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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香弥《泪眼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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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7-5-20 12:33
标题:
香弥《泪眼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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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泪眼王妃》
作者:香弥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5月26日
女主角:邵望蝶(杜紫芯)
男主角:君连笙
【内容简介】
她邵望蝶原是黄泉的一缕幽魂,因缘巧合下成为康福郡王妃杜紫芯,
但她不会被富贵迷了眼就忘记向害死自己和娘亲的人报仇,
由於目标皆身分高贵,她想报仇得先抱紧亲亲相公君连笙这条大腿,
即使清楚他另有倾慕之人,但她坚信只有不争气的女人,没有扑不倒的男人!
先是屡屡在他锺爱的牡丹园制造巧遇,又亲笔绘下牡丹画赠给他,
再每日熬一碗爱妻粥抓住他的胃,果然让他的冷漠态度有所转变,
可当她开商铺欲打击前世卖女求荣的黑心爹,君连笙却成为最大阻挠,
原来他前生落难时受她救助,为了她才几番帮助邵家人,
她假称和邵望蝶有交情,告知他自己的真正死因,见他气愤地扬言助她报仇,
她才发现原来他喜欢自己,所以他始终留着她昔日送的手绢,
连今生对她的好,都是透过她所做的一切在怀念邵望蝶,
她想告诉他,其实她也喜欢他,可谎言已说出口──她不过是邵望蝶的友人,
如今大仇将报,她却无法开心,只因明白她在爱情上将永远输给邵望蝶……
楔 子
窄仄阴暗的屋子里充满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送吃食过来的婆子推门而入时,被那扑鼻的恶臭熏得直皱眉头。
她循着那臭味,看向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流露一抹悲悯之色。
她走向床榻,望向那张紧闭着眼,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庞。
她掀起被褥,瞧见那副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身子,那些伤因没能得到治疗,只能任由伤口溃烂发脓,散发出一阵阵腥臭。
她犹记得这位姨娘当初被抬进王府时,那张脸庞娇艳如花,而今,却生生被折磨成这般。
像这样的女子,她都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了,不过其他人倒是没这一位那麽大胆,竟妄想逃走,可惜她还没能逃出王府大门就被抓回来,被主子鞭打得体无完肤,原本就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明天。
主子丧心病狂,虐人成性,身为下人,她置喙不得,她能做的只是悄悄给她送来两颗冷馒头,让她不至於做个饿死鬼。
叹息一声,婆子缓缓出声,「姨娘,起来吃些东西吧。」
躺在床榻上的姨娘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原本满身伤痕、剧痛难忍的身子在方才忽然不疼了,不再有任何一丝感觉。
她该庆幸自己终於要从这悲惨的境地里解脱了,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这一生遭亲人出卖,忍受着非人的凌虐,不甘心那狠心施虐之人竟能日日锦衣玉食、坐享荣华富贵。
她这一生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最後得到这样的下场,而那些害她的人却逍遥法外,无人惩治。
她恨、她怨,恨苍天不公,坐视恶人行恶,善人被欺!
老天不开眼,若有来世,她定要让这些人都得到应得的报应,她再也……不做一个好人!
她心中盈满瞋恨,咽下最後一口气。
因怨念太深,她的魂魄在黄泉之中徘徊不去,迟迟不愿重入轮回。
飘荡三年,黄泉的阴冷侵蚀着她逐渐虚弱的灵魂,过往的事彷佛被晕染开的水墨画,在她的记忆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只剩下最後那一年所遭遇的事还留在她记忆深处,因为那些折磨彷佛深烙在她的骨血里,业火一般的煎熬着她,令她无法忘记。
她的心染满了瞋恨,她想报仇……
忽然之间,一道彷佛来自旷古,男女难辨的飘渺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
「去吧—」
倏然间,她的魂魄彷佛被一只巨掌擎了起来,往空中抛去……
第1章
康福郡王府。
今日是康福郡王的大喜之日,後宅的喜房里,新嫁娘独坐在喜榻上,十几名陪嫁的丫鬟、仆妇们侍立在一旁,等着新郎官进来。
眼见喜烛都快燃了一半,还迟迟不见新郎官的人影,陪着自家小姐出嫁的奶娘赵嬷嬷,那张福态的脸庞上神色不豫的让喜婆再去催请新郎官。
「这都快半夜了,新郎官就算先前忙着招呼宾客们,这会儿喜筵也散了,怎地还不进来?」她家小姐可是堂堂左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即使君连笙贵为郡王,也不该无礼的这般冷待小姐。
「我再去问问。」喜婆无奈的应了声。今日天还未亮,她就起身张罗郡王府和杜家的喜事,一整天下来她早累坏了,比谁都巴不得让新郎官早早进洞房,她也好领了赏银,赶紧回去歇息。
可此前她已去催请了三次,三次都没能见着新郎官,这回不得不再找上郡王府的常总管。
「常总管,您看这喜筵都散了,王爷究竟上哪去了,怎麽还不进喜房?人家新娘子可还在喜房里等着他呢。」
这位郡王府大总管年纪还不到三十,面容白白净净,脸上常带着笑,看起来是个脾气不错的。
可喜婆因着杜家与康福郡王府的亲事,与常总管打了几回交道,因此得知他虽年轻,手腕却是极厉害的。
身为郡王府的大总管,常阡自然是知道自家王爷这会儿人在哪里。
对於这事他很为难,王爷压根不愿娶杜家小姐为妻,无奈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王爷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法违抗圣命。但在与新娘子拜完堂後,他就回了他的跨院里,连喜筵上也没露面。
他先前去请王爷移驾喜房时,瞧见王爷在院落里设了香案,吊祭一位不幸红颜早逝的姑娘。
王爷寻找那姑娘多年,一年多前好不容易终於打探到她的下落,却得知她早已香消玉殒,天人永隔。
今儿个正是那姑娘的忌日,偏生那麽巧,钦天监替王爷挑选的吉日也在这一天,让王爷今儿个一整天都绷着一张脸。
先前他去请王爷进喜房时,王爷神色冷淡的撂下一句话—
「本王已从了皇命娶她进门,其他的一概与本王无关。」
王爷这是摆明着今晚不会踏进喜房一步,可这种事他哪能坦白告诉喜婆?只能委婉的向她表示,「王爷在喜筵上酒饮得太多,身子不适,已在他的院子里歇下,劳你回去同王妃说一声,请她早点安歇。」他知道这喜婆一直待在喜房里陪着新娘子,不知王爷压根就没去应酬宾客,因此才敢拿这藉口来敷衍她。
喜婆闻言,微皱眉头,「可今晚是王爷与王妃的洞房花烛夜……」
「王爷醉了,这也是没办法,你替王爷好好向王妃解释解释。」常阡直接把这事交代给喜婆。
「这……」
喜婆张着嘴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常阡已取出事先备好的赏银,将其中最大包的那包塞到她手里,再把要打赏其他下人的那些一块交给她,说道:「这事就有劳你了,这些是王爷打赏的,喜房里那些陪嫁的丫头婆子们的赏银也劳你一块带过去,替王爷赏给她们,让她们服侍王妃早点安歇。」
喜婆别无办法,只得应了声,往喜房走去。
她喜婆干了二十多年,眼色自然是有的,从新郎官只随便打发个人前往杜府迎娶,在拜堂的时候又摆着一张冷沉的脸,到现下三催四请都请不来,她心里多多少少明白是怎麽回事。
怕是康福郡王不满这门亲事,不中意这位杜家小姐,因此才故意晾着她,佯称酒醉,连喜房都不进。
看来这位康福郡王妃未来在王府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不过这是别人的事,她管不了,将那包自个儿的赏银塞进衣袖里,她琢磨了下,想好说词,这才踏进喜房。
而原该出现在喜房,此时却独自一人坐在自己房里的新郎官君连笙,垂眸凝望着手里的一方帕子,在澄黄色烛火的映照下,俊雅的面容隐隐流露一抹哀思。
这帕子只是寻常的粗布所做,左下角绣了一朵牡丹,一对蝶儿在花前飞舞,绣工十分精巧,让那对蝶儿看着栩栩如生。
窗外吹进一阵风,烛火摇曳,明明灭灭闪烁着,帕子上那对蝶儿在阴影下彷佛要振翅飞走,他恍恍惚惚的忆起四年多前,初次遇见她时的情景—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那场携裹着凛冽杀意的刺杀猝不及防地来袭,他身边带着的五个护卫,面对十几名杀手,拚尽最後一口气,掩护他逃走。
他负伤逃到一处废弃的寺庙,用了最後一丝力气,将自个儿藏在一尊木造的菩萨塑像後头,便不支昏厥过去。
不知隔了多久,他被一道清脆的嗓音唤醒。
「醒醒,快醒醒……」
他疲惫的徐徐睁开双眼,从一旁破窗外照射进来的金色阳光,刺得他不得不再阖上双眼。
耳畔又传来那道脆亮的嗓音,「公子,你别再睡了,你身上都是血,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他微微掀起眼皮,半眯着眼觑向站在一旁的人,映入他眸底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明艳娇美的脸庞上,那双熠熠发亮的黑眸流露出一抹担忧觑看着他。
他警惕的望住她,嗓音嘶哑的质问:「你是谁?」
「我叫蝶儿。」她将母亲为她起的乳名告诉他。「公子,你似乎伤得不轻,快下来,我扶你回庵里,请静若师太帮你瞧瞧。」
他谨慎的审视了她一眼,确认她的态度真诚,不似有假,这才撑着身子,从木造菩萨像後方吃力的爬出来。
她赶紧扶住他,她的身量矮了他一颗头,扶着他有些吃力,嘴上一边絮絮叨叨的对着他说起她是怎麽发现他的事,「我见今儿个天气好,摘了些花来供奉菩萨,原本正要走了,忽然听见菩萨後头传来了声响,朝後头瞅了眼,这才发现你昏厥在这儿,我想这八成是菩萨显灵,让我来救你的吧。」
这处寺庙虽已荒废,但佛龛上木造的菩萨像仍端坐在那儿,因此得空时,除了打小住的尼庵,她也会拿些鲜花来这儿供奉菩萨。
「多谢姑娘,此恩日後我定会回报。」是不是菩萨显灵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此时能救他的只有她一人,他不愿错失这机会。他的护卫为保护他全都牺牲了,他不能死在这儿,他得活着回去,替他们和自己讨回这笔帐。
道完谢,他伤重的身子体力不支,再次昏厥过去。
他身子一沉,蝶儿撑不住他,跟着他一块摔跌在地,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轻摇着他,着急地想将他唤醒。
「欸,你怎麽又晕过去了。这可怎麽办,我一人可没法将你扶回庵里……」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你们几个去旁边的树林里找找,老李,你跟我进破庙看看。」
听见外头的人似乎在寻找什麽,蝶儿好奇的出来看,一出来,就瞧见几名官差,其中三个往一旁的林子里走去,另外两个则朝破庙走来。
当先的一人与她相熟,她於是出声询问:「陈大哥,你们在找什麽?」
「是蝶儿啊,有人来报,说昨儿个有个江洋大盗逃到这附近来,为免他伤及无辜百姓,今早大人让咱们兄弟出来搜捕。」
陈捕快约莫二十几岁,常陪母亲到蝶儿住的尼庵参拜,一来二去两人便相熟了,他知她平时常会摘鲜花来供佛,见她在此出现倒也不以为意。
江洋大盗?蝶儿心中一讶,想起藏在庙里的那个公子,心忖他该不会就是陈大哥他们在抓捕的江洋大盗吧?她张嘴想告诉陈捕快,可话到唇边又有些犹豫,不知怎地,她想到那人晕厥过去前对她所说的话—
「多谢姑娘,此恩日後我定会回报。」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麽彬彬有礼的人,怎麽看都不像凶残的江洋大盗。
这麽一想,她咽回了想说的话。
陈捕快好意提醒她,「这江洋大盗在外头流窜,没其他事的话,你早些回去,别在外头逗留,万一遇上可不好。」
她颔首,「多谢陈大哥,我收拾收拾待会就回去。」
陈捕快本打算进破庙里搜索,可见她方才是从破庙里出来,心忖那破庙狭小,没什麽可躲藏的地方,若是破庙里真躲了个人,她定会告知,遂也没再进去,不过嘴上仍是问了句,「你方才在破庙里,可有瞧见什麽可疑之人?」
迟疑了一瞬,蝶儿摇头,「我没瞧见什麽可疑的人。」她没撒谎,她是没瞧见疑似江洋大盗的人,只瞅见一个受了伤的人。
「那你收拾完就快些回去。」陈捕快叮咛了句,领着同僚往别处走去。
蝶儿走回破庙里,觑见那人还躺在地上,她望了眼佛龛上木造菩萨那悲天悯人的慈悲神情,喃喃自语了句,「既然菩萨让我发现他,这人应当不是什麽坏人吧。」说着,她试着想再摇醒他,「欸,你醒一醒。」
轻摇了两下,见他睁开了眼,她脸上一喜,想起陈捕快适才说的事,问了他一句,「你可是江洋大盗?」
「……不是。」他轻吐出两个字,两眼一闭,又厥了过去。
见他否认,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毕竟总不好胡乱救人,给庵里添麻烦。她半扶半拖着,想将他扶回庵里,可自个儿一人委实扶不动他,遂放下他,跑回庵里,找了位师姑过来,帮忙扶他回去。
待君连笙再次苏醒时,已是两日後。
甫睁开眼,他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欣喜的脆亮嗓音—
「你终於醒了,太好了,我去请静若师太过来。」
他还来不及看清人影,只听见脚步声匆忙往外走去,片刻後,那叫蝶儿的丫头领来一位尼姑。
那尼姑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庄严清秀,走进房里後,蝶儿兴匆匆的对那尼姑说道—
「静若师太,我就说他有菩萨保佑,一定能醒来,你瞧他这可不是撑过来了,他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自打那天她找了个师姑一块将他扶回庵里後,这两天除了照顾娘外,她也常抽空来照看他,见自己救回来的人终於醒了,她心中很是高兴。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盼着此番救他一命,能将这功德回向给娘,好让娘虚弱的身子能健壮些。
「噤声。」静若师太嫌她聒噪,呵斥了声,接着抬手按在君连笙的脉搏上,须臾後,出声吩咐,「熬些粥给他喝,我再开帖药方,你去抓三帖药回来煎给他喝。」
蝶儿娇美的脸上漾着笑,清脆地应了声,「刚好我今早帮娘熬的粥还有剩,我这就去端过来给他。」
出去前,她看向他说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拿粥过来。」她笑得很灿烂,一双明亮的水眸闪闪发亮。
那彷佛芙蓉初绽般的明媚笑颜映在他眸底,让他有些怔然,直到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才让他回了神。
「尼庵本是清净之地,不收留男客,但施主伤势严重,附近又无其他人家,这才破例暂时收留施主在此静养。」
君连笙听出她话中之意,是希望他伤好之後能尽快离去,明白她的顾虑,他颔首道:「多谢师太收留之恩,待我伤势好转便会离开,不会给师太和尼庵添太多麻烦。」
静若师太轻点螓首,离去前,留下一盒金创药给他。
「多谢师太。」君连笙出声道谢,待静若师太离去後,他垂眸瞥了眼身上穿着的白色寝衣。他那身染满鲜血的衣袍被换下了,身上穿的这件寝衣也不知是何人的,有些小,穿在身上有些紧绷。
不久,蝶儿端着热好的粥进来,外头很冷,她一张小脸冻得鼻子红通通,走向他时带着一脸的灿烂笑容。
「公子,粥端来了,你快趁热吃了。」她将碗递给他,瞧见静若师太留下的金创药,热心的表示,「等你吃完粥,我帮你上好药,再去给你抓药。」
两天未进食,他确实饿了,也没与她客气,接过那碗粥,拿着勺子,慢条斯理的吃着。
她坐在一旁的木凳上,两手托腮瞅着他,问出心中的疑惑,「欸,公子是哪里人?为什麽会受这麽重的伤?」
他没告诉她实话,只道:「我姓连,是个商人,日前来昭明城行商,半途遇上盗匪,被匪徒所伤。」
听完他所说,蝶儿陡然想起一事,「啊,难不成你遇上的那盗匪,就是陈大哥那天说的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那天他昏迷过去,并不知有官差到过破庙的事。
她将那天陈捕快他们奉令搜捕江洋大盗的事告诉他,又道:「所以我猜想,说不定你遇上的盗匪就是这江洋大盗。」
闻言,君连笙眸里掠过一丝阴鸷。这麽巧,在他遭刺客刺杀时,正好有江洋大盗流窜到附近。他怀疑也许是对方没见着他的屍首,所以才会以抓捕江洋大盗的名义,想藉由本地官府的人手来搜捕他,欲置他於死地。
先前看在父王的面上,他一再对他们母子隐忍退让,却仍无法唤回他们的良心,步步紧逼,此番甚至趁他出来为病重的父王寻访名医时,对他下手。
这回他们没能杀死他,等他返回京城,他绝不会再对他们留情。
见他吃完粥,蝶儿起身接过空碗,搁到一旁,接着拿起金创药要为他上药。
「公子,你把上衣脱了,我好帮你上药。」
大运王朝,民风开放,并不会严苛的要求女子守贞守节,纵然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替一个男子上药,也没人会觉得不对。
且前两天他昏迷不醒时,便是她替他更衣换药,不该看的在那时都已看过,也害羞过了。
倒是君连笙略一迟疑,才依着她的交代,脱去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白色寝衣,袒露上身让她上药。
她拿着乾净的布巾,将昨日替他敷的药先清理乾净,再将金创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一边絮絮叨叨的告诉他这两日的事。
「先前静若师太见你这胸前两道伤和背上那道伤深及骨头,便用羊肠线替你把伤口缝起来,这样能让你的伤口早点痊癒。还有呀,你这两日一直昏迷着,高烧不退,昨日静若师太熬了一种药草,让我喂你喝,喝下後,今儿一早你的烧便退了,静若师太的医术当真了得。」
「静若师太的医术很高明?」君连笙心思一动,嗓音嘶哑的问。
他是听说昭明城附近有一名医,医术精湛,但性情古怪,不轻易出手替人诊治,所以才亲自前来相请,莫非此人就是静若师太?
提起静若师太,蝶儿语气里满是钦慕之情,「那还用说,不少人都慕名前来求医呢。你能遇到静若师太,可是你的福气,要不以你这麽重的伤势,能不能再醒过来可难说。」
君连笙颔首,「待我伤癒,定会重重酬谢静若师太。」他心中盘算着待他痊癒後,要请这位师太一同前往京城,替病重的父王诊治。话末,他接着看向她,诚心诚意的拱手致谢,「也要多谢姑娘援手搭救,否则只怕我已伤重死在那处破庙里。」
蝶儿笑咪咪的摆摆手,「不用客气啦,我跟着庵里的师姑及师太吃斋念佛,哪能见死不救,我这就去替你抓药了。」
蝶儿是个爱笑又心善的姑娘,在君连笙养伤期间,除了为他熬药上药,也常陪着他说话,为他解闷。
从她的话里,他得知她在两岁时,便随着母亲来到这座名为无心庵的尼庵。
她母亲体弱多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小小年纪就开始照顾病弱的母亲,除此之外,她也常帮着寺里的尼姑们干活打杂,平日里,还要去城里接些针线活来挣钱。
君连笙原以为她爹已身故,所以母女俩才会相依为命,沦落在这尼庵里寄人篱下。
不想她却告诉他,「我娘说我爹还活着,只是因着一些缘故,所以娘才会带着我离开爹。」
这日晌午,她端着替他熬好的药过来时,一脸兴高采烈。
「蝶儿什麽事这麽高兴?」几日下来,他与她已熟稔到直呼她的闺名。这阵子多亏有她常来陪伴他,令他阴郁的心情舒朗了几分。
她眉开眼笑,两只明亮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我娘说她已写信给我爹,告诉他我们母女俩在这儿,我爹可能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团聚。」
见她这般欣喜,他也为她感到高兴,「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她捧着脸颊,又欢喜又不安的说着,「我很小就离开我爹,早已不记得我爹长什麽模样,你说我见到我爹,第一句话该说什麽好?」她不等他答腔,便自问自答,「是要说这麽多年不见我很想他?还是规规矩矩的朝他行礼,矜持的喊他一声『爹』,什麽都别多说?」
她性子活泼开朗,君连笙想像着她板着脸,矜持喊爹的模样,不禁嘴角抿着笑说:「届时你想怎麽说就怎麽说,无须想这麽多,在许久未谋面的父亲面前,真情流露,本是人之常情。」
觉得他说得有理,她颔首,「那我就听连大哥的话,不多想了,等届时看到爹再说。」因他年长她数岁,熟稔後,她就以连大哥相称。
喝完药,他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在这里养伤也有六、七日了,一直闷在屋子里,今日他觉得精神已恢复不少,想出去透透气。
蝶儿点点头,「今儿个雪停了,阳光也露了脸,出去晒晒太阳也好。」她为他拿来一件陈旧的墨色斗篷替他仔细披上,她自个儿身上也披着一件驼色的斗篷。
她走在前面,推开房门,一阵霜风刮进来,她瑟缩的拢了拢斗篷的前襟,想了想回头说了句,「外头虽有阳光,但风有点大,要不还是别出去了?」她怕他身子还未痊癒,再吹了风,受了寒可不好。
君连笙瞅了眼外头那白亮的冬阳,摇头表示,「这点冷风无妨,在屋里躺了几天,身子都僵了,我想四处走走活络一下筋骨。」
数日前,在她进城替他抓药时,他托她送了封信到驿站去,算算时间,外祖父应已收到他的信,再过不久,就会派人前来接他。他能留在无心庵的时间已不多,这几日一直在房里疗伤,离开前,他想趁这机会看看这座尼庵。
「好吧,那咱们别走远,在附近走走就好,要是你觉得冷,咱们就回屋去。」担心他身子虚,她抬手扶着他的手臂,走在他身旁。
她打小在庵里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时的指着一棵树或是一株花说那是谁种下的。
瞧见哪个师姑,也会向他介绍。
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像个无忧无愁的姑娘,清亮的嗓音在他耳旁轻轻说着,宛如黄莺啼鸣,悦耳却不聒噪。
来到一棵树下,虽值隆冬,但这棵老树仍枝繁叶茂,她指着枝桠上的两只雀鸟说:「这两只雀鸟春天时会飞走,可一到秋天就会回来庵里过冬哦。每回回来还会下一窝蛋,待雏鸟孵出来,等牠们学会飞的时候,就会跟着爹娘一起飞走。不过也不知为何,我从未见过牠们的孩子跟着这两只雀鸟飞回来,每年回来的都只有牠们俩呢。」
说到这儿,她笑了笑,「我娘曾说鸟儿尚且如此多情,比翼双飞不离不弃,而人却不如鸟,能痴情相守,深情不悔者少。希望将来我与我未来的夫君,也能如那雀鸟一样,比翼双飞不离不弃。」她说着这话时,脸庞上流露出一抹期盼和娇羞,睇看了他一眼。
君连笙抬目望着枝桠上那对依偎在一块的雀鸟,想起母亲过世前也与父王十分恩爱,可母亲病故不久,父王便再续了弦,而後,把对母亲的疼宠都给了继母。
人心易变,痴心难求,但对这位挽救他於危难之中的姑娘,她的愿望……他会替她实现。
数日後,君连笙的外祖父派人前来接他。
蝶儿依依不舍的与他告别。
离开前,他仍没有将真实的身分相告,因为他从外祖父派来的人那里得知了父王病逝的消息,他急着返京奔丧,匆促间他没能跟她说太多,只告诉她等他处理完家里的事,就来看她,短暂告别後就动身。
回京後,君连笙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料理完府里的事,从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那里夺回本该属於他的爵位和家业。
而後他亲自回到无心庵,一来是为报答静若师太的救治之恩,二来是为了探望她,没想到却得知她与她母亲已被其父派来的人接走了。
「织娘不曾提过自个儿的家乡,也没说起过蝶儿她爹是谁,那派来接她们的人不肯留下地址,所以她们母女眼下究竟在哪里,我们也不得而知。」庵里的师姑这麽说道。
「蝶儿不曾写信回庵里吗?」他再问。
「离开前,她曾说会写信回来,可她这一走两个多月,庵里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来信。」
此後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寻她,迟迟打探不到她的下落,直到一年前,终於打听到她的消息,却是为时已晚,她已在三年前病殁。
她化为这方绢帕上的蝶儿,飞进他心里,从此在那里停驻,让他永远铭记住曾经有个姑娘,笑若春阳的对着他说—
「希望将来我与我未来的夫君,也能如那雀鸟一样,比翼双飞,不离不弃。」
第2章
自打拜堂後,杜紫芯未曾再见过君连笙,被他如此冷待,本就为情所伤的她,更是暗自神伤,自怜自艾,满心幽怨。
君连笙不想结这个亲,她又何尝愿意嫁,她本有心上人,奈何父母认为对方的身分匹配不上杜家,硬生生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
情郎被逼着另娶他人,而她则被迫嫁进康福郡王府。
她虽心灰意冷,满心不愿,但在婚事定下来後也只能接受,希冀着嫁进郡王府後,纵使无法与夫君情投意合,起码也能相敬如宾。
可君连笙这两个多月来的冷落,让她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在数月前得知情郎另娶後就抑郁的心思,郁结更深,难以舒展,因此月前染了风寒,便一病不起。
眼见她病情一日一日加重,连进了汤药都不见起色,可把陪着她嫁进王府的奶娘给急坏了。
传来太医诊治後,太医表示,「王妃这是肝郁阴虚,情志不舒,心神不宁,以至於药石罔效。要治好她,须先排解她的愁绪,化除她的心病,否则服用再多的汤药也无用。」
赵嬷嬷满脸忧容,「那该怎麽做?」王妃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自是明白她心病所在,她曾三番两次试着开解王妃,却毫无用处,如今也束手无策。
「我开帖疏肝理气的药给王妃,不过心病仍须心药医,唯有令王妃郁结的心绪舒展开来,再配合服食汤药,才能令病情好转。」至於王妃的心病是什麽,能不能开导王妃,化开她的心结,就不是他这个太医能力所及了。
送走太医,赵嬷嬷愁眉不展的望着昏睡中的主子,无须太医言明,她也察觉得出来王妃似乎没有什麽求生意志,才会导致她病情越来越严重。
她没想到王妃会如此痴恋着简世杰,为他伤心到这种地步。
当初老爷在得知王妃与简世杰竟互许终生时,怒不可遏的棒打鸳鸯,逼着两人分开,简家更是在老爷的逼迫下,匆匆为儿子娶了个媳妇,以表明自家儿子绝无意高攀杜家之意。
当时得知这事,王妃心碎的流了一夜的泪,後来皇上赐婚,命她嫁给康福郡王。皇命难违,她纵使不愿,也不能抗旨不嫁,好不容易在夫人和她的相继劝解下,王妃才渐渐认命,接受了这桩婚事。
哪里知道嫁进康福郡王府後,竟遭到王爷如此冷待,早已心灰意冷的王妃才会生无可恋,郁结难解,一病不起。
不久,婢女端来煎好的汤药,赵嬷嬷小心扶起仍在昏睡中的杜紫芯,想将汤药喂进她嘴里,可喂进去的汤药都被她吐了出来。
见状,赵嬷嬷满脸忧色,在她耳边劝解道:「王妃,奴婢知道您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可您想想素来疼爱您的夫人,您若就这麽撒手去了,夫人该有多伤心哪,就算不为了您自个儿,为了夫人,您也该振作起来啊。」
杜紫芯仍是不言不语的紧闭着双眼,一点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三日後的夜里,一名婢女想为她净身擦脸,忽地发觉似是探不到王妃的鼻息,她吓得惊叫了声,探手试了试,发现王妃确实已没了气息,她慌张的去请来赵嬷嬷。
正在用晚饭的赵嬷嬷匆忙赶过来,惊骇的往杜紫芯的鼻端探去,须臾,又再抬手按在她的颈侧,不悦的回头指责那婢女,「王妃分明还好端端的,你怎麽瞎说?」
「可方才王妃确实没了气息。」那婢女一脸无辜,瞅向王妃的胸前,见先前没了动静的胸口处,此时竟恢复了规律的起伏,一时之间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定是你一时看走眼了,差点把我给吓死,还以为王妃真没气了。」赵嬷嬷这麽说着,抬起肉肉的手掌拍了拍胸脯,接着横眉竖目的戳了戳那婢女的额头,警告她,「暂且饶过你一回,下次再这般没弄清楚情况就大呼小叫,我可饶不了你。」她伺候着王妃长大,心里早把王妃当成自个儿的女儿看待,不容许有人这般咒她。
她话刚说完,就见那婢女瞪大眼,面露惊喜的指着床榻上的人。
「王妃醒了!」
赵嬷嬷连忙回过头,果然望见昏睡了多日的主子终於睁开了双眼,她欣喜道:「王妃您可醒了,这几天可把奴婢给急坏了。」
神魂浑浑噩噩的在黄泉飘荡了三年,就在她渐渐连自个儿是谁都要记不得的时候,邵望蝶没想到,她竟忽然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道给推进了这具身子里,顶替了已没气息的原身活了下来。
刚复活的那头一、两天,她神志仍迷糊不清,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而後意识渐渐清明,才醒悟她是在这叫杜紫芯的姑娘身上复生了。
透过这具身子,她窥看到了杜紫芯残留的些许记忆,得知这女子是因无法与情郎厮守,被迫嫁给别人,为情所苦,生无可恋,所以一心求死,而就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自己藉着她的身子重生了。
她不赞同这女子为了这种事便存了死志,但若非因此,她也没办法再活一世。
由於魂魄飘荡太久,过往的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
如今唯一还记得的是,在她离开无心庵後那一年发生的事,先是娘被毒死,而後她被父亲和继母献给一名亲王的世子,惨遭凌虐而死。
思及生前最後那一年的遭遇,她满腔恨意,既然她再重活了一世,那麽前生的仇,她定要亲手一一回报。
她要让害死她和娘的那些人都不得好死!
深夜时分,她下了床榻,赤着双足走到窗前,望着悬在树梢的月娘,满目瞋恨的低语,「邵望蝶已死,今後我不再是邵望蝶,我是杜紫芯,我活着回来向你们索命了,害了我和娘的,我一个都不饶!」
服侍王妃喝完汤药,赵嬷嬷欣慰的看着精神已恢复很多的自家主子,提议道:「外头花园里牡丹开得正艳,王妃可要出去瞧瞧?」
杜紫芯点点头,她来到康福郡王府已有五日,这几天她都在房里养病,还不曾离开寝房。既然日後要在这座王府里生活,她想先看看这里的环境是什麽样的,也好弄清康福郡王住的跨院在哪里。
她很清楚想要复仇,凭她一己之力是无法办到的,不过既然她成了康福郡王妃,那麽自然就能藉着这郡王府的势力来达成她的目的。
而在此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亲近她那位夫君。
自杜紫芯嫁进郡王府後,就把自个儿关在跨院里,不肯出去,也不肯见外人,如今听她愿意出去,赵嬷嬷自是欣喜地领着几个婢女,陪着她一块前往花园。
花园南边专门辟了一块地出来,栽满了各色的牡丹,有魏紫、豆绿、赵粉、姚黄、紫蓝魁、海黄、二乔等等,如今这些牡丹已开了八、九成,一朵朵硕大的牡丹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这王府栽种了这麽一大片牡丹园,里头各种品种的牡丹都蒐罗来了,想来费了不少功夫。」赵嬷嬷边走边对着自家王妃说道。
杜紫芯轻点螓首,心下也觉得这满园的牡丹确实赏心悦目。她素来喜欢牡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麽多不同品种的牡丹花齐聚在一块,忍不住驻足欣赏。
逛了一圈後,她佯作不经意的提了句,「不知王爷这会儿是否在府里,这些牡丹开得这般好,也不知王爷是否已赏过?」
听她突然提起康福郡王,赵嬷嬷怔了下,这才抬首指了个方向,回道:「王爷住的跨院就在那头,每日上朝都要经过这牡丹园,应是赏过了。」
杜紫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中思绪难辨。
赵嬷嬷瞅了她一眼,一时摸不准王妃此时的心思,想了想,小心翼翼进言,「这门亲事是皇上所指,成亲前,王爷与王妃素未谋面,心里怕是对这门亲事也多少有些不情愿,成亲後难免对王妃冷落了些,若是王妃肯主动亲近王爷,兴许就能改善眼下这局面。」
先前王妃被王爷冷落,心中有怨,因此不肯主动去见王爷,才会嫁进来两个多月了,都还未能得见王爷一面。
她曾劝过王妃,既然嫁进康福郡王府了,日後要跟着王爷过一辈子,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能想想法子亲近王爷,也好改变王爷对王妃的漠视。
可王妃不愿,日日躲在寝房里黯然神伤。
先前那一病,她隐约察觉到王妃有些变了,不再伤春悲秋、自怜自艾,眉目间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总是愁思难解,不过那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偶尔会流露出一抹冷意。
赵嬷嬷的话正合她心意,杜紫芯附和道:「奶娘说的没错,先前是我没想通,才会对王爷置之不理,既然我已嫁与他为妻,就该以他为重,多加关心王爷才是。」说到这儿,她展颜而笑,「走吧,咱们过去看看王爷在不在他的跨院里。」
她面容清丽妍美,眉目如画,在一旁的牡丹花相衬下,这一笑起来,清雅绝伦。
赵嬷嬷见了忍不住动容,自打王妃与简世杰被老爷拆散後,她已有数月都不曾再见过王妃笑了。
她欣慰的想着,王妃这是终於看开了吧,肯放下对简世杰的痴恋,一心一意成为这康福王府的女主人。
「那咱们这就过去吧。」赵嬷嬷连忙扶着她的手臂,朝那座跨院而去。
来到跨院前,赵嬷嬷派了个婢女上前去通传,不想君连笙此时并不在屋里。
没能见到君连笙,杜紫芯有些失望,准备返回自己所住的院子时,却在半途遇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君连笙。
见到前头那名穿着一袭紫色锦袍,头戴玉冠的清俊男子,赵嬷嬷连忙拽着她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杜紫芯抬目望过去,微微怔了怔,不知怎麽地,她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彷佛曾在哪里见过。
过往的事她泰半都记不清了,想不起来以前是否曾见过此人,不过以他的身分,以前的她应是没机会见到,因此最後她将这事归因於兴许原身先前曾见过他,因此才会让她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见君连笙越走越近,杜紫芯定了定心神,迎上前去,朝他欠了个身,出声道:「妾身见过王爷。」
「嗯。」君连笙淡淡瞥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越过她而去。
她出声叫住他,「王爷请留步。」
他步履微顿,回头望向她,俊雅的脸上面无表情的问:「什麽事?」
「今晚妾身命人备些酒菜,可否请王爷过来一块用膳?」她浅浅微笑,提出要求。
君连笙淡然的拒绝她,「本王今晚没空。」
「既如此,那妾身就不打扰王爷了。」杜紫芯没再多说什麽,欠身告退。
回到正院,憋了一路的赵嬷嬷这才开口,「王妃,难得遇上王爷,您怎麽不同王爷再多说几句,这麽快就走了?」
杜紫芯无奈地一笑,「我瞧他脸色冷冷的,似是不想多说,一时也不好再缠着他说话,省得他厌烦。」今日一见,她看得出康福郡王确实不是很待见她这个妻子,连句话都不愿与她多说,再缠着他只怕会自讨没趣。
见赵嬷嬷听了她的话,皱起了眉,杜紫芯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去打听看看,王爷平素里可有什麽嗜好,咱们投其所好?」她并没打算放弃亲近君连笙,为了复仇,她什麽都愿意做。
只不过如今君连笙不喜她,若贸然一再纠缠,只怕会招来他厌恶,因此只能一步一步打算。
赵嬷嬷使了些银钱,从王府下人那里打听到一些君连笙的事,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自家主子。
杜紫芯从赵嬷嬷口中,得知君连笙是康亲王与元配妻子所生下的嫡长子,在先王妃过世後,康亲王又再娶了秦氏为继妃,生下一子一女,儿子名叫君连相,女儿闺名为君奕鸾。
君奕鸾已出嫁,但如今秦氏与儿子君连相一家并不在郡王府里,被送走了。
据说四年多前君连笙父王病重之际,秦氏与君连相为谋夺君家的爵位与家业,派出杀手,欲谋害他的性命。
君家是皇亲,君连笙是当今皇帝的堂弟,这事最後闹到皇帝跟前,秦氏毕竟是君连笙继母,因此皇帝最後裁示,将秦氏与其子一家流放到穷乡僻壤之处,并令其永世不得归京。
君连笙四年多前历劫归来,不仅承袭了爵位,还兼领了吏部侍郎一职。他为人严谨,平素没有特别嗜好,却在四年前突然命人在府里栽种了一片牡丹园,在花开时节,时常驻足在那片牡丹园前赏花。
说完这些,赵嬷嬷接着再续道:「王妃,王爷没通房也没纳侍妾,身边只有王妃您一名正妻,只要您肯在王爷面前多多示好,殷勤的嘘寒问暖,不久必能打动王爷,得到王爷的爱宠。」
彷佛预见了自家王妃与王爷恩爱和睦的情景,赵嬷嬷那张福态的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
杜紫芯有些意外,这京城豪门大户的男子哪个不是坐拥三妻四妾,後宅妻妾成群,而君连笙竟只有她这麽一个妻子,且她这王妃还是皇上赐婚,若没皇上赐婚,这王府里连主持中馈的女主人都没有。
死前经历的那番折磨和遭遇,让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愚蠢的姑娘,她忍不住狐疑的忖思,这君连笙是真清心寡慾,不好女色,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为了思索亲近君连笙的办法,杜紫芯再次来到牡丹园,赵嬷嬷说这片牡丹园是他四年前历劫归来後,才命人种下,这意味着他以前并没有特别锺爱牡丹,也许是为了某个人,或是某个原因,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杜紫芯望着满园艳丽绝伦的牡丹,有感而发的吟念了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模模糊糊的想起,这首诗似乎是幼时娘教她的。
背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复诵着她念的那首诗里的最後两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回过头来,觑见君连笙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她身後不远处,赵嬷嬷与几个丫鬟都朝他屈膝行礼。
她怔了下,也朝他欠了个身,「妾身见过王爷。」
「你也喜爱牡丹?」君连笙淡淡问了句,将眼神投向那满园盛开的牡丹上。
她颔首,「嗯,我自小就喜爱牡丹。」虽然已记不清过往的事,可她隐约还记得,在所有的花里,她最喜爱的便是牡丹花。
一旁的赵嬷嬷闻言,有些意外的瞅她一眼,她记得王妃最喜爱的是芙蓉,怎麽这会儿竟成了牡丹?下一瞬,她便醒悟过来,定是为了讨王爷欢心,王妃才故意这麽说的。
王爷在府里头栽种了这麽一片牡丹,想必定是十分喜爱牡丹,王妃这是投其所好。
她心中忍不住暗自称赞自家王妃真聪明,为了得到王爷的爱宠,不惜将最锺爱的花从芙蓉改成牡丹。
为了不露馅,她决定等回正院後,要交代那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们,牢记王妃眼下最喜爱的花是牡丹,不许再提芙蓉。
就在赵嬷嬷飞快的转动着心思时,杜紫芯抬眸睐向君连笙,瞥见他凝望着牡丹花的眼神,流露出怀念之色,似是透过眼前这些牡丹在思念着什麽人。
她心忖,看来这片牡丹花,他应是为了某人所栽。
「王爷也喜爱牡丹花吗?」她试探的问,想藉此与他搭话。
君连笙没有答腔,眼前闪过当年他在无心庵养伤时,蝶儿拿着一方绣着牡丹的手绢,指着上头的牡丹花,巧笑嫣然的告诉他—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以前我听我娘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就很想见见这花究竟生得什麽模样,花开时竟然能令京城为之轰动。而後有一日,我终於在城里见到几株牡丹花,果然艳冠群芳。後来有前来参拜的香客送给庵里几株牡丹,我每日都悉心的照顾它们,日夜盼着它们开花,可它们却在半个月後就死了,没能瞧见它们开花时的光景。」
回京後,收拾了继母与弟弟,他想起她所说的话,便命人在府里种上这一片牡丹。原想着待花开了,要接她前来赏花,可伊人已逝,空留满园为她所栽的花,年年盛开的牡丹,永远等不到佳人来赏。
见他观花不语,杜紫芯静候在一旁,须臾後,君连笙提步离开,她凝视着他离去的身影,曾想叫住他,可张了张嘴,最後还是什麽都没说。
再次相见,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以前定是见过他的熟稔感觉,可她怎麽都想不起来,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他?
先前她曾试探的拿这事来问赵嬷嬷,打探原身在成亲前是不是曾见过君连笙。
赵嬷嬷却说:「王妃不记得了吗,在您嫁进王府前,从来不曾见过王爷啊。」
那麽她对他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如今记忆最深刻的是,当年被父亲接来京城後所发生的事,兴许是因为当时的遭遇太惨烈,让她至死都忘不了那些悲痛的过往。
对了,她隐约记得在她离开无心庵前,曾救过一个人,那时她情窦初开、芳心暗许,不过,那个人的长相她已想不起来,就连庵里的静若师太和打小看着她长大的那些师姑们的面容,她也记不起来了。
为了让君连笙对她留下更深的印象,她每日都会在他下朝回府时,出现在牡丹园赏花,但她并不缠着他说话,只是赏花。
除了第一次,他曾驻足片刻,此後便没再多停留过,对她的出现视若无睹。
杜紫芯虽急着想亲近他,但也知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筹谋。
除此之外,她问了赵嬷嬷一些京城里的事,为避免赵嬷嬷生疑,她特地想好了合适的理由—「既然我已成为康福郡王府的王妃,就不能再像昔日那般只顾着自个儿的私事,对外头的事不理不睬。」
前生,她被接来京城的那一年,鲜少能接触外界的事,因此对京城的事所知不多,这一世为了报仇,她得摸清楚状况。
先前自家主子一颗心都系在简世杰身上,只顾着儿女情长,後来两人被拆散,她为情所苦,对外界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刚嫁进郡王府那会儿,又因受王爷冷待,更是将自己关在院落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肯了解这些,赵嬷嬷自是乐得把知道的事情全告诉她。
听完後,杜紫芯不着痕迹的再问了邵家的事。
赵嬷嬷答道:「这邵家如今是朝中的新贵,自打邵中德的女儿选上秀女,入了宫後,就得了圣宠,一步步晋升。在两年前为皇上诞下六皇子後,已被皇上封为莲妃,邵家也跟着鸡犬升天。邵中德从一个太常寺的七品官,升为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邵夫人也妻凭夫贵,被皇上封了个四品恭人的诰命。」
在得知那毒死了她娘的女人竟成了诰命夫人;而那不顾父女之情,将她献给那嗜虐成性,性情残暴的穆亲王世子的父亲,也成了四品的官员;那自打她与娘被接进邵家後,就常欺凌她们母女的邵望莲,更成为皇帝的宠妃,杜紫芯拚命绞紧手中的丝帕,才能抑住满怀的怨瞋。
她隐忍住满腔的怨恨,再问:「那穆亲王家又是什麽情形?」
「穆亲王自打三年前染了病後,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如今听说已卧床不起。而穆王妃为替穆亲王祈福,长住莲华寺里鲜少回王府。」说到这儿,赵嬷嬷语气一转,说道:「不过奴婢听说呀,这穆王妃是因为与穆亲王感情不睦,两人早已离了心。她儿子如今是世子,只等穆亲王两腿一伸,就能承袭爵位,所以穆王妃压根就不管穆亲王的死活,藉口避到莲华寺里图个清净,还能博个好名声。」京里豪门大户的阴私事常透过府里那些嘴巴不严的管事、下人的嘴里流传出来。
赵嬷嬷有几个手帕交也在那些高门大户里当差,所以耳闻了不少事。
「所以一旦穆亲王死了,那世子就能袭爵成为穆亲王?」杜紫芯垂眸,遮掩住眸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除了她,君连泗还虐死了不少姑娘,他身上背负了那麽多的血债,不仅无人能惩治他,竟然还能锦衣华服,坐拥富贵荣华!
「亲王死後,爵位按朝廷规制得降等,所以穆亲王世子若不出意外,应会被封为郡王,就像咱们王爷一样,康亲王过世後,爵位降了一等,王爷被皇上封为康福郡王。」赵嬷嬷解释道。
杜紫芯以前在无心庵里长大,鲜少接触外头的事,进了京後,先是被拘在邵家不得外出,後来又被献给穆亲王世子,被囚困在一处阴暗窄仄的屋里,因此并不知这些事。
赵嬷嬷也没起疑,只以为她这是忘了。
听完赵嬷嬷的话後,杜紫芯暗自琢磨,这君连泗身为皇亲,要对付他较难下手,只能先从邵家着手。
可邵望莲如今贵为皇妃,邵家一家身分也跟着抬高不少……杜紫芯沉吟的寻思着有什麽方法可以令他们满门获罪,就连贵为皇妃的邵望莲也逃不掉。
第3章
来到花园里,杜紫芯目光掠过眼前这片颜色妍丽的牡丹花,苦思着对付邵家的办法。
这两天她日夜思索,依然想不出该从何处下手报复邵家。
当初娘带着她离开无心庵时,她才从娘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
娘和爹是同乡,娘是洪木镇一位私塾夫子的女儿,在十七岁时嫁与同乡的一名秀才,也就是她爹邵中德。
翌年,娘生下她,同年她爹考上了举人後,被城中一位庄姓大户人家的女儿看上,想招他为夫婿。
她爹不但没有拒绝,为了攀上对方,一度想休妻,但因她娘嫁给爹後,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毫无过失,她爹找不出理由休妻,最後是以平妻之礼迎娶庄氏进门。
庄氏进门後,处处争宠,刁难她们母女,她爹却放任之,既不阻止也不理会,後来才两岁的她被庄氏蛮横的从椅子上推落,摔伤了腿,她娘忍无可忍,这才带着她回了娘家。
她娘心中对她爹还存了一分情,盼着她爹能来接她们母女回去,岂知等了数月,她爹都没来。
外祖父已过世,家中只靠着接替外祖父在私塾授课的舅舅撑着一家子,外祖母虽护着她娘,但家中的日子并不宽裕,因此舅母不时对她娘冷言冷语。
她娘不愿拖累娘家,曾考虑要带她回去邵家,但在得知庄氏替丈夫生下一个儿子後,明白那个家已容不下她们母女。後来得知邻居有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准备去投靠她在外乡的兄长,她娘瞒着娘家人,带着她跟着那寡妇离开家乡,想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扶养女儿长大。
然而她娘半途病倒,正好遇上在昭明城里讲佛法的静若师太,静若师太得知她们母女的遭遇,便收留她们在无心庵里住下。
直到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娘这才写信回乡。
那信辗转被送到已在京为官的她爹手上,她爹才派了个老仆来接她们母女。
哪里想得到,这一趟去京城的路,竟是一条死路。
来到京城的邵家,爹和庄氏压根不认她娘这个元配妻子,对外宣称她只是个小妾。
刚到京城的前几个月,庄氏处处苛待她们母女,不准她们外出,拿她们当下人一样使唤,庄氏的一儿一女也处处作贱欺压她们。
她娘最後撑不住病了,曾抱着她後悔道:「娘当初带你来找你爹,是希望日後你出嫁时能风风光光,没想到你爹竟薄情至此!娘这身子是不行了,你若有机会,就逃回无心庵吧,别再留在这儿,给他们作贱。」
「不,娘,要回去咱们一块回去。」
她去央求庄氏替娘找大夫来医治,但庄氏不肯。
她跟在静若师太身边这些年,多少懂些医术,因此写了张药方,私下托了邵府里头的一个厨娘为娘抓几帖药回来,熬给娘喝。
喝了几日,娘身子稍见起色,却在饮下最後一帖药後,面色发黑,呕血不止而死,分明是中了剧毒。
可庄氏他们竟说是她胡乱抓药才会吃死了娘。
前几帖都没事,岂会在最後一帖出事?定是那最後一帖药里被人投了毒药,毒死了娘。
她悲怒的去求爹,为娘的死查明真相,爹不肯听她的话,还拿庄氏的话来责备她,指她乱抓药才害死母亲。
为替母亲的死讨回公道,她打算告上官府,求官老爷为娘作主,不想爹与庄氏得知这事大怒,将她给锁进柴房,不准她离开一步。
她被锁了三个月,直到爹娘为了巴结穆亲王府,将她献给君连泗那日,才放她出来,而後她被人强押着,抬进了穆亲王府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最後,她遭受惨烈的凌虐,被生生折磨至死。
她与母亲的命,这两笔血债,只能用邵家与君连泗的血,才能清偿得了。
想起这段悲惨的遭遇,她紧咬着牙根,在心里对母亲承诺,「娘,女儿绝不会让您白死,您等着,早晚有一天,我定会教他们血债血偿!」
承诺完的这一瞬间,陡然灵光乍现,她一时欣喜之下,转身要回正院,打算将那办法再好好细想。
不料她走得太急,一时没看清,冷不防撞上一个人,她整个人往後一仰,摔了一跤。
今儿个赵嬷嬷休息,没跟着她,跟来的是两个丫鬟。她走得太快,让她们一时没跟上。
杜紫芯因想到那个办法心情极好,也没去看那挡了她去路的人是谁,自然而然抬起手就道:「拉我一把。」
君连笙迟疑一瞬,才伸手拉起她。
站起身後,她才发现自己撞到的人竟是他,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对不住,妾身适才没看见王爷。」
那两个婢女也急忙过来请罪,没紧跟在一旁伺候好王妃,让她不慎撞上王爷,是她们的疏失。
杜紫芯并未责怪她们,替她们说情道:「跟她们无关,是我走得太急,才会冲撞王爷。」她心中微觉奇怪,她没看路,王爷难道也没看路吗?要不早在她撞上前就该避开才是。
君连笙摆摆手,示意不追究此事。方才他正想着事情,因此才会没瞧见她撞上来。
杜紫芯谢过之後,领着两名婢女告退离开,急着回去将适才想到的办法再想得更周延些。
君连笙瞥了眼她离去的身影,思及适才她毫不忸怩的伸出手,让他拉她起来的那一幕,令他不禁回想起昔日在无心庵养伤时,有一日,蝶儿端着煎好的汤药要送来给他,不小心在跨过门槛时摔了一跤。
当时她见汤药洒了,噘着嘴嘟囔了句,「啊,药都洒了!」接着便朝他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拉她起身後,他说了句,「洒了刚好,今日就不用服药了。」那药极苦,他每次都要憋着气,勉强自个儿喝下去。
她抬眉笑咪咪说道:「你可别以为药洒了,今儿个就用不着服药啦,我再去替你煎碗药过来,你等着。」
她很爱笑,每日里看着她的粲笑,总能让他心情也跟着舒朗起来。
掏出袖袍里那条随身携带的手绢,君连笙垂眸看着,幽幽怀念着红颜早逝的伊人。
杜紫芯先前已约略了解京中各方的势力,如今再藉口想了解京城那些权贵子弟的事,以及彼此之间的恩怨,让赵嬷嬷说给她听。
对付邵家的办法她已有了,只欠一枚棋子,眼下她要把这枚棋子找出来。
以前主子对这些事全无兴趣,如今难得想知道,赵嬷嬷自是乐得说给她听。
赵嬷嬷年少时是左相夫人身边的丫鬟,後来随同夫人陪嫁到左相府。之後她嫁人生下孩子,不久恰好左相夫人也产下王妃,於是左相夫人便让她成了王妃的奶娘,一直到离开左相府,赵嬷嬷都是左相夫人的心腹,故而比起一般的下人,她的眼界与见识自是不同。
她说了很多外人难以知晓的事,且说得仔细,杜紫芯继而问得更深入,包括哪家哪户有什麽纠葛恩怨,她也都能答得一清二楚。
赵嬷嬷心里虽有些纳闷,却也没多疑,只当王妃是好奇。
听毕,杜紫芯从中梳理出一桩她如今最想知道的事,询问赵嬷嬷,「你先前说这邵纶在妹妹进宫前,与孟家的大少爷孟冠因争抢一个花魁,被打了一顿,而结下了仇。那时邵家的地位不如孟家,在孟冠的手上吃了亏,邵纶也只能忍了,但眼下他妹妹得了圣宠,这仇他难道没找孟家报回来吗?」
她曾在邵家生活过几个月,知道邵纶此人是个睚眦必报,器量狭窄之人,如今邵家靠着他妹妹得了势,他不可能放过孟家大少爷。
「这邵纶哪吞得下这口气,据说在他妹妹被晋封为莲妃那日,他就带着一群家丁仆从去把孟冠给打了一顿,打得人家断了一条腿,躺在床榻上三、四个月都下不了床。孟家碍於他妹妹是莲妃,也不敢追究此事。」这事当时传得满城皆知,赵嬷嬷心忖那时王妃一颗心全都扑在简世杰身上,怕是早忘了,所以这会儿才会这麽问她。
「这麽说,孟家大少爷被打断腿,那孟家的人应当对邵纶怀恨在心,只是碍於莲妃才不敢报复。」
「不只孟家,仗着莲妃的势,这邵纶近年来在京中可说是横行霸道,得罪不少人。」
杜紫芯连忙追问:「你说说他还得罪了哪些人?」
「还有方家的……陈家的……袁家的……」赵嬷嬷把听来的事都告诉她。
杜紫芯再问了一些事後,遣退她和下人,独自坐在桌案前,将适才听来的几人一一写在纸上,思忖片刻後,终於锁定了目标。
在完成这些事後,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着手写了一则故事,多亏她外祖父是私塾夫子,她母亲饱读诗书,也将一身所学传给她,而今她写下的这篇故事,将是推动这复仇大计的第一颗齿轮。
「我想在府里宴请京中那些名门夫人、小姐们,嬷嬷觉得以什麽名义来邀请合适?」这日晌午,杜紫芯找来赵嬷嬷询问。
「王妃嫁来郡王府已有几个月,是该请各府夫人、小姐们前来走动走动。」京里各个王公贵族家往来酬酢,免不了要举办各种大小宴会,各家的夫人、小姐们也常藉着不同的名义来往,因此赵嬷嬷对自家主子突然想在王府举办宴会不以为奇,并十分赞同。
她想了想,提议道:「恰好再过几日就是王妃的生辰,要不王妃就以这个名义,邀请她们前来作客。」
杜紫芯觉得这理由很合适,只不过她并不清楚原身的生辰是哪一天,因此颔首道:「好,那就依嬷嬷的意思来办吧。」
要举办生辰宴的事,杜紫芯特别让总管常阡请示君连笙,徵得到了他的同意,便开始操办。
发帖子时,杜紫芯不着痕迹的点了几家的夫人和小姐,让赵嬷嬷别漏掉了。
五月二十,杜紫芯生辰这一天,京中那些收到帖子的名门夫人千金们纷纷前来祝贺。
以前康亲王还在世时,康亲王妃便常在府里举办各种宴会,但自打君连笙袭了爵後,便不曾在府里举办过。
四年来,除了君连笙的大婚,这是康福郡王府头一次举办宴会。
身为王府女主人兼今日的寿星,杜紫芯身穿一袭粉紫色的纱裙,清雅秀丽的脸上薄施脂粉,挽着飞云髻,簪着一支玉做的蝴蝶簪子,颈上佩戴着一串拇指大小的明珠,耳上戴着一对牡丹造型的玛瑙耳坠,整个人显得明艳绝伦。
左相府那边也来了几个堂姊妹和表姊妹,她两位兄长也抽空来了一趟。
她在跨院的小厅里先见了自家的两位兄长。
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全是为了复仇而活,心中再也没有什麽可惧的事了,因此面对原身的兄长,她镇定自若的与他们叙着话;就连打小服侍原身长大的赵嬷嬷都没对她起疑,她相信他们也看不出什麽异样。
「先前娘一直担忧你,又听说康福郡王冷落你的事,为这事烦忧得夜夜难眠,不过今日一见,妹妹气色倒是不错。」杜家长子杜纬温言启口道。他面容与自家小妹有三分相似,眉眼生得像母亲,面容俊逸。
杜家次子杜靖朗声接腔,「君连笙那小子若是敢欺负你,你同二哥说,二哥替你找人暗中揍他一顿。」他浓眉大眼肖似父亲,性情爽朗。
左相的这两个儿子性子截然不同,一文一武,一动一静。老大杜纬中了进士後,进了翰林院,如今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而老二杜靖打小就爱练武,在十七岁时参了军,在军中七年,立下不少军功,如今已被提拔为禁军副统领。
杜紫芯接收了原身一些残留的记忆,这段期间又明里暗里从赵嬷嬷那里问来了不少原身以前的事,知道两位兄长都十分疼爱她,她微笑道:「多谢二哥,王爷他没欺负我。」他虽冷落她,但在其他事情上并没有亏待她,府里该给她的分例一分不少。
她接着徐徐再说:「以前是小妹不懂事,不明白爹娘的一片苦心,前阵子大病一场後,我才慢慢明白,爹娘当初拆散我与简郎都是为了我好。劳烦大哥、二哥回去後,帮我同爹娘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我。」
「你能想明白就好。」杜纬欣慰的颔首。自小妹嫁来郡王府後,赵嬷嬷都会暗中将小妹的消息,透过她在王府里做事的女儿传给母亲知晓,因此小妹在郡王府的处境,他们多少知道一些。
刚嫁来王府那两个月,小妹因受了君连笙的冷落,把自个儿关在正院里,不肯见外人,也不出门,母亲心中甚是忧虑。
後来听说她病了,他陪着母亲亲自前来探望小妹,但那时小妹镇日里昏睡不醒,而後随着她病情越发严重,汤药不进,他们除了着急也无能为力。
就在他们心中已存了最坏的打算时,便听闻消息说小妹突然清醒过来,病情也随之好转,性子据说也有些改变。
今日一见,他发现小妹确实与以前不太一样。自爹娘拆散她与简世杰後,小妹总是郁郁寡欢,如今她眸中清亮有神,比起以前精神多了。
杜靖不像兄长那般文诌诌,有话便直说,「可我听说君连笙打从成亲後,连你房里都没踏进一步。」
当时从母亲那里听说这事,他就恼得想冲到康福郡王府,痛揍君连笙一顿,不过被母亲揪着耳朵警告道—
「这康福郡王是什麽身分,是能让你随便乱打的吗?你若是敢莽撞的跑去殴打他,我看你这禁军副统领也做到头了,等着被调去最苦寒的边关守城吧。」
殴打郡王,就算没有死罪,活罪也难逃。何况当年君连笙能在区区两个月里斗垮他继母和弟弟,让皇上将他们流放到穷乡僻壤之处去,令他们自生自灭,并下令让他们永世不得回京,就凭这手段,这人就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杜靖倒不怕去苦寒的边关,他怕的是被调去边关,就得离开他的宝贝娘子,所以这才忍着没动手。这也是方才他之所以对妹妹说,暗中找人替她揍君连笙,而非自己动手的原因。
杜紫芯微笑的替君连笙缓颊道:「当初被皇上指婚,不仅我不想嫁,就连王爷也不想娶,但皇上偏偏把我们两人凑在一块,想必当初王爷被迫娶我,多少有些不情愿。不过大哥、二哥放心,除了待我冷淡了些,他并没有亏待过我,我会努力化解与他之间的隔阂。」
听见妹妹这番话,杜纬称赞了她一句,「小妹真的长大不少,越来越明白事理了。」爹娘只有小妹这个女儿,难免娇宠了些,却也让小妹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得体恤旁人,今日听她这席话,他看得出小妹确实成熟许多,心中甚慰。
「他若没欺负你就好。」杜靖是个直性子,见妹妹看起来没受什麽委屈,也就放下心了。
三人再叙了会儿话,杜纬、杜靖两兄弟便先走一步。妹妹的生辰宴上受到邀请前来的都是各府的女眷,他们可不想和这些女眷们掺和在一块。
送走两位兄长後,杜紫芯出来迎客。
受邀前来的女眷有数十人,杜紫芯几乎都不怎麽认得,在赵嬷嬷的提点下,她暗暗记下那些宾客的面容。
含笑的接受众人带来的贺礼後,她让仆妇们领着客人依序在席上落坐。
半晌,用完筵席,女眷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找人攀谈叙话,杜紫芯也与几名女眷叙着话。
见不远处有个穿着一袭鹅黄色衫裙的姑娘盯着她手腕上的那只雕花手镯多看了几眼,在与那几名女眷叙完话後,杜紫芯刻意走过去,摘下腕上手镯,塞进她手里。
「我瞧这只手镯很配妹妹的肤色,给你戴着更适合。」杜紫芯含笑道。
「今天是王妃的生辰,怎好意思反过来收您的礼呢。」孟晓茹虽觉不妥,但她素来喜欢手镯,府里蒐罗了各种不同款式的镯子,适才一瞧见杜紫芯手腕上戴着的这只雕刻着木兰花的玉镯便十分中意,心动的既想收下,又有些犹豫。
杜紫芯拍拍她的手,语气透着分亲昵,「只是区区手镯,算不得多贵重,妹妹尽管收下就是。我一见妹妹就觉得十分投缘,以後咱们不妨以姊姊相称,你有空可常来王府里走走。」
听她这麽说,孟晓茹没再推拒,欣喜的收下手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紫芯姊姊。」她年纪比起杜紫芯小一岁,见她似是十分喜爱自己,因此亲近的接受了这姊妹的称呼。
两人再叙了几句话,又有其他人前来,杜紫芯应付了几句後,悄悄吩咐了个婢女一件事。
不久,那婢女就端着杯茶水,「不小心」撞上孟晓茹,泼了她一身。
那婢女神色慌张的连忙道歉,「抱歉,孟小姐,奴婢不是存心的。」
不待孟晓茹开口,杜紫芯走了过来,呵斥那婢女一句,「怎麽这麽不当心。」接着她看向孟晓茹,温言表示,「都怪我没管教好府里的下人,才会这般粗手粗脚,泼了你一身茶水。我前几日刚好做了批新的夏衫,咱们俩身量相仿,要不你去我房里挑一件喜欢的换上,就当是赔礼。」
孟晓茹才刚收了她的手镯,心情甚佳,没追究那泼了她一身的下人,「多谢紫芯姊姊,我瞧这丫头也不是存心的,今日是姊姊生辰,别为这种事坏了兴致。」
「妹妹心善。」杜紫芯称赞了她一声,吩咐那婢女,「还不快领孟小姐到我房里去换身衣裳。」
「是。」那婢女连忙应了声,领着孟晓茹前去正院。
杜紫芯的衣裳并没有摆在正院里,而是另设了一间房间,摆置那些衣物鞋袜。
那婢女将孟晓茹领到正院後,请她在小厅里稍候,自个儿进去取衣裳。
在等着婢女拿衣裳过来给她替换时,孟晓茹不经意瞥见一旁的几案上,搁着一册书,她瞥了眼上头的书名《陈生复仇录》。
趁着等待的时间,她随手拿起来翻看,这一看便欲罢不能,没留意到那婢女去了多久,直到看了快三分之一,那婢女才取了几件夏衫出来让她挑选。
她随便挑了一件粉白色绣着荷花的衫裙,进房里换上後,出来时再拿起那本书,打算继续看完。
那婢女见她看得入迷,提议道:「孟小姐这麽喜欢这本书,不如向王妃借回去仔细看。」
「我倒是没想到,好,我这就去向紫芯姊姊借这本书回去看。」孟晓茹兴匆匆拿着那本书往外走,她不只想自己看,也想带回去给大哥看。
这书之所以让她一看就着迷,是因为书里那主人翁的遭遇竟与她大哥有些雷同,都是与人结了仇,伤了身子,却因对方身分高於他,切骨之仇无法得报。
但不同的是,书里这主人翁後来想到一个计策,暗中向仇家报了仇,那计策很妙,这才是她看得入迷之处。
她大哥的腿自从被邵纶打断後,再也无法如常人那般正常行走,走路时右足微跛,但这断腿之仇,却碍於莲妃的身分无法找邵纶讨回公道,大哥从此变得消沉又暴躁。
要是让大哥看了此书,也许能让他报了那断腿之仇,想到这里,她暗暗捏紧握在手里的书。
来到外头,孟晓茹找到杜紫芯,当即向她提了借阅书本的事。
杜紫芯略一迟疑,表示,「这书是我娘家那边的人带来给我打发时间看的,我还没看过呢。」见孟晓茹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便笑着再道:「不过既然晓茹妹妹喜欢,那就先带回去吧,你慢慢看,等看完再送回来便是。」
「多谢紫芯姊姊。」借到了这书,孟晓茹欣喜的道谢。
不久後,筵席散了,她没再多留,带着书匆匆赶回去。
待她走後,杜紫芯背着赵嬷嬷,私下里找来那名泼了孟晓茹茶水的婢女小青,给了她重赏。
「你今日的事办得很好,以後好好替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有些事,她不好让赵嬷嬷替她办,怕赵嬷嬷起疑,身边又一时没有其他可用的人手,因此这段时日,她暗中观察了几个做事伶俐又细心的下人,打算暗地里培养为心腹为她办事,小青就是其中一个。
小青没有多问,她明白什麽该问、什麽不该问,高兴的接过奖赏的同时,向主子表示效忠之意。
「多谢王妃赏赐,以後王妃有什麽吩咐,尽管差遣奴婢,奴婢定尽心尽力为王妃效力。」她一个二等的丫鬟,若没能得到主子的提拔,想要升到一等的大丫鬟,即使再熬个三、五年也许都没机会,如今能得王妃器重,替她办事,这无疑是给了她天大的好机会,她自然要好好抓住。
她想得很清楚,王爷虽然冷待王妃,但不管如何,王妃都是这座郡王府的女主人,替王妃办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很好。」杜紫芯满意的颔首,接着警告,「今日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泄露半句。」
为了显示自个儿的忠心,小青连忙抬手立誓,「奴婢绝不会对任何人泄露半句今日的事。」
「嗯,你退下吧。」杜紫芯摆摆手,让她离开。
那本她亲笔所写的书已成功被孟晓茹带走,眼下就等着看孟家什麽时候动手,届时,她不介意暗中帮孟家一把。
这就是她那天想到的计策—借刀杀人,只不过那天她尚不知该借来哪把刀,在听闻赵嬷嬷提及孟冠与邵纶的恩怨後,她首先要借的就是孟家这把刀,利用孟家的手来除掉邵家。
连对付邵纶的办法,她都替孟冠设想好了,只要他看完那本书,就会知道该怎麽做。
只要孟家成功了,就是邵家得到报应的时候。
她闭上眼,含着满腔的瞋恨,默默在心里对着母亲说道:「娘,请您在天之灵庇佑孟家,让他们能顺利对付邵纶,让邵家身败名裂,将他们拖往地狱之门。」
午後时分,杜紫芯坐在桌案前,拨弄着手中一株已晒乾的药草。
此物名叫大烟花,开花时香味浓郁,花形大而艳丽,可入药,能用於止痛或肺虚久咳,也可成为使人上瘾的毒物,服食後会令人飘然欲仙,可一旦上瘾,要戒除难如登天,若没能再继续供给此毒物,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她虽然忘了不少事,但跟在静若师太身边那些年看过的草药,却还记得不少。
这大烟花的药性就是她从静若师太那里听来的,也许是因为这种草药药性奇特,才让她印象特别深刻。
她先前让人打听过,此物大运王朝虽然没有,但几个邻国皆有栽种,京城的药房也能买得到,她手上这株就是差人去药房买来的。
以孟家的能力,要找到这种药草,再将其制成毒物应当不难,因此这段时间,杜紫芯一边耐心的静候孟家那边的动静,另一方面,对於接近君连笙的事也没落下。
须臾後,她搁下那株大烟花,取出尚未画完的一幅画,提笔继续画完。
她打小就擅於作画,刺绣时的图样也都是自己亲笔所绘,她喜爱牡丹,因此画得最多的就是各种颜色、姿态的牡丹花。
眼前这幅画描绘的正是花园里那片牡丹。
她一笔一笔细细勾勒,画笔下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满园的牡丹群芳争艳,宛若真花,在风中摇曳着。
花间有两只白色的蝶儿穿梭飞舞,为整幅画增添了一抹灵动。
画完最後一笔,她搁下画笔。
这时已是日落时分,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赵嬷嬷进来请她去用膳,瞧见桌案上的那幅画,她细看几眼,忍不住脱口赞了句,「噫,这幅画画得真好,乍看之下,画上的蝶儿和牡丹彷佛是真的,王妃的画技看来又进步不少。」自家小姐才艺双全,琴棋书画都通,不过以前的画技倒没这般精妙。
杜紫芯顺着她的话表示,「有阵子没画,这几日练练手,隐约领悟到诀窍,没想到画着画着竟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赵嬷嬷越看这画越觉得喜爱,提议道:「不如奴婢命人将这画拿去裱起来,挂在小厅里。」
杜紫芯摇头,「这画不挂在咱们这儿,裱好之後,吩咐常总管送去王爷那儿。」
「噫,您这画原来是要送王爷的。」赵嬷嬷一讶之後,登时醒悟了她的用意,明白王妃这是想藉由这画来向王爷示好,王爷喜爱牡丹花,王妃便画下一整园的牡丹送给他,这麽一想,她就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奴婢这就命人将画送去裱起来,再请常总管送给王爷,王爷要是见到您这幅画,定会感动於您这番心意。」
「希望如此。」
君连笙会不会因为这幅画而感动,她不知,不过她也不急了,如今她已找到对付邵家的那把刀,就等着他们传来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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