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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宁馨《面面聚道》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7-3-10 21:13
标题: 宁馨《面面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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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面面聚道》
作者:宁馨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3月15日
女主角:楚秋雨
男主角:道阳

【内容简介】

不小心穿越一回,楚秋雨其实没想过要在新人生里大富大贵,
虽然嫂子很机车,但老爹疼她如命,要她一辈子不嫁守着亲人和面馆都行,
不是她自夸,从现代带来的手作面条做法,让一群古代人吃得不要不要的,
只是她没想到,一碗面也能给自己换来好姻缘?
看到这发配到边疆来的道家母子三个,她同情心泛滥,
别人是避这罪臣一家如蛇蠍,她却觉得寒中送暖没什麽,
唔,好像有点送过头,她散尽积蓄救下妹妹莲生,
又深入矿山,只为给哥哥道阳煮顿好的,
连老爹预备的寿材都捐了出来,好让道夫人入土为安,
恩人做到这地步,道阳别说报恩,居然私逃出矿山?
而自己这面条西施和貌美的莲生也叫镇上的纨裤盯上,
护女心切的老爹挨了一刀,正危急之际,道阳强势回归,
原来他是认了个神医义父,两人上京替皇帝治好病,家族冤屈平反,
如今可是堂堂武义侯,还跟皇帝说要补偿他就让他娶她,并赐她一个郡主名头!
好啦,这下她风光大嫁没问题……等等,礼部竟没给她备嫁妆?
没关系,她就把生财法子装木盒当陪嫁,有她这个聚宝盆,侯府想不旺都难……





  第一章 阳关驿站

  一场秋雨一场寒。

  淅沥沥的小雨从天空慢悠悠落下来,洒在收了麦子之後,越发显得斑驳丑陋的黄土地上,深深浅浅的黄色,看得人心里好似凭空多添了三分凄凉。

  十月末,初雪未下,秋雨不走,太阳偶尔出来露个脸,很快又消失在厚厚的云层後。

  大梁西漠府外,有个阳关镇,镇外官道边立着两座孤零零的小楼,小楼是原木搭建,浸润在秋雨里,远远看去,别有一番古朴之色。

  待得走近才会发现,两座小楼不过间距三丈,之间还有一条廊桥连通,很有些一家亲的意味。

  其中一座小楼很是齐整,前院,後院,甚至还有马厩;楼侧立了一块木头牌子,上书几个大字—— 阳关驿站。

  大梁元年,太祖皇帝感念下属官差行路艰难,特意下旨在每个城镇都设立了这样的驿站,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为国传递奏报,或者官员们换任时候,到哪里都有口热饭吃。

  这个阳关驿站也是其中之一。驿丞楚富贵年轻时候因为在西疆杀敌有功,功劳簿上记了二十七颗人头,所以退伍後到了这里,娶妻生子就是大半辈子。

  按理说,他一个驿丞应该整日守在驿站里才是,岂知驿站却被他扔给了大儿子,平日只在旁边那座取名叫「面面聚道」的小面馆里做起了掌柜。

  这会儿,天色还没到中午,面馆里却已经坐满一半的客人。屋子角落的大灶里正咕嘟嘟熬着羊骨汤,奶白的汤色泛着花儿,偶尔顶出几粒羊杂碎、一点儿骨髓,那股鲜香的味道,惹得一众老客人们都是肚子开始抗议。

  於是有人就喊开了,「我说,老楚头儿,到底什麽时候下面啊?我家里还有事呢,特意坐马车赶过来喝碗热汤面。」

  楚富贵不过四十多岁,却穿了一套黑色袄裤,头上戴了个小帽子,衬着尖脸和三缕山羊胡,怎麽看怎麽精明的样子。

  听得客人说话,他笑嘻嘻放下了手里的算盘,应道:「我知道王老爷是个大忙人,但是您常来常往,也知道我家雨丫头是个什麽脾气,汤头不到火候是死活不会卖一碗的,万一味道不够,砸了招牌,各位贵人可不能来捧场喽!」

  说着话儿,他眯着眼睛望向通往後院的门帘,很是有些得意。

  众人看得都是笑起来,那王老爷也不恼,只是有些酸溜溜的道:「得了,谁不知道你老楚摊了个孝顺又聪明的好闺女啊,就是不知道谁家有福气,以後会娶了秋雨回家。」

  若问当爹的,最怕什麽?

  当然是最怕闺女出嫁了,自家捧在手心疼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硬生生送到人家里去吃苦受累,傻子也不愿意啊!

  所以,听到这话,楚富贵立时苦了脸,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说出话来。

  众人最喜欢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哄笑起来,越发火上浇油。

  「老楚,我真知道两个好後生,明日就帮你说合一把吧,真是成了好姻缘,我们也都跟着喝碗喜酒。」

  楚富贵一张尖脸儿已是彻底皱巴成了苦瓜。

  正这个时候,通往後院的布帘子被人从里头掀起,一个穿了蓝色碎花小袄,配了象牙色百褶裙,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辫梢儿紮了丝带,打扮得很是乾净俐落的少女抱了一只青花窄口大肚瓶走了出来。

  她不等站稳,已是开口娇嗔道:「各位叔伯又趁我不在,欺负我家老爹了?本来今日还特意搬了新腌好的酸笋给各位叔伯下面呢,如今看来,可以省下了。」

  少女且笑且言语,并不算娇艳的眉眼却都溢着欢喜,装满了脸颊的两个甜美酒窝,一双大眼神采奕奕,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雨丫头听错了,我们在同你爹玩笑来着。」

  「对啊,我们还夸你爹有个好闺女呢。」

  「就是、就是,伯伯还惦记着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个好後生呢。」

  酸笋炒辣丁是面馆里最出名的小菜,酸辣的味道加上香浓的热汤面,在这样秋雨连绵的季节,简直是对五脏六腑最好的安慰。

  西漠这里地处偏僻,不出产竹笋,所以众人也不常吃,也不知这楚家姑娘在哪里寻了门路,居然时不时捧出一坛子,运气好碰到了就能吃个过瘾。

  这不,今日众人有口福了,赶紧把方才的话往回收。

  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得罪客人,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啊。

  楚秋雨笑嘻嘻把坛子放到灶台旁的桌子上,伸手取了洗刷得泛白的连袖围裙穿上,麻利迅速的把一把红辣椒切碎,末了捞了酸笋切丁,然後扔进小锅里一起翻炒,很快屋子里就又多了一股酸辣之气。

  小儿手指粗细的手工空心挂面也下了锅,煮得劲道又滑嫩的时候挑进青花大瓷碗,浇上两大勺滚烫的羊骨汤,撒上几粒碧绿的葱花,外加一筷子酸笋辣丁,一碗碗的送到众人面前。

  於是再没人说话,满屋子都是吸溜面条和呼噜噜喝汤的声音,偶尔有人赞一句,「好,就是这个味道,真是热乎啊!」

  楚富贵得意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眼见闺女还要洗碗,赶紧拦了她说道:「这些活计让你嫂子来做,你快歇歇。」

  楚秋雨扭头去看门帘後,没看到嫂子身影,这才松口气,回身抱怨宠女无度的老爹,「爹,不过是几个碗,我自己洗了就好。」

  楚富贵怎麽不知道闺女担心什麽,原本儿子没成亲,待妹妹也都是千好万好,但自从娶了媳妇儿就偏了心。他这个当爹的再不多疼闺女,那闺女还能指望谁啊?

  「那你去算帐,爹来洗。」

  楚富贵挽了袖子就开始洗碗,身手敏捷得楚秋雨想拦都来不及。她没办法,只好走去柜台後。

  门外的小雨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停了,原本尘土飞扬的街路难得被驯服,乾净至极。

  楚秋雨就这般趴在柜台上发起了呆,距离她成为这个时空的楚秋雨已经有三年了—— 这般说好似有些古怪,却是句真话。

  原本她是现代社会里一个手工挂面作坊的小老板,年少家贫,父母双双车祸後辍学养家,供给弟弟读书,好不容易弟弟大学毕业了,她都还没能谈个恋爱,就在赶夜路的时候,被一场秋雨引发的泥石流埋得严严实实。

  待得睁开眼睛就变成了楚家病弱的小女儿,两个哥哥,一个老爹,待她如珠如宝,却自小没有娘亲疼爱。

  她倒也看得开,弟弟已经毕业工作,她也买了房子,算是尽到姊姊的责任和义务,如今重生在异世,权当是上天奖励自己的一场特殊旅行了。

  於是,她养好身体就说服老爹开了面馆,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两个哥哥都娶了媳妇儿,虽然也有些口角和小心思,但鸡毛蒜皮凑一起才是日子,不是吗?

  只不过,对於众人总是打趣要给她寻婆家,这事儿却让她不得不多想,毕竟这个世界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真把她扔去某个人家的後院,等着男人晚上回来「宠幸」,那她还不如一辈子守着老爹算了……

  她正这般想得入神时,猛然听得一声高喊——

  「哎呀,几位兄弟这是远路而来?」

  她连忙定睛一看,原来门外来了一支车队,四、五个兵卒押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马车上是木头钉成的囚笼,囚笼里站了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身上衣衫和头发都被秋雨淋湿,很是狼狈凄惨。

  车後还跟了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年轻男子,发髻散乱,脸色苍白,许是走了远路的关系,脚上的鞋子破得厉害,几乎半只脚都露在外边,但奇怪的是他背上的女孩却穿戴整齐,小脸埋在男子背上,让人看不清长相。

  不必说,这又是路过阳关镇,往西边五十里的铜矿山流放犯人的车队。

  楚富贵平日可是没少接待这样的官差,已是轻车熟路,迎出去後先是高喊了一旁驿站里的大儿子楚东升出来帮忙牵马,这才笑道:「几位兄弟快进店里坐坐,驿站里今日没烧火,还是这屋里暖和。都是我家的小铺子,还有热汤面,兄弟们不嫌弃就来一碗,驱驱寒气。」

  几个官差也不过是京城大理寺辖下的小捕快,若是家里有权有势也不至於跑腿办差,这会儿听到楚富贵招呼得亲热,又是此地主事的驿丞,便面上堆了笑应道:「那就劳烦老哥了,兄弟几个正好又冷又饿,指望老哥给张罗一二了。」

  「好说、好说,赶紧进去坐。」

  说着话儿,众人进了面馆,本来食客们都填饱了肚子正要结帐离开,但见来了官差,惦记着听听新鲜事也就又留了下来。

  楚秋雨也不撵人,快手快脚的把碗筷收拾下去,又每桌送了一壶茶水,虽然茶叶算不得好,但还是让众人会心一笑,感谢这丫头的贴心,顺手结帐的时候,这个多给一块碎银子,那个多给几文,都很是大方。

  楚秋雨谢了众人,正要去给官差们下面的时候,那年轻男子却是背着小女孩走了进来,低声问道:「几位官差大哥,秋雨寒凉,我娘冻了一路了,还请开了囚车,让我娘进来烤烤火吧?」

  说这话之际,他好似欲低下头想要乞求,但脖子却怎麽也弯不下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更别扭。

  果然,其中一个官差眼皮都没抬一下,高声喝骂道:「滚,一个流放死囚怕什麽秋雨,早死早超生!」

  那男子猛然抬起头,因为头发糊了脸孔,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双眼里如狼一样的凶狠气愤却是半点也掩饰不住。

  那官差扫了一眼,冷笑道:「怎麽,道大公子想咬人啊?那就赶紧啊,正好寻个藉口直接砍了头,省得矿上还要浪费一份粮食。」

  「就是,还当自己是什麽少将军呢,丧家之犬,夹紧尾巴偷偷喘口气得了!」

  几个官差好似约好一般,怎麽难听怎麽骂,看那架式当真是要逼着这个年轻男子奋起反抗,从而藉机痛下杀手。

  「滚,出去淋你的秋雨,大爷心情好,还能赏你一块饼子!」

  那年轻男子默默听着这些话,好似没什麽反应,但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是突突跳个不停。

  众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心里猜测着这年轻男子的身分,又想着这些官差为何要如此为难他,毕竟先前经过的无数囚车,就算官差说不上如何和气,但多数经过打点,都不会太过苛待犯人,这次怎麽看怎麽有些不同啊……

  「呀,几位叔叔是在喊我吗?」

  正是这样尴尬又紧迫的时候,楚秋雨却是笑嘻嘻端了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

  楚富贵赶紧给几位官差解释,「几位兄弟,这是我家小女,这面馆就是她张罗开起来的,镇里镇外的父老们赏脸,都赞她手艺好。几位兄弟赶紧尝尝这热汤面,早上新宰的肥羊熬汤,可是鲜呢!」

  几位官差本来已经右手扶上了刀柄,听得这话下意识去看桌上的面碗,青花大碗,奶白色的汤汁泡着白嫩的面条,葱花碧绿,羊肉软烂……这一路就算不是餐风露宿,但是这样的热汤面还真没见到过,於是他们齐齐放了手里的刀柄,拿起了筷子。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楚秋雨又跑去取了几碟小菜,喜得几个官差都是夸赞不已。

  那年轻男子却好似生了倔强脾气,站在门口不肯动弹一分。

  楚秋雨端了一盆洗手水去门外倒,回身时候皱了皱眉头,走进柜台又装了一壶酒送去桌子上,娇嗔说道:「几位叔叔,今晚可是要住在驿站里歇一晚?若是这般,我就让我大哥去烧炕,点炭盆。几位叔叔吃饱喝足,睡个好觉,解解乏。」

  「好。」几个官差吃了个饱,再喝上几口小酒,越发觉得舒坦了,想想矿山就在眼前,也不急於这一晚,於是道:「正好这羊汤面还没吃够,明日多吃一顿再走也不迟。」

  「叔叔们喜欢最好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些晒乾的面条,叔叔回京时候带一些,路上也可以煮着吃。」

  楚秋雨笑着替他们倒酒,末了指着门口的男子说道:「後院还一堆柴没劈呢,叔叔们把这个囚犯借我用用吧,晚上就让他们睡在柴房,如何?」

  几位官差哈哈笑道:「怪不得小丫头这般殷勤,原来是要偷懒啊。」

  楚富贵瞪了闺女一眼,无奈道:「几位兄弟见笑了,我家丫头都被我娇惯坏了。」

  「哈哈,不怕、不怕,左右这人也是送去干活的,就让侄女随便使唤吧,晚上有喂狗剩下的饭菜给点儿就成了。」

  几位官差摆摆手,继续喝酒,应得很是痛快。

  楚秋雨立时走去门边,呼喝那男子,「还愣着做什麽,跟我去後边劈柴啊。」

  说罢,她又去喊往柱子上拴马的楚东升,「哥啊,把囚车也赶到後院去,不是还存了一堆衣衫吗?正好也缺人洗呢。」

  楚东升愣了一下,却还是听了妹妹的话。

  驿站後院本来就有停放马车的地方,马匹拴进了马棚,楚秋雨就赶紧去解那囚笼上的铜锁扣儿,可惜那铜锁扣却是怎麽也抠不开,她懊恼回头去喊站在一旁的男子,「愣着干什麽呢,还不帮忙?车里不是你的家人吗?」

  那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防备,但目光落在楚秋雨被锁扣勒红的手指上,连忙上前麻利的开了锁。

  囚车里的妇人许是站得太久,又淋了秋雨,很是狼狈,脸色青紫,嘴唇泛白。

  「快扶她去柴房里躺着,柴房里有乾草堆,我去端点热汤来。」

  楚秋雨扔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去面馆里,留下那男子很是有些迟疑,惹得楚东升冷笑道——

  「我妹子就是心善,看不得有人受苦,今日这样怕是又要挨骂了,你们别不识抬举啊,真让你们在外边淋雨受苦,谁也说不出什麽。」

  那男子听到这话脸色不好,不过显见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道谢之後就去扶了母亲,带着妹妹进了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拾掇得很乾净,柴火都整齐地码放在一处,角落里一大堆晒得金黄的麦秸,看着就让淋了一日秋雨的一家三口脸色好了很多。

  妇人躺在麦秸堆上,缓了半晌想要说话,但实在太过虚弱,根本开不了口。

  那个一直被兄长藏着的小姑娘嘤嘤哭了起来,男子也是拚命搓着娘亲的手脚,想让娘亲迅速暖和起来。

  楚秋雨很快端来三碗热腾腾的羊骨汤,「快趁热喝,肚子暖和就好了。」

  男子急忙接了过来,舀了羊骨汤就往妇人嘴里送,妇人只喝了几口,脸色就好了很多。

  「多谢姑娘……」

  妇人想要起身道谢,却被楚秋雨按了回去,「大娘不要客气,我也是举手之劳。」

  说罢,她拿起一旁托盘里的另一碗羊骨汤朝着躲在一旁稻草堆里的小姑娘走去。

  「小妹妹,来喝点羊骨汤暖暖身吧。」

  楚秋雨蹲在小姑娘面前,舀了一勺奶白色的羊骨汤吹了吹,再递到小姑娘的嘴边。

  因为前世的弟弟自小就不吃葱花,楚秋雨下意识的避开汤上飘着的几颗翠绿色的葱花。

  男子看着她的举动,抿了抿嘴巴没说话,转身继续一口一口的喂妇人喝着汤。

  可能是连日来的苦难让小姑娘的精神有一些紧绷,她并没有接受楚秋雨的好意,避开了勺子,哭着喊着叫道:「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娘,娘!」

  十出头岁的小姑娘虽然力气小,但是突然挣扎起来也让人猝不及防,一个不小心就打翻了整碗汤。

  楚秋雨来不及闪躲,被溅出来的汤汁洒了个正着。奶白色的汤汁染湿了袄子,手上也被烫红了一小块。

  突然发生的变故谁都没有预料到,小姑娘自己也吓住了,傻在那儿不再哭闹,而男子见状眼神里充满着愧疚,却不好帮忙擦抹,妇人则不停的道着歉。

  「我阿妹好心帮你们,你们倒好,还耍上性子了?阿妹你真是好心没好报。」一旁的楚东升看见自家的妹子受了委屈,不好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就对着男子和妇人发了脾气。

  「不碍事的,大哥,你去给马喂点草吧,我也去换身衣裳,顺便再舀一碗汤过来。」

  楚家的几个男人都是出了名的护女儿护妹子,楚秋雨不愿自家大哥再说些什麽不中听的话,赶紧找个由头把他支走了。

  楚东升也明白妹子的意思,哼了一声,把马牵去院墙後面喂草去了。这个驿站算不上大,马厩靠着院墙,给马喂草都得去院墙後面。

  楚秋雨转身望着妇人,微笑着说道:「大娘,没事的,小孩子吓到了很正常。我去换下衣服,您好好休息一下。」

  「姑娘,谢谢你了,若是日後我家阳儿能有出头之日,必定会有重谢。」妇人眼角有泪,然後催促着让儿子给楚秋雨磕头。

  男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楚秋雨,咬了咬牙作势要跪下。

  楚秋雨赶忙拦住了他说:「举手之劳而已,受不起这麽大的礼。」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毕竟衣服还湿着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谢谢你。」男子低着头小声道。

  他声音虽小却没有逃过楚秋雨的耳朵,她停了一下,淡淡一笑,心里好过许多,这人倒不是个不懂得感恩的。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没有回头声音也不大,那男子能不能听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男子望着颤动的门扇,嘴里喃喃道:「顺势而为,顺势而为……」

  楚秋雨走到前厅的时候,几个押送囚车的官差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估计今日是没什麽心情去找後院的母子三人麻烦。

  见她出来,楚富贵皱眉走过来问道:「闺女,没事吧?你怎麽总是不长记性呢?爹知道你心善,可是你忘了上次那件事了?」

  楚老爹的语气虽然带了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和宠溺。

  「哎呀,我知道了,爹!不是有大哥在吗?您放心吧。对了,这几个官差是打哪来的啊?」

  自从楚秋雨上次好心帮一个囚犯却反被绑架以後,她家老爹总是会提起这事,她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你知道被押过来的是什麽人吗?就是前段时间被以叛国罪论处的镇国大将军的家眷,那个有几分骨气的小後生据说是他的独子呢。唉,可惜了,大将军威震四方,怎麽会叛国呢?如今这世道啊,看不懂、看不懂。」

  楚富贵遗憾的说着,楚秋雨倒是没什麽感觉。她对这些事情没什麽兴趣,只是想转移老爹的注意力而已。不过她没想到那男子竟是大将军的独子,看来也是个命运多舛之人。

  老话儿说,知道的越少日子过得越轻松。

  楚秋雨还是提醒了她老爹一句,「爹,你这话在我这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人听见。」她爹毕竟是在战场上退下来的,对将军什麽的总有一股盲目的崇拜。

  「知道了,你放心吧。」楚富贵摆摆手,恰好外面有人要上酒,楚秋雨想顺路捎过去,却被他拦住了。

  「我去,你快歇着吧。」楚富贵说着,笑嘻嘻地端着酒壶过去了。

  楚秋雨笑了笑,不禁感慨如今的小日子真不错,不说吃穿用度都不必发愁,还很天然健康,更有老爹和兄长疼爱,能穿越到这样的人家里,老天爷也算是待她不错了。

  第二章 雨夜求医

  楚秋雨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崭新的桃红色对襟小袄,配白色百褶长裙,想着那男子的鞋尖破了,便拿出之前做给她二哥的棉鞋,想着连同羊骨汤一起送过去。

  可惜,她去舀羊骨汤的时候,却被她老爹给拦住了,说什麽不让她再过去。楚秋雨无法,只能交代了几句,把鞋一同交给了老爹。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那几个官差喝得大醉,被楚东升扶到驿馆住了,楚秋雨就走到门口上了门板,打算关门。

  在驿站旁边开面馆就这点好,客人一般都集中在正午,就是有赶路的坐下来歇歇脚吃碗面也就走了,傍晚时候基本上就没什麽人,也可以早早打烊休息。

  然而今日不知怎麽了,拾掇完桌椅碗筷,楚秋雨总觉得定不下神,心里有些焦躁,好像有什麽事情要发生,但想想又没什麽。

  天色黑透之际,白天停了的雨又开始下起来,还越下越大,很有一时半刻停不了的样子。

  这样的天气让楚秋雨觉得更烦躁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偶尔想到後院的母子三人,不知这样大的雨,柴房会不会渗水?他们可还受得了?看那夫人的样子,可是再禁不起折腾了。

  她强压下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开始数着绵羊入眠,可是刚刚入睡,便听到一阵敲门声,大嫂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後响起。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随後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急促了些。

  楚东升起身去开了门,楚秋雨也出了屋子想看看出了什麽事。

  敲门之人竟是那个男子,此时站在大雨里的他比起白天更加狼狈。

  楚秋雨扫了一眼,他并没有穿那双送过去的鞋子,脚上踏着的依旧是他自己那双破了洞的鞋。

  楚东升被扰了好梦很是恼火,极力想把男子往屋外赶,谁知男子却猛然跪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即便在昏暗的雨夜里,依旧炯炯望向站在二楼回廊里的楚秋雨,大声喊道:「求姑娘救我娘一命,来日道阳定然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楚东升怕吓到妹子,赶紧动手撵人回去。

  楚秋雨却阻止了大哥赶人,说道:「大哥,你先让他进来再说吧。」说完,她麻利的转身回屋,披了件袄子走下楼。

  道阳见到楚秋雨到了跟前,又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我娘一命,我娘高烧不退,若是不看大夫,恐怕熬不过去了。」说完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楚秋雨想起先前在柴房里的时候,道阳那般不愿屈服,此时却心甘情愿的给她磕头,只为了救他娘亲一命。

  不知怎麽,她想起上一世同样的雨夜里,她背着年岁还小的弟弟朝着医院狂奔的情形,终究是硬不下心肠拒绝。

  「你起来吧,我陪你去请大夫。」

  楚东升自然不会同意妹子雨夜出门,「不成,阿妹不能去。」

  但楚秋雨却打定主意,楚东升终究是拗不过妹子,勉强点了头。

  好在,楚富贵老是喜欢在前院睡觉,这会儿倒也没听见动静。

  楚秋雨从马厩里牵出两匹最快的马,带着道阳朝离驿站最近的镇子赶去。

  夜雨打在两人脸上,楚秋雨冻得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苦笑,她的预感真的是太准了,今晚果然有事发生。

  或者说在这样的天气里,注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雨路泥泞,本就是不太好走的山路,如今更加艰难许多,这样的天气恐怕医馆的大夫都不愿出诊。

  楚秋雨有些担心,快马加鞭的总算是赶到了阳关镇上。

  果然不出所料,镇上的人家都已经灭了灯火,她只能凭着记忆去寻医馆。

  道阳把马拴好,随着楚秋雨向胡同里面寻去。

  去年大嫂染了风寒发高烧,就是找了这巷子里的一家姓胡的大夫。胡大夫为人和善,也许愿意帮这个忙。

  「别太着急了,夫人不会有事的。」许是感觉到一旁的道阳心里焦急,黑暗里,楚秋雨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嗯,我叫道阳。」

  道阳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倒是吓了楚秋雨一跳,反应过来之後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嗯,在驿馆里,我听你说过了。」

  两人摸黑走过了十几家门户,终於到一处宅院门前。

  楚秋雨停住脚步观望了下,看了看门口挂着的灯笼没错,便道:「到了,应该就是这家了。」接着示意道阳去敲门。

  可道阳敲了许久,也无人出来应门,但他还是不停歇的敲着,连拳头都蹭破了皮也不在乎,终於里面有了声响。

  「谁啊?」院子里传来问话声,没过一会儿,一个年岁约四十的中年男人提着个灯笼开了院门。

  「您可是胡家医馆的胡神医?」楚秋雨打量了一下来人,抢先开口说道。

  道阳不明白楚秋雨为何开口就带着恭维,本想直接说明来意,然而看了看她後,还是退到了一旁。

  「正是在下,不知道两位深夜来访,有何要事?」胡大夫个头不高,留着一缕山羊胡,他本来对有人雨夜造访这件事十分恼怒,但楚秋雨一开口就把话说得如此顺耳,他也不好脸色太难看。

  这正是楚秋雨没有开口就提出诊之事,反先恭维客套一句的用意。

  「来医馆自是求医的,深夜叨扰还望胡神医海涵。只是家中老母突患寒疾,高烧不退,还望胡神医能跟我们去一趟。」

  楚秋雨客套过了,赶紧说明来意。

  胡大夫看着这对穿了蓑衣、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女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问道:「你是驿站面馆的楚姑娘吧?去年我去你家出过一次诊,你那羊骨汤面做得真是一绝,如今还很是让人回味。不过,你家中的母亲不是都过世多年了吗?」

  楚秋雨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大夫记性竟如此之好,刚刚只是想着道阳他们一家毕竟是流放的罪囚,带罪之身,又是如此雨夜,生怕大夫不肯出诊才撒了这个小谎,却不想立刻被戳穿了。

  「是在下家中母亲感染了风寒,望老先生能跟我们走一趟。」一旁站着的道阳突然出声道。

  「这位是?看着面生得很啊。」胡大夫狐疑的打量道阳,问了一句。

  「我家远方而来的表兄,表兄也是救母心切,还望胡神医能跟我们走一遭,劳烦了。」楚秋雨说完,拿出系在腰间的荷包,里面是面馆今日的收入,还没来得及入帐。

  「这……楚姑娘,不是老夫不讲人情,只是这雨天山路不好走,你去哪家的医馆也是不会接这趟诊的。这样吧,老夫去给你们抓几帖治疗风寒发热的药,你们先回去煎了给夫人喝了,待明日天晴,我再前去看诊可好?」胡大夫掂了掂分量不小的荷包,犹豫着说道。

  「大夫……」

  道阳还想再说些什麽,却被楚秋雨拦住了。

  「如此也好,那便劳烦胡神医帮我们抓几帖疗效好的退热药。」

  「那是自然。」胡大夫说完,就回内院抓药去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这样的天气山路不好走,人家不肯出诊是正常的。」楚秋雨看着道阳的神色明显很不甘心,眉宇间有些恼怒,於是出声解释道。

  许是没想到她会解释这些,道阳看了她一眼,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别人都会嫌麻烦,你为何愿意出手相助?」

  「我?」楚秋雨愣了一下,却是不想说前世的记忆,於是玩笑道:「可能是和你有缘吧。」

  当然,她这话也不算都是玩笑,先前看到道阳同他的母亲妹妹相处,她老是想起她和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心肠一软就帮一把了。

  道阳神色有些古怪,还想说什麽的时候,胡大夫已经抓了药出来。

  他的左右手都拎着几大包药材,显见也真的是用心了。虽然他不愿出诊,但医德还是不错,若是别的大夫可能随便抓几味药糊弄了事。

  「楚姑娘,这几副药你拿好,回去之後,一副药是五碗水煎成一碗,给夫人喝下去。若是明日还未好转,就找个人来寻我。」胡大夫把几包药放在楚秋雨手上说道。

  「谢过胡神医了,那我们就先告辞,来日得闲再来感谢。」楚秋雨接过药,行礼说道。

  「楚姑娘可别折煞老夫了,老夫哪里算得什麽神医,就是混口饭吃的郎中罢了,姑娘和公子注意脚下,天雨路滑。」

  胡大夫说完作了一揖,转身进了院子,重新上了门闩。

  楚秋雨和道阳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走去拴马的地方。

  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只剩一匹马,另一匹许是雨天打雷受惊,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们骑一匹马走吧,这样也能快些。」一路没有说话的道阳,此时见状开口提议道。

  楚秋雨想了想,也没什麽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了头。

  道阳这个时候显出了将军之子的本事,骑术极好,加上心中救母心切,马骑得飞快。

  楚秋雨被颠得有些吃不消,只好从後面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麽,前世在现代被周遭朋友各种开放秀恩爱的表现荼毒了二十几年,对男女授受不亲这些规矩实在是在意不起来,但前面驾马的道阳感受着背後软绵绵的娇躯,忍不住闹了个红脸,下意识的跑得慢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马儿也着急回家,两人回程比来时快了一半,这时候也将近天明了。

  衣着单薄的楚富贵正站在门口张望,楚秋雨远远看见了,猜到应该是大哥见他们许久不回,担心出什麽意外便告知老爹了。

  道阳对母亲的病实在惦记得厉害,下马後也来不及打招呼,就朝着柴房飞奔而去。

  楚秋雨下了马,拿着药包冲着自家老爹讨好的傻笑。

  「你这死丫头,真要气死我啊!深更半夜的跟着一个罪囚跑出去,万一出了什麽事,你让老爹怎麽办?」

  楚富贵说完作势要打,楚秋雨赶紧抱住她老爹的胳膊撒娇求饶,「老爹、老爹我错了,可您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这一家人太可怜了。」

  「欸,你这丫头就不能少管些闲事吗?」楚富贵到底舍不得真打宝贝闺女,无奈放下了手。

  「爹,我知道错了,以後不会了。救人要紧,我先去煎药了。」

  楚秋雨说完就从门边溜进了面馆,留楚富贵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叹气,摇头不已。

  为了能快点把药煎好,楚秋雨把煮面的大锅都给抬了下来,加足了柴火把火烧旺,按照胡大夫的嘱咐,放进去五碗水煎成一碗药汤。

  後院柴房里,道夫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娘,再坚持一会儿,药马上就煎好了。」道阳抱着娘亲,强忍着眼泪说道。

  「阳儿,娘这次怕……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顾好妹妹。你妹妹还小,咳,咳!」道夫人脸色潮红,嘴唇却泛白,气色极为不好,但如是这般依旧抓着儿子的手,细细嘱咐。

  「娘,娘你别瞎说!没事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道阳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一旁的小姑娘也哭得厉害。

  「阳儿,道家以後就靠你了。娘後悔啊,太过娇宠你,把你养得满身傲气,却不知世事艰险。你以後要……要多加小心……」

  道阳哽咽,还要说什麽,楚秋雨正好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赶了过来。

  「药来了,夫人快趁热把药喝了吧。」药汤刚刚出锅,很是灼烫,楚秋雨指尖被烫得通红,但她半点儿也不在意,舀了一勺药汤吹得略凉一点儿就送到道夫人嘴里。

  谁知道夫人没喝几口药就全都吐了出来,紧跟着吐起了血。

  眼见满地的血迹,楚秋雨也是心里不好受。这样严重的病症在现代都不见得能治好,更何况是这样落後的古代,道夫人恐怕真是不行了!

  道阳兄妹显见也是想到这点,悲痛欲绝,两兄妹容貌生得都不错,一个俊朗,一个娇俏,这会儿生生哭得狼狈不堪。

  楚秋雨心里很是憋闷,正想要退出去,给一家人留些最後相聚时光的时候,道夫人却拉住了她的衣袖,「楚姑娘。」

  「夫人,我在呢,您说。」楚秋雨赶紧应声。

  「楚姑娘,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姑娘。我求你,咳……咳……求你救救我家莲生。她还小,来世我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道夫人实在没了力气,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但依旧坚持着说完,甚至挣扎着想要起身给楚秋雨磕头。

  「夫人,您不要这样。欸……我答应你。」

  前世,楚秋雨的父母车祸过世时她才十五岁,弟弟三岁,赶去医院见最後一面的时候,她妈妈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眼里的祈盼都要流淌出来,直到她答应会好好照顾弟弟,妈妈才咽气。

  不想这一世,她又见到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妈妈同道夫人的样子重叠在一起,她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不知为何道夫人就是相信眼前的姑娘会说到做到,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下就松开了。

  「阳儿,你父亲是冤枉的,你要记住替他伸冤报仇。」说完这句话,她终於坚持不住,慢慢阖上了眼睛。

  「娘,娘!」道阳跪在地上,抱着他娘的屍体啜泣得像个孩子一样,叫莲生的小姑娘更是哭得几乎昏死。

  药碗不知道什麽时候掉了,药液四溅在地上就像已经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了。

  此时天色几近大亮,雨势越来越小,等到雨停的时候,一切都会被冲刷乾净,彷佛什麽都没发生一样。

  道阳就那样一直抱着他娘亲的屍体,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莲生毕竟年龄还小,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楚秋雨看不过去,抱起她到自己房里歇息。

  随着一声鸡鸣,押送囚车的那几个官差也酒醒了。吃早饭的时候,听说道夫人病死的消息,几人也没什麽反应,反倒说道:「死了也好,病殃殃的到了矿上也就是一死,如今多好,死个痛快不用受罪了。」

  说完,几人就要去後院抓了道阳兄妹上路。

  这会儿道阳依旧在後院守着娘亲的屍首,楚秋雨也一直在房间里陪着莲生,面馆大堂里只有楚富贵和一些早起赶路的客人。

  眼见几个官差如此刻薄,众人都在心里偷偷咒骂。

  楚富贵迟疑了一下,还是笑着走到桌前,同几个官差商量道:「几位兄弟,我见那後生刚死了娘亲,实在是可怜了些,不如你们就饶他一日,让他安顿好他娘的丧事,再押他去矿上怎麽样?」说着话儿,他给每个官差都倒了碗热茶。

  「我说老哥,你可别管闲事,我们饶了他,上头饶得了我们?晚到矿上一日,挨骂的还不是我们?至於他娘,卷条草蓆埋掉就算了,一个阶下囚有什麽好讲究的。」几个官差却是不肯通融,笑骂着说道。

  「狗奴才!你敢再说一遍?」不知什麽时候从後院出来的道阳,正好听见这几句话,红着眼睛指着官差恶狠狠地喝斥。

  「哟呵,道大公子,怎麽了,小人哪说得不对吗?」一个官差翻着白眼,撇着嘴骂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武义侯公子呢,醒醒吧,你如今就是个阶下囚!怎麽着,这是哭完丧了?哭完丧就上路吧,矿上还等着用人呢。」

  其余几个官差也是起哄,「可不是,今日可怜你娘,明日兴许你死了连条席子还摊不上呢!」

  说起大梁皇朝,这麽多年边疆战事不断,武义侯道战雄忠心耿耿,能征善战,在大梁也是声名赫赫。朝中人勾心斗角,有人还会酸溜溜说几句功高盖主,但老百姓眼睛可是雪亮的,谁保护他们不受外族劫掠侵害,谁就是英雄。如今英雄蒙难,他们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什麽缘由,但眼见英雄的妻儿受辱,却还是看不过去。

  坐在周围几桌起早赶路出门的客人,纷纷开口指责起来——

  「这几位官差好没有道理,别说这位公子什麽身分,就是个农家小子,也有给老娘安顿後事的权利啊。」

  「是啊,当今皇帝以孝治国,这事就是说到皇上跟前也有理啊!」

  楚富贵得了众人声援,也多了底气,赶紧继续堆起笑同几个官差周旋。

  「几位兄弟,咱们不至於为了个犯人动这麽大肝火,不说别的,这儿离矿上还有几十里路呢,泥路湿滑,路上也没有打尖的地方。我这就叫我家丫头准备些乾粮,你们先坐着喝点茶、喝点茶啊。」

  说着话儿,他就拉着道阳往後院走去。

  楚富贵把道阳拉到後院,拉上了门又左顾右盼了一下,确定他们没跟过来,这才放下了心,对着道阳劝道:「道公子,你别怪老朽说话不中听啊,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这样跟他们对着干也没什麽用不是。」

  他十分清楚,这夥官差一定是得了上面的指使才会待他们如此刻薄。

  这官场上的事啊,就是这样官官相护,但是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麽。

  「谢您提醒,我知道了。」压下了火气的道阳也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对出手相助的楚富贵内心是感谢的。

  「哎呀,客气了。我们这里地处偏远,又是小户人家,也帮不上什麽大忙。这样吧,驿站後院里有给我自己百年以後准备的寿材,我这就去拉出来,先把夫人好生安葬了才是。」楚富贵看着道阳,再看了看柴房里的道夫人遗体,叹着气说道。

  道阳听到这话,不禁红了眼眶跪到地上,「谢伯父慷慨相助,今日伯父的恩情,来日道阳必定加倍回报。」说完这话,他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

  「哎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道公子快起来、快起来。」楚富贵赶紧把道阳扶了起来,然後朝着驿站後院的方向走去。

  道阳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过去。

  第三章 简单出殡

  前院的官差喝过了茶,就叫唤着说是肚子饿了,在前院打点开门做生意的楚家大嫂实在应付不来,便走上楼打算唤自家小姑子下来煮面。

  没等她出门,就看见楚秋雨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她直接迎了过去。

  「秋雨啊,楼下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在屋子里还真的是沉得住气。」楚家大嫂说这话时是带着气的。她一直都觉得自家公公实在太偏爱小姑子了,姑嫂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可每一次挨骂的都是她,就像现在她一大早就起来忙前忙後,可楚秋雨却在屋里歇得好好的。

  「大嫂这话说得奇怪,我在楼上自是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何事,这不也是听到动静赶紧出来看看吗?」楚秋雨对她大嫂的脾气倒是习以为常,不咸不淡的回道,却堵得楚家大嫂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楚家大嫂名叫青云,名字虽然轻轻淡淡的,但是这脾气却不小,和楚秋雨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老是时不时地想找点小麻烦。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知道,自己之所以总是和楚秋雨不对盘,就是因为嫉妒她漂亮的脸蛋和楚家人对她的宠爱。

  楚秋雨说不上是什麽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过在这满地黄土的贫瘠地方绝对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快下去吧,客人都等着你下面呢。」青云见自己讨了个没趣,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下楼。

  楚秋雨看了看楼下坐着的几个官差,还有四周指指点点的客人,心里顿时有了思量。她转身看了一眼房间里还睡着的莲生,轻轻关上了房门,向楼下走去。

  「哟,几位叔叔起得好早啊。」楚秋雨走进大堂时,带着笑容冲着坐在厅堂中央脸色不太好的几位官差说道。

  「哼,那是不比姑娘,我们身上还背着差事,已经耽误一天了可不敢再怠慢。」离楚秋雨最近的官差语气不善的说道。

  「叔叔说笑了,这深秋里的天气凉得很,也不知道几位叔叔昨晚歇没歇息好?」听出来这是在抱怨她昨天多管闲事了,才害得他们多生了今早这些事端。

  她也不接他们的话,只是笑着把话题一转。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他们有再大的气,也没法冲着一个带着笑的姑娘撒。

  「这大冷天的,我赶紧去给几位叔叔烫两壶酒,也好暖暖身子再上路。」不等他们说些什麽,楚秋雨就朝柜台里走去。

  「楚家小丫头,你今天可起晚了,这面什麽时候才能下锅啊?」几个相熟的老顾客也都认识楚秋雨,见她下楼来便打趣的说道。

  楚秋雨也不恼,反倒是红着脸带着小女儿家的扭捏说:「各位叔叔伯伯别急,天冷易乏就贪睡了会儿,我这就起锅,保管大家很快便能吃上热腾腾的汤面。」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麽的说道:「欸,各位叔伯,我爹去哪了?」

  「哦,你爹刚才拉着那个昨天押来的後生到後院去了。」角落里一个穿着绸缎衣服,披着皮毛的中年男人回道。

  楚秋雨认识他,昨天他也来了。他是面馆的常客,听老爹说过是阳关镇的大户人家,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怪不得穿戴都很气派。

  楚秋雨低头谢过,走向了後院,拉开帘子就看见抬着寿材过来的老爹和道阳。

  棺材就是普通的檀木棺材,刷了黑色的漆,算不上是什麽好木材,但在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体面了。这棺材还是去年面馆生意好的时候,楚富贵给自己置办的,说是百年之後不麻烦儿女,自己先给准备好,现下还真是刚好能用上。

  楚秋雨看着道阳,他的眼圈依旧是泛红的,却不似昨日那般狼狈,只是整个人浑身的气质都变了,昨日的他只是一个倔强骄傲的纨裤子弟,现在的他依旧不肯低头,还更多了一些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明明还是昨天那个男子,却还是让楚秋雨觉得有些什麽地方不一样了,可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不过任谁经过这麽大的变故,都总会有些成长吧?

  「节哀顺变。」这种时候,什麽样的安慰都有些多余,所以最终她只对着道阳说了这一句话。

  道阳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终他只低头说了句「谢谢」。

  「好了,我们还是先把夫人安葬了吧,外面的人还等着呢,没多少时间了。」楚富贵打破了这静默的氛围,对着两人说道。

  说着他和道阳就把棺木放好,然後道阳小心翼翼的把他娘抱了起来,向棺木走去。

  「等一下,我帮夫人梳妆一下,让老人家好好的走。」楚秋雨说完急忙跑去打了一盆热水,又拿了一块乾净的帕子。

  她让道阳把道夫人抱在怀里,她则蹲下用帕子沾了水,把道夫人脸上的血污一点点的擦拭乾净。

  做完这些,她再把道夫人的衣物整理好,用心的给道夫人重新梳了发髻,许是觉得少了些什麽,她把自己头上戴着的那支桃木簪子拿下来,插在道夫人头上。

  做好这一切她笑了笑说:「好了,这里条件简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让夫人乾乾净净的离开这里。」

  道阳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现在的楚秋雨一身素衣,头发因为少了簪子也有些散乱,就连雪白的裙边,也因为刚才蹲下去的动作而沾上了许多污渍,可在他的眼里,此时站在阳光下对他微笑,轻轻擦着额头细汗的少女,永久的停留在他少年悸动的心上。

  「爹,你跟道公子一起把夫人安顿好吧,我去把莲生姑娘带下来,好一起送送夫人最後一程。」说完楚秋雨就打算回头走去。

  「等一下,楚姑娘。」道阳却在这时候突然叫住了她。

  「公子有事?」楚秋雨不解的问道。

  「我……我有一事相求。」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副不知道该怎麽开口的样子。

  「公子有事但说无妨,若是能帮到的,我们会尽力帮衬。」楚秋雨看穿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好让他可以安心的说。

  「我……我希望姑娘能……能把莲生留在身边……」说了这句话好像用了他极大的勇气,可没等他说完就被楚富贵给打断了——

  「道公子,我们就个小户人家,你这要求可是有点为难小女了。」楚富贵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拒绝之意,只是没有那麽明白的说出来。

  道阳听出其言下之意,忍不住僵直了身体,但是他想到娘去世前的嘱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多有为难,但是楚姑娘你也知道,那矿上是极为苦寒之地,莲生的年岁还小,去了那里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还望楚姑娘能出手相救,日後若有机会,道阳必定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说完他深深的给楚秋雨鞠了一躬。

  楚富贵在一旁看着,生怕自家闺女一时心软答应下来,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楚秋雨不能答应。

  自家老爹的小动作,楚秋雨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可是想到道夫人临走前的嘱托,她还是硬不下心肠拒绝。

  「好了,你起来吧,莲生的事情我会想想办法的。」她上前扶起了道阳,终究还是应下了这件棘手的事。

  「欸,丫头啊,这可不是件小事情,那小丫头可是流放犯,你就这麽应下来了,你让我说你些什麽好。」楚富贵边说边叹气。

  楚秋雨看着自家老爹的样子,赶紧走过去抱着老爹的胳膊撒娇道:「爹,没你想的那麽严重,就是一个无辜的小丫头,你就当行行好给我找个伴,帮帮他们吧。」

  果然只要女儿撒了娇,楚富贵立刻就招架不住,原本坚硬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欸,死丫头,你容我想想、想想。」说着就坐在一边的柴垛上。

  只是楚富贵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什麽好计策来,这麽一折腾已经到了晌午,楚秋雨打算先帮着道阳把他娘下葬了再想办法。

  「爹,不如我们先叫大哥和二哥来把夫人先好生安葬了吧,事後我们再商量。」楚秋雨这样想着便开口说道。

  「也好,这也快晌午了,你二哥今天进城去买面馆要用的调味料去了,你去把老大叫来吧。」楚富贵实在也想不出什麽好办法,先这麽吩咐着说道。

  「欸,我这就去叫。」楚秋雨转身欲离开,不经意间看见了道阳担心的样子。

  她忍不住张口道:「别太担心,事情会有解决办法的,大不了就多使些银子试试。」

  这句话她是说来安慰他的,虽说这里地处偏僻,平日里没什麽达官贵人来视察,她也常听说过有些富贵人家从这些过往的官差手中买过几个流放犯当奴隶,可毕竟道阳兄妹身分特殊,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轻易放人。

  「嗯,我懂,万事还要顺势而为。」

  道阳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倒是让楚秋雨有些惊愕,一时不知该怎麽回他。

  不过只片刻她就反应过来笑着说:「原来你听见了。」

  说完也不等道阳再回答,转身朝驿站走去,想叫自家大哥来抬棺。

  哪知道刚出了後院,就被她大嫂拦住了。

  「妹子别叫了,抬棺这种事也太不吉利,你可别找你大哥。」青云语气不善的说道,她身後不远处,楚东升低着头不敢说话。

  要说楚东升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惧内,即便大家老是说怕老婆是因为爱老婆,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楚秋雨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嫂,如今只有大哥在家里,所以只好找大哥帮忙了,还望嫂子能行这个方便。」楚秋雨放低了姿态求道。

  楚秋雨知道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低低头。

  「呵,小姑这可是说笑了,我就是不明白跟人家非亲非故的,干麽非要搞出这些事端去帮这些忙。啊,我忘了小姑那可是仙女一样善良的人,不似我这般粗鄙不近人情。」青云刻薄的道。

  「这一早上,大嫂你火气这麽大,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怕自己把自己伤了。」

  楚秋雨本以为自己低头忍两句就行了,反正自古以来姑嫂之间的关系都是最难相处的,谁知道二嫂这会儿也下来了,看来这事情一时半刻的是过不去了。

  「二嫂。」楚秋雨恭敬地叫了一声。自家这位二嫂,名叫铃锣。她倒不像大嫂一般,性子还算温柔恬静,对二哥也是言听计从,就有一点不好,不肯吃亏,所以平日里事事都要比较一番,也因此跟大嫂杠上了。

  「小姑,也就是今天你二哥不在,不然二嫂一定叫他过去帮你。」铃锣笑嘻嘻的拉着楚秋雨说,眼神却得意的看着青云。「不像有些人自私自利,婆婆妈妈的。」末了,铃锣还是补了这一句,瞬间把青云的火气挑得更大了。

  楚秋雨皱了皱眉头,原本想说些什麽,想了想还是忍过去了,她这个时候说什麽都只会挑起更大的争斗。

  「老二家的,你这话可是要说得讲理一些,横竖不是让你家老二去抬那流放犯的棺材,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青云一步不肯让的回道。

  「大嫂说的什麽意思?我们家的只是今天恰巧出门采购去了,他若是在,我一定二话不说就让他去。」毕竟自己家当家的不在,所以铃锣这话说得缺些底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楚秋雨看她们这样,再闹下去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前堂面馆里还坐着那些个押车的官差,闹大了可不好收场,於是她把目光放在自家大哥身上。

  「大哥,今天这事是小妹考虑不周了,但是时间不多,总不能让老爹一个人和道阳把棺木抬了下葬吧?算小妹求你了。」楚秋雨这话是对着大哥说的,语气里带着恳求。

  看着自家小妹那个样子,又想到自家老爹还在等着,楚东升终究是心软了下来,不顾还在那里跟二房吵个不停的娘子,点了点头答应了。

  「走,大哥这就跟你过去。」说完带着楚秋雨朝着面馆後院走去。

  青云看丈夫都妥协了,也不好再多加阻拦,跟铃锣互瞪了眼,也跟着他们朝面馆走去。

  等他们几个走到後院的时候,楚富贵和道阳已经钉好棺准备好一切,只等着楚东升过来抬棺下葬了。

  「怎麽这麽慢?」楚富贵不自觉的抱怨了一句。

  「女儿刚刚去屋里看了看,耽误了些时间。」楚秋雨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主动开口说道。

  楚东升本来因为老爹询问有些不好意思,听妹妹这麽说,更觉得愧疚了,看着自家小妹想说什麽,楚秋雨却只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什麽也别说。

  「小妹就是善良,要不是某些人拦着,怎麽会耽误这麽久呢!」可铃锣却不想就此放过老大家的,直接当着公公的面告了一状。

  「老二家的,你说谁呢?别太过分了!」青云听到这话立即骂了回去。

  楚秋雨看着两位嫂嫂又争吵起来,有些头疼。

  在现代的时候她家里没什麽人,只剩弟弟相依为命,弟弟年岁还小,所以还没结婚,她又一直拖着没有恋爱嫁人,实在真没有处理这种姑嫂妯娌之间关系的经验。

  「当然是说大嫂你了,难道不是你不让大哥过来?说不吉利才耽误的功夫?」铃锣不服气的说,好不容易抓住了大房的小辫子,她可不会轻易放手。

  楚秋雨看着还在争吵的嫂子们,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转头无意间看向道阳,发现他只是一脸平静的靠在棺木上,彷佛这里的争吵与他没什麽关系,神色越发疏离。

  「行了,都给我住嘴!一家人吵来吵去的像什麽样子?老大先把绳子系上,我们把道夫人下葬了,再晚一会儿就到午时了。」楚富贵狠狠瞪了两个儿媳一眼,做为公爹他也不好多说,只能喝斥着儿子赶紧干活。

  不过,他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也许能留下莲生的好办法……

  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下葬要赶在午时前,否则逝者的灵魂被日头一照就会消散,不好投胎转世。

  老少三个男人为了避开官差,从後门把棺木抬了出去,楚富贵却是心疼闺女,不愿意她沾染半点儿晦气。

  「闺女,你就守在面馆吧,今日的面不是还没煮呢,也得盯着那几个官差。对了,你大嫂和二嫂若是再争吵起来,你别管,让她们使劲吵。」

  楚秋雨想想楼上昏睡的莲生,也就应了下来。

  果然不出楚富贵所料,他们刚走没多久,青云同铃锣又吵了起来,吵得难解难分,什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了出来。

  楚秋雨听得厌烦,心里不舒坦,乾脆去了前堂煮面。

  前堂里,几个官差早就不耐烦了,嚷嚷着要押道阳兄妹上路,就连几个老客人也纷纷嚷道——

  「雨丫头,你这面何时下锅啊?」

  楚秋雨倒也不慌忙,笑嘻嘻道:「家里有事,倒是累得各位叔伯多耽搁功夫了,一会儿侄女多填些酸笋算是赔罪啊。走的时候,再给各位叔伯拿上一包自家做的挂面,给家里的伯娘婶子们尝个新鲜,叔伯们也有个旁证,省得伯娘婶子误会叔伯去了花街。」

  「哎呀,看这丫头的巧嘴!」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来是楚秋雨这话说得有趣,二来也得了实惠,方才因为等待生起的那点儿怨气也就散了。

  几个官差还想说话,楚秋雨却是抬手一揭开大铁锅的木头盖子,瞬间羊肉的鲜香之气盈满了整间屋子,再一看那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的羊肉,甚至还有整根的肋条,大块的脊骨,零碎的辣子、八角花椒,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几人下意识就收了话儿,左右也耽误了这麽久,不差一顿饭功夫,吃完羊骨汤面再上路也不迟。

  楚秋雨眼见几人又坐回桌後,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麻利的下了面,又给每桌盛了满满一碟子的酸笋,还有昨日备好的两样小菜,到了官差坐的那一桌,还多添了一盘香脆的油炸花生米。

  「几位叔叔莫急,尝尝这自家做的下酒小菜,面还得一会儿才能好。」

  见楚秋雨笑得娇憨,招呼也周全,几位官差不好说什麽,就着花生米又喝了起来。

  这会儿,楚富贵他们也已经下葬完从外面回来,一进後院就见两个儿媳妇吵个不停,楚富贵倒也不恼,只是吩咐大儿子去给马匹添草料。

  青云和铃锣见到公公回来,也是收敛了一些,谁知楚富贵却是突然地发了飙——

  「吵吵吵,就知道吵!既然有这麽多闲功夫吵架,不如干点儿活。老大家的,你去把马厩给我清了,再把驿站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打扫不乾净就别吃晚饭了。」

  「爹!」青云很是不服气,想要抗议两句,但一见公公黑着脸,又把话吞了回去,公公可是在战场上拚过命的,很有些威严,她做儿媳的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铃锣见公爹没给自己分配活计,有些得意的嘲讽道:「大嫂,你可要好好干哦,不要找大哥帮忙。」

  可惜,楚富贵却是不准她得意,接着道:「老二家的,你去把面馆里那些没用到的碗筷都给我仔仔细细的刷一遍。你们谁干得不好,就去给我刷马桶。」

  说完,他也不理会瞬间变了脸色的二儿媳,还有平衡许多的大儿媳,背着手去了前堂。

  几个官差刚刚吃完放下面碗,眼见楚老爹出来就道:「老哥,快把那个小杂种喊出来,该上路了,再耽搁下去,我们今日就到不了矿上了。」

  楚富贵赶紧赔笑地走上前,应道:「几位兄弟,不急在这一会儿,坐会儿消消食再走,我家丫头也给几位准备些乾粮,省得路上肚子饿,没有垫补的。」

  几个官差听了这话又坐了下来,楚富贵一边替几人倒茶,一边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叹气道:「几位兄弟,看你们这般来往办差多好啊,自由自在,老哥我啊,整日窝在这驿站和驿馆,身上都要发霉了,若是家里清静也罢了,但是……唉!」

  几个官差自觉这两日吃住方面没少得楚家照料,说话也还算客套。「老哥也是看我们表面光鲜,其实差事也辛苦着呢,上边有吩咐不敢不听,下边还埋怨我们刻薄。好不容易赚点儿工钱,拿回去婆娘还嫌弃少。」

  「唉,这麽说真是活着不容易啊,我啊,就是儿女生多了,不安生啊。」

  楚富贵摇头,还要再说的时候,後院却是传来尖锐的女子吵闹声,肯定是青云两个妯娌因为分配活计不公平打起来了。

  这下也不用说了,人人都知道楚家家宅不宁。

  楚富贵脸色苦得比苦瓜皱纹还多,看得几个官差也不好劝什麽。

  楚富贵叹口气後又道:「这两个儿媳啊,又因为做活吵起来了,我就琢磨着是不是该添个人手,别心疼工钱,起码耳根子能清静啊。」

  「那就添吧,多个人手做活也不错。」事不关己,几个官差自然是附和着说。

  楚富贵顺竿子立刻就爬了上去,「兄弟,我瞧着今日这罪囚里还有个小丫头啊,年纪也有十出头岁了,不如卖给我做些杂活儿吧?」

  几个官差听得愣了一下,转而都是摇头,「那可不成,上头有交代……」

  楚秋雨一直瞟着几个官差的神色,眼见他们这般,赶紧端了几碗面汤过来,笑道:「叔叔们同我爹爹说什麽呢?这是面汤,叔叔们喝一碗,原汤化原食,最好不过了。」

  楚富贵不等官差说话就道:「你嫂嫂们又吵架了,爹想着把那个小丫头买下来帮你做些杂活儿,省得你整日被你嫂嫂骂。」

  「哎呀,这是好事啊。」楚秋雨喜得眉开眼笑,扯着一个年纪最长的官差袖子晃悠道:「叔叔可是不愿意放人?叔叔,您就心疼一下侄女吧,整日被嫂嫂骂,我都没心思煮面了。下次叔叔再来,说不定就吃不上这麽好的羊骨汤了。叔叔可是嫌弃我家老爹抠门,给的银子少了,侄女把我的私房钱也都拿出来,可好?」

  娇俏的小闺女如此软言细语地相求,还有楚富贵及时塞过来沉甸甸的荷包,那官差很是犹豫。

  另一个官差临走之时在京城欠了点赌债,琢磨着卖了道家小丫头还能分些银子,於是就低声劝道:「李哥,那妇人已经死了,这小丫头到矿上也是没几日好活,不如一起报个病亡得了,咱们也不枉楚老哥和侄女热情照料这两日,您说呢?」

  其余几个官差也是点头,年长官差见此也就勉强点了头。

  楚秋雨赶紧给几人行礼,又笑嘻嘻去取了准备好的乾粮包,末了丢下老爹陪客,自个儿就跑去後院找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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