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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边关月《替嫁小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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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2-8-30 19:47
标题:
边关月《替嫁小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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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替嫁小医女》
作者:边关月
系列:蓝海E125401-E1254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2年09月06日
【内容简介】
闷骚大将军VS天真小医女,
完美演绎什么叫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蓝海E125401 《替嫁小医女》上
娘亲突然过世,许明奚则被人从村里带走,
这才知道自己是个伯爷养在山村里的女儿,
现在被接回只是要她代替嫡妹嫁给残疾将军──沈淮宁,
一场败仗让他没了兵权还一身伤病,变得脾气凶暴古怪,
纵使他背后还有成宁侯府,嫡妹也不肯嫁去受苦,
至于她,为了让娘亲有人祭拜只好答应,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本该是陌生人的新婚夫婿,原来是个熟人,
她曾在山里救了受伤的他,两人又曾经一同逃离追杀,
虽然他老是嫌她,可却处处帮她,只是嘴硬心软,
正当她觉得替嫁这事好像没这么糟,糟的事情就来了──
新婚隔天,她就犯了大错,婶婶下令要把她拉去打板子……
蓝海E125402 《替嫁小医女》中
嫁进沈家,她才知道沈家真是一滩浑水,
沈老夫人偏心曾孙沈善则,把人养成一个人渣,
四婶婶则找巫师下咒,还在老夫人的佛珠下毒,
她无意中发现四婶婶害人的秘密,引来了杀机,
不仅仅给她喝毒茶水,还引诱她去祠堂趁机放火……
幸好这回她早有防备,沈淮宁也及时来救,
本以为收拾了一条毒蛇,生活可以稍稍平静,
却不料进宫参宴又出现意外──
突厥王子竟中剧毒,在宴席上发狂杀人……
蓝海E125403 《替嫁小医女》下
还记得当初沈淮宁曾说过,娶到她是他倒霉又眼瞎,
现在打脸来得如此之快,许明奚表示很满意!
见他乖巧的道歉认错,她大人有大量的不跟他计较,
他们好不容易历经重重考验才两心相许,
帮他解毒是头等大事,蜜里调油的亲亲抱抱是每天日常,
中间不时穿插一些诸如她被绑架、他只身营救,
或是围猎遇刺、他护驾结果毒发等等危险的小风浪,
然而危机总是伴随转机出现,他的毒不就是这样解除的,
所以她始终坚信,尽管他们没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却肯定能圆满的白首偕老,谁知一场宫变狠狠击碎她的美梦,
当她再见到他时,他已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第一章 路遇伤患
时在初冬,阳光微薄。
天宁山村离上京约莫一个时辰的路程,放眼望去尽是白雪皑皑,雪覆枯枝,终撑不住其重,簌簌而落,抑或是一抹些微的暖阳令雪稍稍融化,沿着冰柱滴落。
时有穿着棉袄的孩童奔相玩耍,你追我赶,时有砍柴破裂之声,一刀下去,小小的木柴顿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小木屋院落中,正有一抹身影正在劳作,她穿着月白短襟棉衣,青丝以木簪稍稍挽起,多了几分干脆俐落,她又是几刀下去,便砍好细小的木柴,分装至院落一处。
做完这些,许明奚忍不住哈出缕缕白气,搓着掌心取暖。
淡淡药草香氤氲在空中,舒缓些许疲倦,熹微的日光照拂在白净的小脸上,她抬眸望去,笑意渐起,多了几分暖意。
「得赶紧趁着天气好,将草药拿出来晒晒……」
说罢,心里打着气,她挽起袖子将药草铺在簸箕上,动作熟稔俐落。
不多时,屋内传来几声闷闷的咳嗽,似在撕扯着喉咙,疼痛难忍,气息破碎,许明奚反应过来,匆匆进到屋内。
「娘!」
端坐在圈椅上的妇人本佝偻着背,抚着心口忍痛,一见许明奚进来,她当即捻针刺入穴位,才稍稍缓过神来。
许明奚连忙到红泥小火炉边盛来时常备好的汤药,递给母亲,抚背替她顺着气,不免忧思。
许明奚的母亲南娘子,因十七年前的战乱和大家逃难至天宁山村,并生下了她,自此母女相依为命,凭藉着家里传授的医术帮村民看诊,以此维持生计。
对于家里曾有哪些人,父亲为谁,她鲜少提及,许明奚为免她伤心,从小都不敢多问。
许明奚终是放心不下,拂开她的衣袖,手欲覆在寸关尺上,为她把脉。
不料南娘子却躲开了,含笑道:「怎么?奚儿觉得如今能出师,为娘把脉了?」
「娘……」许明奚小声反驳,眉心微蹙,可对上她的眸子,忍不住耷拉着脑袋。
倏地,她面上一股柔软袭来,南娘子用素帕擦拭着她额间的汗珠,眸光放柔,似在好好端详着自己的女儿。
许明奚有些恍神,如今南娘子几近四十年华,可岁月只在她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白皙的皮肤多了几道细纹,一举一动亦是不紧不慢,颇有大家沉稳之气,只是十几年来操劳生计,眼下青影盘踞,倦容隐现,让人瞧着忧虑。
她柔声道:「刚刚出了汗,小心染上风寒,正所谓『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娘问你,何以施治?」
许明奚一愣,没料到会突然被娘亲考校。
前段时间风雪突降,村里许多老弱妇孺不敌严寒,染上风寒,都是她亲自走访医治,抓药煎熬,近来已逐步好转,刚刚还有小孩来到院落向她道谢。
思及此,许明奚颔首道:「其一为风寒束表,冷热反覆,须得辛温解表,佐以葛根汤,其二为风寒袭肺,郁于肺卫,以三拗汤加减便可医治,可归根结底,还是日常注意防寒,便可挡风邪入体,以免受病药之苦。」
缓缓道来,不敢有半点马虎,娇俏的小脸突然染上一抹严肃,圆咕隆咚的杏眼亦是扫去些许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每每见女儿如此,南娘子都忍不住掩唇偷笑。
考完女儿,她从书匣中取出几封信,「这是闻天寄来的,赶在他闭关准备考试之前。」
许明奚接过,眼底涌现几分复杂和踌躇。
黎闻天是村长之子,自小和许明奚一同长大,情分匪浅,村里人也十分看好他们,今年秋天,他前往上京入书院念书,时常会寄信回村里。
南娘子打量着,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说道:「闻天说过,他是个恋家的人,会在我们县里谋个一官半职,更何况他对你情意颇深,能保你平安顺遂,是个值得托付之人,这样娘也放心。」
徐徐说着,她抚着许明奚的手背,取出抽屉里的药膏,涂在她手上细小的伤口处,想来是方才晒药草时不小心划伤的。
听到此处,许明奚眉眼稍弯,将信收好,柔声道:「娘,我明白父母之命甚重,闻天哥哥……他挺好的……」说着,她看向窗外,忽地惊觉过来,「不好,今日还未到山上采药。」
她匆匆背上箩筐,说道:「娘,我去采些五指毛桃就回来。」
「等等!」
本欲出去,却被娘亲叫住,许明奚回眸一看,与娘亲四目相对,站立在屋内门前,隔着几尺长。
南娘子想说什么,却似有什么堵在喉头,让她一时说不出口,好半晌,她才扯出一抹笑,眼眸泛上水光,说道:「早点回来,今晚做你最爱吃的文思豆腐,隔壁杨大娘今早磨了些豆腐送过来,娘做给你吃。」
许明奚稍愣,但还是笑着应道:「好,奚儿会早点回来的。」
伴随着木门的吱呀声,许明奚裹上斗篷出去。
南娘子从窗牖看去,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渐深,随即从另一手衣袖取出素帕,上面沾染着点点血渍。
冷风拂过,她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微微佝偻身子,从衣襟里取出挂在颈上的红绳,幽微日光下,依稀可见红绳所系是一只玉戒,六角分明,凛凛散着墨绿的光,其间泛上飘花,不似山村俗物。
许明奚从家中出来,走在往山里去的小路上,总觉得娘亲哪里不对劲,可小小的脑袋瓜终究想不明白,连忙摇了摇头,将纷乱思绪甩出去。
然而想到黎闻天,她忍不住长叹一气,烦恼涌上。
两人自小便一起长大,小时候许明奚经常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着「闻天哥哥」,黎闻天温和待人,对村里人都关怀有加,若是结为夫妻,他们会成为人人口中的神仙眷侣。
可在临行前,她送他到驿站时,她才发现两人的想法差异甚大。
黎闻天说道:「奚儿,将来我考取功名,定会八抬大轿来迎娶你,你就不用再做这些低贱的活计了,好好做你的当家娘子,照顾我父母便好。」
还未等她答覆,黎闻天就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但是那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挥之不去,也没有告诉旁人。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为上九流,医卜者为中九流,也就比娼妓盗窃者地位高些,许多时候甚至还费力不讨好,尤其在无力回天时还会遭家属记恨,人财危矣,难怪黎闻天会不愿意妻子行医……
如此想着,茶色眸子愈加深沉,又是一声叹息,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她现在没想那么多,比起成亲的事,她只想写本医书,凑钱和母亲开个小医馆……
忽地,啪嗒一声,她眼角余光一瞥,发现有颗石子飞来,她慌忙闪避,但石子仍从脸侧掠过,细嫩的皮肉顿时划开,血渍展露,而她也因为闪躲,一个趔趄倾身倒地。
伴随着几声哄笑,一个身影从枯木灌丛中跳出来。
抬眸一看,来者一袭鸿燕棉袄,红狐斗篷披在身上,以红石榴发扣束着双条髻,面色酡红,眉眼似是黏上过重的粉腻,活像喜气的年娃娃。
此人正是村里一霸之女,潘玲,其母仗着在上京有些药铺的人脉,就不准许村里行医的人家供些常用的药丸到上京,除非另外交过路费,否则连人带货一块赶走。
许明奚连忙站好,颔首道:「潘姑娘,许久不见。」
潘玲冷哼一声,持着弹弓,双手环胸。
最看不得她装作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真是惹人讨厌,闻天哥哥怎么会喜欢这样的……
可待许明奚抬眼,两人目光交会,她还是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不得不说,许明奚的确是长得不太一样,身量纤细匀称,白皙的小脸线条柔和,细眉微扬,最引人在意的是这双杏眼,不似常人黝黑漆亮的瞳色,反而是淡淡的茶色,于日光中愈加清亮。而可能是近来天冷多操劳,面容几近苍白无血色,眼下青影涌现,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的意味。
潘玲别过头去,冷声道:「诶!许明奚,经过我娘他们商议,近来天气寒冻,所以这村里的过路费要升价,三两银子,快拿来。」
许明奚稍稍蹙起眉心,温声道:「三两银子?潘姑娘,上个月明面的进帐满打满算也才三两,怎么可能一下子全都……」
「哪管你们!」潘玲叉着腰,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梭巡,冷笑道:「许明奚,别以为你有闻天哥哥撑腰就可以嚣张,说不定明年闻天哥哥高中状元,被哪个富商老爷看中,来个榜下捉婿,到时哪还会看得上你这村里的小丫头,做妾都轮不到……」
许明奚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自从黎闻天走后,两人每次见面她都会复述一遍这段话,真的是倒背如流,铭记在心。
眼看着天边的那颗咸蛋黄摇摇欲坠,时间不多,她打量着潘玲一番,似乎想到什么,沉声道:「潘姑娘,近来可有腹部隐痛,神阙微寒。」
「啊?」潘玲一愣,「你怎么知道?」
「请潘姑娘再按一下这关元和气海之穴。」
潘玲虽然一头雾水,可也照做,不料稍稍轻按,刺痛顿时窜过全身,引得她倒吸口冷气,惨叫连连。
许明奚缓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许是心气郁结之症,还是尽早诊治为妙,否则危矣。」
「你!」潘玲顿时觉得面上挂不住,忍着疼痛,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好好教训一番许明奚,不料这才刚上前,就听到不远处的狂吠声。
「阿旺!你别跑!」
一声惊呼惊天地泣鬼神,两人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追着狗而来,穿着翠绿短襟布衣,头扎双髻,至于阿旺,它四脚齐飞,唾液垂滴,直勾勾地瞪着潘玲冲来。
潘玲再清楚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吓得拔腿就跑,喊道:「杨碧桃,你这个卖豆腐的,又故意放你这条狗!你给我记着!我娘来绝对饶不过你们!别追我啊啊啊啊!」
「对不起!大玲子!阿旺它很好的,只是想跟你玩!」
潘玲听得更气了,却不敢回头跟杨碧桃对骂,只加快脚步远离,而阿旺一路追着,惹得她声声惊呼,村里的鸡鸭犬羊也跟着叫起来,好生热闹。
这一边,杨碧桃急急忙忙地到了许明奚身边,看到她脸上的伤口,更是怨气满满。
许明奚看到阿旺回来才松口气,轻声道:「其实你不用来的,刚刚我已经想办法让她回去了。」
「哦!」杨碧桃眉眼一挑,「啥办法?」
「我发现她面下青影隐现,两颊浮肿,加之这几日她到上京参加宴席,应是暴饮暴食和夙夜未寝,容易心气郁结,腹部刺痛难忍,须得早些医治。」
「切!」杨碧桃叼着狗尾巴草,嘀咕着,「要是我就直接说她有不治之症,吓死她!」
许明奚敛着笑意,颇为无奈,连声道:「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上山采些药,今晚我娘做文思豆腐,还得多谢杨大娘磨的豆腐,记得过来吃饭。」
说罢,一路小跑着匆匆上山。
杨碧桃挥着手臂,喊道:「记得天黑前回来,近来时有山贼出没!」
「好!」
夕阳西下,山上的冰雪融化成雪水供杂草生长,缕缕喘息传来,走下半山腰,许明奚打算稍作歇息,再继续下山。
行至一块石头边,她小心翼翼地将箩筐放下,箩筐里多是她采摘的五指毛桃,许明奚底下取出本破旧的手札,摊开一看,上面多是写写画画的药名和草药图,记得杂乱无章,还有些帐目,每日算算,估摸着也快攒够了钱。
思及此,她长舒一气。
忽地,周遭的灌木丛簌簌而动,传来些许低喘,许明奚顿时惊觉过来,仔细一闻,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现在是冬日山中应是没有动物打斗才对……
许明奚咽了下唾沫,走过去稍稍俯下身子,拨开灌木枝条,旋即一抹银光闪过眼前,脖颈顿时漫上冷意,似有什么贴着。
许明奚愣在原地,浑身不敢动弹,双手悬在半空中,微微颤着,垂眸偷看,只见一把利剑横在她的脖颈上,一声厉喝在背后响起。
「你是谁!」
「我……」许明奚吓得几乎喘不过来,冷汗流入眼眶,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不料脖颈上的利刃又逼近几分,血痕隐现。
粗重的男子声响严厉地响起,「谁派你来的!」
「没有!」许明奚当即回应,指向那边的竹筐,解释道:「我……我只是来采药的,是这山下的村民,不是谁派我来的……」
许明奚说完,背后的男子并未再开口,似乎静止住了。
等了片刻,她看见剑刃挪开,伴随着一声闷哼,然后是砰的一声,有重物倒地,她转身一看,才发现他已倒在血泊当中,一袭衣袍处处开了血花。
「你哪儿受伤……」
本想上前查看,不料刚走一步,银光又逼近,吓得许明奚蹲下躲闪,在地上缩成一团。
沈淮宁一手持剑指向她,手腕却隐隐颤着,一手压着腹部渗血的伤口,咬牙冷声道:「滚!滚下山去!」
说罢,观察着周围,眼看并无旁人,略松口气。
想来应该是甩开那些家伙了……经过一场厮杀逃来此处,不料未到舅舅的药庄就倒在这里,若是那些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追上来,他和这小村姑都得死!
思及此,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熟悉漫上,只是转眸一看,许明奚还蹲在那跟个鹌鹑似的,不由得眉心一紧。
「你怎么还不滚!」
「我……」许明奚一时语塞,目光打量着他。
面部发白,嘴唇青紫,身上多处剑伤血痕,尤其是腹部这一处最为严重,要是过一盏茶时间还止不住血,恐怕危及性命。
既是如此,自己身为医者,怎能坐视不管?
许明奚嗫嚅道:「我刚刚被吓得腿软,现在站不起来。」
眉梢轻垂,清澈的瞳眸光影萦绕,看似十分真挚诚实。
沈淮宁顿时无言,可顾不得其他,他强忍着毒发的疼痛,撕下外衣来覆在伤口上,以此来堵住这源源不止的血。
与此同时,许明奚悄悄向他挪动着小碎步,以衣袖遮挡,捻着银针近身。
「你干么!」沈淮宁立刻惊觉起来。
许明奚心一慌,表面却还是一脸无辜,微眨着眼睛试探道:「这位叔叔,您看上去不像是我们村里人,来这做什么?」
沈淮宁顿时懵了,叔叔?
回过神来,他才想起脸上黏着粗眉浓胡,面皮涂黑,加之刚刚一场厮杀混战,俨然一副混迹江湖的亡命之徒模样。
可也不至于被这十几岁的小丫头叫叔叔吧……
许明奚瞄着,又偷偷挪着小碎步,继续道:「我们这最近有山贼,您不会就是……」
山贼?沈淮宁一怔,「你这小丫头,我怎么可能是……嗯唔……你!」
他话未说完,脖颈便觉一阵刺痛,意识逐渐模糊,偏头昏了过去。
「叔叔,叔叔!」
许明奚立刻起身查看,探着脉搏,不由得眉头蹙起。
这脉搏怎么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罢了,虽有疑虑,却不容多想,为今之计,最好先行疗伤。
许明奚站起来,对着他拜了三拜,如拜神佛一般,掌心合十,十分虔诚。
「这位叔叔,对不住,实在是情况紧急,失礼了。」话落,她便撕下沈淮宁腰间的衣裳,褪下衣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俐落。
只见鲜嫩的皮肉绽开,渗着点点血渍,剑锋划破之处,又长又深。
不仅如此,身上还密密麻麻地布着多年旧伤疤痕,多为刀剑伤痕,不乏利箭刺穿之处,甚至还有些斑驳烧伤炸痕,乃是火药所致。
她不禁生疑,察觉到他手臂上似乎有刺青,此刻天色已经有点暗,她点起烛火一看,乃是「沈」字。
有图腾刺青之人一般是江湖帮派,镖局同盟,还有……朝廷军队……
许明奚没再多想,幸好随身带了些包扎的麻布和上次晒的仙鹤草,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将仙鹤草磨碎涂到伤处,用来止血,随即持银针拂过烛火——许明奚曾经救治过被野兽袭击的村民,伤口皮肉撕开也能再缝合回去。
一个时辰过去,隐隐藏于山后的那颗咸蛋黄已悄然落下,只露出个小角,夜幕逐渐拢着山间,只能一线见得火烛的微光。
汗珠漫上额间,顺着鬓角流至下颚,早已沾湿苍白的小脸,可是许明奚彷佛一无所觉,专心致志,屏息敛气,手上沾满他的血渍,还要极力看清伤处深浅大小。
纵使因为太阳几乎快要落山,想要加快手上的动作,也不敢有错处。
期间她还给他服用了些镇痛的药丸,为免他受不住,不料他却喃喃说着。
「苦……」
许明奚一怔,似是回想到什么,立刻从腰间的小锦袋取出些莲子,同药一块喂到他嘴里,软声说:「莲子糖,甜的。」
沈淮宁恍了下神,吞下药丸,顿时眉心蹙起。
许明奚不禁想,估计这味道混在一块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许明奚将针线剪断,松了口气,总算是将这条伤口缝合完好。
这凉亭时常有上山的村民在此歇脚,他们便打了口井,留些旧衣和素帕在此,以备不时之需,许明奚想着拿来替他换上,先用水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渍,不料褪下上衣之时,却瞧见他心口隐隐流着毒血的筋脉,渐隐渐显,漫上脖颈。
「这是……」许明奚顿时觉得不对劲,俯身一看,地上的血泊逐渐染成玄黑,所到杂草之处,已然凋谢,寸草不生。
见自己手上银针刺入皆染上玄黑,许明奚心下了然,他这是中了不知什么奇毒,能蚕食他身体血肉,每每复发之际,便会有椎心蚀骨之痛。
看这毒液渗入筋脉深浅的程度,起码有三年之久,可也不知是哪位神医,以冰针之法让他的脉搏比常人慢,以此来缓解毒入全身。
但这些她也只是在突厥巫毒的书上看到过,小时候偷偷从娘亲的医书中抽出来偷看,不过后来就被拿回去又藏起来了。
原是纸上谈兵,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真的。
「母亲……」
喃喃唤声响起,拉回许明奚的思绪,不过她并未听清其余话语,只见对方的眉头拧紧,许是这安神香让他陷入了梦境。
收拾好后,许明奚将安神香掐灭,眸光逐渐暗沉下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恶的毒……」
倏地,惊天钟声响起,震耳欲聋,直抵听者心灵——这是村里出事的警告。
不多时,山间传来声声呼唤。
「明奚!明奚!」
「碧桃!」
许明奚认出这是杨碧桃的声音,匆匆行至山坡的小山崖上,只见她带着火把匆匆赶来,喘息渐起,面容多是焦虑慌乱。
「不好了,村里走水,我们那好几户的院子都烧起来了。」
「什么!」许明奚顿时眸光尽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娘……」
今日的不对劲顿时窜过全身,可是不容她细想,许明奚将沈淮宁带到灌木丛后掩藏一二,取出怀中的一吊钱放到他身边,还不忘将乾粮也放到一块。
眼角余光瞥了眼沈淮宁,发现他脸上的胡子竟然掉下来了。
果然……第一眼便觉得他的骨相和皮相颇为违和,竟是伪装的。
许明奚将身上的斗篷脱下,在他的鼻前擦了些鱼石脂,等安神香药效一过,这刺鼻的味道能让他快点醒来。
不过一刻,杨碧桃持着火把赶到小山坡上,一见这场面,顿时止住了脚步。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我们快下山。」
许明奚背起箩筐,拉着她匆匆赶下山,却不知沈淮宁的瞳仁微动,眉梢轻提,缓缓睁开眼睛。
第二章 被迫替嫁
天宁山村,漫天火光四起,火舌直冲云霄,于寒风中肆无忌惮地灼烧,可对于许明奚来说,饶是火光包围也不觉得暖,而是刺骨的寒。
来往皆是提水救火的村民,火势一连蔓延了好几个村户,包括自家的后院,奈何许明奚却不见自己娘亲踪影。
「娘!」
一路问了许多邻里都说没见着人,她穿过院后的杂物堆砌,声声唤着,回应他的只有村民来往叫喊声,鸡鸭犬羊的鸣叫,其中夹杂着火光迸溅的劈啪声。
「谁!」
混乱中,她注意到不远处的甬道正有几个身影仓促而逃,再借着依稀的火光,她瞧见地上正躺着一人,熟悉的衣裳面容让她心下一颤。
「娘!您怎么样了。」许明奚跑过去将她扶起,却见娘姣好的面容染上尘土,几近奄奄一息,嘶哑着说些什么。
「奚儿……」
许明奚手指覆上她的手腕,已是脉搏微弱,气血虚亏,终是油尽灯枯之相。
难怪先前娘不肯让她把脉……霎时间,眼眶一热,她终是不争气地落了泪,颤声道:「娘,您等着,我现在就带您出去,没事的。」
她原本想把人背起来,不料南娘子却攥紧了她的衣襟。
有些话还是要快点交代为好,就怕等会就来不及了。
「玉戒……」
许明奚反应过来,才发觉她的脖颈空空如也,视如珍宝的玉戒竟然不见了。
「玉戒!娘,您是要我给您找玉戒吗?」
「嗯唔!」话落,南娘子压着咳意,攥紧了许明奚的衣袖,让她俯身下来,「不要……」
许明奚心里咯噔打鼓,「不要什么?」
「上京!」南娘子缓了口气,虚弱地应着,似是在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不要去上京!」
许明奚一愣,「为何不……」
未等她继续问,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娘抬手轻抚着自己的鼻梁。
南娘子嘴角微扬,眸光浸着温柔缱绻,倒映着眼前人的面容,可许明奚看着南娘子此刻的神色,突然产生个奇怪的念头——
这眼神,不像是在看她……
不过一息,南娘子闷哼一声,眸光逐渐涣散,手上脱了力,渐渐垂了下来。
「娘,不要……」许明奚摇着头,「奚儿还没有吃您做的文思豆腐呢!您答应过奚儿的……」
许明奚泪流不止,抓着她的手感受掌心渐失的温度,埋在娘的肩颈如无助小孩般祈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之人慢慢睡过去,不再醒来。
火势渐起,嘈杂不绝,凄厉的寒风拂在脸上竟疼得厉害,许明奚怔怔地待在原地,却不知身后有人慢慢向自己靠近。
刺鼻的气味涌入鼻腔,许明奚惊呼蹬腿挣扎不已,可为时已晚,迷药渗入,她渐渐失了神志,合上眼。
最后一眼,仍是躺在雪地上,安睡过去的娘。
哗啦声响,一盆水洒下。
许明奚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刺骨的寒意顿时窜过全身,双肩忍不住发颤。
「醒了?」
一句询问从头顶传来,短短二字,冷然威严,令人不敢有异议。
许明奚撑起身体,张望四周,眼前是一间古朴的屋子,雕纹壶形灯挂在房檐微微闪烁着烛火,两旁是恭敬站立的侍女小厮。
她拂去面上的水渍,目光落在正前方,透过敞开的屋门,可见屋内层叠的牌位庄严放置,长明灯火摇曳,而门前台基上,摆了一张太师椅,一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端坐其上,玉冠束起,眉目阴沉,岁月的斑驳在他脸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灰白的胡子八字一挂,月光之下,衬得他益发肃穆凛然。
许明奚讷讷问道:「您是……」
他凝眉沉声道:「我是永安伯,许其琛,也是你的父亲。」
许其琛是北朝的永安伯,因开朝时先祖兴办书院,整肃科举有功,开朝皇帝便授予永安伯之位,家族子弟时常于国子监和翰林院任职。
可惜百年风华逐渐消弭,子孙并未有先祖这般建树,亦没有错处,只能借着爵位传递来勉强维持昔日高门风华,谋个一官半职。
十七年前的平康之乱让上京皇宫沦陷,各大世家皇族纷纷逃亡,逃亡路上,许其琛体弱力竭倒在半路上,幸得南娘子相救,便打算纳她为妾报答。
不料战乱平定,许其琛竟将已有身孕的南娘子送到天宁山村,没多久许明奚也出生了,落在他名下的户籍,可自那以后,他对这母女不管不顾整整十七年。
如今将她抓回,是为给自己嫡女替嫁,嫁给北朝的天策上将,沈淮宁。
他父亲沈敬臣是成宁侯府的庶子,不招人待见,可不料他小小年纪,便偷偷跑去改名换姓地参军,凭藉着多年厮杀拚命,立下显赫军功,更是十七年前平定战乱的主将。
沈淮宁能力更胜其父,自幼随父参军,建立成宁军,一举歼灭突厥引以为傲的皇城大军,十七岁被皇帝封为天策上将,这是开朝以来第二个得此封号之人,权势远远超过本家的成宁侯府。
可惜天妒英才,因三年前战役败北,沈敬臣战死沙场,沈淮宁也身受重伤,双腿落下残疾,曾经的天之骄子跌落尘泥,只能在成宁侯府度过残生,又有谁会在乎他的死活?更不会有人在意谁嫁给他。
许其琛母亲与成宁侯府的老太太是挚友世交,觉得投缘便给子孙定下了娃娃亲,当时许其琛也还未有子嗣,所以也只说了未来的嫡长女。
如今沈淮宁失势,许其琛不想自家真嫡女跳入火坑,便推了许明奚这个一面都未见过的庶女出去,以出生体弱养在老家的名义让她回来成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说辞。
来龙去脉了解清楚,许明奚怔然地待在原处,浑身冷得发颤,抱紧了双臂,好半晌才颤声问道:「所以,伯爷为了将我抓来,就在天宁山村放了把火,才……」
「胡说!」许其琛厉喝,吓得她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那些小厮去到天宁山村时已经开始起火,本伯爷才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抓你这个小丫头。」
许明奚虽未全信,却深吸口气勉强压制心中忐忑,又问:「那我娘呢?」
此话一出,许其琛顿时愣住,扫了眼守在庭院的小厮,摆了摆手。
小厮得令,从外头抬着担架进来,上面躺着的是一位身体冰凉的女子,苍白无血色,头发有些乱,木簪束着发髻,可也依稀瞧见生前的风华。
「娘……」
许明奚爬过去,面容悲戚,却还是忍不住整理南娘子额前颊侧的碎发。
这一幕落在许其琛眼里,并不为所动,只冷声道:「看在她孕有一女,你也要准备出嫁为永安伯府尽忠尽孝的分上,本伯爷会找个风水好的山头安葬你娘。」
「你!」
压根没有顾及她们的想法,只是在居高临下地下达指令,十七年来弃之如敝屣,这时有用了又将其抓回。
饶是平日再温顺可欺的性子到这地步也会愤慨不平,可许明奚抬眸望着周围,侍女小厮都默默地看着,阴冷沉寂,没来由的恐惧害怕顿时侵袭全身。
她忍不住抱紧娘亲几分,熟悉的药香萦绕在侧,让她多了几分心安。
许其琛冷哼一声,看着这对母女相似的容貌,嘲弄一笑,攥紧了拳头。
待他想摆手让人抬下去时,回廊尽头传来声声轻唤。
「老爷,都这么晚了还在操劳?」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打扮精致的妇人自回廊疾步而来,身披彩霞云锦斗篷,一袭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以赤金宝钗点缀。
因其脚步匆匆,步摇不停晃动,全无世家妇的稳重端庄,与这身雍容华贵的衣裳倒是多了几分违和。
来者便是许其琛的正室,永安伯夫人秦令仪,待行至祠堂内,她亲昵地往丈夫身上靠。
「这一整天都不见你人,去哪了!」许其琛冷声问着,可见不吃她这一套。
秦令仪一怔,眼神慌乱地往别处瞥,搪塞道:「去宝方斋为我们蓁儿买些好看的首饰。」说罢,转眸看向许明奚,撇了下唇,心想看来就是这丫头给蓁儿替嫁,果然和她娘长得一样,一脸狐媚样……
等她定睛一看,目光落在许明奚怀中之人,吓得连连往后退,指着喊道:「许其琛,你怎么!怎么连死人也都带回家,还不快……」
「夫人!」
话还未说完,就有一小厮从月洞门跑来,神色慌忙。
「没看见我正和伯爷说话,你居然敢插嘴!」
她这话吓得在场侍女小厮纷纷跪下,颔首低眉,却也是熟练得很。
来的小厮也应声跪下,拱手行礼道:「小的该死,夫人,伯爷,我们在门外抓到个一直跟踪我们的女子,是跟着抓来的姑娘,特来此禀报。」
许明奚心一沉,跟着她来的,难不成……
许其琛厌烦地抬眼,挥了挥手示意把人带进来。
伴随着拳打脚踢声,女子叫唤响起,「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坏蛋!信不信我去报官给青天大老爷让他们来抓你!明奚!明奚!」
再清楚不过,杨碧桃一路偷偷从天宁山村跟着来这了。
许明奚不禁喊道:「快放开她!」
许其琛敛眉,鄙夷地看了眼杨碧桃,便示意他们放开,随即手背在身后,微微挑起下颚指示,「行了,把那女人抬走,别在这晦气。」
一声令下,小厮应声上前,欲抬起担架。
「等等!」许明奚立刻护在南娘子身上,不让他们抬走,连着一头雾水的杨碧桃也跟着护在身前,赶小厮远离点。
许其琛自太师椅起身,走下台阶来,「许明奚,不管你愿不愿意,答不答应,这婚事都必须成,你,必须嫁!」
许明奚看了眼身旁的南娘子,眼底涌现复杂之色,旋即神色转为笃定,她起身走去,到许其琛面前。
尽管已过四十,许其琛的身量仍是比她高大许多,加上多年浸润上京高门的肃穆威仪,如今在她一个山村长大的小丫头面前,亦是压迫袭来。
许明奚咽了下唾沫,鼓起勇气,「您说这婚约定的是永安伯府的嫡长女?在众人面前,我是您的嫡长女?」
许其琛心下一沉,「嗯?」这臭丫头又想干什么……
许明奚铿锵有力地说:「若我是嫡长女,那我的母亲也应该是嫡母,这位夫人,应该是继室。」
此话一出,秦令仪顿时目眦尽裂,欲上前打她,嘶喊道:「你这野丫头,竟然敢在这胡说八道……」
「难不成夫人舍得让自己女儿嫁吗?」
话音刚落,秦令仪的手止住,许明奚只觉一阵风拂过,掌心近在咫尺。
几乎同时,许其琛夫妇两人都似是压着口气,微不可见地,面颊的皱纹微微颤着,等着她还想要说些什么。
许明奚面色无畏无惧,向他们福了福身,沉声道:「如果我出嫁,不小心让成宁侯府的人知道我只是养在山村的庶女,非嫡亲长女,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还会得罪侯府的人。当然现在我只是山村里的小丫头,二位想除掉我另寻他人替嫁再简单不过,可这户籍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许其琛暗暗咬牙,因为许明奚说中了他心中顾虑,让他变成被拿捏的那个。
许明奚眸光凛然,压住颤抖的手,继而道:「我的诉求很简单,让我的母亲入许家祖坟,写进族谱,于这祠堂有神主牌一个,享香火供奉,而不是成为某个山头的孤魂野鬼,无人闻问,这个请求,您应还是不应,父亲大人。」
徐徐道来,字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几乎用尽她所有的气力。
杨碧桃微张着嘴,左右瞧着这一幕,空气几乎凝滞下来。
「你!你这以下犯上的死丫头!」
秦令仪气得直发抖,二话不说地要去打她,却被许其琛一把拦下。
他的目光落在许明奚上,精致柔弱的面容和南娘子如出一辙,可稚气隐去,只见眼底不容置喙的决绝。
仅此一眼,许其琛下意识地逃开眼神,似乎回想到什么,指着她颤声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你娘一样,一样的,一样的……」
伴随一声冷哼,他拉着秦令仪,甩袖而去。
一路上,秦令仪打着他的手背,嘶喊道:「许其琛,看你干的好事,当年我进门时你竟然没说这事,要不是因为蓁儿要找人替嫁,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
忽地,许其琛回头眼刀飞过,她也只好隐隐忍下,余光一瞥,落在庭院这对孤苦母女身上,不由得握紧手中沾血的玉戒,内里的飘花黯然失色,她的眼底漫上凛冽的血光。
许明奚,定不会让你好过!
这厢见小厮侍女散去,许明奚一时脱了力跪倒在地上。
杨碧桃跑上去扶着她,眼泛小星星,「明奚,你也太厉害了,面对这种高门大户里凶巴巴的贵人,你竟然一点都不怕!」
许明奚却是一哆嗦,蜷缩成一团,愣愣地看着杨碧桃,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梨花带雨,「吓死我了,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
杨碧桃咧嘴一笑,没轻没重地一拍她的背,「嘿!我就说你能行的,软柿子现在都变硬了啦!以后我看还有谁敢欺负你……」
听着她夸赞,许明奚看向一旁的南娘子,从怀中取出素帕替她擦拭着面上的污渍,重新梳好发髻。
杨碧桃顿时止住了话语,安静下来,默默地帮南娘子理好衣襟。
许明奚早就看过南娘子身上并无外伤,确实是多年积劳成疾,油尽灯枯而去。
她之前听过,那次战乱逃亡中,娘心口中了箭伤,落下了病根,后来难产生下了她,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多年来都是为了抚养许明奚苦苦支撑着,气血虚亏,终有撑不住的一日。
「奚儿,世人对医家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抑或是能治百病,解百毒,可人力终有极限,是人都会死。所以,你要记住,人终有离去的一日,可也得留下些什么,而你,就是为娘最值得留在世间的。」
以往的叮咛幽幽回荡在脑海里,许明奚向母亲拜了三拜,纵使跟在娘身边行医多年,村里有人离世,无力回天之时她也能冷静,可如今她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自眼尾落下,化成细线的泪珠滴落在雪地上。
她压着哭腔,跪伏在雪地上,哑声道:「奚儿,拜别母亲。」
雪花飘零,荡着梅花枝跃到她的睫毛上,似是抚慰。
成宁侯府,松别馆。
阳光闪耀,初雪融化,雪水顺着瓦砾流落,坠到廊檐下,滴滴答答的,伴随着风势渐起,青铃叮当作响,拉回梦中人的思绪。
沈淮宁微微睁开眼睛,回过神来,扶着床沿起身,腹部的伤口仍扯着疼。
不多时,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待他应声,一位穿着窄袖劲装的男子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汤药麻布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想来是给他换药的。
「将军,您醒了!昨晚去寻您时可是吓死属下了。」袁青木说着,捯饬着药瓶,打算替他换药。
沈淮宁揉了揉额间,记忆渐渐回笼。
昨晚在山间醒来,才发现自己从里到外都换了身衣服,连伤口都缝好了上药,不仅如此,身旁似乎还放着十分贴心的一吊钱和乾粮。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心道那丫头居然敢拿针扎我,还敢……
「嘶!」
袁青木取下原有的麻布,不小心碰到沈淮宁缝合的伤口,让沈淮宁倒抽口气,他连连告罪,可等他仔细一看,发现缝合手法娴熟俐落,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伤口缝得如此细心周到,该不会是……」
沈淮宁一时语塞,睨了他一眼,吓得袁青木乖乖噤声,不敢多问。
包扎好,他接过里衣要穿,垂下眸光落在伤口上,的确是比军中军医要细致俐落许多。
思及此,余光一瞥,落到木椸上,正挂着他昨晚回来的衣裳。
许是村民的旧衣,面料几乎洗得发白,还有些大块的补丁,可唯有那件小小的湖蓝斗篷,夹杂其中,沾染尘泥血渍,似有似无地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他忽然回想到,那小姑娘被这斗篷紧紧裹着,蹲在地上抱膝,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成一团的情景。
沈淮宁敛回神色,将这些无关紧要的思绪丢开,起身披上自己黑狐玄金长袍,说道:「此次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那个幕僚已经死了,长公主还特意埋伏了人在那等我!」
袁青木低眉,不免忧心,「将军,世人都觉得,三年前卫副将通敌叛国,害成宁军几乎覆灭一事,证据确凿,如今想再翻案,这长公主……」
「那又如何。」沈淮宁剑眉微蹙,坐到轮椅上,「英魂含冤,实乃可恨,当年背叛成宁军之人,我必定要将其寻出,否则,死不瞑目。」
袁青木长舒一气,只好拉下木椸上的衣裳,跟着上去。
不料,沈淮宁将院门一开,入眼却是红彤彤的红灯喜字布置。
「这是怎么回事?」
袁青木紧跟着上来,面露难色,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将军,我忘了和您说,老夫人在您小时候给定了门亲事,下个月就要娶人家姑娘进门了。」
沈淮宁稍愣,随即轻点着扶手,眉眼闪过一丝戏谑,淡笑道:「这老太太还真是锲而不舍地送人进来,以前是通房,现在又变成正头娘子了,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袁青木扯了下嘴角,有些事情不容他议论。
沈淮宁说着,转着轮椅欲往外走,眼角余光却瞧见了袁青木手上的衣裳。
袁青木反应过来,「将军,这些一看就是村民的旧衣,还弄得这么脏,属下这就把它们丢掉。」
「等等。」沈淮宁喊住了他,又觉得不太妥,敛过神去,冷声道:「那件湖蓝的斗篷让人洗干净送回屋里。」
丢下这句话,他就甩袖而去。
袁青木讷讷地待在原地,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抽出斗篷仔细一看,顿时神色大变。
看这斗篷的尺寸和绣花,分明是女子的衣物……
第三章 夜晚巧遇
永安伯府。
孤月高悬,雪梅摇曳,时不时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寒风呼呼,自窗缝渗进,与屋内的银霜炭竞相对抗,闷热的房内多了几分凉意。
靠窗的角落里,许明奚抱着膝盖缩着,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仍没回过神来,许明奚亲眼看着南娘子入棺进祖坟,亲手将牌位送到祠堂供奉,全程皆是她一人在场,就连许其琛也只是将此事丢给府里的管家操持。
下月便要大婚,嫁入成宁侯府。
秦令仪叫了几个年老的嬷嬷给她立规矩,行走坐卧、用膳写字,都有其极为严苛的规矩,嬷嬷们都严厉凶狠地喝斥她,一旦做不好就要打手板,如今掌心红肿,火辣辣的疼。
她虽不谙世事,可也会察言观色,注意到这屋内的侍女伺候她颇有不愿,便干脆让她们下去歇着了,她们就在院子里玩起了堆雪人和打雪仗,好生热闹,只余她一人在屋内,抹着随身带的药膏。
及至入夜,也无人来关心她一句。
许明奚继续埋着头,指腹摩挲着精致的绸缎刺绣,身上穿着华贵的锦缎衣裳,屋内有名贵的银霜炭做炭火,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冷得发抖,如置冰窖。
忽地,一声哽咽响起,抽泣不止。
「娘,我好想您。」
话落,无人回应,寒风肆无忌惮地从窗缝袭来,似是在嘲笑她。
她哭着哭着疲乏涌上,意识渐渐模糊,今早卯时就起来练立姿,现在几乎要睡过去。
「咚咚!」
敲门声响起,吓得她顿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又往角落挪了挪,瞧着外面的黑影晃来晃去,不多时轻唤声响起。
「明奚……」
「碧桃?」
许明奚反应过来,匆匆起身去开门,差点还因腿软站不起来。
门吱呀一开,见杨碧桃如做贼般偷偷进来,四处张望着,许明奚不禁问:「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他们放你回去吗?」
「你以为他们会这么简单地放我回去?我走到半路上他们就想劫持我关起来,想必是怕在婚前出了什么么蛾子,我就干脆说陪在你身边当个丫鬟,还替你回了趟家,觉得你应该需要你娘的东西。」
说着,杨碧桃提了个樟木箱摆到桌上,一骨碌地盘腿坐在圈椅上,跟个猴似的,还不忘举起油灯,好好欣赏一番这有钱人家的家宅。
许明奚认出这樟木箱是南娘子的随身之物,打开一看,多是珍藏的医书和笔记,都是娘亲的味道和笔迹,熟悉漫上,竟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安定。
心下安定,就有余力思考旁的事情,她连忙问:「那杨大娘怎么办,她怎么可能……」
「这你放心吧。」杨碧桃端着茶碗喝了一大口凉的,「我娘一听要到高门人家当丫鬟马上就把我撵出来,让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过你也放心,我娘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我会小命不保……」
听着她侃侃而谈,许明奚险些被逗笑,杨大娘还真是心宽……
她检查樟木箱内的东西,发现一个打不开的檀香木盒,仔细瞧着,不像是一般锁,开合之处的机关是圆圆的凹槽,还有字纹。
这个形状,好生眼熟……
许明奚又问:「对了,我拜托你帮我找的那个玉戒,你找到了吗?」
杨碧桃已经将点心塞得满嘴都是,嘟囔着道:「玉戒!你家里里外外我都找过了,连鸡鸭拉粑粑的地方我都找了,真的没有,说不定……真的是被山贼拿走了。」她垂下眸子有点歉疚,但旋即又鼓励地说:「不过你也别担心,镇上的官老爷已经在追捕他们了,又或者是突然哪天你不找它就出来了,肯定会找到的。」
许明奚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安慰道:「无妨,总会找到的。」
说罢,她继续端详着手中的檀香木盒,发现其雕纹精致特殊,但经年累月又有点摩擦划痕,这纹路像蟒,但瞧着又不太像。
为何要用这么特殊的机关来封存,她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娘的临终遗言——不要去上京。
可现在哪是她能做主的。
「不过……」杨碧桃趴在桌上,讷讷地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许明奚合上樟木箱,「怎么了?」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叫沈什么宁的将军啊!我一路上打听了他的一些事,实在是……要不我们逃吧!我跟我娘说一声,我们一起!」
「哪有那么容易!」许明奚少有的打断她,轻抚着樟木箱,瞧不清眼底的情绪,「凭我们几人又能逃去哪?伯府将我们抓回,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走下去,快和我说说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只记得小时候听咱们村里的说书先生说过,记不太清了……」
杨碧桃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压低声音道:「听说,有次他们老夫人叫侍女给他送些吃食,结果好像那些侍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居然被他下令拔舌挖眼丢了出来。」
许明奚一怔,小脸闪过惊诧,喃喃应着,「嗯……」
杨碧桃似乎来劲了,又以手挡着,悄悄说道:「还有啊!他们家的主母是那个四房的婶娘,为了绵延子嗣想给他送些通房,结果不要说怀子嗣了,都被他玩死了又丢到山头上去,都衣不蔽体。」
倏地,许明奚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双肩微微颤着,「还……还有吗?」
杨碧桃长叹一气,语重心长道:「还有就是些打骂下人来泄火啊!一天到晚不出府!窝在那跟鬼屋似的松别馆,家里哪有人愿意搭理他,不过还听到些有关三年前他输了战役的事。」
「嗯?什么?」许明奚似乎来了兴趣。
「唉……也没什么!」杨碧桃蹦躂着跳下来,拍了拍手,「就是之前的成宁军可是我们北朝的王牌军队,引得北面突厥和南面南朝都十分忌惮,可三年前他们之所以在大漠峡道被偷袭,是因为沈敬臣将军的副将,也就是卫南成私自出卖军情,害得大半成宁军折在异乡,后来卫南成全家被判了满门抄斩,现在成宁侯府大不如前,沈淮宁兵权被夺,只留下个天策上将的空名,又双腿残疾,难怪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可惜啊……」
杨碧桃自小就爱跟着村里的说书先生玩,如今摇头晃脑说起故事的姿态也有七八分相似,而许明奚听完心下怅然,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前半生都在为朝廷百姓戍守边疆,战场厮杀都百战百胜,如今竟因为就输了一场,落得如此下场,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换来一声唏嘘便罢,也难怪性子大变。
杨碧桃注意到她的异样,「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送他样东西,算是见面礼,以后也能好好相处。」
「送什么?」
许明奚稍愣,泛白的小脸立刻染上绯红,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就是……就是用夏布做个垫子,能够垫在臀下的那种,里面放些磨碎成粉的黄柏、赤芍,土茯苓药草,因为一般久坐之人都有个苦恼,就是……」
杨碧桃眉眼一挑,「就是什么?」
许明奚攥紧着手,面上红得滴血,嘀咕道:「会长痔疮。」
杨碧桃不吭声了,想笑又害臊。
今日永安伯府要摆宴席宴请友人,所以秦令仪需要多些老嬷嬷来准备,许明奚这才难得空闲一日不用被折磨教规矩,她便想着偷溜出去买药材和夏布来做这个垫子。
不料回廊曲折,古宅样式如出一辙,她竟然在里面迷路了,兜兜转转都找不到个后门在哪,又不敢问路,一问路恐怕会被送回许其琛安置她的破院子里。
正在焦急,倏地,啪嗒一声,后脑杓传来一阵刺痛,一颗小石子砸到她的头便咚咚掉到地上。
许明奚一怔,转眸一看,瞧见一女子站在阁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袭烟霞银罗花俏纱长衣,外面罩着丝绸纱衣,身披镜花绫披帛,五官小巧精致,雪团小脸惹人怜爱,水盈盈的眼睛让人心生欢喜,眉眼间还有几分与秦令仪相似。
是她要替嫁的嫡妹,许思蓁。
她从阁楼上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
「诶!你要去哪?」
许明奚下意识地连退几步,不小心踩到石子还摔倒假山边,但还是极力站稳身子,颔首道:「许姑娘,我没去哪,就出来透透气。」
「哼!」许思蓁狐眼稍扬,上下打量着她。
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有他们许家人的聪颖贵气,这丫头的娘肯定也是一副乡野丫头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嫁出去搪塞沈家也足够了……
思及此,她仰起下颚,趾高气扬地道:「我告诉你啊!你那姨娘都进我们家祠堂,那是她家祖坟冒青烟,如果你不听话,就挖出来鞭尸,你听到没有。」
许明奚心下一颤,颔首,「是……我知道了。」
「不过……」许思蓁以手捻过青丝,朝她闻了闻,似是受到什么惊吓面露嫌弃,连忙走远几步,「你这身上怎么一股苦苦的药草味,真是要命,得赶紧让嬷嬷给你弄点薰香,否则送到沈家岂不是丢死人。」
许明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窘迫得面颊涨红,偷偷藏起手来,还下意识地闻了下,可依旧闻不出什么味道。
许是多年浸润在药草堆里,早已经习惯了,她这才知道药味原来……原来那么不好闻。
见她这般不敢说话,引得身后的侍女都忍不住笑起来。
许明奚攥紧着衣袖,又想往后退,然而身后已是假山,触及冰冷,退无可退。
「罢了罢了,我们走,爹爹娘亲还等着我用膳呢!这家伙恐怕是大晚上给个后门她都不敢跑出去的!」
许思蓁一扬青丝,从青石小路上走到回廊,一路和贴身侍女有说有笑,说是近来有西南的世子爷到上京面圣,不知什么时候能一睹风采……
许明奚呆站在原地,直到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才回过神来。
晚上,前厅正堂外一片嘈杂,热闹非凡,来往皆是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时不时传来梨园戏曲高亢的戏腔,引得堂下满声喝彩。
许明奚却独自待在院落中,老嬷嬷要她抄《女戒》。
杨碧桃佯装书写的模样坐在案桌前,假装是在抄书的许明奚。
反正不会有人进屋确认,借着烛火能够看见人影就行,更何况府里几乎所有人都拨到前厅,无人在意她。
许明奚本人就披上斗篷,借着杨碧桃起初为她探路画的地图,寻到了后门出去。
她却不知身后的许思蓁正偷偷瞧着这一幕。
侍女不免担忧,「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老爷若是看到我们不在宴席上就惨了。」
许思蓁眉心一蹙,拂开她的手,嗔怒道:「别闹!那丫头鬼鬼祟祟的肯定有古怪,更何况爹爹他们都喝起来了,还在那看戏,哪顾得上我!」
说罢,就非要上前跟着。
许明奚穿过后街,及至上京御街,忽地呼哨声响,有一束火光直上云霄,于星空夜幕绽开火树银花。
放眼望去,灯火星星,人声杳杳。
栩栩缕影浮光映宫阙,胡旋舞于云楼之上,似有仙女下凡,水袖起舞,乱世烽火亦有繁华笙歌落,引无数看官竞相折服,心驰神往。
此情此景,许明奚呆呆地愣在原地,五彩斑斓的烟花倒映在清澈的瞳水里,勾起小姑娘的惊叹,于这暖烘烘的闹街上,面颊染上两抹绯红。
原来……这就是书里写的上京啊!
不多时,烟花落尽,周遭繁闹声四起,人群涌上,挤得许明奚差点喘不过气来,不知该往何处去好。
她一路脚踩着脚到了石桥边上,不知哪位大汉撞了下,一个趔趄之下,她跌出人群,眼见着快要掉下河,忽然后脖颈一紧,似有人拉着她的兜帽将她拎上来。
许明奚眼角余光一瞥,一袭月白长衫,白发垂落,老枯树皱纹满面,看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多谢爷……」她刚想道谢,然而一对上目光就顿时止住了话语,只因骨骼眉眼,似有些眼熟,打量片刻,她眸光一亮,惊喜道:「叔叔!」
乍闻此言,沈淮宁吓得松开了她的衣领。
「啊呀!」许明奚与青石砖来了个亲密接触,趴在地上,嗫嚅道:「好痛……」
「你……」沈淮宁一时语塞,本想伸出去扶她的手收了回来。
只见她自己一人乖乖站起来,俯身拍了拍臀上尘土,抬手瞧着掌心有些破皮,也照样拂去灰渍,不哭也不闹,甚至笑道:「谢谢叔叔!否则我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沈淮宁凝眉一紧,他是出来商议点事,却万万没想到会再遇见这个小姑娘,而且都扮成这样了竟然还能认出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会认得?」
许明奚笑道:「《醒世恒言》说:『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可叔叔您的骨相和常人不一样,所以您的皮相无论怎么变,就算变成一具骸骨我都认得。」
沈淮宁心下一紧,攥紧了手杖,青筋微现。
来往路人逐渐从桥面下去到各个茶楼酒肆玩耍,只是每每路过他们之时,都忍不住打量着。
「这位大爷都瞧着能当这小姑娘爷爷了,怎么还叫叔叔?真是奇了怪!」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事?说不定人家小姑娘爹两兄弟年岁相差大,叫老一辈多不好,快走了!再晚点这春意园的姑娘该等急了。」
「你说得对,我还想喝花酒呢!」
只见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八卦完后,兴冲冲地走过桥面,直奔繁华热闹的阁楼亭苑。
许明奚揉了揉额角,安慰道:「叔叔,这不就证明您伪装得好,旁人都认不出来。」
沈淮宁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吃瘪又不知该如何言语,对着她生气不过是打在棉花上,这可是他之前领教过的。
思及此,他便干脆拄着手杖疾行而去,一幅老者健步如飞的画面,颇为违和。
许明奚见他一走,连忙跟上,「诶!叔叔,您等等我,您是上京人吗,那之前为何会出现在天宁山村,对了!您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寻大夫看过,要记得不能沾水,还要忌辛辣重油重盐,饮食清淡才好……」
她温声细语,却又喋喋不休。
耐心几近临界之处,沈淮宁的额角抽了抽,再也忍不了,手杖杵地发出声响,吓得她立刻止住了话语。
沈淮宁上下打量着,她如今全然不像在天宁山村的打扮,一身工巧精美的蜀绣缎裙,披着红狐斗篷,面上似乎也画了妆容,倒不似初见那般苍白,可也能看得出来她仍不太习惯这身小姐装扮,行动不像之前那般干脆俐落,还经常绊倒。
乍看是日子好过了,可她的神色却是令他心下生疑。
依稀记得在天宁山见她时,她那双亮亮的杏眼,清澈的瞳水光影萦绕,如今眼底却泛起一丝苦涩和愁绪。
这是怎么了?
末了,他问道:「你为何出现在上京?」
许明奚稍愣,回想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眸光渐暗,低声道:「家里指了门亲事,我是来成亲的,今晚出来,是想寻个卖夏布的成衣铺,给未来夫君做些东西。」
沈淮宁眉眼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眸光看向别处,冷声道:「也不知哪个倒霉又眼瞎的要娶你。」
许明奚一扯嘴角,挠了下头。
好像是挺倒霉的,本来要娶的是养在闺阁的世家嫡长女,结果娶了她这个村里的小丫头,但怎么说也不是眼瞎,只是腿不能走……
许明奚抿了下嘴唇,想着她可能打扰到他了,便福了福身子,「那……那我就不打扰叔叔您了,告辞。」
话落,她就往桥下走去,左顾右盼,停在岔路口。
沈淮宁捋了下假胡子,见她径直走向一个方向。
「等等!」
有如洪钟的老者声响起,吓得许明奚愣住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沈淮宁颇为无奈,拄着手杖走来,指了指另一边林子河路,沉声道:「卖夏布的成衣铺在这边,那边都是勾栏瓦肆,你去做什么。」
勾栏瓦肆?许明奚回想起刚刚两个书生所说,立刻涨红了脸,见沈淮宁走向另一边,连忙小碎步跟在身后。
「我听说,夏布不似丝绸绣缎那般常见,上京很多富贵高门人家也不愿用,所以这里的成衣铺很少有,叔叔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沈淮宁低眸看着眼前青石砖,雪水渗入地缝多了几分泥泞,眼底翻涌着复杂之色。
母亲在他小时候也经常去买夏布,用来做些小药包香囊挂在他身上,能防蚊虫叮咬,还有醒脑安神的作用。
许明奚见他默不作声,许是在想别的也没有打扰,默默地跟在身后,也心存感激不过两面之缘能帮她这么多。
在冬日中,心里觉得暖烘烘的。
不多时,两人走出繁华的御街,周遭嘈杂逐渐止息,来到上京百姓所住的北棠街,可见鳞次栉比的四合院,青砖黛瓦皆是大大小小的宅院,星罗棋布。
眼见着河对面就是经营百年的郝记成衣铺,可两人行至小河桥面上时,沈淮宁突然停了下来。
「哦哟!」许明奚始料未及,撞到他的背上,连忙后退几步,问道:「怎么了?」
沈淮宁凝眉一紧,「有人。」
话音刚落,桥下河岸边银光烁烁,刀剑交击声起,一批穿着夜行衣之人正极力对付着穿着长衫的男子,剑剑杀招未止。
许明奚下意识地躲在沈淮宁身后,小手覆在眼前从指缝瞧着。
她踌躇着要不要去找巡街官兵报官,又试探着偷瞄沈淮宁,发现他仍不为所动,剑眉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子身法翩若游龙,来回穿梭于敌人间,出手剑招极快,招招刺入心肺,抑或是一剑封喉,伴随着闷哼声响,几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渐渐地,四周归于安静,许明奚仔细嗅了嗅,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眉眼漫上一丝愁绪。
忽地,眼前身影稍动,沈淮宁突然走去,她连忙跟上,小声问道:「叔叔,您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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