坐在燕十三身边,清风吹过,燕十三身上传来一股刺鼻的血气,他挪了挪屁股,拉开两人的距离,「既然回来了,不妨先去清洗一番,换件衣裳,你那几个破包子,无人同你争抢。」

  「与你无关。」燕十三嘴里塞着第三个包子,手中的油纸包还有四个,这包子她一口气能吃十个,可惜今日她回来晚了,镇上的老板说只剩七个。

  「我排行第七,怎么着你也得唤我一声师兄,小丫头没大没小的。」燕七解下腰间的酒囊,「别噎死了。一个姑娘家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吃个包子而已如同饿狼扑食似的,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德行,不知长进。」

  「谢谢。」燕十三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油脂,不客气地接过酒囊喝了一大口,下一瞬她连着嘴里的包子都跟着吐了出去,「燕七!这是酒!」

  「哈哈哈哈哈……」燕七笑弯了腰,右手的摺扇在胸前猛扇,「燕十三啊燕十三,你还真是蠢得可爱,这是酒囊,里面不盛酒难道盛水吗?」

  「我不喝酒。」燕十三扣上木塞,将酒囊塞回燕七怀中,盯着被她吐出去的半个包子,包子是白菜猪肉馅的,还有好大一颗,她把手伸了出去,想着房顶上不过都是些尘土罢了,吹一吹还能吃的。

  「燕十三!你不是在街头巷尾游走的畜生,你是个人,活生生的人!」燕七握住她的手,力道极重,燕十三的手立刻红了。

  燕七若走在街上,路人皆会以为他是名门之后,举手投足间贵气又不失文雅,他待人彬彬有礼,笑起来一双眼睛好似月牙,他还喜穿白衣,这是燕十三最为讨厌的,白衣上的血迹最难清理。

  「人和畜生一样。」燕十三倒是没和燕七较劲,少吃半个包子而已,犯不着和燕七打一架。

  「你!」燕七卸下了贵公子的伪装,显然气得不轻,「不说这个了,师傅将你卖了。」

  他今日过来是为了重要之事,可不是为了这半个破包子。

  「谁买我的人头?」燕十三无所谓,吃下最后一个包子,将油纸团成一团,刚想将手上的油渍蹭到石头上,闻得身边一声轻叹,随后一条帕子递了过来,纯白色的,上面还绣着荷花。

  「不用。」燕十三没去接,这帕子太白了,她的手脏,不配。

  燕七将她的手腕握在手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帮她擦拭污垢,「无人买你的人头,这次不是让你杀人,而是让你护人。」

  他们鬼谷一向只接杀人的买卖,这还是第一次,师傅接了护人的生意。

  「我不会。」燕十三望着远方的斜阳发呆,「我只会杀人,不会护人。」

  「由不得你,师傅已经接下,让我传话于你,三个月后抵达姑苏,到时自会有人和你接头。」燕七帮燕十三擦干净双手,收起手帕,打量着她的侧脸。

  燕十三是个美人,也很像他那个命薄的妹妹,倘若妹妹能活下来,也定会出落得如燕十三这般好看。

  「从鬼谷到姑苏快马只需一个月。」

  「那你就骑头驴去!」在燕十三面前,燕七那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总是破功。

  「好。」燕十三认真的点了点头,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你去哪儿?」

  「买驴。」燕十三运起内力,几个起落就是几丈远。

  燕十三的轻功可谓上上乘,在鬼谷中仅在师傅之下,燕七望着她的背影,果断放弃去追人,十五岁出师,杀人无数,燕十三并不是需要他护在身边的妹妹。

  燕七收起摺扇,单手一摇,接下袖中的玉笛,恣意地吹奏起来。

  鬼谷师徒杀人如麻,可这隐匿在深山峭壁上的宅院却好似人间仙境,江湖中能登上这悬崖之人可谓凤毛麟角,这就是多年来无人能找到鬼谷老巢的原因。

  燕十三右手提剑,左手牵着驴绳,周围频频传来笑声,她回头瞧了一眼,那些人好像在笑她的驴。

  天要黑了,前方百步有一家客栈,燕十三肚子咕噜噜的叫着,她骑在驴上摇摇晃晃,想着燕七说的对,以这头驴的脚程,赶到姑苏确实得要三个月。

  燕十三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还是挺喜欢燕七的,不为别的,只因燕七聪明,在他那就没有解不开的问题。

  燕十三觉得自己很笨,所以她很喜欢聪明人。

  「收拾一间客房,好好喂我的驴。」燕十三走到店门前,从怀里掏出银子高高抛起,刚好落到小二手心里,「再给我买十个包子,去你们这县城最好吃的包子铺买。」

  纵使美味佳肴摆在面前,燕十三还是最喜欢包子。

  燕十三出手向来大方,这些年她虽然没算过具体砍下了多少个人头,但是师傅分给她的银子却不少。

  燕七经常念叨,他们这种有今日没明日的人,保不准哪天就死在刀光剑影之下,无亲无故的,留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想吃什么便吃、想买什么便买,出门在外不能亏待自己,要住就住最好的客栈、要吃就吃最美味的食物。

  燕十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最想吃的就是包子,客栈什么的她不挑,只要安静便可,柴房也能睡。

  店小二引着燕十三前往客房,又将燕十三的驴牵去了后院,紧接着马不停蹄的跑去城西的包子铺买包子,这一番折腾下来,衣服都湿透了。

  「姑、姑娘,宁城最……最……最好吃的包子。」他气喘吁吁地道。

  给银子的都是大爷,况且这位姑娘手持宝剑,定是位闯荡江湖的侠女,店小二可不想招惹什么麻烦,这一路都将包好的包子揣在怀中,生怕包子凉了,惹得侠女不高兴。

  「多谢。」燕十三赏了店小二几颗碎银子,接过包子,还热乎着呢,她心中一喜,热包子总归要比冷包子好吃。

  「外面为何这般吵闹?」她急不可耐的打开油纸,边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边问。

  「姑娘,今儿个七月七乞巧节啊,等日头落了,姑娘们都要去河边点河灯,姑娘不妨也去瞧瞧。」

  「乞巧节是什么?」店小二说话间,燕十三又塞了个包子进嘴。

  店小二张着嘴被问愣了,不知这位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捉弄,「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想求个好姻缘……」

  店小二一边比划着一边向燕十三解释,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竖起两根手指,一个代表牛郎,一个代表织女。

  「哦。」燕十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并没有太大兴致,将第三个包子塞嘴里就关了门,将店小二和门外的吵闹都挡了下来。

  她喜静,早知道今日城里这般吵闹,她就会选在荒郊野岭露宿,随便找棵树凑合一夜也行。

  吃过包子,燕十三躺下,她除了杀人无事可做,平日里总是这般看着房梁发呆。

  客栈临街,日头一落窗外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声靠一层窗户纸根本挡不住,燕十三微微皱眉,最后决定出去瞧瞧。

  她翻身下床,将长剑包在布中,背在身后,剑便是她的命,无论去哪儿她都要带着。

  燕七总说她身上没有人气,燕十三走在街上,女子们穿着薄纱裙,双手捧着河灯,街上热闹极了,想来这就是人气吧。

  其实燕七说的不完全对,与其说她没有人气,不如说她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个飘荡在世间的孤魂,周围往来的人彷佛都看不见她一般,他们欢天喜地谈论的话燕十三听不懂,不知他们为何高兴、为何大笑、为何喋喋不休。

  不过燕七一定能懂,燕七也是喋喋不休的人,她则是像师傅,两人都是话少之人。

  「快看啊,今夜的花船可真多!」

  「那不是花魁的船吗,也不知哪位公子有幸能登上。」

  「今夜有得热闹了,听说还有烟花呢。」

  燕十三耳力极佳,周围的声音她都能听清,花魁是什么燕十三不知,但是远处的花船确实是极好看的,河面上还漂浮一盏盏各色模样的灯。

  「姑娘,要不要买一盏河灯啊,乞巧节点河灯,求一份好姻缘啊。」步履蹒跚的老妪走到燕十三身边,她手里捧着一个玉兔形状的河灯,那双手上满是皱纹,指甲泛黑。

  燕十三身边还站着几位姑娘,老妪刚想推销自己的河灯,没承想那几个姑娘见着她满是嫌弃,急匆匆的走远了。

  「唉……」老妪叹了口气,本就佝偻的身姿更低了三分。

  老妪手上捧着一盏灯,手腕上还挂着三盏,燕十三接过老妪手上的河灯,掏出一吊钱扔到她手上。「我要。」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用不着这么多……」老妪手脚慢,频频摇手摇头。

  燕十三不打算废话,连余下的三盏灯都不要了,转身离开。

  「姑娘……」老妪抬腿想去追,但不知是那姑娘脚步太快,还是她老眼昏花,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人群里便再也寻不得那姑娘的身影。

  燕十三来到河边,学着姑娘们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将玉兔河灯放到河水中,身边的姑娘放下河灯后都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祈祷今生能寻得良人,一辈子白首不相离。

  燕十三望着远处最亮的那条花船,不知为何,她想上去看看,在船上眺望河岸,人群、河灯,又会是一番何等景象呢……

  就在这时,黑夜中有三艘小船快速靠近,小船上的人登上花船,岸上的喧嚣声盖住了船上的打斗声。

  女人的嘶喊声传入燕十三的耳中,人命在她眼中不值一文,但这回她却决定出手,不是为那船上的人,而是找到了登船的藉口。

  「神仙!看、快看啊,是会飞的神仙!」孩童指着河面,边跳边叫道:「是织女,是织女下凡!」

  「胡说什么呢,那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可不是什么神仙,那叫轻功。」大人揉着孩童的脑袋纠正。

  那花船离得远,人们听不见、看不见,不知花船上的人此刻正经历死劫。

  「会功夫就是好啊,瞧她这是登花船吧。」

  「那可是花魁的船,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

  「走南闯北的江湖侠女,谁知道人家脑子里想什么呢……」

  「追命」是燕十三手中宝剑的名号,是师傅送的,名字被刻在剑鞘上,燕十三从未问过剑名的来历,她没兴趣,剑于她来说是命,是因为这是她杀人的工具,仅此而已,剑在人在,剑毁人也差不多要亡了。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花船上的姑娘们抱头聚在一起,被围在中间的女子便是岸边人口中所谓的花魁,花容失色,头饰散落一地,华服被婢女踩在脚底。

  这就是花魁吗?不好看。燕十三用手中的追命挡下一记暗器。

  「什么人?」杀人者面带黑巾,瞧不见真容。

  这些人为的不是花魁,而是船舱里的人。

  「我想赏月。」燕十三抬头瞧着皎皎明月,她改主意了,岸边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反倒是今夜的月亮比较好看。

  「不想死就快滚——呃?」为首的蒙面人话音刚落,握剑的手松开,双手还未抬到脖子处,鲜血便急喷向甲板,脖子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人应声倒地。

  「我想赏月……」燕十三说话慢,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蒙面人一窝蜂的冲了上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燕十三出剑的速度极快,脚下凌厉的步伐得鬼王亲传,倒地的人甚至都未曾看清她的招式,便已经去见了阎王。

  「姑娘既是想赏月,不妨落坐同我一起。」沾了血的纱帘被人掀开,一道男声响起。

  「小心。」燕十三抛出剑鞘,刚好为男子挡下暗器,下一刻追命的剑锋已经划过了那名黑衣人的脖子。

  今日所杀之人不为钱财,她不用将他们的头颅砍下,倒也省了不少功夫。

  燕十三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所以若是遇见了相熟的活人,燕十三绝对会认出,而眼前这人她刚好认得。

  仙子。燕十三微低着头,不自然的微微扬起嘴角,心中默念。

  「姑娘?」男子捡起剑鞘,走上前递到燕十三面前,「多谢姑娘今日救命之恩,在下凤怡年。」

  凤怡年,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好听。燕十三从凤怡年手中接过剑鞘,习惯性的将长剑穿过手肘,用衣袖擦拭宝剑。

  追命嗜血,她却讨厌血。

  「敢问姑娘芳名?」好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四年前初见,燕十三唤他仙子,那时她以为他是女子,他身着水蓝色的长衫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露出侧脸来,薄唇微张,也是同样的一句话——

  「敢问姑娘芳名,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必定登门答谢。」

  「阿、阿扶。」燕十三不敢上前,那么好看的人,她怕自己污了他。

  「那你姓什么啊?」船坞里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稚嫩,话音奶声奶气的。

  「我……」燕是师傅的姓,她已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只记得爹娘都唤她阿扶。

  凤怡年一身红衣,此时衣袖被河面上的微风吹起,燕十三直直的看着,移不开眼睛。

  燕七说,若有朝一日她瞧见一个男人时会移不开眼睛,心脏咚咚咚的狂跳着,还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这便是喜欢。

  可她为何会喜欢他?因为……因为他好看,对,就是这样。

  凤怡年走到燕十三身边,用衣袖帮她擦拭手上的血,红衣染了血全然瞧不出,就和她的黑衣一般。

  「阿扶姑娘,请。」

  燕十三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姑娘的问题,正巧凤怡年邀她赏月岔开了话题,她心中欢喜,连忙点头答应,「嗯。」

  船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蒙面死人,被称作花魁的女子早已吓晕过去,围在身边的侍女抱成一团,昏的昏,哭的哭,无一人敢抬头。

  燕十三赶路时在义庄睡过,在坟堆睡过,杀人杀累了,有时她也会就着满地的尸首,抱着剑在墙角小憩片刻。

  若是有活人,她是万不敢打瞌睡的,但是死人她不怕,所以当凤怡年邀请她坐下一同赏月时,燕十三觉得再正常不过。

  「公子的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重了,那姑娘满身血气,公子还邀她赏月。」刚刚冒头的小姑娘匆匆退回了船坞,船坞中还有个男童,年纪与她相仿。

  男童正在收整手上的鞭子,鞭子上染着血,他嫌弃的用帕子仔细擦拭着,「风雅。」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她走路时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不悦的拍着男童的脑门,小声道:「同花魁在船上赏月叫风雅,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在满是尸体的船上赏月,这叫诡异。」

  「哦。」男童歪着头想了会,「有道理。」

  「你个呆子。」小姑娘骂了一声便气鼓鼓的走去一边不再理他。

  凤怡年抬头赏月,燕十三侧头看他。

  「好看吗?」凤怡年抬头浅笑,他笑起来眼中像映着桃花,让燕十三移不开眼。

  「好看。」

  鬼谷的规矩,师傅问话,有问必答,就算燕十三不喜说话还是要开口,但燕十三并不讨厌凤怡年跟她说话,只是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只能一问一答,凤怡年不问,她便瞧他。

  「我和月亮比,谁更好看?」

  「你。」燕十三毫不犹豫的回答,冰凉的手指抵上了他侧脸,他的脸是热的,还有些泛红,「你比月亮好看,比……比花魁好看。」

  他是这船上最好看……不,是她十九年来见过最好看的人。

  「哈哈哈哈哈……」凤怡年笑弯了腰,任由燕十三的手在他脸上轻抚。

  四目相对,透过燕十三的眼睛,他看到了思念已久的那抹纯粹,她杀人不眨眼,可却又是孩童心性,所有的情绪都映在眼中,从不会骗人。

  「阿扶喜欢我?」凤怡年将脸凑近了些,让燕十三将手掌都贴在他的脸颊上。

  「我的妈啊……」船坞中的小姑娘张大了嘴巴,像是见了鬼一般,她双手搭在男童的肩膀上,使劲的摇晃着,「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公子他可是最不喜和人接触的,连穿衣都不用下人伺候,可眼下……」

  「不瞎,看见了。」男童微皱着眉,虽也是惊讶,却没小姑娘那么夸张。

  「喜欢!」燕十三认真的点点头。

  「只喜欢我一人?」

  凤怡年话语暧昧,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只怕此刻早就慌乱的跑开了,才刚见面,还只互道了姓名,余下的什么都不知,竟就将「喜欢」二字说出了口,谁人受得住啊。

  燕十三想了想,「不,我还喜欢师兄,喜欢师傅。」

  若是没有燕七,她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燕七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狰狞得像一条极为恶心的虫子,那是为了救她所致。

  燕七本也是好看的少年郎,却因为那一道疤,整日将人皮面具戴在脸上。

  至于师傅,若是没有师傅,她还会活着吗?燕十三不知道,因此姑且也将师傅算作喜欢的人吧。

  凤怡年闻言有些微不悦,但他很快嘴角轻挑,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可最喜欢的一定是我吧。」

  「嗯。」燕十三点头。

  是的,她最喜欢的是他,四年前她就喜欢他,四年过去了,她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的那份欢喜也从未褪去。

  「我也最喜欢阿扶。」凤怡年的手指勾过燕十三的下颚,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还是这么重的血气,无论何时她身上都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杀了太多的人,连佛祖都度不了她。

  「也是因为我好看吗?」燕十三问道。

  「是啊,阿扶比月亮里的嫦娥都好看,可我喜欢阿扶,不单只是因为阿扶好看。」

  「还因为什么?」燕十三想知道,急迫的想知道。

  燕七说她是个慢郎中,除了杀人时着急,其他时候皆是慢悠悠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因为阿扶功夫好啊,可以保护我。」凤怡年像是在哄骗孩童一般。

  这话若是正常人听了,肯定会认为他是脑子坏了在说胡话,可他遇上的偏偏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燕十三。

  「嗯,我可以。」她真的可以,师傅不是让她去姑苏护人吗,她不只会杀人,也会护人。

  船坞中,小姑娘一脸困惑,「公子生病了吗?好好的人怎么今儿个总说胡话。那女人什么来路啊,怎么把公子弄得都不正常了,还有这些刺客,幕后主使是谁,我们这一路可是招惹上什么人了?」

  「不知。」男童回答。

  「说来奇怪,公子何时在意过什么乞巧节,却花重金拍下登上花船的机会,我们明明是要赶回姑苏的,都在这里耽搁三日了,公子说要等人,难道等的就是她?」

  「不知。」

  「哼,你就是块木头,一问三不知,要你有何用。」小姑娘颇为生气,狠狠的瞪了男童一眼。

  这时候,燕十三突然像是被烫着了,猛地把手收回来。

  「不知姑娘独自一人要去何处?」凤怡年温和地问,她明明最喜欢摸他了,她总说他皮肤细腻,总是摸不够,好好的为何要将手收回?

  脏,她的手太脏了,她的一双手是在鲜血里浸泡着的,燕七说他们鬼谷的人没一个干净,其中就数她的手最脏,因为她最无情也最冷血,她的血是冷的,她的心是冷的,她的身体亦是冷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毫无人性可言。

  他是天上的仙子,她不能弄脏他。

  「姑苏。」燕十三将双手收回衣袖中,再也不敢碰他了。

  「巧了,我也要前往姑苏,阿扶,咱们一道可好,保护我。」

  燕十三的手足无措他都看在眼里,来日方长,凤怡年,你亏欠她的,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嗯,你放心,有我在,无人能伤你,我会砍下他们的头。」燕十三认真地道。

  船坞里的小姑娘身体一抖,她回头瞧了眼身后的男童,他也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燕十三是江湖上顶尖的杀手,只有在地狱里爬上来的人身上才会带着这能够震慑对手的杀气,可燕十三说话时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神情,用这种神情说话,只会让人更加恐惧。

  「阿扶。」凤怡年唤着她的名字。

  「嗯,你……」燕十三欲言又止。

  她想问问,他还记得她吗?

  「今夜初遇阿扶姑娘,没想到会这般投缘,想来是你我上辈子注定的缘分。」

  这话使得燕十三断了最后的念想,果然,他不记得,不过没关系,她记得就好。

  阿扶,我们两世的缘分,我躲不掉,你亦逃不开。

  上一世他辜负了善良的阿扶,所以老天爷让他重生,好弥补对阿扶的亏欠。

  他凤怡年何时在乎过什么乞巧节,男人们趋之若鹜的花魁,在他眼中不过是个陌生女人,路上迎面相遇都不会偏头多瞧一眼。

  可是阿扶说过,七月七,她在宁城的河边放了一盏河灯;七月七,她登上了花魁的船赏月;七月七,她在宁城吃了十个包子……上一世的七月七,阿扶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唯独没有他凤怡年的身影。

  阿扶说话温吞,沉默寡言,即便心悦凤怡年,也很少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往,唯一说过的就是这段经历。

  可当时他心中对这番话只有鄙夷,鬼谷的杀手又如何,就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罢了,一个乞巧节也值得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许久后,凤怡年方才明白,这一天是阿扶十九年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她没有杀人,吃了最喜欢的包子,她第一次放河灯,第一次知道何为乞巧节。

  这一日,她过的如平常女子一般。

  因此这辈子,凤怡年在宁城等了三日,他相信阿扶一定会来,七月七这一天,阿扶心中一定会有他的身影。

  「公子,当真要带着她一路同行?」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从船坞里跳了出来,男童根本来不及将她拦下。

  「念湘,这里可有你说话的分?」凤怡年在笑,可声音却是冰冷的,他不曾转身去看念湘,双眸只定在燕十三身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公子!」念湘气得直跺脚。

  眼前的女人来历不明,出手毒辣,惹上这号人物绝对不会有好事,如今还要与她同行,一路上不知会不会惹上其他麻烦,他们身后已经跟着尾巴了,若是再来几个寻仇的,那可真是头大。

  「念湘,你若再开口说一个字,我保证让你日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子息怒,念湘打扰了公子同姑娘赏月的雅兴,念清这就将人带下去。」念清跳了出来,一手提着念湘的衣领,一手捂着她的嘴,生怕她胆大包天的再说出什么话来,急忙将人拖回船坞。

  「阿扶莫气,家奴不懂事,我会教训他们。」

  燕七说,这人间的怨恨都离不开柴米油盐,欠债还钱,人活在世,王公贵族要银子,贫民百姓也好银子,连他们鬼谷也离不开银子,一切的爱恨情仇都离不开钱财,刚刚那小姑娘应是怕她路上蹭吃蹭喝。

  「我有银子。」燕十三掏出钱袋打开,里面金银颇丰,「一路上吃饭住店无须你出钱,我、我为你杀人也不收银子。」

  一个人头百两黄金是鬼谷的规矩,但不是她燕十三的规矩。

  「阿扶快将钱财收好,不能让其他人瞧了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凤怡年帮燕十三收好钱袋,「今夜可点了河灯?」

  「点了,可不知漂去哪儿了。」燕十三后悔这么早放河灯了。

  兔子好不好看,燕十三从未仔细瞧过,露宿荒林时她都会打野兔来吃,扒了皮,掏出内脏清理一番,在肉上抹盐巴烤着吃,虽没有包子好吃,但也是极为可口的。

  「待明年乞巧节,我同阿扶买河灯,一同点上可好?」

  燕十三咬着下唇,若是明年今日她有任务在身,要去杀人怎么办?

  师命不可违,师傅说,鬼谷弟子若是违背了师命,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她不想死,她还想同凤怡年一起点河灯呢。

  「怎么了?不想吗?」凤怡年掌心生汗。

  她是喜欢他的,上辈子他是个榆木脑袋,没有看出她眼中的爱意,直到她万箭穿心倒在他怀中……

  凤怡年,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这是她最后留下的话,上一世她违背了师命,用命来护他,是他对不住她,更是他害苦了她。

  「想。」她怎么可能不想呢。

  燕七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透的事便不要想,待到了时候,一切便都明了了,现在她只要遵循本心即可。

  凤怡年笑了,他的阿扶果然还是喜欢他的,上辈子喜欢、这辈子亦然。

  「念湘,将姑娘们送上岸去,记得赔老板的船钱。」

  「是,公子。」念湘恭敬的道,不敢再对燕十三有任何质疑。

  婢女们哭哭啼啼的将花魁抬到刺客的小船上,念湘划船将人送上岸。

  燕十三不敢再去触碰凤怡年,只毫不避讳的打量着他,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

  「阿扶既喜欢看,那我便凑近了让阿扶瞧。」凤怡年倾身过去。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燕十三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嗯。」

  「念清,天色不早了,我们走。」

  「是,公子。」念清飞身上了小船,撑起竹竿。

  凤怡年欲要去拉燕十三的手,没承想燕十三却闪开了,「手脏。」

  「不脏。」凤怡年不解,他方才明明将她手上的血都擦干净了。

  「师兄说,我这双手沾了太多的血,洗不干净。」他们鬼谷弟子一入鬼谷,便已坠入十八层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上一世,她喜欢他,可直到临死前才敢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因为她深知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胸口处传来隐隐的痛意,他还想去拉燕十三的手,可是她依旧躲他,凤怡年不想勉强,便将袖子送到她手边,「那拉这个,刚刚也染过血了。」

  上一世,他是喜欢蓝衣的,因为江娇喜欢他穿蓝衣。

  可是这一世,他却是喜欢红衣,因为他的阿扶双手沾血,他唯有一袭红衣才能配得上她。

  燕十三犹豫了片刻,还是紧紧的抓住了凤怡年的袖子,衣裳总归是要换的,洗过了就不脏了。

  「走。」凤怡年的轻功也是极好的,两人飞身上了小船。

  「念清,走吧,划慢些,要稳,若是摔到了阿扶,我唯你是问。」

  「是,公子。」

  念清不像念湘那般活泼好动,可是凤怡年刚刚的一番话还是让他在心中犯了嘀咕。

  自打公子受伤昏迷,醒来后处处透着怪异,公子一向不喜多言,可今日却对着一个陌生女人说了这么多的话。

  公子素来只对江姑娘一人好,姑苏城那么多名门望族的姑娘,他平日里瞧都不瞧一眼,也因江姑娘的喜好而喜穿蓝衣,可自打醒来后,公子却日日都穿着耀眼的红衣。

  公子还是公子,可是……却有些地方又不像公子。但这些话念清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

  「阿扶住在哪家客栈?」

  「悦来客栈。」燕十三回答。

  「去找念湘,告诉她,今夜我们也住悦来客栈。」

  「是。」念清恭敬的答道。

  小船上备有火油和弓箭,可见有备而来,只可惜无人生还,凤怡年望着远处那艘已经没有活人的花船,「阿扶喜欢火吗?」

  「喜欢。」燕十三喜欢火,尤其是杀了很多人的时候,尸体处理起来很麻烦,一把火烧过便什么都没有了。

  「念清。」凤怡年招呼了一声。

  「是,公子。」念清放下撑船的竹竿,在箭头上绑着棉布,往桶里沾上火油,掏出火摺子点燃,拉满弓,嗖的一声,箭射向船坞,他一连射了四枝,花船瞬间沉浸在一片火光之中。

  「快看,着火了,船上有没有人啊?」

  「哎哟,那不是花魁的船吗?」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救人啊、快救人!」

  岸边人群的议论声传到燕十三耳中,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扶,美吗?」凤怡年扭头盯着燕十三的侧脸。

  「美。」燕十三点头,她喜欢他处理尸体的法子。

  「哈哈哈哈哈……」凤怡年仰头大笑,全然不觉燕十三的回答诡异。

  念清撑着竹竿,不敢多言,眼前的陌生女子实在太过怪异,她的想法、做法都异于常人,可是今日的公子比这女子更为奇怪。

  第二章 义庄遇追杀

  「小二,把你们店天字第一号房给我们公子让出来。」念湘将沉甸甸的银子交到店小二手里。

  「贵客里面请,快请。」店小二见燕十三领回来这么一位贵人,连忙点头哈腰的招呼。

  「公子,这客栈也就一般般,天字一号房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为何要从……」念湘跟在凤怡年身后小声嘀咕着。

  「念湘,公子今日不想再听到你多说一个字。」凤怡年的手指抵在念湘的唇上,这小丫头真是被他宠坏了。

  念湘闻言,闭紧了嘴巴,别说开口了,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凤怡年。

  公子生气从不会发怒,他总是这般笑,笑得越灿烂,代表他心里的怒火越盛,惹怒公子有什么后果,她完全不敢去想。

  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躲在念清身后,只能偷偷的瞪着燕十三,都是因为她,公子才对她发怒。

  「明天几时出发?」燕十三问凤怡年,他们都是要去姑苏的,约好同行。

  「等阿扶睡醒了我们就出发。」凤怡年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我不急,阿扶急吗?」

  想着三个月的时限,燕十三摇头,「不急。」

  她心中有些不舍,她还没看够,不想同凤怡年分开,可燕七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同房而眠,这人世间的规矩燕七懂得比她多,他若说不可,便是不可。

  燕十三闷着头回到房间,她向来剑不离身,即便是睡觉追命也会握在手上。这是师傅说的,来杀你的人可不会将你叫醒再动手。

  燕七总说她没心没肺,所以没心事,从不会失眠,倒头就能睡,燕十三虽未曾反驳,但是她知道燕七是错的,一个人没心没肺便活不成了。

  她摸着胸口,感受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辗转反侧。

  凤怡年,是个好名字,好看的人配好听的名字,今夜她的心里满满都是他,他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咕噜噜、咕噜噜……肚中传来叫声,她饿了。

  在船上杀人消耗不少体力,偏偏店小二买回来的包子都吃完了,燕十三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抿着嘴回味着包子的香味。

  她喜欢鬼谷,因为鬼谷有吃不完的包子,师傅不知从哪找来的厨子,可以日日夜夜为她做包子,只要她想吃,永远有人送进房中。

  腹鸣一声接着一声,燕十三爬起身,她得去寻些吃的来。

  这时,听到门外有动静,燕十三从不废话,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追命快速的飞了出去。

  「阿扶。」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宠溺,若是寻常人这会早就倒地变成一具尸体,可凤怡年却是手腕一转,轻松握住了追命,「阿扶可是不喜欢我了?」

  「喜欢。」燕十三三步便跨到凤怡年身边,她盯着他握着剑鞘的手,屏住呼吸,「松手,我看看。」

  她不是会收力之人,出手即是毙命,不给敌人留丝毫的生机,师傅这么说,燕七也是这么说。

  凤怡年关上门,笑盈盈的张开右手,手心泛红,他能接下她的这一招也用了八成功力,若换成念清和念湘只怕是要受重伤。

  燕十三不敢去碰他的手,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对着凤怡年的手心吹气,「疼吗?」

  她记得年幼时,她饿得走不动路摔倒,膝盖磕到石头上,娘便是这般对着伤口吹气,娘说这是仙气,吹吹就不疼了,她是娘的孩子,应该也能吹出仙气来吧。

  「刚刚很疼,可是阿扶吹过后便一点也不疼了。」凤怡年展开手掌到燕十三眼前,说话的口气如同哄骗孩童一般。

  「嗯。」燕十三不好意思的揉揉眉心,「日后你若受伤,我就再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好。」凤怡年想去拉燕十三的手,可还是被她闪过了,看得出她很是忌讳自己碰她的手,凤怡年在心中叹了口气,「饿吗,刚出锅的包子。」

  「咕噜噜!」不等燕十三回答,肚子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回答了凤怡年的提问。

  凤怡年打开最外层的油纸,肉包子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燕十三也不客气,抓起一个包子就塞进嘴里,她不怕死,但怕饿,吃不饱的滋味太难受了,还不如死来得痛快。

  她刚去鬼谷的时候,每次吃饭都要挨打,因为她并不知道何为饱,只要面前有食物,她便会一直往嘴里塞,师傅打她,是不想让她撑死。

  在心仪的男子面前,哪个女子不是面带羞涩,矜持一番,但燕十三全然不懂这些。

  凤怡年也不在意,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燕十三面前,「慢些,别噎着了。」

  他不会嘲笑燕十三,永远也不会,鬼谷弟子可以说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游荡在人间的恶鬼,就连阎王都要忌惮三分,燕十三能活下来,其中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我今晚住这,行吗?」

  燕十三嘴里的包子还未吞咽下去,便急不可耐的伸手又要抓。

  「吃慢些。」凤怡年挡下了燕十三的手,抓起一个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在嘴里连续咀嚼了七八下,方才吞咽下去。

  不急,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教她,她是人,不是鬼。

  就算是燕七,敢这般阻拦她吃包子也是要挨上一顿打的,可是面对凤怡年,燕十三就变成了摇着尾巴讨主人欢心的小奶狗,她学着凤怡年的动作,一下下的咀嚼,直到将嘴里的肉馅嚼碎了吞咽下去。

  「啊……」燕十三张开嘴让凤怡年看,她没有撒谎,都吞下去了。

  「我们家阿扶最乖了。」说着,凤怡年将一个包子递到了燕十三手中,「记住,日后都要这般吃,不可再急躁了。」

  「嗯。」燕十三讨好的点着头。

  「阿扶,今夜住下,可好。」凤怡年又问了一遍,刚刚燕十三的注意力都在包子上,漏了这句话。

  「好!」燕十三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她丢下手里的包子,指向床的方向,「够大,能睡两个人,我不需要被子和枕头,都给你。」

  睡地上也行!她能睡在尸体堆里,能睡在坟地里,能睡在棺材里,她什么都不介意。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燕十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原地转了一圈,弯下腰去捡掉落在地的包子,就势要往嘴里塞,不料却被凤怡年给拦了下来。

  「阿扶乖,掉在地上的包子不能吃,脏。」凤怡年心疼地摸向胸口。

  「为何?地上的包子狗能吃,我为何不能吃?」人明明和畜生无异,燕十三实在不理解为何凤怡年和燕七一样,都不让她吃地上的包子。

  「阿扶……」凤怡年的声音在发颤,「阿扶最乖了,答应我,日后阿扶都不可再吃地上的食物,可好?」

  燕十三愣了一会,扯着嘴角,迫使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好。」

  答应他,什么都答应他,不需要任何缘由。

  燕十三小口的吃着包子,她目光赤裸裸的落在凤怡年身上,毫不避讳,反倒是凤怡年被瞧得不好意思,假借整理床铺的名义背过身去,不敢再去看燕十三。

  燕十三贴着墙壁躺下,她怀抱着追命,缩成一团,枕头给了凤怡年,被子也给了凤怡年,这张床看着很大,没想到凤怡年一躺下来却变得这般小,她只能尽力缩着身子。

  「就让阿扶受些委屈,枕着我的手臂可好。」凤怡年手臂顺着她的颈窝伸了进去,原本被燕十三推给他的被子也一半盖在了她的身上。

  燕十三仰着头,看向凤怡年,她的背紧贴着墙壁,将双手塞入怀中,「好。」

  她的双手都是血,可是脖子上没有,不会弄脏他。

  凤怡年的耳朵微微发烫,「阿扶,日后都这么睡可好?」

  「嗯。」她决定以后要努力为鬼谷杀人,这样就可以多多下山来走动,有更多的机会和他同床共枕。

  「阿扶,乖,闭眼,睡吧。」

  上一世,他将一辈子最重要的承诺许给了那个女人,他待她好,想将所拥有的一切都和她分享……到头来一切都是徒然,背叛他的正是最亲近之人,而舍命救他的却是被派来杀他之人。

  造化弄人,老天爷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阿扶,我们明天去吃盐酥鸡可好,可好吃了,比包子好吃。」

  「嗯。」燕十三听了凤怡年的话乖乖的闭上眼睛。

  不是要她睡觉吗,为何还要同她说话,奇怪。

  「阿扶,我们去做两身衣裳吧。」

  「嗯。」她有衣裳,燕七今年刚为她做了两身新的,她都还没穿过呢。

  「阿扶……」燕十三闭起眼睛了,凤怡年方才敢好好的打量她。

  她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呆呆傻傻的,一看见他便目光发直移不开眼睛,将心里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是鬼谷的人,是来杀你的。」

  「我喜欢你,我们之前见过的,你忘了?」

  「你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你不是师傅的对手、我不知谁要杀你,师傅没说……」

  「你要杀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你怎么哭了,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吗?记得我,下辈子一定要认得我,我……还会喜欢你的……」

  一时间,燕十三对他说过的话全都涌现在脑海中。

  「睡吧……睡吧……」凤怡年将停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阿扶,此世我定不会辜负你。

  燕十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隔着一层中衣,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传来,她的腿插入他的双腿间,被他夹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拥她入怀,连带她怀中的追命都一并搂在怀中,她的鼻尖抵在他的下颚上,温热的触感让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已经亮了,窗外熙熙攘攘的传来了商贩的叫卖声,她一向天不亮便会醒来,今日为何会睡得这么久?

  「阿扶。」耳边传来软糯的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在呼唤她。

  「我在。」燕十三答话。

  「阿扶、阿扶、阿扶……」凤怡年好像没听见似的,一遍遍轻唤着,而后睁开朦胧的双眼,收紧手臂,「阿扶睡得可安稳?」

  「安稳。」燕十三扭着身子,想从凤怡年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我可有出现在阿扶梦中?」凤怡年倒也不强迫她,松了手放燕十三自由。

  「我从不作梦。」燕七总说她是个怪人,说这世间怎么会有不作梦的人呢,可她当真从未作过梦。

  「可惜了,不过没关系,阿扶昨夜有出现在我的梦中。」凤怡年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副满足的模样,「昨夜睡得好,醒来便觉精神百倍。」

  燕十三抱着追命跳下床。

  「公子,阿扶姑娘,吃早饭了。」

  门外说话的是念清,还好不是念湘,燕十三没法应付,那女童话太多,总是问东问西的,她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喜欢话少的人,当然,凤怡年除外,燕七也除外。

  吃完早饭,几人准备上路,凤怡年和燕十三对店小二来说就是财神爷,两人出手阔绰,又好相处,可惜只住一晚。

  「姑娘,您的驴喂饱了。」店小二从柴房里将驴牵出来,把绳子递到燕十三手中。

  「这、这驴头上怎么还有一朵大红花啊,黑驴配红花,还真是够俗气的。」念湘就是管不住一张嘴,说完才发现不妙,赶紧躲到念清身后,不敢冒出头。

  手持长剑的冷面女子牵着头戴红花的黑毛驴,店小二觉得奇怪,念湘念清也觉得奇怪,可唯独凤怡年,如此怪异的人他却亲切的阿扶、阿扶的叫着,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阿扶,我们去买衣裳。」

  「好。」

  「阿扶,这件白衣可好?」

  「好。」燕十三最讨厌白衣,染上血极为难清理,但他喜欢她就穿。

  「阿扶,你瞧这黑衣如何,我穿的。」

  「好看。」黑色和红色相比,燕十三还是更喜欢红色,可惜杀人穿红衣太过显眼。

  走出绸缎铺子,燕十三一身白衣飘飘若仙,长剑被布包着负在背上,凤怡年一身黑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摺扇。

  一行人出了城,念清牵着驴,念湘踢着脚边的石子,四人走在荒凉的小路上。

  「公子何时这么喜欢说话了?」念湘闷闷不乐。

  「从遇见这位阿扶姑娘开始。」念清回答。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念湘用手指戳着黑驴,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公子是不是变心了,这女人怪是怪了些,但瞧着也有几分姿色。」

  念清脚下一顿,「不可能,公子对江小姐一往情深,这么多年从未同其他姑娘亲近过。」

  他跟在公子身边五年了,公子绝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浪子。

  「那现在这情况究竟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念湘个子矮,踮起脚愤愤不平的指着前面,「你看你看,这一路上公子喋喋不休,平时可是一年都见不到他说这么多的话;昨晚还住到人姑娘房里去了,孤男寡女的,鬼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啊,今早的情况你又不是没瞧见,公子对阿扶姑娘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江姑娘都未曾有过此番待遇。」

  念湘虽然管不住嘴,但说的都是事实。

  「不过也好,若是非要二选一,我选她。」她望着燕十三的背影,「虽是冷血了些,不过功夫高,长得也不错,话少人笨,对你我也算客气……」

  「你啊,少说两句吧。」念清将不自觉加快脚步的念湘给拉了回来,「公子昨日的话你忘了?」

  「没忘!」念湘撇着嘴,闷头不再理会念清,显然是生气了。

  「阿扶,你看溪水如此清澈,我们去洗洗手吧。」

  「好。」

  「阿扶,包子凉了不好吃,吃些肉乾可好?」

  「好。」

  「阿扶,我困了,靠着你的肩膀睡一会儿可好?」

  「嗯。」

  「阿扶,你瞧这花好看吗?」

  「好看。」

  「阿扶,是我好看还是花儿好看?」

  「你……你好看。」

  「阿扶,你走慢些,很着急吗?」

  「不急。」

  念湘觉得自己肯定是青天白日见了鬼,念清嘴上不说,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几日凤怡年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人都看在眼里,那名为阿扶的姑娘正不正常他们不确定,但是他们家公子确确实实是疯了。

  念湘觉得阿扶姑娘是妖女,肯定给公子下了什么咒,念清倒是比他姊姊清醒,怎么看都是公子给阿扶姑娘下了咒,无论公子说什么,阿扶姑娘皆是言听计从,这些日子就没听见她说过一个不字。

  不过不管是谁给谁下咒,吃住时还是得回到现实中的。

  义庄外,念湘拽着念清的衣角,左看看凤怡年,右看看燕十三,「公子,今夜当、当真要住这?再往前走走一定会有村落的,要、要不再瞧瞧,没村落住庙里也成啊。」

  凤怡年摇晃着手里的摺扇,瞧着燕十三笑。

  念清倒是不在乎这些,他与姊姊是孤儿,早些年在街上流浪,虽未睡过义庄,破庙却是常睡的。

  燕十三抬头望了望天,「下雨天,杀人夜,住这吧。」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念湘丢了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公子,您还真陪着她发疯啊?」

  他们家公子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何时受过这等苦。

  「小丫头,瞎说什么呢,没听我们家阿扶说吗,下雨天,杀人夜,住着吧。」凤怡年轻点了下念湘的鼻尖,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可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快要下雨了,就住着吧。」念清拍拍念湘的肩膀安慰道。

  「疯了疯了,一个个的都疯了,都疯了……」念湘话里带着哭腔,却也只能颤抖着双腿跟着念清进了义庄。

  念湘虽不怕尸体,但是大晚上的,义庄里一排白色纸灯笼,屋子里躺着的尸体盖着草席,乌青的脚掌还带着泥块,甭管谁见了都要胆寒的。

  「念清,你冷吗?」炎炎夏日,夜晚的风都是热的,可是念湘却打着哆嗦,总觉得这里寒气逼人。

  「有、有点。」念清倒是没念湘表现的那么明显,不过也颇有些不适。

  燕十三来到义庄如同回到了家一般,轻车熟路的打开几口棺材盖,只有两个是空棺。

  「睡这。」她面无表情的指着两副棺材道。

  「这是给死人睡的,我们是活人!」念湘真的快哭了,她现在瞧着燕十三就和瞧见黑白无常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她的魂给勾了去。

  凤怡年朝念清使了个眼色,「我身子乏了,今日就先睡了,念清,照顾好你姊姊,阿扶,过来。」

  两副棺材要睡四个人,当然是两人睡一起了。

  「进去,盖棺。」燕十三言简意赅。

  念湘还想说什么,却被懂事的念清捂住了嘴,强行拉进棺材里,砰的一声闷响,厚重的棺盖落下,燕十三贴心的留了缝给两人喘气用。

  另一边,凤怡年已经乖乖的躺进棺材,笑着拍拍身边的位子,唤了声阿扶。

  盖上棺盖,四周漆黑,彼此的呼吸声变得浓郁而厚重,两个成年人躺在一副棺材里只能侧着身,凤怡年的手搭在燕十三的腰上,怕她躺得不舒服,还贴心的贡献出自己的胳膊当枕头。

  「有东西跟着。」燕十三解释今晚非要住在这里的理由。

  念湘说的对,这里是义庄,再往前走必定有村落,夏日天热,就算淋些雨也无妨,但身后跟着的东西很麻烦。

  「不过是些阿猫阿狗。」凤怡年不在乎的道。

  「嗯,这里没有活人,好处理。」

  「我们阿扶还真是菩萨心肠,怕惊扰到村民。」凤怡年夸赞道。

  这是在夸她吧?燕十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凤怡年身上佩戴着香包,是淡淡的兰花香,很好闻,燕十三吸着鼻子,向前凑了凑,「真香。」

  「喜欢?」凤怡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也发现了,搂搂抱抱燕十三都由着他来,不会拒绝,唯独不让他碰她的手。

  「嗯。」燕十三像小狗似的嗅啊嗅,怎么闻也闻不够,凤怡年身上的香气使她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刺鼻的血气,根本洗不掉。

  「我们阿扶也好闻。」凤怡年将鼻子抵在燕十三露出的脖子上,用力的吸了一大口,「血气,我喜欢。」

  「你喜欢血气?」燕十三闻言止不住的欣喜。

  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血气,躲都来不及,可凤怡年说的话,燕十三一律相信,从不怀疑。

  凤怡年则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他也是真喜欢燕十三身上的血气,燕十三那点小心思他闭着眼睛都清楚,自然知道该说些什么。

  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本就破旧的门板吱嘎作响,一处的窗户被狂风吹开,临窗的草席子被吹起,面目狰狞的尸体接连露了出来。

  棺材里,念湘不知该闭上眼睛还是该睁着眼睛,她躲在念清怀中瑟瑟发抖,心中将燕十三从头骂到脚。

  燕十三是倒头便睡的性子,棺材板于她来说和床无异,闻着淡淡的兰花香,她睡得很安稳,凤怡年在闭目养神,不知想着什么。

  雨点落下,敲打着地面,好似鼓点一般,催促山野间的赶路人加快脚步。

  燕十三突然睁开眼,「来了!」

  凤怡年也睁开双眸,看着燕十三单掌撑开棺材板。

  义庄内破旧的门板轰然倒地,一群人冲了进来。

  追命出鞘,一剑刺入领头人的胸口,凝结的黑血缓缓流出,无人喊痛。

  凤怡年飞身跃出,一脚踢开另一副棺材,未看清人,软鞭已经如灵蛇般掠过,缠住凤怡年身后人的脖子。

  「公子小心!」念湘跳出来,抽出匕首刚想冲进人群,却被凤怡年给拽住了衣领。

  「小丫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不要去丢人了。」凤怡年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妖艳诡异,和这义庄倒也极为相配。

  四人之中念湘的功夫最弱,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是强出头的性子,乖乖地在一旁看着。

  一招能杀人就绝不要用两招,两招能毙命就绝不要用三招,鬼谷弟子习的都是实打实的击杀术,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招招毙命,追命的剑锋奔着的都是脖子、胸口这些地方去。

  「小丫头,看出什么门道没有?」凤怡年懒懒靠着棺材,藉着微暗的烛光,像是在看热闹一般。

  「公子,这些人很奇怪。」念湘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发现这些人肢体僵硬,功夫虽然都不错,可是这肩、手肘、膝盖回弯的动作却怎么看怎么怪,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来者甚多,就算燕十三功夫再高也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其中一人瞅到空隙直奔凤怡年而来。

  「这些是尸人。」凤怡年手腕一转,摺扇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那冲过来的人目光呆滞,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脖子上一道血痕渐显,紧接着黑色的血如同泥浆一般缓缓流出,之后应声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公子,何为尸人?」念湘不解。

  「念清,和我们家阿扶好好学学,杀人用不着花架子。」凤怡年没有立刻解答念湘的疑问,而是藉机指点了念清一番,能活着看清燕十三的招式,记下来后回去好好钻研,对那小子来说也是受益匪浅。

  好一会儿,凤怡年才继续跟念湘说:「将死之人被灌下长生之药,从此不老不病,成了尸人,非人非尸,只能听命于药主。」

  念湘喉咙一紧,「公子,这哪是什么长生之药,还不如阎王爷的催命符呢!公子,阿扶姑娘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想要她的命?」

  说句难听的,现在燕十三在她眼里就是个害人精!

  「哈哈哈,我们家阿扶这么厉害,不去找别人麻烦便是好的了,谁敢招惹她啊,这些尸人是冲着你家公子来的。」

  念湘功夫不行,但是脑子转得倒挺快,「花船上的那些人也不是强盗,而是冲着咱们来的?」

  凤家产业遍布各地,今年是公子掌家的第一年,自是要去巡视一番的,念湘本来只当是普通的巡视,未曾想过竟会这般凶险万分。

  凤家是首富,公子的母亲又出自金陵上官家,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底是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公子的主意?

  「公子可有怀疑的对象?」

  「谁知道呢?」凤怡年忽然神色一凛,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公子,小心啊!」念湘在身后大叫。

  此时的燕十三胸口血气上涌,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可这些尸人根本没能近她的身,她也没有受伤,怎会如此?

  下一瞬,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的腰,焦急的问道:「药呢?」

  对,药,她竟忘了吃药!

  不等燕十三回话,凤怡年摸上她的腰,瞬间便在腰间翻出一粒被纸包着的药丸,「张嘴。」

  燕十三乖乖张开嘴,让凤怡年亲手将药丸送入她口中。

  「阿扶,借剑一用。」说完,凤怡年巧妙的夺下了追命,「都该死!」

  他眼中透着阴冷,不再是个围着燕十三团团转,一口一个阿扶的儒生公子,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一瞬间,燕十三彷佛从凤怡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黑衣长剑,招招狠戾,黑色血滴溅到凤怡年的手背上,他却全然不在乎。

  燕十三吞下药,丹田中的那股热气缓缓平息,很快恢复如常,不过她没有急着去帮凤怡年,而是看着不远处,茂密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她吗?燕十三动了杀意,敢招惹凤怡年,即便是鬼谷之人也该死。

  「阿扶!」凤怡年一把搂住了燕十三的腰,「阿扶,我受伤了,你快瞧瞧。」

  与此同时,树林里的声音消失了。

  「哪里?」燕十三一听就忘了其他事,着急的查看凤怡年身上,「伤在哪儿了?」

  她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却发现凤怡年连块皮都没破,面色红润的模样也全不像受了内伤的样子。

  「头发,你瞧。」凤怡年捏着三根断了的发丝,递到燕十三手中。

  念湘听闻差点闪了腰,念清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是第一件见有人将发丝断了称为受伤。

  「疼吗?」燕十三认真的问道。

  念湘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而后走到念清身边,「你打我一下。」

  「为何?」念清不解。

  「少废话,让你打就打,但要轻点啊。」

  念清听话,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念湘的手背。

  「嘶!会痛,那一定是脑子坏了,回去得请大夫好好瞧瞧。」念湘自顾自念叨着。

  「脏了。」见凤怡年手背上沾着血,燕十三立刻用袖子帮他擦干净,他是天上的仙子,他的手不能脏,「日后杀人的事,我来。」

  「哪里脏?」凤怡年右手一挥,剑气划过衣袖,那染血的一角袖口缓缓飘落在地,「瞧,这不就干净了。阿扶的追命真好用,比我这破扇子好用多了。」

  他岔开话题,一手归还追命,一手从腰间抽出摺扇。

  好用?燕十三蹙眉接过追命。

  燕七说,她的追命是世间最难用的一把剑,明明向左刺,剑锋却向右拉扯,明明是在收手,可追命却要向前猛刺,燕七对追命颇为头疼,用过一次后便发誓就算用树枝都不会再用追命。

  燕十三望着左手掌心出神,剑有灵,亦嗜血,开剑需用活人鲜血来祭,掌心的一道伤痕便是开剑时留下的,师傅说,这样从今往后追命只会认她一个主人,可他却说好用?燕十三不解。

  「想什么呢?」凤怡年下意识去拉燕十三的手腕,燕十三想事情想得出神,倒也全然忘了躲避。

  手指搭在燕十三的脉上,凤怡年顿了下,手中的摺扇忽地落地,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惊得念湘心跳漏了一拍,以为还有漏网之鱼。

  「你当自己是大罗神仙,不会痛、不会死吗?」凤怡年怒吼。

  姊弟俩傻了,公子这脾气来得突然,而且还是对阿扶姑娘发脾气?

  燕十三想收回手,却被凤怡年死死的握着,「松开。」

  她声音里有几分不悦,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的,她永远都不可能伤害凤怡年。

  「你是人,不是鬼,是会死的!」凤怡年眼眶泛红,这几日的温文伪装荡然无存,他冲着燕十三嘶吼,「那药不能再吃了。」

  他上辈子也看过燕十三因为没有服药产生症状,刚刚才会赶紧喂她吃药,但根据重生后蒐罗到的鬼王资料,他又有些疑心,于是故意探燕十三的脉,没想到……

  他受不住,受不住燕十三再次倒在他怀中,无声无息,永远不会再睁开双眼……

  「公子?」念清欲要上前劝阻,却被念湘给拦了下来。

  公子的事,还轮不到他们两人插手。

  「不吃也会死。」燕十三声音平静,彷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鬼谷弟子每月都要服用一粒药丸,由师傅亲自调配,说这是仙药,吃了能延年益寿,燕十三信,每月按时服下,自从服药之后,她的功力确实大增。

  可燕七却不同,每月服药日他都盯着那粒小小的药丸出神,他说那根本不是什么仙药,而是毒药,虽然能让他们功力大增,却也在消耗他们的命,所以鬼谷弟子向来活不过三十五岁,这药一旦吃下便不可断,若是超过七日不服药便会五脏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凤怡年放松力道,燕十三抽回手,挑起地上尸人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追命,根本不敢去看凤怡年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竟是有些害怕对上他的双眸,明明她连师傅都不怕的。

  「我不怕死。」她在说谎,她从前是不怕,可是见到凤怡年后便开始害怕了,怕阴阳相隔,怕再也见不到他。

  「我怕,阿扶,我怕你死……」凤怡年的声音柔和了下来,「阿扶,我们去找解药,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他的手依然在抖,重活一世,他不单单只想救下自己的命,还要和阿扶长相厮守,她若是不在了,他活在世间又有何意义?

  「好。」燕十三将追命收回剑鞘,只要是他说的话,无论什么都好。

  至于他为何会知晓鬼谷的秘密,又要去哪里找解药,燕十三并不打算追问,她不喜欢提问题,比较喜欢听命于人,听师傅的,听燕七的。

  「念清。」

  「是,公子。」念清走上前,因着刚刚的打斗,衣裳有些凌乱,一个竹筒从他怀中掉了出来。

  凤怡年瞥了一眼。

  「公子,是府里的飞鸽传书,问公子的近况。」

  凤怡年冷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这事……」

  上一世他在回姑苏的路上也是一路巧遇杀手,当时他还纳闷,怎么好像江湖上所有杀手都知道他的位置,三天两头换着不同的人来要他的命,一路的追杀让凤怡年疲惫不堪,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念湘更是为了替他挡下淬毒的暗器而死。

  重生后他就懂了,那全是因为有内贼!

  「告诉家里,路上遇袭,不知何人所为,我们改水路去江陵。日后家里的飞鸽传书由我亲自看过后再行回覆。」凤怡年吩咐。

  凤家的人都想他死,他的父亲,他的继母,甚至他未来的妻子,真是荒唐至极。

  「是。」念清听命应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念湘眼珠一转,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公子,难道……」

  「小丫头,不可说。」凤怡年冲着她眨了眨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念湘一听连忙捂上嘴,随后一把扯过念清手中的竹筒,「公子,日后回信的活让念湘来做。」

  她性子懒散,原本并不喜欢咬文嚼字,毕竟这可是家信,是要给老爷看的,字字都须斟酌,可是刚刚公子的反应坐实了她的猜想,而自己那个老实弟弟可干不来这种活。

  「不枉公子疼你一场。」凤怡年笑道。

  「雨停了。」

  主仆说话间,燕十三已经走出了义庄,乌云密布的天空露出了月亮的身影,微风轻抚过脸颊,她闭上眼享受。

  凤怡年来到燕十三身边,「下雨天,杀人夜,阿扶可喜欢雨天?」

  「不喜,不好放火。」不能放火烧尸,麻烦。

  经此一战,念湘算是完全习惯了燕十三清奇的想法,也不再大惊小怪,拉着弟弟跟紧凤怡年。这女人是怪了点,但对他们家公子却是一心一意,舍命相护,这份恩情她念湘记在心里了。

  「我们家阿扶真可爱,是吧?」凤怡年说着,转头看着姊弟二人。

  「……是,可爱。」念湘差点咬着舌头。

  「可……可……」念清回头瞧了眼尸横遍野的义庄,第二个字在喉咙间上下翻滚,迟迟出不来。

  「伴着月色赶路,也别有一番滋味。」凤怡年摇着手中的摺扇,「念清,明儿个天亮寻四匹马来,我们改道去药王谷。」

  「公子,那驴怎么办?」反应最快的念湘问道。

  四人齐齐转身瞧着义庄木柱上拴着的黑驴,那义庄都快被四人给拆了,它倒是趴在地上睡得安稳,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这心大得也不知像谁。

  「放了。」燕十三缓缓道,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驴肉汤好喝吗?」

  当初她是从刀口下买走这驴的,那时屠夫口中就喊着要把它做成驴肉汤。

  念湘一听这话.急忙跑过去解开拴驴的绳子,「起来懒驴,快跑快跑,晚了你就该变成驴肉汤了!」

  她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将黑驴赶到林子里,生怕燕十三反悔。

  「哈哈哈……」凤怡年被逗得哈哈大笑。

  道阻且长,这辈子,他定能护下身边所爱之人,阿扶、念湘、念清,无人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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