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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梦映安《御前打工日常》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1-12-23 10:54
标题: 梦映安《御前打工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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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御前打工日常》


作者:梦映安
系列:蓝海E114301-E1143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12月15日

【内容简介】

从前朝公主沦为新朝宫婢,宋清盈的唯一目标──
升职加薪赚大钱,出宫当个小地主。

蓝海E114301 《御前打工日常》卷一
一朝醒来成为书中的亡国公主,新皇还与自己有旧仇,
宋清盈只能没脸没皮地抱着人家大腿求原谅,
所幸霍致峥大人有大量,放她一条生路留她当宫婢,
也不知她哪来的好运,没多久就从浣衣司被提拔到紫宸宫,
活儿轻松不少外,还结识他的小侄子,靠讲床边故事涨薪资,
是说,皇帝老板对待员工挺不错的,发起奖金不手软,
还特别体贴,在她月事弄脏衣服时愿意脱下外衫借她遮掩一二,
秋狩这等员工旅游也不忘带上她(虽然她更想留在宫中咸鱼躺),
谁想刚抵达目的地,逃亡在外的太子亲哥就给她送上大礼,
派暗卫找上她,以复国为由要她配合引霍致峥入陷阱……

蓝海E114302 《御前打工日常》卷二
从宫女升职为贵人,宋清盈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
既可免于她被太后迁怒送回掖庭,又能成为霍致峥婚事的挡箭牌,
然而宠妃这角色可不好演,首先是得陪睡(规规矩矩的一张床两床被),
其次是没隐私,看个小黄书都会被逮着,连作春梦都能梦到他,
最后是被贵女大臣当眼中钉,担上祸国妖姬的名头(冤啊,明明是背锅工具人),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在宫里爽吃爽玩还有他罩,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谁想到只是微服出宫给他侄子庆生,却遇上危机,
她在试衣时遭黑手,醒来时独自在一艘小船上,悠悠荡荡不知飘向何方……

蓝海E114303 《御前打工日常》卷三
宋清盈身为霍致峥后宫唯一的妃子,
她却觉得外人只看到她表面的风光,没看到她实际上有多辛酸──
照例去向太后请安,却成了太后联合外命妇逼她生子大会;
难得想向霍致峥表示友好,精心准备娱乐节目,却把自己搞得像丑角;
不时还要成为长公主的恋爱导师,偏偏又不能直截了当的说:
「你喜欢上的原书男主其实是个渣!」厚,她真的忍得很辛苦,
而且谁说只有红颜是祸水,依她看,「男色」也不遑多让,
每天看着霍致峥这个高富帅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有时又莫名其妙对她特别体贴、特别宠溺(?),
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不喜欢上他啊……

蓝海E114304 《御前打工日常》卷四(完)
宋清盈就知道戎狄使团入京不是奔着和平共处来的,
三王子当众求娶长公主被拒、戎狄王叔被自家大燕的女奴所杀,
都是发兵的好藉口,更不说早和原书男主、前朝太子勾结在一起,
霍致峥为此要御驾亲征,可是按照原书剧情他会死在战场上,
她没有理由阻止他,只能祈求自己穿书引发的效应能够再次改写剧情,
之后她每天准时和太后上朝,努力为他维持朝廷局势的稳定,
希望他能快点打胜仗回来,好让她继续当一条在后宫混的咸鱼,
但很遗憾的是,她等来的仍是他身死的噩耗……


  第一章 穿成亡国公主

  宋清盈穿越了。

  一睁开眼,映入她眼帘的是烟粉色轻纱幔帐,彩画浮雕的藻井,金线绣花的地毯……还有一个小宫女扑到她床边,哭哭啼啼。

  「公主,您总算醒了!」

  宋清盈呆住,等反应过来,内心一喜,穿成个公主?还不错嘛。

  若问穿越最好的身分是什么,莫过于太后、女皇、公主这三者……不过唐朝公主和宋朝公主可不是一回事。

  她正想装失忆套一下朝代资讯,还没开口,就见小宫女继续哭道:「叛军已经攻进后宫了,公主,咱们该怎么办呀?」

  宋清盈懵了,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然而殿外传来的宫人逃窜声,抢夺物品的辱骂声,隐隐约约的战鼓声,都无比清楚地告诉她——小宋你清醒一点,国真的要亡了!

  宋清盈深吸一口气,还想再挣扎一下,「皇帝呢?宫中的侍卫呢?我怎么说也是一个公主,不会连个侍卫都没有吧?」

  小宫女哭道:「陛下在太极宫放火自焚,侍卫都跑光了。」

  认清现实的宋清盈差点厥过去,好家伙!她宋某人造哪门子孽,才经历车祸现场,睁眼又来一个亡国现场。

  床边的小宫女还眼巴巴望着她,「公主,怎么办?」

  宋清盈望天,她哪知道怎么办,她只是个遭遇无妄之灾的花季少女啊!

  虽然心里想着「算了,累了,躺平等死吧」,但挣扎片刻,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她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蹦了下来,「还能怎么办,跑啊!」

  从后门跑出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见四周都安安静静不见人影,宋清盈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已经逃脱,不在攻击范围内。

  然而现实总会教你如何做人,偶像剧是转角遇上爱,她是转角遇上叛军。

  那一队叛军的领队是个络腮胡大胖子,一见到宋清盈,小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乖乖隆滴咚,好俊的小美人!」

  特意换上太监服的宋清盈,「……」

  果然,现实不会像古装剧那样全员眼瞎,换套男装就认不出是女的。也怪她,对自己的平胸太自信了。

  眼见着大胖子领队就要朝宋清盈伸手,小宫女宝兰忠心耿耿的挡在前头,「你们不准碰公主!」又转头道:「公主,您快跑,别管奴婢!」

  宋清盈看了看前后左右,满是手持刀剑的叛军,无奈道:「兰啊,你家公主我可没长翅膀。」她拍了拍宝兰的肩膀,将人拉到身后,上前一步,迎面看向那胖子将领,「我是本朝的公主。」

  「公主又怎样,方才我们另一拨兄弟就抓了一个公主,嘿嘿嘿。」大胖子领队不以为然,目光淫邪的打量着宋清盈,「看你眉心这点朱砂痣,难道你就是昏君最宠爱的永乐公主?啧啧,果真如传言中那般,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儿。」

  宋清盈穿过来只顾着逃命,压根还没见过这具身体的模样,如今见这大胖子朝她伸出咸猪手,她一边避开,一边喊道:「我警告你啊,你别乱来!小心、小心我……」

  「小心你怎样?你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哈哈哈哈哈哈。」

  宋清盈心道:妈的,你这台词也太古老了吧。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她大脑飞转,忽然福至心灵,大喊了一声,「我认识你们主帅,你们要敢欺辱我,你们主帅绝不会轻饶的!」

  她喊得中气十足,那大胖子真被她唬得一顿,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她,「我们主帅怎么会跟你这个亡国余孽有关系?」

  「有的,怎么没有!」

  宋清盈从宝兰一路上的吐槽中,得知叛军主帅原是本朝的禁军统帅,她寻思着那主帅曾在朝中当差,自己强行碰瓷,也许能碰上一碰?

  「当年你们主帅在朝中为官,对本公主一见倾心,只是那时我年纪尚小,他爱而不得,从此我就成了他心目中的白月光。」宋清盈瞎话越编越顺,张口就来,「白月光你们知道吧?就是他的梦中情人,心里的仙女。若是让他知道你们对我不敬,哼哼,你们就等着死吧!」

  她说得面不改色,莫说叛军,就连宝兰都怀疑是不是有这么一出了。

  那大胖子狐疑的盯着宋清盈的脸,一番思忖后,冷哼道:「是真是假,将你带到主帅面前便知道了。」

  宋清盈心底发虚,面上却抬起下巴,故作镇定,「这还有假!」

  虽然不知那主帅是个什么角色,但能拖一刻算一刻,总好过现在被人欺辱。

  大胖子似是看穿她的想法,咧开嘴露出个阴森的笑,「在我们主帅面前撒谎的人,一般都死得很惨。」说罢,摆了下手,「永乐公主,请吧。」

  在被押去紫宸宫的路上,宋清盈这队跟另一队人碰上。

  「哟,胡老弟,你也逮到一个啊,你这个长得可真漂亮。」

  「那可不,这可是昏君最疼爱的永乐公主。你后边这个也是公主?已经尝过味了?」

  「唉别提了,差点就成了。主帅突然传令来,说是皇族成员一律先带去紫宸宫清点,违者军法处置。」

  看着对面队伍里那个清丽的小美人,宝兰小声惊呼,「是四公主。」

  宋清盈完全想不起原主的记忆,但想着对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姊妹,且都落到亡国的下场,大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之感。

  她颇为友善的看向对方,对方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宝兰压低声音,「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傲气什么呢。公主,咱别理她。」

  宋清盈点头,原来之前就互相不对盘啊,懂了懂了。

  于是几人一路无话的到了紫宸宫。

  正值午后,青色琉璃瓦在明净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对宋清盈来说,那座恢弘壮丽的宫殿却显得格外压抑,像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吃人野兽。

  一想起历史上亡国公主的凄凉下场,宋清盈就觉得腿软,想哭又哭不出来。

  刚跨进门槛,只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哭声、求饶声,在偌大空荡的殿宇里显得格外诡异。

  宝兰怯生生道:「公主,奴婢怕……」

  宋清盈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不是呢。」

  主仆两人你挽着我,我挽着你,脸色惨白的往里走。

  大殿内金碧辉煌,平整的印花地砖上跪着一群衣饰华丽的女子,那一张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写满惊恐与迷茫。

  毫无记忆的宋清盈估摸着,这些大概是后宫妃嫔?

  果不其然,一路安静的四公主宋怜雪忽然朝那堆人喊了一声,「母妃!」

  要不是被叛军用刀抵着,她怕是要直接冲过去了。

  宋清盈扫过那群环肥燕瘦的美人,试探的问宝兰,「我的母妃……」

  宝兰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公主您是吓糊涂了吗,柔妃娘娘五年前便仙逝了。」

  宋清盈尴尬了一瞬,摸了下鼻子,「我记得的,只是感慨一下,还好我母妃没遇到这种场面。」

  起码能留个全尸,风光大葬,不像现在……待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死。

  「你们俩又嘀咕什么呢,都当亡国奴了还这么多屁话!」大胖子将领不客气的推了宋清盈一把,呵斥道:「去,去那边老实跪着。」

  宋清盈踉跄一步,一句「推你爹呢」差点脱口而出,愣是被他手中的刀吓得憋了回去。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深吸口气,识时务的带着宝兰往殿中央走去,刚寻好一块空地,就见一道人影「唰」的一下从她眼前飞过。

  「宁为宋国鬼,不为狗贼奴!」那道鹅黄色身影凄厉喊道:「陛下,嫔妾来陪您了!」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那撞柱自杀的妃子鲜血四溅,还有几滴溅到了宋清盈脸上。

  那妃子的尸体离宋清盈只几步远,半张脸被鲜血掩盖,眼睛还睁着,满是不甘。

  救命啊,死人了!她简直要吓得尿裤子,膝盖一软,啪嗒瘫倒在地。

  「福贵人,呜呜呜……」

  「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呜呜……」

  猝不及防的撞柱明志,让四周压抑的哭声瞬间爆发。

  宋清盈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具尸体被士兵拖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凉意从尾椎骨遍布全身,再看那些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女人。

  没了王权的庇佑,她们便如草芥般随意可杀,她宋清盈也是其中一员,一只没有人权的蝼蚁。

  大殿内的气氛持续压抑,直到一声粗犷的通报声响起——

  「主帅到!」

  顿时,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阵脚步声响起,那人许是穿着沉重的兵甲,行走间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听起来格外阴冷。

  叛军们朝那人行过礼,又去催促地上的女人们,「都跪好,哭什么哭!」

  很快,哭哭啼啼的女人们都瑟缩着跪好。

  宋清盈也垂着头跪着,不合时宜的想,怪不得小燕子要搞什么「跪得容易」,地砖的印花磕得真疼呐。

  听动静,那叛军主帅踏上白玉阶梯,坐上了殿前那把龙头交椅。

  有人与他禀报着,「主帅,昏君已自焚于太极宫,刘皇后和徐贵妃于凤仪宫服毒,尸首收拢在偏殿。记录在册的妃嫔共六十七人,算上方才撞柱的那个,共折损十三人,余下五十四人,另外还有三位公主,台下俘虏共计五十七人,名单在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禀告的话音刚落,宋清盈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头顶,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本能的将脑袋埋得更低,嘴里轻声碎碎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好在很快那道令人压抑的视线就挪开了。

  「将昏君尸首悬于菜市口示众,至于死了的妃嫔,祸不及女人,寻口薄棺,葬了。」上头传来一道沉冷的嗓音,威严又磁性。

  部将领命,又问:「这些女人,主帅打算如何处置?」

  上座之人轻扣剑柄,语调淡漠,「白先生,前朝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被称作白先生的谋士答道:「前朝皇族,男丁无论老幼,一律枭首;女眷充入教坊为妓,或入掖庭为奴。」

  此言一出,殿内的女人们颤抖起来,兵将们都激动起来。

  「主帅,弟兄们跟着您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推翻了那狗皇帝,这些女人不如就赏给兄弟们,当作犒赏吧?」

  「是啊是啊,进掖庭当奴婢多可惜,就让兄弟们一人挑一个喜欢的。」

  「对对对,皇帝老儿昏庸无道,自焚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就让我们玩玩他的女人吧。」

  宋清盈明显感受到好几道猥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是看到肉骨头的野狗,她胃里恶心得直翻滚。

  有胆小的又哭了起来,「倒不如与福贵人一起死了,起码还落个清白。」

  还有胆大的,比如宋清盈身旁的宋怜雪,「主帅,那昏君向来不喜我们母女,他造的孽与我们有何干系?求主帅大发慈悲,只要您赦免我和我母妃,我愿意伺候主帅。」

  我去,还能这样?宋清盈稍稍偏头觑向宋怜雪,只见那张清丽的脸庞带着娇羞与期盼。

  啊,这……这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是认真的还是演的啊?

  眼见皇室公主自荐枕席,殿内的兵将们都暧昧的笑了起来。

  大胖子将领开了口,「主帅,方才永乐公主说她与您有过一段旧情,属下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属下恭喜主帅抱得美人归。」

  突然被点名,宋清盈心里一个咯噔,狠狠地瞪了那大胖子一眼,顺便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朝她看来,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这时,一阵金属碰撞声响起,上座那人站了起来。

  听那脚步声像是朝她走来,宋清盈心道:我靠,什么情况,当场揭穿吗?

  不多时,一双沾着血迹与灰尘的黑革云头靴出现在眼前。

  宋清盈呼吸一窒,满脑子都想着,完了完了,我要死了,救命啊!

  须臾,头顶陡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听说,我与你有旧情?」

  男人喜怒难辨的语气吓得宋清盈浑身一抖,她咽了下口水,试图辩解,「没、没有,这事说来话长……」

  「抬起头说。」

  宋清盈一怔,不敢违抗,只好梗着脖子,表情僵硬的抬起头。

  视线一点点往上移,从沾染鲜血的戎裤到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明光细鳞甲,从性感的喉结到线条分明的下颔,再到淡红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过分锋利的眉眼。

  宋清盈呆住,这是叛军主帅?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难道不应该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子,相貌猥琐,才符合篡位国贼的反派身分吗?长着这样一张过分端正的俊脸,还让人怎么骂得出口?

  宋清盈忽然理解宋怜雪为何满面春情的自荐枕席了,这男人的脸和身材真不错。

  幸好她在现代见识过各种帅哥,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很快就恢复理智。

  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哥哥,而是捏着她小命的阎王爷。

  思及此处,宋清盈扯出一个无比狗腿的笑,「这位英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跟你攀关系的,旧情什么的是事出有因,我是迫于无奈——」

  她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了。

  「不必解释。」男人垂下眼眸,神色淡漠的看向她,「说起来,你我的确有段旧情。」

  宋清盈笑容一僵,「……嗄?」怎么回事?难道被她误打误撞的蒙对了?

  看着跪在眼前表情极为丰富的宋清盈,霍致峥眯起黑眸。三年未见,她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不知五公主可还记得当年之事?」

  宋清盈「啊」了一声,露出个尴尬的笑,「当年?」她是真不记得啊!

  霍致峥见她满脸茫然,眉眼间冷意更甚,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了下剑柄的纹路。「公主真是贵人事忙,也是,当年那事对公主来说,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罢了。」

  宋清盈看着他冰冷嫌恶的神色,心底那叫一个虚,怎么着?难道当年原主对他始乱终弃了?不能吧。

  倏然,霍致峥俯下身来,「那我提醒一下公主。」

  看着突然靠近的俊颜,宋清盈一怔,男人过分强大的气场让她下意识后仰。

  见她这怂样,霍致峥眉梢微挑,直起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地上之人,语调不紧不慢,「昔日我落魄时,你曾当众抽了我一鞭子:如今我成了这江山之主,而你沦为亡国之奴。宋清盈,你可知……」

  话还没说完,他的腿就被人抱住——

  「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霍致峥背脊一僵,垂眼看去,只见往日那骄奢淫逸、不可一世的永乐公主,此刻正身着太监服,毫无形象的跪坐在地上。

  那两条纤细柔软的小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腿,头上的宦官帽都歪了,露出半边凌乱的乌发,那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小脸仰着,泪眼婆娑的望向他,水眸潋灩,就连眉心那点殷红的痣都显得无比诚挚。

  「我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宋清盈泪眼汪汪,她哪知道他说的「旧情」竟然是这个,什么因爱生恨,分明是「莫欺少年穷」的虐渣剧情嘛!

  「当年都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计较。你若觉得不解气,抽我一鞭子,哦不,两鞭子也行……」她哽咽着。

  霍致峥眸光沉郁,「……」见鬼,她竟然抱他?

  犹记三年前,他在朝中担任北衙禁军羽林卫,同衙的兄弟突发痢疾,需要立刻送去太医署救治,不承想半路遇上永乐公主的仪驾。

  兄弟腹痛得厉害无法行礼,惹得永乐公主大为不满,抽出鞭子就要甩来,他情急之下握住鞭子,更加惹怒了她,扬鞭就朝他抽来。

  那一鞭,他生生的受了,连同她那满是高傲与鄙夷的话语——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分,本公主赏的鞭子,你们只有受着的分。」

  从前她是天上云,他是地上泥;现在她是草芥,他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宋清盈真情实感的认着错,然后她发现,眼前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隐约的杀气。

  她傻了,这……什么情况?是她跪的姿势不够标准吗?

  所以原主到底把大Boss的仇恨值刷到什么地步了?

  宋清盈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肚里能撑船,何必与我个小女子斤斤计较。您大人有大量,放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霍致峥冷漠的瞥了一眼她的手,「松开。」

  饶是宋清盈想继续碰瓷,看到男人放在剑柄上的手时,立马认怂,松开了他。

  殿内其他人见着这场景,心思各异。

  熟悉宋清盈的人觉得震惊,永乐竟然会认错求饶,还会主动去抱男人的腿?

  不熟悉的人只觉得霍致峥真是定力强,美人垂泪,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这要换做他们,早就将美人拥在怀中安抚了。

  那大胖子将领此时也意识到宋清盈之前诓了他,心头气的很,见着她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心里又痒痒的,于是拱手朝霍致峥道:「主帅,这女人狡猾的很,先前她还厚颜无耻的说您爱慕她,对她求而不得,委实是不要脸。既然她从前得罪过您,不如您将她交给属下,属下保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给您出口气!」

  你妈的!宋清盈心头瞬间凉了一片,一张白皙的小脸更是失了血色,惊慌的看向霍致峥,像是即将溺水的人见到一根浮木。

  霍致峥看着那双盈满泪水的乌黑眼眸,浓眉微蹙。

  她的眼神也跟从前不一样了,再不见那令人嫌恶的高傲姿态,反倒像一泓清澈的溪水,澄澈、简单、无辜……

  无辜?他眸色暗了暗,是面临险境装出来的可怜,还是死到临头的真心悔改?

  就在殿内众人静待他的吩咐时,一名红衣将领大步流星的从殿外走进来,朝霍致峥汇报宫外的情况。

  大意是宫外的皇族人员也都清算完毕,除却太子在一队精兵的护送下逃离了京城,其他皇族或自行了断,或就地斩杀,或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听到太子跑了,霍致峥掸了下袖口,沉声道:「加派人手,全力搜寻宋步安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八个字他咬得很重,透着浓浓的杀意。

  殿内女人们眼中刚亮起的希望光芒瞬间又灭了,而宋清盈脑中只重复着「宋步安」这个名字。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太子宋步安,亡国公主宋清盈,篡位的殿前禁军统帅……

  宋清盈眼睛陡然睁大,原来不是简单的穿越,而是穿书了?

  大概半年前,她看了一本十分狗血的言情小说《首辅的替身小娇妻》。

  书里面的女主林瑶霜是个被农家抱错的侯府真千金,长大后被亲爹娘找回,一次宴会上她被世家贵女刁难,清冷帅气的男主傅容景替她解围。至此,女主对男主芳心暗许,男主待女主的态度也很和善亲近,与旁人不同。

  没多久,男主上门提亲,女主欢喜极了,以为是两情相悦的爱情,嫁过去后跟男主甜甜蜜蜜过了一阵。可一次偶然,她发现男主原来心有白月光,是前朝的永乐公主,她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伤心欲绝之下,女主远走他乡,男主开始幡然悔悟,追妻火葬场。

  这期间,女主遇到前朝太子宋步安,散发玛丽苏光环,让宋步安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甚至听她的话,放弃了光复宋国的念头,最后落了个为女主挡刀而亡的结局。

  这书前期十分套路,宋清盈之所以记得清楚,除了男主傅容景的白月光与她同名同姓以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剧情写到男女主即将和解时,作者留了句「中了五百万,不写了」,然后就断更了。

  当时她看到这断更理由,还截图发给闺蜜,流下了嫉妒的泪水。

  万万没想到,半年之后,她竟然穿到了这本书里。

  众所周知,在替身文学里,十个白月光八个会黑化,成为男女主爱情道路上的绊脚石,这本书也不例外。

  书中的女配宋清盈,委身新朝的将军为妾,在后宅勾心斗角时也不忘国仇家恨,一寻到机会就约男主见面,哭哭啼啼卖惨,想让男主帮她复国,一系列心机操作惹得女主与男主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后来见太子为了女主放弃复国,宋清盈大怒,想杀了女主,没想到太子却冲出来替女主挡刀,同时,她被男主带来的人马射成了刺猬,领了便当。

  回忆起人物结局的宋清盈,「……」

  耳畔彷佛响起「雪花飘飘,北风萧萧」这首歌,她内心仰天咆哮——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这个遵纪守法文明守礼的好公民,为什么会穿到这种角色上!

  宋清盈沉浸在穿书的恍惚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前男人审视的目光。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然转身,坐回上座。

  「你们有四个选择,跟我的将士们回去,入掖庭为奴,去教坊为妓,或是白绫一条。」霍致峥大马金刀的坐着,看向台下的目光分外平静,「做抉择吧。」

  话音一落,殿内立刻乱作一团,女人们惊恐、无助、面面相觑……

  宋清盈见霍致峥并没有专门为难她,心里松口气,真不愧是原着中只用了短短十年间就从平民逆袭为开国皇帝的男人,心胸还是很豁达的。

  待听到他给出的几个选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去掖庭。

  死是不敢死的,也无法忍受以色侍人,掖庭为奴虽然最辛苦,却是她唯一能接受的路了。

  「宝兰,你愿意随我一同去掖庭吗?」

  「公主去哪,奴婢就去哪!」

  「呜呜呜,真是我的好宝兰。」

  主仆俩执手相看泪眼,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见着她俩这样,已然寻了个高品阶靠山的宋怜雪不屑的嗤道:「宋清盈,掖庭那等苦累之地,你能受得住?就你这把嫩骨头,怕是不到两天就散架了。」

  宋清盈瞅了眼她身旁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默了一瞬,答道:「各有各的命,就不劳你记挂了。」

  宋怜雪见她神色淡然,眸中闪过一抹不忿,冷声道:「等你累死在掖庭,记得传个消息来,或许我还能给你烧一些纸钱。」

  宋清盈无语,「我都累死了,找鬼给你传信吗?」

  宋怜雪噎住,瞪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不识好歹」,就跟她的老男人去了另一侧。

  那大胖子将领还觊觎着宋清盈,龇着泛黄的大牙,对她威逼利诱了一通。

  宋清盈想着她都要进掖庭了,莫名生出几分胆气,毫不客气的朝那大胖子翻了个白眼,「吃屎啦你!」

  大胖子脸一沉,「你说什么?」

  宋清盈改口道:「恭喜发财。」

  大胖子,「……」

  第二章 浣衣司打工

  紫宸宫主殿内,霍致峥靠在黄花梨龙头交椅上,朝那大胖子将领招了下手。

  大胖子忙凑了过去,弯着腰很是恭敬,「主帅有何吩咐?」

  霍致峥撩起眼皮,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方才她与你说了什么?」

  大胖子将领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主帅口中的「她」指的是宋清盈,心底一时拿不准他突然问这话的意思,斟酌了一番,才赔着笑道:「主帅莫要见笑,末将瞧她长得漂亮,本想收了她,可她却是个不识抬举的……」

  倒是还剩几分气性在身上,霍致峥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轻按了下眉骨。

  「末将觉得她八成被吓得脑子糊涂了,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恭喜发财,说是给末将拜个早年。」大胖子将领皱着脸,纳闷嘀咕着,「前两天才刚入四月,难道宫里拜年都这么早?」

  霍致峥低笑了一声,等再抬起头,脸上笑意敛去,又恢复一贯的清冷模样,手轻叩着扶手的雕花,慢条斯理道:「也不必遗憾,待过几日论功行赏,有了官职,还怕寻不到合心意的美人?」

  「多谢主帅,哦不……多谢陛下!」大胖子黧黑的脸顿时笑成一朵皱巴巴的菊花,拱着手正要退下时,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的问:「主帅,那永乐公主……」

  霍致峥眼神沉了几分,黑眸若幽暗深海,面无异色的觑向他,「人已经入了掖庭,不该动的心思别动。」

  大胖子只觉得背脊一阵阴冷窜上,悻悻道:「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末将是说,若主帅中意她,大可收用。」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中意她?」

  「这……」大胖子不敢说,只在心里暗暗嘀咕着,您若对她无意,何必特地叫我过来问上一嘴?男人对女人不就那么点事吗。

  似是看出他的狭隘心思,霍致峥面无表情,「退下。」

  大胖子忙不迭退下。

  静坐片刻,霍致峥视线缓缓垂下,看向修长结实的腿,方才那人就跟没骨头般挂在他腿上。

  他会对那种女人有意?委实荒谬。不过是她的行为太反常,他这才问上一句罢了。

  掖庭原本是宫女与太监劳作居住之所,诸如洗衣、浣纱等皆在此处,可等元丰帝,宋清盈名义上的昏君父皇登基后,充分开发了掖庭的其他功能——

  首先,他是个极好女色的,在位二十年就搞了九次选秀,选了一大批美女进宫,又宠幸不过来,只好将人打发到掖庭里暂且住着,等什么时候有了闲情逸致,就来掖庭逛逛,挑一两个顺眼的宠幸,再晋位分,是以掖庭的东边成了入选秀女的住所,简称后宫出道舞台。

  其次,元丰帝昏聩无道、专横独行,这些年戕害了不少臣子,那些大臣家的男丁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女眷便被发落到掖庭为奴,北边区域便成了个罪奴收容所,宋清盈与另外五个人便是被分到此区。

  方才在紫宸宫,那一殿女人按照各自选择,分为了三边——

  一大半选择投靠新男人,剩下的一些则分别去教坊司和掖庭。要白绫的自然没有,毕竟真想死的早就服毒或撞墙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此时日头幽微,一行白鹭从广袤的天空飞过,有风吹拂,在长长的宫巷里形成凄凉的呼啸。

  宋清盈等人默不作声,跟在一个佝偻的老太监身后。

  途径东区时,有两个年轻妃嫔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入宫五年,在掖庭东边苦苦熬了四年,好不容易被陛下宠幸,搬了出去,没想到一年光景不到,又回到了掖庭……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呜呜呜,谁不是呢,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花重金贿赂那王太监,老老实实住在东边,也不至于今日要去北边当奴婢。」

  宋清盈听到她们的哭诉,颇为感慨,「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倒霉……」

  闻言,那四位妃嫔齐齐抬眼看她,宋清盈朝她们挤出一个同病相怜的苦笑。

  妃嫔们心头微诧,她们之前虽未与永乐公主有过接触,却听说过这位公主是个极其倨傲奢靡且极不好相处的性子,可现在看来,好像还挺平易近人的?

  四位妃嫔们不约而同的想,宋国最娇贵的小公主也落到掖庭为奴,还曾经得罪过新朝的皇帝,想来这一辈子都再无翻身之地了,这样一比较,她们好像也不是特别惨?

  人便是这样,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惨,心里能得到一些微妙的安慰。

  于是乎,妃嫔们看向宋清盈的目光变得友善,柔声安慰着这个刚死了爹没了家的小姑娘,「公主也别太难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掖庭虽苦,但咱们互相扶持,还是能过好日子的。」

  宋清盈:「……」她怎么从她们的眼中看出了母爱?

  虽说眼前四人是昏君的小老婆,她名义上的小妈,但被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姊姊给予母爱的关怀,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啊!

  「我不再是公主了,几位日后唤我小宋或者清盈都行。不知几位姊姊怎么称呼?」

  「姊姊?这般叫可使不得。」

  「你们虽为我父皇的妃嫔,但现在国没了,我父皇也没了,你们也不再是宫妃,大家同在掖庭为奴,按年龄长幼称呼并无不妥。」

  闻言,妃嫔们你看我,我看你,也不再纠结,纷纷自报姓名。

  宋清盈嘴甜,挨个喊了遍姊。

  四人一一应了,不知不觉中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宝兰私下里偷偷对宋清盈道:「公主,以后奴婢不能唤您公主,可否唤您姑娘?」直呼姓名,她是万万喊不出口的。

  宋清盈也不勉强她,「都随你。」

  「到了,以后你们就住这处了。」

  老太监将她们领到了住所,又交代了几句,便慢悠悠的走了。

  宝兰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个十二人一间的大通铺,简陋又寒酸,一张桌、一张大炕、几条长凳、一面铜镜、两个柜子,可以想像十二个人都住在里面是何其拥挤。不过今日宫廷剧变,许多宫人都趁机跑了,于是这间房就单单宋清盈她们六人住着。

  四个妃嫔看到这样的环境,一时难以适应,咬着唇左右打量,坐都不敢坐,彷佛坐一下就变脏了。

  宋清盈打量了一圈,觉得还满好的。在现代,她住的房子跟这差不多简陋,还比这小。

  作为一个被奶奶拾荒捡来的弃婴,打她记事起就跟奶奶住在一个狭小的地下室,放假捡破烂,攒钱考大学,日子虽苦,她却觉得幸福,虽然垃圾父母不要她,但老天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奶奶,她一直觉得她是幸运的。

  直到她赚到第一笔实习工资,前脚给奶奶买了件崭新的羊毛衫,后脚就被车给撞了。

  宋清盈侧眸,望着菱格窗外透进来的斑驳光影,忽然想起大考倒数时的夏天,奶奶一边拿着蒲扇给她扇风,一边笑咪咪道:「等我们家盈盈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奶奶就能享福了。」

  悲伤来得猝不及防,她垂下头,不让人看到泛红的眼圈。

  不能哭,她狠狠捏了下手心,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

  宝兰心细,察觉到主子突然低落的情绪,心里也一阵酸涩。

  她去打了盆井水过来,「姑娘,洗把脸,先歇一歇吧。」

  宋清盈朝宝兰笑了笑,「好。」

  沁凉的井水打在脸上,让她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待洗完脸,宋清盈忽然想起一事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呢。

  按照书中描写,原主生得玉骨冰肌,艳如桃李,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是惹得无数世家公子魂牵梦萦,就连原书的男主傅容景都将她视作最美好的白月光,念念不忘。

  「宝兰,拿面镜子给我。」

  「欸。」宝兰脆生生应了,递了面铜镜过来。

  宋清盈接过,定睛一看,眼睛微微张大——

  奶奶,我看到了仙女!

  只见那黄澄澄的铜镜里是一张精致的白皙小脸,柳眉浓淡适宜,杏眸灵动含情,明明没有哭,却像是笼着一层潋灩水光,雾蒙蒙的,让人看着无端生出一阵爱怜。

  纤细的手指轻抚上眉心那一点嫣红,宋清盈不由咋舌,真不愧是小说里的白月光,这也太会长了吧!就连一颗痣都长得这般巧妙,平添妩媚,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她捧着铜镜左看右看,方才的伤感被这盛世美颜驱散一些,这大概是穿书的唯一福利。

  嗯,决定了,今晚她要抱着镜子睡!

  刚到掖庭,宋清盈的日子还是很轻松的,此时恰逢旧朝覆灭,新朝初立,皇宫各部管理混乱,制度不明,新上任的掖庭令陈太监忙着核算人数,恢复秩序,暂时抽不出空去安排她们这些前朝罪奴。

  不过宋清盈也没享几天清闲,在陈太监与皇宫其他总管一同去新帝面前表明忠心后,回来就给前朝罪奴们分配了差事,还是最累最苦最脏的那种,毕竟对前朝的皇室人员越狠,才能表明对新朝越忠诚。

  于是,宋清盈被分去浣衣。

  「按照前朝的规矩,掖庭的罪奴得在宫里干一辈子,而且是没有俸银的。可当今圣上宽厚仁慈,立了新规,便是罪奴每月也有二两银子,且年满二十八岁,若想出宫也是能放出宫的。」陈太监掐着嗓子说,「圣上德隆望尊,望尔等心怀感恩,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都知道了吗?」

  宋清盈听到每个月有银子拿,且二十八岁还能放出宫,眼睛登时就亮了。

  原本这两天她还有些丧气,想着自己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掖庭里吗?现下好了,可以赚钱,还能放出宫。

  「我现在十六岁,二十八岁出宫,也就是十二年后,这期间相当于签了份十二年的工作契约……」宋清盈自言自语着,脑中飞快算起每月二两银子,十二年能攒多少,够不够出宫买间院子,买两块地?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以从虐渣剧本中抽身,往种田文的方向努力一下。

  就算她是男主傅容景的白月光,她也不想掺和进男女主的故事里,毕竟女主的玛丽苏光环那么强,她才不想被射成刺猬!

  待问过宝兰如今的物价,得知两百两能在京郊买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时,宋清盈激动的在原地蹦躂了两下。

  「兰啊,咱们现在努力打工,等以后出宫就是自由自在的小富婆了!打工人,打工魂,打工就是人上人!」

  看着浑身干劲的宋清盈,宝兰心酸地想,呜呜呜,公主真是好可怜,故作坚强。

  四位妃嫔咋舌,多乐观的小姑娘啊,先前也不知是谁造谣,将她说得那般可恶。

  一旁的陈太监心道:听说永乐公主禁受不住打击,性情大变,亡国那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去抱了新帝的腿。瞧瞧,都被派去浣衣了还乐成这样,可见着实被刺激得不轻呐。

  他这边唏嘘着「好好一个公主,可惜脑子坏了」,转身就将这事当成政绩,笑咪咪的朝新任内务总管福禄汇报,「陛下不但英明神武,还爱民如子,对我们掖庭的宫人都这般宽厚优待,掖庭上下皆深深铭记陛下恩德,就连宋国末帝之女,前朝的永乐公主,听到这新规都高兴得手舞足蹈呢!陛下德泽万民,这等仁爱之心,非贤明圣君所不能及……」

  紫宸宫内,听到福禄的转述,霍致峥排布沙盘的动作微顿,「手舞足蹈?」

  「是,掖庭令陈久宝原话便是这般说的。」

  「那她已经开始浣衣了?」

  「回陛下,尚未,好似是从明日开始。」

  霍致峥「嗯」了一声,俯身将一枚小旗帜插入沙盘里,面无表情的审视着那辽阔的大燕疆域地图。

  好半晌,他突然问了句,「福禄,你觉得像她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能撑多久?」

  福禄躬身,「浣衣是项粗重活,奴才斗胆猜……最多三日?」

  「三日未免小瞧了她。」

  福禄刚想说「奴才愚笨」,话还没出口,就听那气度威严的男人淡声道:「朕猜最多七日。」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霍致峥登基,祭天封禅,改国号大燕,年号宣昭,定都京城。

  同日,下令大赦天下,大封开国功臣,犒赏军队,并追諡祖父霍庚为太祖德皇帝,生父霍礼为高祖恒皇帝,追諡兄长霍麟宇为一等忠勇公。册封生母秦氏为皇太后,嫡妹霍蓉儿为怀宁长公主。

  因新帝并无妻妾,秦太后手持凤印,代掌六宫事宜。

  新帝登基那日,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丝毫不见几日前山河破碎的凄凉景象,目所能及之处张灯结彩,随时可闻恭贺新朝建立之声,就连身处偏远掖庭的宋清盈都能听到从承天门传来的热闹声音。

  她坐在池子旁洗衣裳,偶尔往高高的朱红宫墙望上一眼,心想着,这古代皇帝登基真能折腾,她都快下班了,皇帝那边仪式还没完,而且他晚上估计还得搞什么宴会吧?啧,加班狗,惨。

  宝兰见自家姑娘摇头叹息的模样,以为她是触景生情,连忙压低声音安慰,「姑娘,您别太难过……」

  宋清盈回神,见小丫头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就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放心,我没难过。」怕她多问,忙换了话题,「马上就要下值了,听说为了庆贺陛下登基,膳房今日多添了几道菜,好像还有红烧肉!咱赶紧把这最后两件洗完,省得去晚了抢不到肉吃。」

  宝兰一怔,「姑娘,您从前不是最讨厌这些重油的荤腥吗?」

  宋清盈「啊」了一声,眼睫微动,轻咳一声,「那是因为从前好吃的太多了,而且也不用干什么活,整天美美的就完事了。现在每天要干活,不吃肉哪有力气?你说是吧?」

  所以这就是您每顿要吃两碗饭的理由吗?宝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而看到自家姑娘尖尖的下巴,以及那双泡在水中泛红的手,还是心疼更多,「姑娘说的是,那晚膳奴婢的肉都给您,您多吃些。」

  宋清盈哪好意思跟这小乖乖抢肉吃,立刻拒绝。

  主仆俩扯着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值时间。

  管事嬷嬷一敲响下值的锣,宋清盈就牵着宝兰的手往外走,嘴里还兴奋的碎碎念,「不知道除了红烧肉,还有什么新菜色。」

  同在浣衣司的其他宫女闻言表情各异。

  等主仆二人走远,终于有人憋不住,开了腔,「末帝尸骨未寒,她这做女儿的还有心情吃肉?真是没良心!」

  「是啊,今日陛下登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今早嬷嬷发彩钱时,她揣着那一粒银瓜子,高兴得跟捡了宝似的。我听说从前她殿内的一块地毯就价值百金了呢,怎的如今一副见钱眼开的肤浅模样?」

  「要我说,她既这般爱财,为何不像她那两个姊姊一样跟了那些将领?听说她那两个姊姊都跟了将军,其中一个还封了侯爵呢!给侯爷当妾,岂不比在这当浣衣奴强?」

  「谁知道呢,她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宫女们嘀嘀咕咕的话,宋清盈这些日子没少听过,好几次宝兰都气不过,想替她打抱不平,都被她拉了回来。

  「咱们势单力薄,真打起来一准儿吃亏,撸掉几根头发不说,或许还要扣月银。扣钱倒是其次,只是按我们现在的身分,闹了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口角摩擦,往大了去,没准儿就给我们扣上一个怀恨报复,反抗新朝的罪名,到时候保不齐要掉脑袋咯。」

  宋清盈苦口婆心的教导着,见宝兰情绪平复,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便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哄道:「我教你个法子。」

  宝兰好奇,「什么法子?」

  宋清盈狡黠地眨了眨眼,「下次再听到那些鬼话,你就在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宝兰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声来。

  宋清盈见她笑了,也弯起眸,「笑了就成,为那些人生闷气可不值当,多伤肝。」

  「奴婢知道了。」宝兰点头,又恢复寻常的好心情。

  掖庭宫人的作息很是规律,每日破晓起床,辰正用完朝食,便去各个部门当差,午间有半个时辰能休息,大多宫人在酉正便下了值,可以回房。

  宋清盈所在的浣衣司便是如此,每人每日分配到定量的衣裳,只要能在傍晚下值时清洗完这些衣裳,就算完成一日工作。

  对她来说,掖庭的日子不算特别难熬,单把这事当成一份工作来看还是不错的,包吃包住,还包生活用品和四季衣裳鞋袜,每月有两日歇息,节假日还有糕点赏银等福利。

  就是这差事比较伤手。

  看着原本宛若青葱的白嫩手指变得红肿粗糙,宋清盈自我安慰,「当社畜的,谁还没点职业病呢?」

  往好处想,起码她不用加班。

  像她资工系的室友,去网路公司实习了三个月就英年早秃,生姜洗发水都用了两瓶。

  第三章 调往紫宸宫

  不知不觉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宋清盈很好的适应了掖庭的生活,每天老老实实打工,快快乐乐吃饭,心态稳如老狗。

  就连宝兰和那四位妃嫔,在她的影响下,也逐渐咸鱼化。

  六条咸鱼住在一屋,闲暇玩玩叶子牌,摆摆龙门阵,倒也自在安逸。

  而在皇宫另一端的慈宁宫,秦太后这阵子却过得很不顺心。

  按理说,儿子成了皇帝,她一个乡下农妇摇身一变成了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她应该作梦都能笑醒。

  是,刚搬进宫里的前两天她是挺快活的,可那新鲜劲儿过去后,她又忍不住操心起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子的婚事!

  「先前我要给你娶媳妇,你说你行军打仗,朝不保夕,怕娶个媳妇回家让人守寡,行,这话在理,我不催。后来你到京城为官,吃皇粮了,我托媒人给你介绍了好几个水灵的大姑娘,你又说大丈夫须先建功立业,不急着娶妻,也行……可现在呢?」

  秦太后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的看向霍致峥,「你现在都成皇帝了,算是建功立业了吧,那你为何还不娶妻?阿铮,你今年可都二十四了,二十四啊——」

  「母亲莫要动怒,当心自个儿的身子。」霍致峥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袭浅青色云纹长袍让他锋利的眉眼柔和几分,若不是他的肩背结实,筋肉遒劲,还真有几分书生的清秀俊逸。

  「你要想我不动怒,就赶紧娶个媳妇进门,抓紧给你生几个孩子。你都这个年纪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哪里像话!」

  霍致峥修长的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慢慢放下,抬眼看向秦太后,「国朝刚立,百废待兴,儿子实在无暇分心在那些事情上。」

  秦太后哼道:「你再无暇,夜里总是要睡觉的。反正你将凤印给了我,只要你点头,选秀的事我来办,媳妇我来帮你选,你只要夜里去媳妇宫里睡觉就成。」

  她张口闭口「睡觉」,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听到,面上虽不显,心里却觉得这太后娘娘着实粗俗。

  且说这秦太后出身微末,原是平谷县虎头村秦屠夫的长女,性情直爽泼辣,虽大字不识,却对霍秀才的独子霍礼一见钟情,也不管霍家贫寒,铁了心嫁过去,后与霍礼生了两子一女。

  元丰八年,江南发涝灾,庄稼都被洪水淹掉,偏偏元丰帝为了修建宫殿强徵课税,霍家交不上,霍礼被官兵打得吐血,不治而亡,只剩秦太后一个女人,养儿育女,辛苦顶起一个家。

  她不是什么贪图享乐的女人,便是当了皇太后,一心也只盼着儿女健康,有家有业。

  「你若觉得选秀阵仗太大,那也有其他法子。这段日子有不少夫人进宫觐见,还带来他们家的女儿,一个个生得可俊了,身段好,教养好,都是难得的好姑娘……」秦太后满脸期待的看向霍致峥,「立后是大事,你可以慢慢挑,咱先选一两个可心的人在旁伺候,你看如何?」

  霍致峥敛眸,轻抚了下杯盖,默不作声。

  见状,秦太后急了,拿起帕子佯装抹泪,哀哀喊道:「天老爷诶,礼哥诶,阿宇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不如随你们去了算了。」

  霍致峥脸部的线条僵了一瞬,唤道:「母亲。」

  「你别唤我母亲,你现在是皇帝了,长本事了,哪里还在意我这个母亲。」秦太后扭脸,眼眶有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想收复幽云十六州,还想再带兵打仗……娘知道你是个有大抱负的,可你怎么就不为娘想想?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大哥就是折在那里,好在他留了个后,娘心里也有点安慰。那你呢?你连个后都不留,若真出了什么事,日后给你摔瓦祭灵的人都没有,你让娘如何不忧心啊?」

  霍致峥见不得母亲落泪,更听不得她提起兄长之死。

  沉默许久,他放下茶杯,「母亲,您安排吧。」

  秦太后擦泪的动作一顿,「你答应了?」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那就好,那就好。」秦太后立刻变了笑脸,「正巧我这里有几张京中适龄官家小姐的画像,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挑一挑,看有没有入眼的。」

  她也不等霍致峥回答,赶紧朝身旁的宫人使眼色。

  很快,宫人就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回来。

  秦太后走到霍致峥身旁,满脸期待的催道:「阿峥,你快看看。」

  霍致峥打开盒子,里面满满一遝画像,边缘有些皱,可见母亲私下里早已翻看许多遍。

  他刚伸手拿出一张,秦太后就热情的介绍起来——

  「哎哟,这家姑娘好,是礼部侍郎家的,大圆脸,一脸福相,耳朵大招财!」

  「这个也不错,瘦是瘦了点,但说话斯斯文文的,还会弹古琴,虽然娘听不太懂,但瞧着挺风雅的。」

  「这是老李头家的闺女,是有些黑,比不得京城中的贵女水灵白净,性子却是很好的,能说会道。」

  「阿峥,这个好!这魏国公家的小姐是这一堆里最漂亮的一个。」秦太后似乎格外喜欢这位小姐,搜刮着肚子里那一丁点墨水,努力夸道:「真的,阿峥,你信娘的准没错,这姑娘的样貌真没得说,如花似玉,面相也很好,就像那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观音菩萨?霍致峥浓眉微挑,瞥了眼手中那张画像。

  画得维妙维肖,眉目清秀,看得出是个美人,不过与观音菩萨却是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倒是有个人……鬼使神差般,他的眼前忽的浮起另一张脸。

  白釉般细腻的肤色,恰到好处的眉眼,还有眉心那点朱红的小痣,圣洁又娇媚。

  「阿峥,阿峥……」秦太后蹙眉,「你在想什么呢?」

  霍致峥陡然回神,意识到他方才竟然想到那个女人,眉心紧拧了三分。

  「母亲,儿子忽然想起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那你把这些画也带走,闲下来时仔细看看,有看中的便告知我。」秦太后说罢,动作俐落的将匣子塞到了福禄的手里,「好生拿着,就摆在皇帝的案桌旁。」

  福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霍致峥的神色,见他并未制止,这才道:「太后娘娘您放心。」

  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慈宁宫的庭院中,秦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宫女上前替她揉肩,「太后您放宽心,陛下这次都将画像带回去了,肯定会瞧中一两个的。」

  秦太后扶额道:「希望如此吧。」

  霍致峥出了慈宁宫,只见外头阳光灿烂,照在青碧色琉璃瓦上,浮光跃金,耀耀生辉。

  「回紫宸宫。」

  霍致峥坐在轿辇上,往靠背倒去,玉骨般的手指捏了下眉心。

  福禄正斟酌着要不要关怀一句,便听上头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上回你说,掖庭令将宋清盈派去浣衣了。」

  福禄差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愣了一下才答道:「是,罪奴宋清盈已经在浣衣司一个多月了。」

  霍致峥漫不经心的转了下玉扳指。

  末帝给他留了一堆烂摊子,自打登基以来,他整日早朝晏罢,昃食宵衣,简直比行军打仗还要劳累,自然也就将掖庭的事抛在了脑后。

  默了片刻,他淡声问:「那她现在可还活着?」

  掖庭,宫人所。

  四位前朝妃嫔指了指坐在床上满脸不开心的宋清盈,低声问宝兰,「你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晚膳没吃饱?」

  宝兰摇头,「不是,照常吃了两碗饭呢。」

  「那为何一副霜打茄子的蔫样?」

  「这……奴婢也不清楚。」

  「走,还是问问去……」

  几人你拉我、我拉你,迈着小碎步朝宋清盈那边挪去。

  当中年纪居长的苏氏调整了一下表情,斟酌片刻,柔声开口,「清盈,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跟姊姊们说说。」

  宋清盈恍惚回神,抬眼就见面前五张写满关心的温柔脸庞,心头一暖,「没有什么不舒服,也没被人欺负,就是……」她顿了顿,朝宝兰使了个眼色,「兰啊,你去把门关上。」

  「是。」宝兰脆生生应了声,忙去关门。

  见宋清盈一脸神神秘秘,还将门关上了,众人不由得肃容,面面相觑,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几人围坐在长炕上,宋清盈恹恹的靠着墙坐,两道柳眉蹙起,嘴里念着,「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宝兰等人一脸迷茫。

  宋清盈满脸严肃的娓娓道来,「今日午后,我和宝兰在浣衣司忙活时,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扭头打了个喷嚏。这一扭头,我看到门边站着好几个人,有浣衣司的管事徐嬷嬷、掖庭令陈太监,除此之外还有个长脸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嘀嘀咕咕的,好像都在看我……」

  好家伙,当时那场景就像是晚自习时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的老师,吓得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她也不敢多看,连忙转过身,老老实实洗衣服。

  「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等我开始晒衣服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宋清盈摸了摸下巴,补充道:「看那长脸太监的穿戴,还有徐嬷嬷和陈太监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那太监身分肯定不一般。」

  他们来浣衣司做什么呢?上级老板下基层视察工作?

  听到宋清盈的话,几人的态度端正起来。

  苏氏轻声问:「你可有看清那大太监的样子?」

  宋清盈眼珠子转了圈,一边张开手比划,一边描述,「大概这么高,身材微胖,瞧着三十多岁吧,穿着一身深青色宦官服,头上戴的宦官帽挺高的,顶是红色的。」

  「深青色乃是三品以上的太监才能穿戴的,官衔帽子是红色……」苏氏一琢磨,面露讶然,「来人是太监总管戴福禄?」

  宋清盈微怔,她猜到那太监身分不一般,却没想到来人会是太监总管。

  苏氏目露迷茫,「他不在御前当差,怎么跑到掖庭来了?」

  宋清盈摊手,「我也想知道。」

  一时间,房里陷入沉默,众人都思索着。

  宋清盈单手托着腮帮子,回想起一开始那太监总管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靠,他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太监找宫女对食?

  一想到这,宋清盈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起身。

  要真是这样,她现在是不是该给自己寻一口风水较好的水井,准备上路了?

  苏氏她们却是另一个思路,猜测着,「会不会是陛下派他来,看看我们这些前朝罪奴是否安分?」

  宋清盈觉得这讲不通,「我们能有什么不安分的,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安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至于他那般防备?」

  她对霍致峥这个新皇帝不是很了解,原书里对他的描述也是寥寥几句,只写他是个骁勇好战的皇帝,一心想收复失地,扩充疆域版图,最后英年早逝,惨死在战场上,諡号为「武」。

  正因为他死得早,秦太后扶了个小孩子登基,才让傅容景年纪轻轻就成了当朝首辅,把持朝堂。

  就凭上次与霍致峥的「抱腿之缘」,宋清盈觉得这个人胸有丘壑,并不是那种心思狭隘,处处防备的男人。

  所以,太监总管这次过来是来找对食的,是吧……

  认知到这个可能,宋清盈在心中哭道:呜呜呜,我好命苦啊!

  掖庭这边宋清盈两眼泪汪汪哭泣,紫宸宫那边,福禄连打了两个喷嚏。

  小太监殷勤关心,「近日天气忽冷忽热,干爹可千万保重身体。」

  「无妨,大概是掖庭那处太过阴寒。」福禄擦了下鼻子,将帕子揣回袖中,「咱家还得去向陛下覆命。」

  小太监好奇的问:「干爹,都过去这么久了,陛下怎的突然想起掖庭那位了?难道陛下他……」

  福禄扭脸幽幽的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活腻歪了,竟敢揣度圣意?」

  小太监一阵惊慌,连忙告罪。

  说话间,两人已然走到紫宸宫台阶下,福禄不再搭理他,整理了下衣冠,迈上层层台阶前去覆命。

  大殿空旷,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嫋嫋,香味沉稳而温雅,凝神静心。

  红木条案后,年轻的帝王正手执朱笔,全神贯注批奏摺。

  在皇帝身边伺候月余,福禄深知此时不能上前打扰,于是默默退至一旁等候。

  约莫半个时辰后,上座之人才放下笔,双手捏着桌边,高大的身躯往椅背倒去。

  福禄一见,忙示意宫女端茶水上前,恭敬道:「陛下辛苦。」

  霍致峥端过茶杯,轻吹了下水面的茶沫,稍稍抬眼,瞟向下首的福禄,「回来了?」

  福禄弯腰,如实禀告着掖庭的见闻,末了总结道:「那宋清盈在掖庭安分守己,从不惹事,据管事嬷嬷说,她浣衣从未躲懒懈怠,态度也不错,未曾听过她抱怨。」

  「这倒奇了。」霍致峥语调慵懒,像是闲暇听消遣般,浓眉挑起,「你亲眼看到她洗衣了?」

  福禄答道:「是,奴才亲眼所见,她洗衣晾衣动作麻利,很是熟练。」

  在他去掖庭看到那一幕之前,他也难以想像宋国最娇贵的小公主竟然能够神色自若的坐在池边浣衣,然而等亲眼见到了,他却发现那画面没有半点违和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彼时,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棂洒进来,落在亡国公主的娇美侧颜上,宛若白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恬静又美好。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杯壁,霍致峥敛眉,薄唇微抿。

  那个不可一世、奢靡到吃一道菜要用六十头羊的宋清盈,竟然能在掖庭那种阴寒之地坚持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前朝太子宋步安逃亡至今尚未寻到踪迹,他与宋清盈关系一向亲厚,宋清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或许她是抱着宋步安会卷土再来的期望,才卧薪尝胆,坚持到现在?

  霍致峥撂下杯盏,沉声唤道:「福禄。」

  「奴才在。」

  「将宋清盈调到紫宸宫当差。」

  福禄闻言心头惊讶,难道真被干儿子说中了,陛下对那前朝公主有意?

  他面上却是不显,毕恭毕敬请示着,「不知陛下想给她安排个什么差事?」

  霍致峥轻叩桌面,思忖着,若在殿内伺候,那女人顶着那样一张脸在跟前晃来晃去,难保前来商议政事的臣子们不会分心,这样不妥,还是远点好,既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也不会太注目。

  「昔日勾践给吴王牵马,今日便叫她来紫宸宫卷帘看门。」霍致峥淡声说罢,拿起一本奏摺继续看了起来。

  福禄领命走出紫宸宫时,脑子里还有些混沌,这跟勾践有什么关系?陛下对宋清盈到底是什么态度?若喜欢,直接安排当个贴身宫女不好吗?若不喜欢,又何必特地调来紫宸宫?

  圣心难测呐。他摇摇脑袋,立即去安排了。

  这日晚上,宋清盈作了一整宿的噩梦。

  她梦见她头戴红花,被捆着去了一个新房,盖头一掀,一个老太监搓着手,奸笑着朝她走来。

  「以后你就是咱家的媳妇了。」

  她吓得当场飙泪,「啊!」

  再次醒来,糊着薄纸的窗户透进朦朦胧胧的光亮,天亮了。

  她一摸额头,一手的汗,还好……还好只是个噩梦。

  心神不宁的穿衣洗漱,出了门,宋清盈的右眼皮一直狂跳。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迷信,相信科学,可脑子里立刻又蹦出另一个声音——穿书这种玄而又玄的事都发生了,这还科学?

  然后,两个声音在脑子吵了起来,吵得她连早膳都没吃两口。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宋清盈到达浣衣司。

  还没领皂角,就见徐嬷嬷、陈太监笑吟吟的朝她走了过来。

  宋清盈顿时僵在原地,「……」你们不要过来啊!

  徐嬷嬷走近,用老鸨的眼神笑咪咪打量了宋清盈一圈,夸道:「清盈呐,我早看你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对你的照顾啊。」

  宋清盈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头惴惴,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嬷嬷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徐嬷嬷笑道:「是件大好事,你能离开掖庭,另谋高就了。」

  看着对方满含暧昧的笑容,宋清盈心底一个咯噔。不是吧,她真要去给老太监当对食?

  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池子——算了,那水都没不过她的腰。

  再扭头看了眼廊下的柱子——呜,撞起来好疼的,她不敢。

  左看看,右看看,她越看越绝望。

  陈太监瞥了她一眼,细声细气道:「走吧,大总管在等着你呢。」

  一听大总管这三个字,宋清盈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灭了。

  完了,她完了。

  一阵气血上涌,她双眼一翻,直接厥过去。

  宋清盈再次睁开眼睛时,耳畔响起一句「姑娘,您总算醒了」。

  这话让她一瞬间恍惚,难道她又穿了吗?穿了好啊,不管穿到什么鬼地方,总比嫁给太监当老婆好。

  然而等眼睛完全睁开,入目还是宝兰那张可爱的小圆脸,宋清盈不想接受现实,但求速死。

  一侧的徐嬷嬷见宋清盈翻着白眼又要晕过去的样子,眼疾手快的掐住了她的人中。

  那酸爽让宋清盈「咻」的一下坐起身来,嘴里呼痛,「别捏了,我好了,不晕了。」

  「你说你,再怎么高兴也不至于晕过去嘛。」徐嬷嬷摇着头,催促道:「没事了就起来吧,你的行李已经叫宝兰收拾好了,提着就能走了。」

  宋清盈这才发现她现在躺在卧房里,桌上还放着一个灰褐色的包袱。

  「我这是要去哪?」她皱眉看向徐嬷嬷。

  徐嬷嬷似有些不耐烦,但想到她日后保不定会有一场富贵际遇,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还能去哪,当然是跟福禄总管走啊,他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人家大总管贵人事忙,可不好让人久等。」

  「我不去!」宋清盈把心一沉,扬起脖子,咬牙道:「我宋清盈就是饿死,被打死,从这掖庭的屋顶跳下去,也绝不跟大总管走!」

  徐嬷嬷懵了,心头寻思这小姑娘的脑子莫不是摔坏了?

  宝兰也懵了,不解的扯了扯宋清盈的袖子,俯身凑到她耳畔,小声嘀咕着,「姑娘,这么好的机会您为何不去呀?在紫宸宫当差可比掖庭好太多了,每日的活计轻快不说,便是最下等的洒扫宫女月银都有五两呢。」

  宋清盈愣了一瞬,瞪圆了黑眸,「去紫宸宫……当差?」

  宝兰点点头,「是啊。」

  徐嬷嬷一脸古怪的觑向她,「怎么?你莫不是想在掖庭干一辈子?宋清盈,你这样的身分能调去紫宸宫,真是天上掉馅饼,你可莫要拿乔,免得错失良机,到时候连哭的地都没有。」

  宋清盈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但就像徐嬷嬷说的那样,天上掉馅饼——她现在被这「大馅饼」砸得有点晕乎,满头问号。

  「徐嬷嬷,我为何突然被调去紫宸宫?是谁吩咐的?我去紫宸宫是做什么差事呀?」

  「我也不甚清楚。」徐嬷嬷抬手拢了下发髻,明显不想再与她废话,「你随我去见福禄公公,有什么问题问他便是。」

  她就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宋清盈,宋清盈也不好继续赖着,只得爬起来。

  临出门前,看到眼眶红红的宝兰和另外四床整整齐齐的被褥,宋清盈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舍。

  虽说只相识短短月余,可是从她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与宝兰她们是共患难的情分,大家在这小破屋子里朝夕相对,互相扶持,笑笑闹闹的,也留下了不少美好回忆。

  「兰啊,我先走了。」宋清盈握住宝兰的手,鼻子有些酸,脸上挤出笑来,「等苏姊姊她们回来,你帮我跟她们说一声,就说来不及告别,让她们别不高兴,也不用太伤心,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一寻到机会就来看你们。」

  宝兰吸了吸鼻子,泪花在眼眸中闪着,哽咽道:「姑娘,您一个人在紫宸宫当差,要好好照顾自己。」

  宋清盈伸手捏了下她的小脸,「我知道的,你也是,好好保重。」

  宝兰郑重的点了下脑袋,「嗯!」

  宋清盈提起包袱检查了一下,宝兰收拾得很是齐全,里头的银两却多了不少。

  她诧异的看向宝兰,宝兰朝她憨笑,「奴婢是姑娘的人,赚的月银也是姑娘的,您替奴婢收着,以后咱买大院子。」

  这份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让宋清盈油然升起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好,我先替你收着。」宋清盈拍了下宝兰的肩膀,又叮嘱了两句,便与徐嬷嬷一同离开。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宝兰心头的担忧始终放不下。

  主子此去紫宸宫,身旁没个人照顾,若是累了,没人给她捏肩;若是夜里踢被子,没人给她盖被子;若是心头委屈了,也没人可说话……

  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诚心祈求,「求菩萨保佑姑娘在紫宸宫一切顺遂。」

  晌午的天空湛蓝一片,尤其在朱红宫墙与碧绿琉璃瓦的映衬下,宛若打翻了调色盘般,明艳浓郁,美胜画卷。

  临踏进掖庭署的门,宋清盈还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遍徐嬷嬷,「我真是去紫宸宫当差,不是去干别的什么吧?」

  徐嬷嬷瞥了她一眼,「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宋清盈讪讪的笑,「……没、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徐嬷嬷「嗯」了一声,又飞快说了句「就算想干些别的,也看你个人的造化」,之后不等宋清盈反应,就先跨步往屋里去了。

  宋清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屋内,陈太监正招呼着福禄喝茶,见着宋清盈她们来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宋清盈上前,按部就班的行了个礼。

  福禄将她叫起,本就因着宋清盈晕倒的事耽搁不少时间,这会子见人来了,也不再停留,与徐嬷嬷和陈太监寒暄两句便领着人走了。

  陈太监和徐嬷嬷亲自送他们出了掖庭。

  直到人走远了,徐嬷嬷收回视线,慢悠悠的问:「陈公公,你说陛下会不会收了她?」

  陈太监眯起眼睛,「收了又怎样,能走多远还得看她自个儿的本事。恕我直言,这前朝公主美则美矣,脑子看起来却有点不好使。我听说太后娘娘最近张罗着给陛下选秀,等后宫女人多了起来,她怕是……」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徐嬷嬷不置可否,又闲话了两句便先行告退,回浣衣司了。

  这时的他们压根没料到,多年后,那人的造化远远超出他们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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