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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左汀《娘子帮夫缉真凶》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3-8-2 19:57
标题: 左汀《娘子帮夫缉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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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娘子帮夫缉真凶》
作者:左汀
系列:蓝海E140101-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8月02日

【内容简介】

现代资深女警VS.古代新任县令
两人从貌合神离的假夫妻成为探案谈情两不误的神仙眷侣!

身为女警,度蓝桦没想过穿越后首先发现的潜在犯罪分子竟是她自己!
如今的县令夫君乃是原主霸王硬上弓失败,靠舆论压力逼来的,
可想而知两人势如水火,为了以后的日子,她势必要跟他打好关系,
有人报案女童失踪,她主动前往案发地,靠着一再查访锁定真凶,
此举不但扭转她在他心中的泼妇形象,更成功说服他成为合作伙伴,
他们一同破获无名男尸案,还揪出隐藏在衙门中贩卖人口的幕后黑手,
面对案情,他们向来势如破竹,在感情上却得由她先行,
没办法,谁让对方太闷骚,她只能使尽全力撩呀撩,
亲亲调戏她主动,看着他故作镇定欲盖弥彰拽文的模样,
这般反差萌可爱得要死,让她忍不住想将他拆吃入腹……



  第一章 夫妻闹不和

  「夫人,还疼吗?」李嬷嬷抹好药膏,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可怜她家夫人长了这么些年,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那是相当疼……度蓝桦摸着脑门儿上的肿块,觉得自己有点儿像以前年画上的寿星公,非常凸出,既难受又有点想笑。

  还不等笑出声呢,她就忍不住干呕起来,心道起码轻度脑震荡,也不知原主哪儿来这么大的勇气撞墙自杀。

  大丫鬟莲叶捧着个沁满凉意的小皮口袋跑进来,「夫人,衙门没存冰,好不容易找了点硝石,如今凉透了,夫人且敷一敷。」她从荷包里抖出一颗指肚大小的淡青色药丸,「还有这薄荷三陈丹,止吐防晕是最好的。」

  那小丸表层是淡青色半透明的薄荷壳子,内里则裹着一点山楂和乌梅等糅合而成的红棕色芯,凑近了就闻到一股好闻的薄荷酸甜,果然令人神清气爽,说是丸药,倒更像薄荷糖球。

  脑震荡后遗症来得凶猛,度蓝桦任由她们一个帮忙冰敷,一个打扇,自己则含着薄荷三陈丹闭目养神,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

  她在现代是个员警,凌晨接到紧急集合通知参与抓捕任务,谁知逃犯竟然持有热武器,她身中数弹,意识消弭之际被绑定了一个系统,得到了再活一次的机会,而代价就是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发扬光大。

  系统附带商城,可以用积分兑换现代社会中的物品,而积分的来源有两个,除了50积分的新手礼包外,还可以通过维护正义赚取,具体数额根据事件性质和影响程度判定。

  比如张三偷割了李四家的韭菜不承认,度蓝桦把真相查明了,哪怕过程曲折,但因为鸡毛蒜皮影响有限,只能得到5积分;但如果周五杀了王二麻子,令全城百姓瑟瑟发抖,即便只用一天就缉拿真凶,也会因为影响深远而得到50积分。

  以此类推,如果是连环杀人案或者影响特别恶劣的全国性大案,积分则会呈倍数增长。

  度蓝桦在浆糊一样的脑海中翻了翻商城页面,发现商品种类齐全,价格还挺亲民,一瓶水2积分,纯牛奶2.5积分。

  看到这里,她微微松了口气,有了这个系统,哪怕自己以后走管委会的调解之路也能活下去了。

  不过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也随之而来,系统的服务显然不怎么贴心,关于原主的记忆她半点儿都没继承到,完全不明白眼下是什么处境什么身分。

  闭眼前她匆忙看过自己的穿着打扮,真可谓锦衣华服,就连那两名仆从也装扮不俗,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度蓝桦睁开眼睛,试图从照顾自己的那一老一少身上找线索,谁承想两边六只眼睛对上没多久,那两人便露出惊骇的神色。

  她们对视一眼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您还认得我们吗?」

  之前大夫就说了,人磕到头有可能一时丧失记忆,别是让她们遇上了吧?

  这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连撒谎的功夫都省了,度蓝桦立刻从善如流地道:「不认得了。」

  李嬷嬷看着她茫然而陌生的眼神,忙出声安慰道:「夫人莫慌,您伤了头,一时记不得也是正常的,只别着急,老奴慢慢说给您听就是了。」

  原主度蓝桦是京城富商的女儿,几年前看中新科进士肖明成,立刻就压着她爹去榜下捉婿,谁知对方不但早已娶妻,儿子都两岁了。

  度蓝桦从小就被宠坏了,又从话本上看过几出男人高中后就抛妻弃子的戏码,觉得自己花容月貌、家财万贯,岂不比那个糟糠之妻更好上千百倍?明知肖明成已有妻儿还几次三番制造偶遇,成功令人家对她的印象从路人飙升到避如蛇蝎。

  也是造化弄人,肖明成忍气吞声在翰林院苦熬五年,好不容易来年就能外放,还没来得及庆祝终于能摆脱度蓝桦,谁知原配竟然一病死了。

  「……后来老爷被任命为平山县令,您跟着老爷来这里上任,刚到一个月。」李嬷嬷言简意赅地讲完了,神色颇有几分复杂,「这个,您跟老爷拌了几句嘴,一时想不开就……」

  从警经验丰富的度蓝桦一眼看出她隐藏了重要资讯,强忍着不适追问道:「照你的说法,肖明成理应厌我入骨,怎么可能同意与我成亲?」

  拌几句嘴就自杀,那得是多大的嘴,河马吗?

  李嬷嬷张了张嘴,憋了半天也不做声。

  度蓝桦看向莲叶,「你说。」

  莲叶一张脸顿时红白交加,结结巴巴道:「这、这,奴婢……」

  度蓝桦心里突突直跳,「莫非他有什么把柄?」

  话音未落,李嬷嬷和莲叶就把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绝对没有!」

  见她们神色不似作伪,度蓝桦又猜,「那是肖明成表里不一,其实是个嫌贫爱富的?」嘴上说不要,然而身体很诚实?

  李嬷嬷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一言难尽,迟疑片刻才艰难道:「哪怕夫人是老奴奶大的,老奴也要说句公道话,姑爷确实是位难得的君子。」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瞥了她几眼。

  度蓝桦双眼微眯,心道,你是不是在腹诽原主配不上他?

  李嬷嬷心虚地撇开眼,摸着良心说,自家夫人除了模样和身价之外,着实当得起「一无是处」四个字……

  莲叶替度蓝桦擦了擦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苦口婆心道:「夫人,别怪奴婢多嘴,您也算得偿所愿,姑爷又是那般人品,如今才不过二十八岁就成了七品县令,何等年轻有为?回头熬上两届,做出一番政绩来,再有咱们老爷夫人帮着运作一番,不怕没有诰命加身……夫人,咱别闹了,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是啊。」李嬷嬷也是心酸,「您瞧瞧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彻底跟姑爷离了心能有什么好?」

  度老爷夫妻显然知道自家闺女是个什么德行,身边放的人都是稳重有见识的,奈何主仆有别,实在拦不住小主子几次三番的作死。

  度蓝桦才要说什么,却听院子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道清朗中压抑着不耐的男声响起——

  「你又闹什么!」

  度蓝桦还没反应过来,李嬷嬷和莲叶就已先后起身行礼,「老爷。」

  来人似乎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闻言狠狠皱了皱眉头,好在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莲叶见他面色不善,生怕两人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忙解释道:「夫人不小心伤了头,实在不便招呼。」

  从刚才开始,度蓝桦就对这位传说中的男主人极度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原主那位娇小姐从豆蔻之年熬到二十岁还痴心不改,最后甚至毅然寻死?

  她定了定心神,等头晕恶心的感觉稍减,这才缓缓侧过脸去。

  太阳刚刚升起来没多久,不甚猛烈的日光从门窗中斜斜洒入,给来人上了一层莹亮的金边。

  等适应了光线看清之后,度蓝桦鼓胀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词——君子如玉。

  模样就不用说了,更难得的是一身清风送爽般傲然风雅的气质,饶是面带薄怒也十分赏心悦目。

  肖明成对度蓝桦的厌恶深入骨髓,见她奄奄一息竟还不忘盯着自己死看,不由心头火起,言辞也少见的刻薄起来,「在京城丢人不够,出来也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是你死活要嫁,好,我娶了,你还想怎样?好歹是个姑娘家,且要些脸面吧!」

  要不怎么说文人杀人不用刀,肖明成长得斯斯文文,可一开口杀伤力极大。

  度蓝桦好好一个人民公仆背了这样的黑锅本来就窝囊,可她终究欠了原主的重活之恩,本琢磨着先道个歉再商量一下以后怎么相处,结果被对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整个人都要炸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你又有师门朋友,如果诚心不想娶,难道我一个商户之女还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士农工商的地位差异不是白说的,她就不信肖明成真的毫无抵抗之力。

  此言一出,肖明成就像受了刺激一样,白玉似的面皮底下突然涌上来一片血色,又羞又恼地指着度蓝桦,「你、你简直厚颜无耻!」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老爷!」

  回过神来的李嬷嬷和莲叶也是涨红了脸,忙不迭追在后面喊,「夫人跌坏了头,什么都不记得,她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奈何肖明成腿长,走起路来如风一般,两人生怕再生事端,只好讪讪地回来,看度蓝桦一脸茫然,都是捶胸顿足。

  「夫人啊,您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度蓝桦也觉得肖明成临走时的反应不大对劲,有点儿懵,「难道我真拿刀砍人了?」那也不该是羞愤欲死的神情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李嬷嬷恨道,说到后面,竟也老脸微红,「夫人、夫人想霸王硬上弓来着……」

  度蓝桦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傻了。

  死而复生固然令人激动,但怎么转眼就成了潜在犯罪分子?别跟她扯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之流的剧情,那些作者纯粹法盲……

  落差过于巨大,以至于度蓝桦很想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完成原主未竟的自杀事业。

  「嬷嬷,您老好歹把话说明白啊。」莲叶急得直跺脚,「夫人别急,那不是没得手嘛。」

  啥玩意儿?有企图也不行啊。

  度蓝桦直勾勾地望过去,黝黑的眼睛里阴沉得吓人,「现在、立刻、马上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不然大家一起死。」

  李嬷嬷与莲叶:「……」

  在求生本能的催动下,两人很快接力说完了各种细节。

  当初肖明成妻孝一年过后去京城外散心,痴心不改的原主就设了个局,想直接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多亏度老爷及时赶到,阻止女儿作死。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京城已经有风言风语传起来,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根本没几个人在意。

  肖明成出身寒门,品行方正又不爱结党,得罪的人不少,但凡名声稍有损伤,莫说仕途再进一步,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能跳起来把他生吃了。

  度老爷知道自家理亏,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登门。

  「他可真够倒霉的。」度蓝桦由衷感慨道。度老爷也是,上辈子得造什么孽才能养出这么个女儿?

  肖明成虽年少成名,但毕竟出身寒门,又只是七品官续弦,如果原主秀外慧中倒也能说一句匹配……但没有如果。

  娶妻娶贤,换谁遇到这种事不糟心啊。

  李嬷嬷和莲叶没想到能从自家夫人嘴里听到这话,欣慰之余却也心疼,「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如今你们已是夫妻,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夫人浪子回头,石头人也能焐热了。」

  度蓝桦听得直摇头,心道对你们来说或许来日可期,可肖明成肯定不这么想。无期徒刑好好改造还能减刑,可他这直接是剥夺权利终身还不得保释啊……太绝望了。

  李嬷嬷和莲叶还要再劝,却听她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们让我慢慢琢磨琢磨。对了,这几天就别去打扰他了。」

  从今天肖明成的表现和李嬷嬷她们的讲述来看,此人固然有着政客的精明和果决,却也难掩温柔宽厚,单从这一点来说,原主的眼光是真的不错,不然换个略狠辣些的,她们主仆几个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就拿原主今天寻死来说吧,别说忍着恶心过来探望了,只要他封锁后院禁止出入,什么人磨不死?到时候随便找个水土不服之类的理由糊弄,天高皇帝远,哪怕度老爷再疼惜女儿还能怎样?

  度蓝桦在心里暗自思索,她欠原主,而原主又欠肖明成……这借尸还魂的恩情固然要报,可难度实在太大了点。

  罢了,慢慢筹画吧。

  于是接下来一连十天,度蓝桦都在后院乖乖养病,就连李嬷嬷她们开小厨房做饭滋补也是从后门悄然来去,半点乱子都没惹。

  肖明成却因此紧张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泼妇定在憋大招。

  「老爷,或许夫人真的改好了呢?」管家周伯试探着道:「人都说鬼门关上走一遭,多有大彻大悟者,您看最近夫人不也挺好的吗?」

  肖明成捏了捏眉心,难掩疲惫地望了他一眼,幽幽道:「这话你自己说着都没底气。」

  周伯语塞,挠了挠头,索性劝道:「老爷连日来也忙得狠了,夫人肯安分守己还不好?何必多费心神,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明成沉默半晌,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罢。」

  他出身寒门没有依仗,几年下来也只得管家周伯和随从阿武两个心腹,平山县衙那以两个捕头为首的三班衙役见他年轻,并不十分恭敬,总要想个法子杀鸡儆猴才好。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衙役小跑着进来传话,「大人,有人报案说女儿失踪了。」

  这是肖明成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案子,他顿时精神一振,「把人带进来。」

  来的是一对二十来岁的夫妇,男的叫张勇,女的姓王,家住本县双溪村。那张勇好歹还能撑着回话,王娘子却只是哭,肖明成数次问话都被她打断,最后她竟过分激动晕厥过去。

  肖明成立即吩咐人将她抬到后头偏厅歇息,又打发人出去请大夫,自己则先找张勇问话。

  另一边,几个衙役刚把王娘子送到偏厅,出门就碰见了闻讯赶来的度蓝桦,忙请安问好,「夫人好。」

  度蓝桦先确认了下肖明成没跟过来,才问:「我听说有人来报案?」

  远离京城之后,两人之间的烂帐无人知晓,之前撞墙后负责诊治的是度家带过来的供奉宋大夫,对外宣称水土不服,所以衙门众人并不知道这对夫妇貌合神离。

  衙役闻言忙答道:「扰到夫人了,有对夫妇的女儿失踪了,当娘的哭昏过去,大人吩咐卑职去请大夫呢。」

  度蓝桦就笑道:「老爷也是急糊涂了,何必舍近求远?我娘家带的人里头就有大夫,就请他来。」

  谁都愿意偷懒,那几个衙役面面相觑,明显意动,「这?」

  度蓝桦笑笑,「就这么办吧,你们大人在忙,先别去扰他,回头我亲自同他说。」

  听她这么说,那几名衙役便应了。

  度蓝桦忙让莲叶打发小丫鬟去请宋大夫,自己径直进了偏厅,先观察王娘子的衣着。

  她身着半旧的棉布衣裳,头上只一支木簪、一朵边缘微微起毛的紫色绢花,全身上下的首饰只有一对陈旧的素银耳坠,面上没有任何妆品,双手因为常年做活粗糙异常,显然家境非常一般,基本上可以排除罪犯图财的可能。

  不多时,宋大夫来了,先给王娘子把脉,「身子骨本就亏损,又过分悲痛,扎一针就醒了。」

  度蓝桦松了口气,「有劳。」

  宋大夫打开随身针囊,闻言诧异地瞧了她一眼,旋即很欣慰地笑起来,「姑娘果然长大了,老爷夫人以后也该放心了。」

  他子女缘浅,妻子逝去后就没有再娶,某种程度上把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视为孙女,所以才愿意舍弃京城繁华,一把年纪还跟着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姑娘性格刁蛮,他也十分头疼,谁知前些日子闹了一场之后,竟大彻大悟起来,不光主动读书习字,还亲自写了家书,虽然字迹十分难看……如今看来,果然是因祸得福。

  度蓝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以前是我不懂事,叫大家费心了。」

  终究借了这位度小姐的身体活下去,替她还债也算公平。

  宋大夫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满意地点点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姑娘这样就很好。」

  莲叶就在旁边笑道:「姑娘如今成了亲,以后该叫夫人了。」

  宋大夫一怔,「是呢,叫了二十年,也该慢慢改过来了。」

  他说罢,一针刺下,王娘子悠悠转醒。

  重新醒来的王娘子面对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懵,刚要开口就被度蓝桦塞过来一杯热水。

  「别怕,你已在衙门了,慢慢说。」

  莲叶在旁边小声解释说:「这位是肖大人的夫人。」

  微微发烫的触感在掌心蔓延,温声细语令王娘子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本能地喝了几口热水,这才哆嗦着开了口,「民妇、民妇的女儿不见了,求大人和夫人做主啊!」

  王娘子几年前嫁给隔壁村的张勇为妻,进门三年后才生了女儿妞妞,今年五岁。她公公是个木匠,平时爷俩就给人打打家俱什么的,日子倒也过得去。昨天爷俩去别人家里做活,按规矩留在主人家吃午饭,晌午便只有王娘子和婆婆、妞妞在家。

  因天气燥热,妞妞吃过饭后总爱去门口的大柳树底下玩水,今天也不例外,婆媳俩并不在意。

  谁知大半个时辰过后,张勇爷俩回来,顺嘴问了句,「妞妞哪儿去了?」

  王娘子一愣,突然觉得不好,冲出去一看,孩子没了。

  「街上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平日懒怠起来,门都不必关,串门子更是常有的事,一开始也没太担心,谁知问过她常去的几家之后,竟都没见过。她胆子小,从不去远处,可我们今天连后山也找了,仍是没有,这才着急。」王娘子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度蓝桦边听边做纪录。

  原主可谓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正经书都没读几本,一手毛笔字好似狗爬,度蓝桦自己儿时倒是报过书法班,不过也只是入门水准,过去几天内一边养病一边疯狂练习,此刻写起来依旧十分痛苦。

  她看了眼纸上那一团团墨疙瘩,不断安慰自己「外在不重要」,又询问细节,「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妞妞大约是什么时辰?发现她不见了又是什么时辰?她长相有什么特征,或者身上有没有伤疤、胎记之类,失踪时穿着什么衣服?」

  「昨儿饭后不久午时过半的梆子就响了,公公他们回来时已近申时……妞妞大大的眼睛,单眼皮,圆脸,前年摔倒后右膝盖上留了好大一个疤,倒是没有胎记。今儿早上民妇给她梳的双丫髻,缠着红头绳,穿一身石榴红的襦裙,上头绣着小猫扑蝶。」王娘子淌眼抹泪地说:「夫人,妞妞才五岁啊,求您帮帮民妇啊!」

  「我会尽力的。」度蓝桦在心中飞快换算起来,午时过半就是正午十二点,申时是三点到五点之间,也就是说妞妞是在十二点到三点之间失踪的,选在这个时间作案的会是什么人呢?

  据王娘子说,张家人都很老实本分,平时从不跟人脸红,并没有什么仇人,实在想不出谁有嫌疑。

  度蓝桦沉吟片刻,决定去现场看看。

  儿童失踪后的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拖的时间越长,找回的机率就越小。

  眼下将近戌时三刻,相当于晚上八点四十五左右,距离妞妞失踪可能已经过去将近三十三个小时,搜救的黄金七十二小时消耗近半,不能再等了。

  那头肖明成问完了张勇,又遣人来请王娘子,得知度蓝桦来过后刷地黑了脸,「胡闹!」

  平日任她如何折腾都能忍,但此事人命关天,她怎能如此不知轻重!

  被强迫留下的莲叶硬着头皮上前,抖着手将度蓝桦写的笔录递上去,「老爷,啊,不,大人,夫人说她不是胡闹,只是事态紧急,还是齐头并进的好……」

  度蓝桦自然不会什么簪花小楷,一个字写起来足有一寸见方,一张纸写不了多少字,原本三五张纸就能完成的笔录,硬是消耗了几十张,拿在手中沉甸甸一摞。

  她还有理了!不解释还好,一听这早有准备的话,肖明成越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他大老远就看见了那堆惊天骇地的丑字,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才要张嘴骂人,却在无意中看清内容后顿住了,「拿上来。」

  他越看越心惊,倒不全是因为字迹丑得触目惊心,而是这份文书的格式与他往日见的截然不同,条理清晰,细节俱在,竟十分得用。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抬头看向莲叶,「是她写的?」

  虽然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因为他实在想不出除了度蓝桦之外,还会有谁的书法这样不堪入目,他儿子六岁时写的字都比这个强些。

  莲叶僵硬点头,「是。」

  虽然早有论断,但听到明确的答覆后,肖明成还是倍感诧异,那女人竟有如此本事?

  「她去哪儿了?」

  见他火气消减,莲叶的底气也强了点,「回老爷,夫人说时间紧迫,她先去现场看看。」又见他皱眉,她大着胆子道:「夫人真的改好了,她……」

  不等她说完,肖明成就气道:「此时城门已关,她难不成飞出去?不是胡闹是什么?」

  莲叶一惊。

  肖明成沉吟片刻,将那份笔录飞快地对着张勇夫妇念了一遍,「可有误?」

  夫妻俩点头不迭,「不不,分毫不差。」

  肖明成点点头,命主簿照着妞妞外貌那张抄写,在城中各处张贴寻人,又将剩余笔录卷起放入袖中,「来人,备轿。」

  见他竟要出门,当即有人上前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

  说话的正是两名捕头之一的秦正,为人奸猾,最爱投机取巧拉帮结伙。

  他见丢的只是个普通百姓家里的丫头,便知不会有什么油水,早就没了干劲,而且他还约了天香楼的窑姐儿吃酒呢。

  肖明成看着他,冷冷道:「难道罪犯也跟你讲究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身在公门,说话做事岂能如此草率。」

  原本秦正看他年轻又一派斯文,以为是个好拿捏的酸儒,谁知人家没犯错,自己却被当众给了个没脸,不觉羞愤交加,正想再说点什么弥补时,却听他轻飘飘丢出来一道晴天霹雳——

  「既然秦捕头禁不得劳累,就回家去歇着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秦正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敢相信地抬头望去,「大人?」

  三班衙役不是官身,只是「吏」,任免提拔全凭顶头上司一句话。

  肖明成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环顾四周,「他的副手是谁?」

  被他目光扫到的众人突然打了个哆嗦,心头一凛,纷纷低下头去,将那些小心思收了几分。

  唯有被点到名的捕快李孟德忙不迭出列,强压住心头狂喜,恭敬道:「是卑职。」

  肖明成扫了他一眼,直接抬脚往外走,青色官袍在夜幕中滚起如墨波浪,「自今日起,你就是捕头了。」

  众衙役闻言,疯狂交换视线,再看向秦正时已多了几分怜悯。

  第二章 前往案发地

  肖明成赶到城门口时,果然见到了一身男装骑在马上,第无数次跟城门守卫沟通的度蓝桦。

  「几位兄弟,我出城有要紧事,人命关天,通融一下啊!你们稍微开条缝,我嗖地一下就出去了。」度蓝桦用手指比划了一条细缝。

  她已经飞速换了男装,为防危险还带了会功夫的男随从阿德,自认万无一失,可谁能想到万里长征直接就卡死在第一步——出不去城门。

  守卫一脸坚毅,「夫人,您回去吧,没有大人的手令,卑职真的不能开门。」

  肖明成和度蓝桦刚到那天也是他们几个迎接的,所以方才他们第一眼就识破了男扮女装的度蓝桦,不然早就把人扭送到衙门去了。

  度蓝桦啧了声,立即换了副表情,神神秘秘道:「其实我就是替你们大人办事的,这不着急出门,忘了带手令,回头补上就完了。」

  守卫皱巴着脸,非常诚恳地道:「夫人,卑职是憨,但不傻。」

  度蓝桦:「……」

  守卫忽然对着她背后的方向乐了,「夫人可以补手令了。」

  听见后面的动静,度蓝桦身体一僵,拚命冲阿德使眼色,「来的是谁?」

  阿德扭头看了眼,诚实地打碎她最后一丝侥幸,「是老爷。」

  度蓝桦偷溜就是为了避免两人撞到一起的尴尬局面,没想到百密一疏……

  「胡闹!」肖明成挑开轿帘,「还不回去?」

  一干守卫和衙役都狠狠把脑袋往裤裆里压,生怕被迫听到县令和他夫人的二三事而被迁怒。

  度蓝桦越在危急情况下越冷静,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不慌了。

  她祖籍是内蒙古,马术几乎等同于种族天赋,闻言俐落地滚鞍落马,三步并两步跑到轿前,压低声音道:「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但还是要跟你说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随便相信改过自新的话,可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我不会回去,你也拦不住我,与其僵持不下白白浪费时间,不如你我同去,我保证不乱来,怎么样?」

  她语速飞快,三言两语间就把肖明成准备好的台词全都堵住,令他憋闷非常。

  「你……」肖明成拧着眉头望过去,就见月色下的她换了身灰色绲边箭袖骑射装,头发高高吊起,额上束着素银嵌翠玉滴水坠子发带,猫眼菱嘴儿,灵动张扬干净俐落,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坦荡和诚恳,全然没有往日的执拗和痴迷,竟似判若两人。

  「你究竟是谁?」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度蓝桦顿觉一股凉意顺着后脑杓一路狂奔至脚后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人好敏锐的直觉。

  不等她回答,肖明成却先一步自嘲一笑。他素来不信鬼神,眼前之人音容不改,又怎会是别人?

  他下意识捏了捏袖子里藏的笔录文卷,一时竟有些捉摸不透。

  度蓝桦等了半天也没回应,才要再问时,却见对方又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直接把轿帘放下了。

  度蓝桦:「……」

  喂,你刚才是不是冲我翻白眼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令牌从轿帘中伸出,「开门,出城。」

  等衙门一行人呼啦啦过去,度蓝桦才摸着下巴问阿德,「他没说不许我去,对吧?」

  阿德点头,「那咱还去吗?」

  度蓝桦哈哈大笑,扬鞭往马臀上轻轻抽了一下,「走!」抢在城门关闭前从门缝中纵马跃出。

  夜路难行,一行人紧赶慢赶大半个时辰才到,已是亥时近半,寻常百姓基本上都准备要睡了。

  深夜有外人进村,引得几条狗子狂吠,不少人见外头街上火光隐隐,纷纷探头查看。

  张勇夫妇引着众人到家,张老头听见动静出来,见状大惊,先跪下磕了头,又骂张勇道:「孽障,你怎么敢为这点小事惊动县令!」

  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不会跟官府打交道,此时却有十多人涌来,张老头只觉得传出去岂不叫人说三道四。

  度蓝桦只想翻白眼,「哈?」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王娘子被婆婆的眼刀子吓得不敢说话,张勇却道:「妞妞到现在还没找到,不报官还能怎样?」

  张老头听不进去,见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又急又气又羞得直跺脚,指着他骂个不停。

  肖明成不悦道:「都打住。」进门前还警告似的瞥了度蓝桦一眼。

  后者做乖巧状,顺势留在外面勘察四周。

  这是很典型的古代北方小村庄格局,正南正北的大路将村中建筑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有茅檐草舍也有青砖大瓦房,皆是类似四合院的格局,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院子,门口栽着几棵树。

  妞妞家位于村中央偏后,前后左右都是人家,因为规划得不太好,地形稍微有点复杂,大路之余还有不少错杂的小路,杂树、杂草繁茂,夜色下乱糟糟的有点恐怖。

  隔壁那家露出个脑袋来,贱兮兮地问道:「差爷,咋了?」

  度蓝桦乐了,心道这可不是我乱跑,人品太好,线索主动找上门来我也没办法。

  「你是这家的邻居?怎么称呼?」

  「小人张继业,爷爷辈就在这里住了。」那人点头哈腰地道:「差爷有何吩咐?」

  「你不用紧张。」度蓝桦朝妞妞家努了努嘴,示意他上前说话,「你知道他家的女儿妞妞吗?」

  「知道啊。」张继业见她并不似一般衙役凶神恶煞,果然放松许多,「不是听说人走丢了?这是找着了?」

  度蓝桦摇头,「我们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和家人最后见到妞妞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谁知张继业脱口而出,「啥?差爷们就是为了这事儿?」

  度蓝桦一愣,「嗯?」

  张继业不以为意道:「指不定哪儿野去了,村后头有座山,没准儿小丫头上山摘花去了,明儿一早就回来了呢。」说完又满脸谄媚的赔笑,「左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才多久不见就这般折腾,还劳烦差爷您巴巴跑一趟。」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度蓝桦穿越前见多了家长们因为丢失孩子而撕心裂肺的场面,保护孩子已经成为本能之一,然而今天却被狠狠冲击了三观。

  别说如今小姑娘生死不明,就算是单纯迷路也不容乐观。现在已经入秋,白天燥热,早晚却颇有凉意,妞妞走失时衣衫单薄,一个五岁的孩子该如何熬过夜晚?

  见她不说话,张继业还以为自己说对了,越发眉飞色舞起来,嘴上也更不把门,「说来张勇也是有钱烧的,那丫头片子生得再好也不带把啊,来日还不是泼出去的水?偏他疼得跟什么似的,为这事儿跟两老吵了不止一回,啧啧,真是大大的不孝。」

  「闭嘴!」度蓝桦忍无可忍地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张继业被她的突然爆发吓了一哆嗦,两股战战,人都结巴了,「小、小人白日里下地干活不在家,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罗嗦什么!」简直浪费时间,度蓝桦气道:「你家女人可在?」

  张继业是家中长子,爹娘跟着他过活,此时听见动静,都隔着窗纸颤巍巍问道:「儿啊,出什么事了?」

  张继业扬声道:「不妨事不妨事,是隔壁的事,差爷找大家问话,你们睡吧。」又低声对度蓝桦哀求道:「差爷,他们年纪大了,老爹白日还与我一道下地干活,老娘腿脚不好,整日不出屋……」

  倒是有些孝心,度蓝桦也不难为他,「罢了。」

  张继业连连作揖,小跑去厢房外,朝内唤道:「杏花,还不快出来,差爷要问你话。」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起来,宛如高高在上的主人使唤奴隶,与方才对待父母时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在外人面前刻意抖威风还是习惯了。

  度蓝桦狠狠皱了皱眉,刚对他升起的一点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女人走出来,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个更加瘦弱的小女孩,看上去跟猫仔儿一样小得可怜。

  张继业熟练地冲女儿举起手来,作势要甩巴掌,「光吃饭不干活,一点眼色都没有,瞎看什么,还不去给差爷倒水?」说着,又殷勤地将院中石凳狠狠擦了又擦,对度蓝桦赔笑道:「乡下娘儿们不晓事,您坐,您坐。」

  度蓝桦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一脸麻木的女人,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下说话。」

  杏花尚未开口,张继业却先一步抢道:「差爷不必管她,您只管——」

  度蓝桦对这个男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黑着脸喝道:「我让你说话了吗?一边去!」

  张继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才觉得眼前这位好看得过分的年轻差爷跟往日见到的那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当即灰溜溜退回房里去了。

  「您、您喝水。」被打发去倒水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走来,手里抱着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大碗公,小心翼翼地对度蓝桦道。

  月色下,那双小手瘦得皮包骨,鸡爪都比她丰腴几分。

  度蓝桦一阵心酸,想也不想就用0.5积分兑换了一颗牛奶橘子糖,直接塞到她嘴巴里,轻轻摸了摸她乱糟糟的脑袋,「谢谢你。」

  小姑娘被口中蔓延开来的甜美味道惊呆了,傻乎乎仰头,用大得出奇的眼睛望着她,「什么味道?」

  大哥哥的手好暖,给的东西好香。

  「是甜。」度蓝桦差点掉了泪,她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岁了,可竟然连甜都不知道。

  目睹这一切的杏花那木然的脸上终于多了点人气,嘴唇抖了几抖,「差爷想问什么?」

  「你跟王娘子是邻居,又都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女儿,应该挺熟吧?」度蓝桦言归正传。

  杏花过得显然很不好,整个人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拱肩缩背,自始至终头就没敢抬起来过,「家里艰难,民妇白日要带着大花做活,不大跟外头的人说话,只是听说妞妞丢了。」

  度蓝桦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鼓着腮帮子吃糖的大花,「你认识妞妞吗?」

  小丫头点点头。

  度蓝桦又问:「那你这几天见过她吗?」

  「我……」大花才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住,又怯怯地缩到杏花怀里去了,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没偷懒,我听话……」

  度蓝桦狠狠瞪了屋子里探头探脑的张继业一眼,又追问几句,然而大花却只是委委屈屈地瞧着她,再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差爷,孩子胆子小,您别见怪。」杏花搂紧了她,十分紧张地说。

  度蓝桦被这种防贼一样的举动弄得没脾气,恨不得抓过坏事的张继业来打一顿。

  「民妇要洗衣做饭扫地劈柴打水,饭后还要洗碗刷锅喂猪喂鸡喂鸭,真没空去外头。」杏花急道,想了会儿,却又不大确定地说:「不过细细回想起来,昨儿民妇去喂鸡时,好像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说话?」度蓝桦追问道:「是男是女?大约多大年纪?你还记得是什么时辰吗?有没有听清内容?」

  杏花努力回想一阵,摇头,「本就是胡乱听了一耳朵,民妇还惦记着猪没喂……不过声音有些粗,应该是个男人,旁的就不知道了。」

  再三盘问后,度蓝桦没能从杏花母女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好转去别家,期间还跟衙门的人碰上了几次。

  但一直到整条街的人都问完,她也没能得到其他线索。

  张老头和张老太太丢了孙女却对官府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是真的单纯怕丢脸呢,还是另有原因?

  另外,跟妞妞说话的男人究竟是谁?

  度蓝桦正沉思时,忽然一阵风裹挟着恶臭飘来,差点把她原地送走。

  「夫人,去上风口站着吧。」阿德绿着脸道。

  不比城里每日都有粪车过来收集污物,乡下百姓家中都各自挖了茅坑,每年清理一次,便是田里的上等肥料。

  此时正值秋初,发酵了一整个夏天的茅坑发作起来,味道可谓销魂,偏偏度蓝桦好死不死站在人家墙外。

  回去的路上,度蓝桦心情十分沉重,因张老头等人的态度令她震惊和心凉。

  「夫人,我打听到一件事儿……」

  阿德长得憨直,其实心眼颇多,方才已经跟几个衙役打得烂熟,三言两语套出肖明成在衙门发作秦正的事,巴巴儿跑来告诉了度蓝桦。

  有了刚才的经历,度蓝桦欣慰之余却也忍不住怀疑,肖明成究竟是真的重视辖下百姓,还是仅仅想要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引子?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下意识看向斜前方的青色小轿,谁知肖明成竟突然挑开帘子环视四周,两人不可避免的四目相对。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肖明成迅速缩了回去。

  等重新回到衙门时,子时刚过,一群正值壮年的大老爷们竟累得东倒西歪哈欠连天,浑身肥膘乱抖,还不如轿夫精神,看得肖明成直皱眉。

  前任县令考中进士时就已近知命之年,来平山县上任时都快六十岁了,自知必将老死在这小小县城,便得过且过起来。

  他自己都算不上勤政,更不用指望下头的衙役用心,自然日日稀松。

  倒是新走马上任的捕头李孟德巴不得表忠心,夜色中两只眼睛亢奋地发光,迫不及待地说着自己打听到的线索和推论。

  「张勇家的亲戚邻居都问过,当日没人见过妞妞。他家并不富裕,也不曾与外人结仇,只怕是小丫头真跑出去玩迷了路,可再派人四处搜查。另外听说她长得很好,外头的拐子最喜欢这个年纪的漂亮小姑娘,略花几年功夫调教便能换一大笔钱……」

  孩童失踪中最常见的就这两种可能,他的回答也算中规中矩。

  「现在就下定论为时尚早。」肖明成淡淡道:「人贩子多爱趁逢年过节或灯会等人多眼杂的时候作案,眼下不年不节,双溪村又少有陌生人出入,外来人贩子深入村庄下手的风险太大,说到底,不值得冒险。」

  众衙役纷纷点头称是,李孟德麻溜改口,「大人心细如发,卑职不及万一,受教了。」

  软趴趴的毛笔和宣纸实在用不习惯,度蓝桦忍痛用5积分兑换了一个笔记本,用1积分兑换了一枝圆珠笔,正在角落埋头狂记,听了这话不禁肃然起敬,好一条光明磊落的舔狗!

  肖明成才要说话,就见外头阿武一脸为难的进来回话。

  「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说临走时夫人吩咐了,大人和诸位没来得及用晚饭便出门,想来忙活一夜也饿了,就叫人炖了一大锅鸡汤,此时骨酥肉烂,正好煮鸡汤面……」

  他刚说到「一大锅鸡汤」,那头几个年轻的衙役便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待听到「骨酥肉烂」,肚子便咕噜噜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不约而同地向度蓝桦投去感激的目光。

  度蓝桦心道,我不是,我没有!

  肖明成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又把惹事精给忘了,皆因记忆中的度蓝桦从没像今天这样安静懂事过,说乖乖跟着就真乖乖跟着,说不乱跑就真不乱跑,以至于他都忘了还有那么个离经叛道的女人混在我方阵营。

  他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倒不好说什么,「既然是夫人的一番心意,你们就用过饭后再回家去吧。」

  众人闻言大喜,「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度蓝桦受之有愧,觉得脸都有点儿发烫了,胡乱应付两句就回了卧房。

  她跟肖明成是名义上的夫妻,自然要住同一间正房,但关系尴尬,并没有同床共枕,她睡在东卧房,肖明成睡在小书房改的西卧房,中间隔着小会客厅和两道帘子,过去十天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骄傲地孕育了交流为零的完美记录。

  「夫人,您可回来了。」见人完好无损的回来,李嬷嬷和莲叶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前儿才说夫人懂事了,结果今儿就啪啪打脸,再这么多来几回,这条老命非给折腾没了不可。

  「累坏了吧?热水、手巾都是齐备的,您是用鸡汤面呢,还是叫小厨房单独做碗鸡肉馄饨?」

  扑面而来的关怀好像打开了一个缺口,压抑已久的疲惫汹涌而来,度蓝桦用力打了个哈欠,「不用麻烦了,就鸡汤面吧。」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魂穿,不是身穿,习惯熬夜打拚的是曾经的员警度蓝桦,而非这位度小姐。

  「老爷呢?」李嬷嬷往外一探头,正瞧见院子里怔怔出神的肖明成,不由喜上眉梢,「老爷回来了?」

  「啊,啊。」其实肖明成到了有一会儿了,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就被抓了个正着,稍稍有些尴尬。

  「鸡汤面马上就好,要不要芫荽?」李嬷嬷笑着问道。

  「要……」话一出口肖明成就后悔了,但还没来得及阻拦,李嬷嬷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吩咐下去。

  他懊悔不已,他怎么能吃那个女人的东西呢?

  屋内的度蓝桦已经换了宽松舒适的家常衣裳,柔和的烛光下竟有了些温柔缱绻的意思。

  她坐在小会客厅的桌边埋头苦写,听见动静后主动打招呼,「你回来了?我这儿有条线索你听一下。」

  肖明成顿时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了,去她对面正襟危坐,语气中带了点怀疑,「你打听到的?」

  他的视线落在对方手中那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和奇奇怪怪的小棍子上,习惯性皱眉,「不好好练字,这又是闹什么?」

  前不久半个巴掌大小的狗爬字还记忆犹新,这会儿又出了新的么蛾子。

  度蓝桦含糊过去,「是海外的东西来着,哎呀,正事要紧。」

  时下海运发达,度家名下有一条船队专门贩卖南洋西洋货物,度蓝桦手里有舶来品并不奇怪,肖明成没有追问。

  鸡汤面来了,乳白色的汤汁里安安静静伏着一团麦黄色的面条,周围一圈摆了鸡丝、酱瓜条和青菜,额外洒了一点翠绿的芫荽,色彩动人香气扑鼻。

  度蓝桦先喝了口汤,入口只觉香浓醇厚,顿时双眼一亮,又催促一动不动的肖明成,「吃啊,待会儿面该糊了。」

  肖明成有点恍惚,以往他们见面时总会闹得不可开交,可现在竟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说话……

  度蓝桦在穿越前已经是队长,很习惯做案情总结和分析,「妞妞,五岁,家住双溪村,父亲张勇,母亲王娘子,于昨天,不对……」她习惯性低头看腕表却看了个寂寞,愣了下才扭头问莲叶,「现在什么时辰了?」

  屋里有专门计时用的小型铜壶滴漏,莲叶忙去瞧了一眼,「还差一刻就丑时了。」

  度蓝桦点点头,「于前天中午失踪,没有目击证人。我个人很同意你的观点,妞妞被外人拐卖的可能性不高,而张家家境一般,邻里关系良好,日常生活很有规律,所有人的人际关系都极度简单,经过调查,基本可以排除谋财害命和报复……」

  刑事案件的动机不外乎爱恨情仇、谋财害命或是一时激愤,但这几样显然都不太适用于本案。

  「村里人都表示妞妞生性乖巧,从来不让人操心,几乎不会自己偷偷跑出去玩,我觉得自己走失的可能性很低。」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很怀疑是张老头夫妇里应外合,偷偷将孙女卖了。」

  「那老俩口确实不喜欢孙女,说如果永远都找不回来,正好逼王娘子赶紧再生个儿子,还说如果她不生,就给张勇纳妾,所以格外排斥官府登门……」肖明成话锋一转,「但当日张老头一直都跟儿子在一起,张老太太也没离开过王娘子的视线,并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而且张勇本人对妞妞是真心疼爱,老俩口还不至于冒着与儿子决裂的风险买卖孙女。」

  说白了,如果那老俩口真有这份魄力,何必等到今天?

  查案过程中不应该掺杂太多个人情绪,但度蓝桦听了这话还是禁不住冷笑一声,「穷成那样还坚持不懈的想纳妾,真是令人感动。」

  肖明成:「……」说归说,你瞪我干什么?

  度蓝桦继续道:「村民们表示案发前后没见过陌生人出入,也没有听见什么可疑的动静,不过邻居杏花说曾隐约听到外面有男人的嗓音。」

  可惜张勇一家根本不知道保护现场,外头被人踩了无数遍,即便罪犯曾留下线索也早已被破坏了。

  「男人?」肖明成夹面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升腾起来的热气氤氲了半张脸,「村里的人?」

  「不能确定。」度蓝桦摇了摇头,「正常情况下男人们白天都在地里干活,可以让人打听下,看有没有谁中途离开过。」

  肖明成把面条又按回汤中泡了泡,还很有仪式感的挑上去几片芫荽,一边细嚼慢咽,脑海中已经刷拉拉列出来整个双溪村的男人名单——他几乎过目不忘。

  度蓝桦一口气扒了好几口面,觉得胃里慢慢充盈起来,这才舒服地出了口气,「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同村或者说熟人作案。」

  肖明成有些惊讶,因为这也是他的想法。

  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摆在脸上,因为嘴巴里吃着面条,一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度蓝桦忽然觉得有点可爱,不自觉笑了下,「咱们进村的时候虽然有张勇夫妇带路,而且几乎没有弄出任何动静,但还是有几条狗叫了,反而后面村长他们过来时,沿途没有一条狗叫唤。」

  如果这话是从公门中人口中说出来,肖明成半点都不会觉得诧异,可现在……

  他再次意识到,其实他跟这位度小姐彼此之间完全不了解,可谓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暂时按下思绪,顺势接道:「富人养狗解闷,乡下养狗看门,双溪村一共就那么大,狗很容易就分辨出往来频繁的村民。」

  妞妞失踪那天中午,张家的狗没有叫,说明带走她的不仅是同村的人,而且往来十分密切,这么一来,嫌疑人的范围就很小了。

  度蓝桦唏哩呼噜吃完面,问道:「你明天有什么打算?」

  肖明成瞅了她一眼,犹豫了下才说:「筛选与张家往来密切的可疑村民,并派人细细搜查双溪村的后山以及村中各处破房旧屋和水井。」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丢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他必须做好找尸体的准备。

  度蓝桦嗯了声,单手托着下巴开始发呆。

  肖明成慢条斯理吃完面条,又本着原汤化原食的宗旨喝了几口浓郁的鸡汤,终于忍不住投来疑问的眼神。

  度蓝桦抿了抿唇,「我想查一查过去几年的卷宗。」

  肖明成马上反应过来,「类似的案件?」

  度蓝桦点头,突然叹了口气,「先排除下连环案吧。」

  双溪村是很多年前几户姓张的亲戚聚族而居发展来的,现在的百姓大部分都姓张,彼此间多有亲属关系,往来密切很正常,哪怕有现场被破坏的原因在,他们能得到的线索也太少了,真要细细排查的话工作量不小。

  而且她并不怎么信任衙门里那群被养废了大半的捕快,万一妞妞还活着,他们冒失的举动很容易刺激到罪犯,反而加速妞妞的死亡。

  她总觉得罪犯很从容,不太像生手,如果猜测成真,前面一起或几起案子或许会留下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第三章 锁定凶嫌

  原主从出娘胎起就没吃过苦,昨儿折腾了一整夜,小身板完全撑不住,导致度蓝桦第二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早起查案的计划直接夭折。

  「姑娘,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酥肉饼,还有熬得稠稠的小米栗子羹,又拿麻油拌了芥菜条,起来用些吧。」莲叶欢喜道。

  酥肉饼是度家厨娘的拿手绝技之一,面必须头一天晚上和好,用一整夜的时间隔着凉水缓慢发开,次日分三次加入油酥,这样烤出来的面皮足有近百层之多,每一层都薄如蝉翼,偏偏极其柔韧,兜满肉汁而不漏,完完整整地揭下来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人的脸。

  度蓝桦直接从被窝里弹出来,恨不得正反手抽自己几个耳刮子,一边飞快地穿衣服一边哀嚎道:「怎么不叫我?」这相当于上班第一天痛失全勤啊!

  莲叶失笑,「以前也没这规矩,再说您起这么早干么?」

  度蓝桦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原主长歪的根源——家人、仆从无底限的宠溺,当即咬牙切齿道:「往后就有了。」

  不过……外酥里嫩的酥肉饼真的好好吃啊,里面的酱肉肥而不腻!

  她非常克制地吃了三个,又用了一碗喷香的小米栗子粥,带着满口余香冲到肖明成日常办公所在的二堂,发现对方和主簿已经被无数卷宗、文书淹没,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

  肖明成大概熬了一夜,从书山文海中抬起头时,两只好看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四年前,双溪村有一名不满周岁的男婴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男婴?」性别和年龄都让度蓝桦颇感意外,「我看看卷宗。」

  肖明成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半盏,声音略有些沙哑,「那男婴也是午后失踪的,当时孩子的奶奶带着孩子在大门口晒太阳,她回去取针线活儿的当儿,凑巧跟儿媳妇拌了几句嘴,顶了天不过两刻钟,孩子就不见了。」

  前任县令判定是被拐卖,但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而且孩子失踪的时间段、模式与妞妞高度重叠,具备重新调查的价值。

  度蓝桦奇怪道:「那昨天咱们去询问村民们,他们家就没提起这事儿?」

  「事发后,那家人不愿待在伤心地,搬到县里来住了。」肖明成道。

  「男婴的父亲叫周双是吧?」度蓝桦立即主动请缨,「他现在住在哪儿?」

  「你还要去?」肖明成没想到她会坚持这么久。

  度蓝桦噎了下,然后理直气壮道:「我不能出门吗?再说了,还不许人学好吗?」有原主胡搅蛮缠那味儿了。

  肖明成差点给她气笑,如果能改好,他宁愿一天清香三炷把她供起来。

  论讲理,可能十个度蓝桦也说不过一个肖明成,但要论及讲歪理,肖明成妥妥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说白了,警察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三教九流人渣杂碎什么都接触,天长日久的,绝大多数人都能练就扯淡神功。

  李孟德和另一名捕头孙青山各自带人去了双溪村,逐一排查与张勇一家往来亲密的村民,而肖明成试图摆脱度蓝桦未果,只好跟她一起出门。

  初秋的太阳又乾又烈,晒不了多久就觉得脸皮微微刺痛,两人带着各自的随从骑马一路疾行,不过两刻钟就来到位于城西周边的喇叭胡同,男婴失踪案的受害人就是里面的第三家。

  白天男人们都外出干活去了,家中只有女人留守,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越过她的肩头能看见院中一个年轻女人边做针线边带孩子。

  母子俩听见动静,齐齐朝这边望来,「谁啊?」

  周老太太引着度蓝桦等人进去,对儿媳妇道:「清芬,去倒茶,县令来了。」

  清芬坐在原地愣了会儿,脸上突然涌出不正常的潮红,她扑通一下跪倒在肖明成面前,眼睛亮得吓人,「大人,是不是找到宝儿了?啊?是不是?」

  四年前她失踪的儿子,乳名宝儿。

  她怀中的小孩才一两岁的样子,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地仰着脑袋看肖明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唔!」

  肖明成突然回想起自己儿子年幼时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软乎乎的脸颊,「起来吧,孩子的事,本官会一直追查下去。」

  也就是说,没找到。

  清芬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得一干二净,双眼都黯淡了。

  她僵硬地随着婆婆拉扯的动作站起来,被儿子拍了几下后才慢慢找回神智,「那大人今天过来是?」

  说起跟女性受害人打交道,度蓝桦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当下毫不迟疑地接过话头,「是这样的,前几天双溪村又出现了一起孩童失踪案,我们就打算把宝儿的案子也一起再看看。」

  清芬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显然不太明白怎么会有女人查案,「是这样啊。」

  她被失子之痛折磨得太久,身心俱疲,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儿子,外人如何,实在没有精力关心了。

  见儿媳妇失魂落魄的,周老太太亲自煮了一壶热茶来,「没什么好东西,大人不要嫌弃。」

  肖明成道了谢,度蓝桦也道:「这就很好。」

  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来人,不多时,竟咧开嘴咯咯笑了。

  度蓝桦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双手捂脸又飞快地撒开,做了个鬼脸,「哇!」

  小孩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开心地胡乱扑腾,「哇!」

  肖明成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觉得他们的欢乐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清芬心头一酸,突然就掉了泪,「宝儿没的时候,比他还小呢……民妇家里也是报了案的,但当时那位大老爷说定是被拐走了,人海茫茫,叫我们看开些……」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眼珠子似捧大的儿子突然没了,谁能看得开?

  「我们日思夜想,见到的都是宝儿摸过的东西,一眨眼就觉得他好像还在,实在受不了了,就搬到城里来居住……」

  幸运的是,她在长子失踪后又再次怀孕,生下另一个健康的男婴。

  度蓝桦安慰了几句,「你们家卖掉的宅子在什么位置?还记得当时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吗?」

  清芬说了位置,竟然跟妞妞家相隔不远!

  度蓝桦的心禁不住咚咚直跳,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就听肖明成问道:「你们认识张勇一家吗?」

  清芬点头,旋即又有些迟疑地问道:「是他家有什么问题吗?」

  肖明成道:「就在几天前,他家的女儿妞妞失踪了。」

  清芬啊了一声,「竟然是他家?」

  周老太太也呆住了,良久才讷讷道:「宝儿和妞妞前后脚生的,当时我们还玩笑说要做儿女亲家……我们家出事那会儿,王娘子还和李婶子、杏花她们天天过来帮忙呢,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她口中的三个人度蓝桦都不陌生,正是之前在双溪村走访时有过接触的,不过……

  「听说李婶子是有名的热心肠,左邻右舍但凡谁有点什么事都爱帮一把。」度蓝桦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没想到你跟王娘子和杏花也这么熟,难为她们如此热心。」

  周老太太也道:「是呢,那杏花平时瞧着木头人似的,出事之后,她倒隔三差五过来问问,到底是当娘的人才知道为娘的苦。」

  清芬却迟疑了下才道:「其实民妇和王娘子打小就认识,所以才有儿女亲家一说,只是杏花却是外村嫁来的,说老实话,倒是没什么往来。当年她肯跟王娘子天天过来劝慰,民妇还懊恼来着,没想到竟是个面冷心热的,倒是我们误会人家了。」

  度蓝桦和肖明成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都意识到似乎抓住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啊,那是我误会了。」度蓝桦就道:「我见你们住得近又前后脚当娘,还以为……」

  周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她也是命不好,性子又软弱,一家人嫌弃她生了个闺女,磋磨得不成人样,渐渐地,大家往来就更少了。」

  婆媳俩不是爱在人背后说长论短的性子,略提了几句就算了,只是又惋惜张勇一家,说要过几日去瞧瞧。

  回去的路上,度蓝桦和肖明成都有点激动,那个杏花很有问题!

  「除了张老头夫妻,我最怀疑的本是张继业,走访时还特意问过好几个村民呢。」度蓝桦回忆道:「大家都说他一直是那副德行,刚成亲就打老婆了,偏偏杏花性子软弱孤僻,不想和离,谁也不好插手管。她平时很少出门,也不跟谁往来,为什么遇到清芬的事情就突然热心外向起来?」

  在她曾经亲自经手和研究过的典型案例中,不乏凶手反覆返回现场,甚至深度接触受害人,有的是过度自信和变态,想挑衅警方权威,享受受害人家属的悲痛;有的则是出于恐慌情绪,想要第一时间了解案件进度,以随时减轻自己的嫌疑,杏花的反常行为非常值得怀疑。

  「妞妞失踪后,杏花也在外出洗衣服时安慰过王娘子。」肖明成又想起杏花给出的「听见男人说话」的线索,「如果猜测成真,那么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两人回到衙门时,李孟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大人,案发当日村里所有的男丁下落都问过了,妞妞失踪的那段都对得上,没有去那附近的。」

  肖明成丢过去一支签子,「带村妇杏花。」

  衙役一走,二堂内就陷入沉默,尴尬的气氛迅速蔓延,度蓝桦不大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走是不能走的,她非常肯定目前阶段肖明成的团队精神为零,只要自己一离开,接下来的审理就没她什么事儿了,这个临时硬拉来的队友估计还会烧香庆祝。

  积分她势在必得,一定不能错过此案。

  平静很快被去而复返的李孟德打断,「大人,杏花带到了。」

  度蓝桦惊讶道:「这么快?」

  李孟德的表情有点微妙,「呃,其实卑职是在半路上遇见了正往回走的孙捕头。」

  和李孟德一起回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打头的正是孙青山。

  他今年四十多岁,已经熬走了三任县令,是整个衙门里年纪最大的,容貌平平无奇,之前也很少开口,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

  肖明成示意他上前回话,「人是你带回来的?」

  孙青山不卑不亢道:「卑职奉命去双溪村问话,发现三人嫌疑最大,便想将人带回来给大人审问,中途遇到李捕头一行,就一道回来了。」

  除了杏花之外,他还带回了张继业和另一个中年男人,此刻都在下头呼天喊地的叫屈。

  反倒是杏花,依旧是那副畏畏缩缩低眉顺眼的模样,木然杵在原地,没人问话,她也不做声。

  肖明成赞赏地看了孙青山一眼,「你觉得他们三人可疑?」

  「是。」孙青山指着张继业,「此人平时就爱动手,尤其对女人颇有偏见,有人曾见过妞妞不小心碰在他身上,他便不乾不净说了好些话,还扬言总有一天要把她偷卖到窑子里去。」

  众衙役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跟个孩子逞威风,真是能耐了。

  张继业听得脸都白了,对着肖明成不住磕头,「小人只是随便说说,吓唬吓唬她,真没拐孩子啊!那又不是我家的,小人怎么敢啊。」

  「混帐!」肖明成喝道:「你的女儿就能随随便便发卖了吗?」

  张继业一哆嗦,拚命摇头,抬手就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不敢不敢,小人胡说八道的,大人明鉴,小人真是顺嘴胡说啊!」

  肖明成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拖下去,打上十板子以儆效尤。」

  像张继业这种人就是窝里横,对外还真没胆子犯案。

  孙青山又指着第二个男人道:「他叫张能,嫌疑最重,之前问话时说自己一直在地里干活,可卑职今天再去问,隔壁地里的人却说有约莫半个时辰没见到他人影,也不知他去哪儿做什么了。」

  有张继业倒霉在前,张能早就吓得肝儿颤,顾不上丢脸不丢脸,先砰砰磕了几个头,然后才红紫着一张脸哼哼道:「草民、草民和村南头的寡妇二姐儿在小树林干、干那事儿来着,大人不信可以去问二姐儿……」

  现场顿时为之一静,众人投过来的眼神中都带了点一言难尽。

  肖明成直接就黑了脸,「你家中已有妻儿却还做出这等丑事,简直荒唐!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干脆俐落地发落了两个男人后,肖明成才看向最后一名女嫌疑人杏花,「你自己说,还是本官问?」

  其实孙青山带杏花回来也没有太大把握,只是多年经验让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可具体哪儿不对劲,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为防遗漏,他找了个藉口将这夫妻俩一道带回来,请新任县令掌掌眼。

  杏花垂着头,「民妇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肖明成又变着法儿问了几个问题,她干脆不做声了,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叫人有种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无力感。

  可肖明成反而加重了对她的怀疑。

  寻常百姓大多敬畏公堂,此事又关乎人命,按照杏花平时对外的怯懦表现来看,她哪怕不敢大声喊冤也该吓坏了,但现在任谁看她都冷静得很。

  「我们找到宝儿了。」度蓝桦突然道。

  一直没反应的杏花猛地抬起头,「不……」对上度蓝桦透着冷意的眼神,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将后面几个字吞了回去,才要重新低下头去。

  却听度蓝桦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要说不可能?」

  杏花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民妇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你明白,你可太明白了。」度蓝桦转身对肖明成道:「大人,我觉得应该仔细搜一搜她家。」

  人的记忆是很薄情的东西,一个本就没存在多久的孩子失踪四年,恐怕除了家人之外很少会有人记得,但杏花非但记得,反应速度甚至丝毫不比宝儿的家人逊色。

  所以究竟为什么?还不满周岁的婴孩,之前与她毫无交集,她有什么理由记到现在?

  不过看刚才她的反应,宝儿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根据附近村民交代,杏花平时极少出门,如果真的杀人,很有可能将尸体就地掩埋。

  肖明成抽了一支签子,「孙青山,你即刻带人去她家中仔细搜查。」

  话音刚落,他一抬头,就发现度蓝桦不见了,顿时傻眼。

  儿子媳妇都被带走,张继业他爹和张继业他娘正惶恐不安,谁知这才只是个开始,没过多久,方才那伙衙役竟又回来了,说要彻底搜查。

  老俩口直接就懵了,「差爷,这、这是怎么了啊?」

  「衙门办案,闲人回避。」

  孙青山一抬手,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就上了手,水井、地窖、咸菜缸一个不落,甚至炕洞子也掀开瞅一眼,吓得鸡鸭乱飞、母猪撞栏。

  老俩口茫然道:「这、这我家啊。」我们咋就成闲人了?

  外头聚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度蓝桦皱了皱眉,见大花缩在角落里没人管,可怜兮兮的,便叫了最热心的李婶子过来,让她先帮着照看几日。

  大花带着哭腔道:「我想爹娘了。」

  度蓝桦心中百感交集,心道有那样的爹倒不如没有,至于娘……恐怕是回不来了。

  院子不大,能藏人的角落并不多,孙青山甚至亲自趴到地上仔细检查泥土的新鲜程度,可始终一无所获。

  「夫人,没有。」他想了下,主动询问度蓝桦的意见。

  在他们看来,县令能允许夫人到处跑,必然对她极度信赖和宠爱,没准儿就是拨过来监工的,自古枕头风威力惊人,多请示几句没坏处。

  度蓝桦也犯了难,宝儿的案子已经过去四年,藏得严实的话找不到情有可原,但妞妞才失踪几天,怎么可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孙青山道:「夫人,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再这么下去,只好把院子里的地面全都挖一遍,只是动静太大,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好交代。」

  「我再想想。」度蓝桦习惯性地绕着院子走,时不时拍拍那些土墙,希望能找到隐藏的线索。

  这座院子在过去几年内并没有进行任何的重建和翻修,并不存在将尸体藏在地基或墙壁内的可能,那么究竟会在哪儿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情也渐渐焦躁起来。

  两起案子都没有目击证人和直接有力的证据,如果再找不到尸体,哪怕他们认定了凶手是杏花,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继续逍遥法外。

  度蓝桦的思绪很快被随风吹来的臭味打断,她才要走开,忽然灵光一闪,把孙青山叫过来问:「你有没有发现这家的茅坑似乎特别臭?」

  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突然不够使,孙青山沉默片刻才斟酌着言辞道:「这个,毕竟是茅房……」您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度蓝桦却兴奋起来,一双猫眼都放了光,非常肯定地说:「之前我曾经被其他茅房熏到过,但这里的味道真的很不一样,臭得可怕!」

  孙青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没错!」度蓝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发动起来,清理茅房吧。」

  孙青山:「……」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下午,双溪村上空都浮动着惊人的可怕味道,好几个衙役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可还是要顶着身心双重压力继续挖。

  黄兵是去年刚走后门进来的,本想着吃公家饭过好日子,谁承想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发配来干这活,直接就哭了。

  孙青山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小子还欠练啊。去,把挖出来的东西冲干净。」

  黄兵哭得更厉害了。

  事实证明,过程虽然惨烈了点,但度蓝桦的推测并没有错。

  他们挖出了长满蛆虫,已经面目全非的小小尸骨。

  闻讯赶来的王娘子一看到那熟悉的红色襦裙,直接一声不吭的厥了过去。

  在铁证面前,杏花承认了罪行,言辞颠倒却很平静地讲述了经过。

  「那天我出门洗衣裳,见妞妞一个人在外面玩,我就招手,她冲我笑,蹦蹦跳跳过来了……我捏疼了她,她要哭时我忽然害怕了,怕再挨打,就把她掐死了。」

  是妞妞主动离开,所以张勇家的狗没有叫。

  「宝儿也是这样。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归我,清理茅房也是,我就直接埋掉,反正都臭,等清理时神不知鬼不觉挑出去。上回我担惊受怕了老一阵子却没查出来,觉得这次肯定也没事,你们过来,我就胡乱编了句,只要你们去查男人,应该就找不到我了吧?

  「我跟张继业成亲当晚就挨了打,他们一家人都逼着我生儿子,可我生了个女儿,没出月子他就把我打得下不来炕。凭什么大家都是当娘的,她就能生儿子?我没有的,她也不能有!

  「可是我想不通,王娘子也生了个女儿啊,她男人怎么就那么疼?我每次挨打时都能听见他们在隔壁说说笑笑……她也是生了个丫头片子啊,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命就这么不好?我不服!」

  刚转醒的王娘子在张勇的搀扶下走进来,听了这话就疯了,哭喊着扑过来要打她,「你还是人吗?你命不好,那你去杀你男人啊!我的妞妞,我的妞妞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啊啊!」

  衙役们很敷衍的劝架,杏花被王娘子在脸上狠狠抓了几道,皮肉翻卷,血顺着下巴流下来。

  她没有擦,重新跪稳后朝瘫软在地的王娘子磕了几个头,「对不住。」

  她只是气不过,凭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可一个有男人疼,一个却要天天挨打受骂?她想不明白。

  现场闹得不可开交,王娘子数次哭死过去,张勇一个大男人也泣不成声,翻来覆去地说要活剐了杏花。

  或许度蓝桦曾经有一点同情杏花,但现在剩下的只有愤怒。

  她自己所托非人,可清芬、王娘子一家又做错了什么?那两个孩子何其无辜?


作者: 玥仙女是你嘛    时间: 2023-10-22 13:24
这本书真的好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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