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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果子茶《我靠写话本虐渣》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4-5-21 11:44
标题: 果子茶《我靠写话本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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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我靠写话本虐渣》
作者:果子茶
系列:蓝海E148201-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4月24日

【内容简介】

最劲爆的话题,最真实的爆料,
有异能傍身,她写的不是话本,而是渣渣们的恶行恶状!

沉云西从末世穿书成了安国公府的三少夫人,
原本只打算享受安逸的生活、美味的食物,
利用能从物品读取记忆的异能,救救自己被下毒的病弱夫君,
再时不时撩撩他,期望早日圆房品尝男欢女爱滋味,
偏偏总是有人找她碴,她只好写话本爆料作为反击……
原书女主角,她的继婆婆天天阴阳怪气找藉口罚她,
她便抖出对方跟公公婚前有染,以及对夫君和她下药的恶毒;
长公主驸马在酒楼对她动手动脚反被她制止,心有不甘回家告状?
长公主恋爱脑设下鸿门宴,还打算让她落入狼口,
她不但让狼去咬长公主,还揭穿驸马滥情事实,让那对夫妻反目;
至于她那父亲,不只偏宠表姊表妹,还从外面抱孩子回家养,
甚至闹着要和离?呵呵,那背后原因可更劲爆了,
只是当她处理完这堆烂事,跟夫君的感情也有了进展,
却赫然发现,他才是那个拥有最大秘密的人……


  第一章 穿成女主角的儿媳

  已经入了深冬,梁京这几日连天大雪,盖得四下白茫茫的一片,北风也是徘徊呼啸,白日黑夜没个消停,正值午时也见不到半点阳光。

  位处京门城郊的老旧庄子久未修缮,被压在暗沉沉的晦暝浓云下,恍若一座随时会坍塌的雪山,成群的老鸦飞绕盘旋,间或一声连着一声地呀呀低鸣,叫冷清的地方更显出几分萧条来。

  「三嫂就住在这里?」卫信骑在马上,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脸半掩在斗笠下,神色不明地抬了抬下巴。

  身后的仆从忙应了一声,「是,听说三少夫人被送到此处静养已经有三个来月了。京里头传信来,让咱们进城的时候顺路接了人回去,府里就不必再派人来走一趟了。」

  卫信也不下马,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蓑衣又揭了头上的斗笠,冷笑一声,「我虽不在京里,却也知道我这三嫂是个厉害人物,不但闹得家宅不宁,前回还害得母亲九死一生险些丧命。这样不孝不悌的人就该早早赶出家门才是,还接回去做什么?我三哥就如此好性儿,这种女人也容得下?」

  卫信对这所谓的三嫂没有一丝的好感。

  他是安国公的庶出儿子,一直住在青州祖籍。生母早逝,卫家子嗣众多,父兄皆不怎么在意他这个人,这两年唯独年轻的继母秦兰月心中记挂,时常通信问他冷暖,在他看来,素未谋面的秦兰月不是亲母却胜似亲母。

  是以,知晓三嫂沈云西对秦兰月做过的那些行径,他心头是止不住地厌恶。

  仆从下了马来,干笑地回说:「这是圣上下旨做的媒,三爷如何作得了主?且京里的来信有提过,接三少夫人回去是夫人的意思。夫人说,一家子没有解不得的仇怨,往日的事也就不多追究了,再加上临近年关,夫人也想好好过个团圆年,若缺了三少夫人反而不美了。」

  卫信听罢更觉秦兰月心善仁和,母亲和沈氏比起来,当真一个天一个地,无怪能叫他那一贯风流凉薄的父亲珍重爱护。

  他这样想,面上自然而然地更多了几分对沈云西的不快。

  主仆两人正说话,庄子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门里头探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来。

  那老头看了一眼卫信,立时堆起了笑,一边说话一边忙上前去打躬作揖,「这位便是打青州回来的六爷吧,六爷,快往里请,老奴这就去告知三少夫人……」

  卫信动也不动,只皱眉不说话,还是仆从拉住那老头儿,笑着好声好气地说道:「老丈,咱们就不往庄子里去了,你快请三少夫人出来,雪天路不好走,若再耽误,今儿怕是进不得内城去了。」

  老头儿忙应了好,扭头急匆匆地传话去了。

  想是里头早有准备,不多时便有辆马车从后头驶了出来,那马车三马拖行,华盖大厢,刻有明王府的标志,马车两侧还有八骑随行护卫,一副大家世族女眷出行的做派。

  卫信不禁冷声说道:「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倒是快活。」

  仆从道:「三少夫人毕竟是明王府的表小姐,老王妃与裕和郡主最是疼爱,怕城外头不安全,叫人来守卫也是人之常情。」

  卫信越发不屑,「咱们家这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这话仆从不敢应答。

  马车在距离卫信一行人一丈来远的地方停下,从里面跳出个唇红齿白脸圆圆的小丫头,笑盈盈地向骑在马上的卫信行了个礼,声音清脆道:「问六爷好,你们一路辛苦,想是还没用午饭呢,这是我们叫庄子里厨房一早煮的热面条,请六爷和几位哥哥凑合用了,暖暖身子吧。」

  说完话,她便从马车的横板内里拖下来一个巨大的红漆食盒,往前头递了过去。

  卫信居高临下,没叫人去接,只冷冷地看了那丫头一眼,又将犀利目光移到马车上,似乎想透过车壁上的厚木头看看沈云西的庐山真面目,只可惜马车围得密不透风,窗门合得严严实实,叫他半分也窥探不到。

  阴沟里的人,果然就是见不得光的。

  卫信嗤笑一声,扬声吩咐其他人,「出发。」

  马蹄扬起碎雪,荷珠被忽视了个彻底,她举着食盒站在原地,动作颇有几分尴尬滑稽,眼见卫信等人已经驾马走远了,她也挂不住笑了,拉下脸来跺跺脚,一回车上便叫车夫赶紧追上去。

  「小姐您没看见他那张臭脸,不过就是个养在外头的,甫一回京就猖狂起来了,好心送吃食给他们,竟摆脸色给咱们看,什么人呐!」荷珠搓了搓手,伸长胳膊在炉子边烤火,说话气冲冲的。

  坐在另一侧做绣活儿的竹珍皱起眉头,面上是和荷珠截然相反的忧心忡忡,「他这样的身分才回来都敢给咱们摆脸色,若是回了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精怕是更不得了了。小姐,奴婢担心……」

  她欲言又止,看向马车里的沈云西。

  沈云西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身上罩了一件蓝白的素色披风,长发松松半绾,斜插了两根海棠流苏钗,做的是未出阁女儿家的装扮,她正倚坐在软枕上看书,听见竹珍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显出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来。

  「怎么了?」

  沈云西刚才沉浸在话本子里,并没有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两个婢女听她疑惑,便重复了一遍。

  说完,竹珍忍不住说:「小姐当真是变了不少。」

  她们这位主家小姐表面柔弱和婉,叫人亲近,实则极为骄傲,成亲之后性格又变得偏激,若换了从前,卫六爷敢如此无礼,只怕她心里早就恼得不行,如何还能面色如常。

  芯子都换了,人自然变了……沈云西在心里小声嘀咕。

  她穿越而来,学不了原主以前的言行举止也做不来,若刻意去装,反而更显得古怪,要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可不是一般人。

  原主和她姓名相同,都叫沈云西,更巧的是连小名儿也和她一样叫「朝朝」,但和她身在末世野蛮生长不同,原主是锦绣珠玉里养出来的天之骄女。

  其母元瑚归是明王府的郡主,为国殉职的忠臣之后,地位超然,深受皇恩,其父沈万川官拜礼部侍郎,仕途一片平坦。

  原主不但家世出身好,也以高标准要求自己,无论学识还是为人处世,她样样都要做到最佳,年纪轻轻学问已是一等,有梁京第一才女的美称,再加上她自小便与太子表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众所周知的准太子妃甚至于准皇后,可谓是风头无两。

  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原主该在十七岁的时候入宫,而后经历一系列的蜕变成长,从太子妃做到皇后再到太后,长寿至百岁。

  但女主角重生了,一切便彻底不同。

  是的,女主角,这是个由小说形成的世界,这个世界真正的女主角是原主的表姊秦兰月,也是前头卫信和仆从谈论的母亲安国公夫人。

  小说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

  上一世女主角秦兰月对安国公府的三爷卫邵痴情错付,她怀着一腔孤勇,顶着诸多骂名,不择手段追逐这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生生蹉跎了最好的年华,却到死也没换来那个人哪怕一星半点的怜惜。

  一朝得天庇佑,秦兰月重生归来,大彻大悟,她一改往日的恋爱脑行为,对卫邵变得疏离冷淡起来,不想竟无意间引起了卫邵的父亲安国公卫智春的注意。

  和卫邵不同,安国公卫智春是个风流恣肆的,万花丛中处处留情,乃是京中有名的花心多情种子,秦兰月对这种人原是很看不起,但当这个滥情人独独对她偏爱的时候,她就成了特殊的存在,这种特别令秦兰月沦陷了。

  一方面她确实对安国公卫智春动了心,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卫邵的报复心理,她不顾亲人的反对,决然嫁进了安国公府成了卫邵的继母,还一不做二不休,在一场宴会上故意下药,把自己的死对头和卫邵硬生生凑成了一对,以期让这对渣男贱女互相消化,双向折磨,造福世人。

  原主就是这个死对头。

  被设计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心上人太子表哥也对自己心生怨怼;到手的太子妃之位飞了,成为笑柄不说,还要和死对头做婆媳,原主这十几年顺风顺水,一栽就是这样一个大跟头,心理会如何崩溃可想而知。

  原主知道一切都是秦兰月的手笔,憋了一口气处处针对秦兰月,但因为没有实证,被女主秦兰月反咬一口,说她污蔑。

  每每与秦兰月交锋,原主无不是惨败而归,非但没落得一星半点的好处,反而惹上一身的麻烦,陷入诸多流言风波里。

  一而再、再而三的,如今梁京里的人提起原主只说她如何当面是人、背后做鬼,内里如何两面三刀、不仁不孝,再也没人记得当初那个惊艳梁京的才女了。

  三个月前卫老夫人过六十大寿,原主看着秦兰月坐在高堂上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听着对方明里暗里的「打趣」,心态彻底崩溃了,心中涌起一股恶气,当着众多亲族长辈和来往宾客的面,冲上前去扬手就给秦兰月一巴掌还指手便骂,骂完之后拔了簪子就要和秦兰月同归于尽,闹了好大一场。

  从前克己复礼的人,而今口不择言,状若疯癫,直让满堂宾客看得目瞪口呆,安国公府的颜面丢尽,卫老夫人也被气坏,因此原主被送到这处庄子里静养。

  原主郁结于心,在庄子里得了风寒也没想着好好治,几天前又发了一场高烧,到底还是没熬过去,这才有了另一个沈云西穿过来的事。

  沈云西侧卧在软枕上,支起头过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的剧情。

  她穿的这本小说写到原主病逝的时候正赶上末世降临,理所当然地太监了,并没有结局,后面的发展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她到现在还能记得大半剧情,还是得亏了原主和她同名同姓,这才让她印象深刻。

  竹珍见她一脸沉思,只当她是想起安国公夫人又钻牛角尖了,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知道小姐心里苦,受多了委屈,可又有什么办法,那秦表小姐如今是您婆母,身分上天然压您这个做儿媳的一头,国公爷又喜欢她,人家两口子一条心,在这国公府当家作主,您能讨得了什么好处?您听奴婢一句劝,这次回去以后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去理会她了行不行?」

  沈云西把话本子合上,点头道:「行。」

  竹珍不料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说:「这就对了。」

  沈云西也笑,当日原主和卫邵被女主秦兰月设计睡在一张榻上,大庭广众之下被捉奸在床,两人清白尽毁,外头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后来原主又急又气地找到她心心念念的太子表哥,想要解释自己与卫邵并无肌肤相亲,但太子听闻之后非但没有谅解,反而认定了她和卫邵早就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气急败坏地对原主说尽了难听的话,甚至亲自向皇帝请赐婚圣旨,把原主和卫邵死死地绑在了一起,美其名曰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便是为什么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原主也好、竹珍荷珠也好,都从来没提过和离。

  皇帝赐的婚,想要和离也得要皇帝的旨意,但庆明帝显然不可能自打嘴巴。

  原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秦兰月推波助澜,太子也功不可没。

  沈云西心里明白得很,除非她诈死跑掉,不然是离不开卫家的,而且……她也没想离开,这个时代一个人在外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她定了定心思,见荷珠还垮着脸,便将没送出去的食盒递给对方说道:「别生气了。他不想吃就算了,咱们留着自己用,一会儿路上歇脚,你下马车去当着他的面吃喝个痛快,气死他。」

  她语气轻柔平稳得如同一条平直的线,实在没什么感情起伏,荷珠这几月其实已经习惯了她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此刻看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小诡计,还是忍不住前仰后合地笑出声来。

  「小姐,您越发促狭了。」

  笑归笑,荷珠却把沈云西的话记在心里,半路车队停下休息,果然和竹珍拎了食盒去外头吃。

  青州自梁京得走大半个月的路程,又因冬日大雪,路上拖拖拉拉的,卫信差不多走了一个月,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着实受了些苦,见到荷珠她们吃香的喝辣的,脸果然更臭得不行,而荷珠这才舒服了不少。

  吃了东西接着赶路,雪又下得大了些,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车夫在外头吆喝半天也不见有什么进程。

  好在他们本就在梁京地界,终于还是赶在亥时前入了内城。

  本朝没有宵禁,夜里的梁京灯火辉煌,长街大巷被照得恍若白昼,和荒凉的末世、少有人至的城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越往西城内走,屋宇也越见气派,沈云西撩起帘子,半伏在车窗边沿上看得目不暇接,一路上的热闹让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来,将两颊晕染得绯红。

  她在末世里活了六年,还没今天这一天见到的人多。

  在沈云西出神的时候,车队到了安国公府门前。

  安国公府作为京里一等一的皇亲贵族,宅门自然也与别处不同,门前高阶,顶上飞檐,处处彰显百年世家的底气,就连正门不远处的角门也是红漆铜锁气派得很。

  这会儿角门边吊挂的两个硕大灯笼在风中打着旋儿,光影流动里站了七八个小厮婆子正在眺望,他们这边的车马方一停下便赶忙上前来问好和搬运行李。

  「六爷可算是到了,叫家里头的人好等,夫人和老爷念了一天,还以为今儿回不来了呢。」打头的仆妇穿着青绒褂子,笑盈盈地迎上来,话里话外表述的都是国公夫人的关怀。

  卫信听罢一跃下马,被冻得发木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笑,「这个时辰母亲和父亲该是歇了吧?」

  「是,老爷下午和武安侯吃了回酒,乏得很,夫人月分大了,熬不得夜,天擦黑就歇了,但也再三叮嘱奴婢们要仔细守着门等六爷回来,万万不得怠慢的。」仆妇一面回话,一面殷勤地请他往里走,「住的地方早收拾好了,热水汤饭都温在灶上呢,六爷鞍马劳倦,今夜就好好休整,明日府里再为您接风洗尘。」

  仆妇说完话扭过身却见卫信立在阶下不动,少年人那双黑黝黝又有神的眼正往最后面的马车瞧。

  仆妇先是疑惑,待看到那上头下来的人,这才装作恍然的一拍手,哎哟起来,「看奴婢这记性,怎么把三少夫人忘了!」

  她装模作样地扇了扇自己的脸,目光在沈云西身上打了转儿,诧异非常。

  昏暗烛光下,女人面容安恬,眸中有神,虽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有一股勃勃朝气,与寿宴时的疯狂和被送去庄子时的失魂落魄相比,可谓是容光焕发了,完全不是他们预想中的憔悴颓然。

  短短三个月,人怎么更水灵鲜活了?

  那城郊要什么没什么的破落庄子,难不成还是个养人的好去处?

  仆妇心下一个咯噔,这怕是不合夫人的意。

  第二章 礼尚往来

  「三少夫人看起来和传言里很不一样。」卫信的仆从在旁小声说道,他的话把不少人叫回了神。

  卫信也没想到沈云西居然生了一副如此清纯净美的容貌,兀自站在原地怔了好一瞬,却还是听不得有人对恶妇人说这样的好话,他不悦地侧身踹了仆从一脚,拂袖入了院门去。

  仆从自知失言,忙住嘴跟上,几个仆妇亦小跑上去在旁服侍。

  走的走,散的散,其他下人也只当没看见沈云西她们,牵马的牵马,搬行李的搬行李,角门边很快就空了下来。

  「才回府就给咱们下马威了。」荷珠忿忿地将包袱挂在手上,圆脸都垮成了长脸,「我就说她叫咱们回来没安好心的。」

  「你少说两句吧。」竹珍止住她的话。

  安国公府诸人的态度,沈云西早有心理准备,原主差点儿把当家主母秦兰月当面宰了,这府里头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

  沈云西面上不见异色,和护卫她们的明王府府兵告别,目送他们回王府覆命后,迳自往住处去。

  原主的院子有个顶好听的名字叫做「合玉居」,在府中的西北方,见到沈云西和竹珍她们回来,合玉居的下人皆排了队过来问好。

  沈云西简单洗漱后,负责饭食的李姑就从小厨房端了消夜来,她傍晚吃过庄子里做的面并不饿,小厨房送来的消夜她没动,给了竹珍和荷珠。

  两人吃饭的空档,名叫福花的婢女悄声入内,将手上捧着的镂雕团花檀香木盒呈过来,声音压得极小,生怕叫外人听了去似的说:「小姐,那里头的知道您回来了,送了东西出来。」

  那里头指的是宫里头,宫里头除了东宫太子还能有谁。

  原主私下与太子一直都有往来,即便太子当初恶意请旨让她和卫邵成亲,对她说尽了剜心的话,她也能在心里为太子开脱,把罪过全推在秦兰月、卫邵和自己的身上,半点不损对方的英明神武,就跟被洗脑了一样。

  她时常给太子写信诉情,可她写五封信,宫里最多只回她一封,信中也多是冷淡的寥寥数语,却总是叫原主辗转反侧、又喜又伤。

  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是极不平等的,原主是完完全全被操控的那一个。

  如今的沈云西自然不可能主动写什么情书给太子,太子反倒是主动起来了,若是原主,怕是又要被欢喜冲昏头了——但她不是原主。

  沈云西没有接过那盒子,也没有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只道:「找个箱子收着吧,下一次再有人送东西过来,你就一并退了回去,不必再告诉我了。」

  福花闻言心下惊奇,竹珍和荷珠也齐齐看了过来。

  沈云西不太在意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在房里烤了会儿火,沐浴过后就歇了。

  房里的架子床极宽敞,挂着青罗帐子,垫着厚厚的团花褥子,上头还铺了层皮毛毯子,一看就知道是极暖和的。

  沈云西躺上去,她是个不认床的,但在被窝里煨了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倒不是哪里不舒服,也不是觉得冷,而是她一卧进被子里,这张架子床上发生过的事就不停地以片段的形式在脑海里来回闪现。

  有午夜时分,原主彻夜难眠的画面;有受气后,原主想起宫里的太子时,或低声哽咽或放声大哭的委屈不平,几乎全是让人难受的负面情绪,即便是从旁观者来看也觉得压抑。

  这是她的鸡肋异能。

  末世环境恶劣,丧尸横行,但天无绝人之路,有一部分特殊的人类也拥有了能与天灾抗衡的异能。

  和金木水火土之类的常见异能不同,她的异能很特别——在她接触到某个人或物的时候,会有一定机率读取到对方的某段经历。

  不过依她在末世这些年的经验,有两种可能会触发异能。

  一是她想得太多,她有某种比较频繁强烈的想法或情绪波动,异能就会生效,立即帮她获取资讯;二是某种资讯可能对她有用,异能自行获取资讯,也会一股脑塞给她,总归异能生效于她多半是有好处的。

  今夜估计就是第一种,脑子里想了太多和原主相关的事情,以至于现在躺在床上,异能启动了。

  沈云西受这些画面声音的影响,心口处窒息般地难受,掩耳盗铃地捂了捂耳朵,只能尽量不去想与原主相关的事。

  果然,没过多久异能就消停了,她也松了口气,眼睑半合不合地慢慢睡去了,竹珍等人放轻步子退了出去。

  此刻合玉居外面有人路过,季五年撑着伞打着灯笼,往亮着灯的院落望了一眼,声音粗嘎,「公子,听说沈小姐……呃、是三少夫人,三少夫人今天回来,看样子已经到了。」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神情冷淡并不言语,只嗯了一声,迳自穿过前头的小径。

  两人没入昏暗的夜色,落雪澌澌里隐约还有季五年的说话声飘过来,「这府里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了,只盼望别祸害到爷身上来才好。」

  一夜安眠,翌日天还未亮,沈云西就被竹珍从床上拽了起来,安国公府惯例不必日日晨昏定省,但第一天回府,按规矩她要去拜见府里的长辈。

  卫老夫人天还没亮就去了相国寺烧香祈福,要下午才回,安国公卫智春要上早朝,卯时前就走了,今日需要沈云西去请安问好的只有女主角秦兰月这一个。

  沈云西尚且心平气定,荷珠竹珍却不轻松,尤其荷珠,她比竹珍年纪小,性子也活泼,心直口快得很。

  「小姐过去,安国公夫人必是要给您排头吃的,往时就爱立规矩,如今隔了三个来月,想来她刁难人的本事定然又长进了。老天爷,这才第一日奴婢就觉得府里的日子难熬了,还不如在庄子自在呢。」

  她哀叹一声,圆圆的小脸儿都愁化了。

  沈云西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认真地看着站在后头的荷珠,听她说话。

  在末世里与人相处交流的机会不多,独自待得久了,她就变得不太爱说话,也养成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习惯,荷珠抱怨完,她也只是半认同地浅点了一下头。

  除了不能出大门外,其他方面庄子里确实自在一些。不过府里也有府里的好处,至少伙食上花样更多,手艺更好。

  就如今天的早食,吃的虽是蒸饺却也不单调,有猪肉白菜馅儿的、羊肉萝卜的以及两三种纯素的,饺子皮儿也是五颜六色的弄得精致,摆了满满一大笼,沾点醋水,配碗鲜汤,味道绝佳,听说梁京冬日里家家户户都好这一口。

  用了一顿不错的早食,沈云西坐在桌边撑着头发了会儿呆以回味蒸饺的味道,才在竹珍的催促下出了门。

  回府的头一天不想叫人看轻,荷珠今早使出了浑身解数为她化妆梳髻,还专挑了一身衬她的嫩黄新衣裙。

  路上遇到的婢女小厮一面行礼问好,一面不着痕迹地偷觑,待人走远了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三少夫人的精神会这么好。

  这些小插曲并没有引起沈云西的注意,她转进花园,过了一处月洞门,很快就到了正院。

  正是冬日,正院里却是花团锦簇,奼紫嫣红。夏季的兰花朱槿、秋季的月季菊花,在寒冬腊月居然也开得鲜妍明媚,更有一些不知名的稀奇花卉一盆一盆摆在廊下,全是男主角安国公卫智春花大价钱搜罗来的,无一不表现出对年轻娇妻的爱宠。

  院子里的仆从们穿了一身新做的红夹袄与红滚边儿的裤裙,处处都是临近新年的喜庆。

  「三少夫人好,三少夫人您来得太早了,夫人还没起呢,请您稍候,老奴这就进去通传,服侍夫人起身。」迎上来的中年仆妇正是昨夜角门边接人的那一个,府里都叫她吴嬷嬷,是个小管事。

  她站在长廊的台阶下,对走过来的沈云西笑着俯了俯身,而后眼珠子一转,打帘子进门去。

  这一去,半天都没出来。

  沈云西站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的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屋依旧不见动静,倒是有两个婢女从偏房里钻了出来,拎着木桶哗啦啦地往廊下泼水,一面泼水还一面拿了扫帚来洗地,就跟看不见人一样,唰唰地直往沈云西这边扫来,污水险些溅她一裙子。

  荷珠指着她们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那婢女不慌不忙地拄着扫帚笑说:「夫人眼里见不得半点儿脏物,绿芯姊姊吩咐了,院子里各处都要日日用水冲洗干净的。劳烦三少夫人和两位姊姊体谅我们,往一旁站站,好叫我们把这处地方清洗一番。」

  对方话里的阴阳怪气和含沙射影让荷珠气结,沈云西平静地盯了那婢女半晌,盯得那婢女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她才缓缓的收回视线,往雪地里站了站。

  「小姐,她们就是故意的!」荷珠脸拉得老长。

  沈云西嗯了声,慢吞吞地说:「看出来了。」

  「那怎么办,就在这儿乾等吗?」

  沈云西沉思了片刻,言语简洁,「不等。我晕倒了,你要接住我。」说完,她就两眼一闭,身子往左边一歪。

  荷珠反应也快,一把扶住人,故意拔高了声,「少夫人可是身上又不舒服了?奴婢这就扶您回去歇息。」又对那几个婢女喊了两声,「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少夫人身子弱,吹点儿风就撑不住了,只得改日再来向夫人问安了。」

  大旗一扯完,也不待她们反应就和竹珍一并搀着沈云西飞快地走了。

  一出正院,沈云西就站直了身子,她捂了捂冻得发木的脸,提议说:「好冷哦,今天中午我们吃汤锅子加炙羊肉好不好?」

  她念头跳得厉害,竹珍听得无奈,荷珠倒是高兴地连声应好。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合玉居,叫府里等着看婆媳大战的下人们好生失望。

  今天怎么就没打起来呢?

  至于正院里的婢女们,在沈云西走后也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过神急忙地进了内室汇报。

  「人走了?」坐在榻上绣花样的秦兰月扬起了眉头。

  她身旁的大丫鬟绿芯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故意装病呢。」

  秦兰月将绣绷放下,抚了抚凸起的小腹,妍丽面容上似笑非笑,「吴嬷嬷说她在庄子里过得比在京里自在,我原本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正如吴嬷嬷所想,沈云西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合她的意。

  她主动提出接沈云西回来,除了沈云西的亲娘裕和郡主暗中施压的缘故外,也是因为她想亲眼看沈云西的落魄丑态,如今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素来爱装模作样又死好面子,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发了一回疯,又去了趟庄子,倒把往日的刻板做派放下了,不料我还做了回好事。」

  绿芯跪坐在榻前给她捏腿,不以为意,「她当初闹那么一场,险些害得夫人受伤,现在梁京里头还有谁不知道她姓沈的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本来也臭名昭着了,虱子多了不怕痒,死猪不怕开水烫,早就没有脸面了,还有什么可装的。」

  绿芯的话虽粗俗且恶劣,秦兰月却听得十分舒心,只是她面上不露分毫,点了点绿芯吩咐说:「她如今是一坨烂泥,咱们却不能和她同污,告诉底下人,不管怎么说,至少表面上客气些,要不然倒显得我这个做娘的不慈爱了。」

  说到娘这个字时,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会儿让人去合玉居传话,就说晚间咱们在荣照堂设宴,为老六接风洗尘,叫她也来,正好一家子老老少少聚一回,再取两本佛经给她送去,让她没事就多看看,好生学学佛家宽和慈悲。」

  话说完了半刻,秦兰月又想起佛寺里挑来的一筐豆子,「这也送过去给她挑拣。」

  绿芯吃吃的笑应了,屋里头闲话将完,就有下人说卫信来请安了。

  秦兰月听了一反先前闲散慵懒的态度,穿鞋下榻,扶了腰挺着大肚子亲自迎了出去,见了人,又不免是一番亲和的嘘寒问暖。

  卫信初见秦兰月,被对方姝丽妩媚的容貌一震,刚开始还有些疏离,后头到底抵不住年轻妇人的温言软语,又忆起往日书信中的关切,便不自觉地卸下心防亲近了起来。

  短短一段时间过去,十三四岁的少年和二十岁的继母便相处得如亲姊弟一般了。

  绿芯不懂夫人为何要对一个国公爷都不在乎的婢生子如此热切周全,心里直犯嘀咕。

  等卫信走了,秦兰月听到绿芯旁敲侧击原由,却是微微一笑。

  谁能想得到那个青涩的少年郎前途无量,以后会青云直上,成为托孤大臣,权倾朝堂呢?上辈子卫信就是沈云西沈太后身边的一条狗,为那个女人鞍前马后,沈云西指东他绝不往西。

  而今一切却都不同了,上一世姓沈的能做到的,她也一样能做到,姓沈的能笼络的人,她也一样能成。

  谁都不知道,秦兰月心里一直觉得不甘心。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旁人总爱拿她当沈云西的陪衬,明明她与沈云西相比,从来就不输半分!是,前世她眼瞎,看中了卫邵那个中看不中用的木头,把自己闹成个笑话,可除此之外,她又哪里不如她?

  正院的人送来经书和佛豆时,沈云西正坐在炉子边和竹珍荷珠一起吃烤花生。

  来的人是昨日今早都见过的吴嬷嬷,她皮笑肉不笑地传达夫人的训话,又指着箩筐说:「这些也请三少夫人亲自挑拣出来,要记得拣一颗念一声佛,拣完煮熟了在街口分发给行人,好为全家积寿。」

  吴嬷嬷说完便等着看沈云西的反应,夫人吩咐她回去要说给她听的。

  然而出乎吴嬷嬷的意料,面对明显的刁难,沈云西表现得极其平和,并不觉得气愤,也没半点的委屈,乾干脆脆地应了声好。

  好不容易来到没有丧尸的时代,沈云西当然希望活得长久,虽然想不明白小小的豆子里究竟有什么大乾坤,挑着吃了居然能积寿,但讨个好采头也不错。

  她伸手抓了把豆子,转头和荷珠说:「把福花她们都叫来吧,咱们一人三两捧,片刻就能捡完了。」

  荷珠还未应声,吴嬷嬷已然大叫制止,「这怎么可以,假下人之手就不诚心了,该全部由三少夫人亲自挑拣才是!」

  荷珠怒目而视,双手叉腰,昂起头就呛回去,「怎么不诚心了?要真论诚心,就该各院自己拣自己的,没有只叫我们少夫人一人拣出来为全府积寿的道理。你这些话说出来,佛祖听了都要笑话的。」

  不省心的东西,她们才回来,就闻着味儿来找碴了!

  吴嬷嬷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讷讷说不出话来,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正院,秦兰月问起合玉居里的情况,她如实回禀,却见秦兰月秀眉微蹙,教训起她。

  「你也是个没用的,白活一把年岁,叫两个小丫头堵得没话说。」

  吴嬷嬷干笑,不知该如何回话。

  绿芯见吴嬷嬷面子挂不住,忙替她说情,「合玉居那位到底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后头有明王府与裕和郡主撑腰,且她现在成了个浑不吝的,您派个下人过去如何压得住她?依奴婢说,夫人若真有什么打算,把她叫到咱们院子里来才是,一级压一级,您亲自来还怕管教不了她吗?」

  秦兰月点头,「你说得很是。」

  是啊,身分压死人,就好像她未出阁前住在侍郎府的那些年月里,沈云西就总是处处压她一头。

  是她不如她吗?

  不,不过是因为沈云西是沈家嫡出的大姑娘,是明王府老王妃的心肝宝贝,是未来的太子妃,自然人人都捧着她,而她只是个寄住的表姑娘罢了。

  秦兰月摇摇头取出佛珠,念了几回经,又静下心来。

  合玉居里也正谈论秦兰月。

  荷珠嘀咕着,「秦氏真是跟佛祖菩萨杠上了,又是佛经又是佛豆的,下回说不定叫小姐您亲自去塑佛像了。」

  沈云西轻轻点头,女主角有重生归来的经历,确实很信这些,而她,一个灵魂穿越过来的人,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敬畏在的。

  佛豆拣完就叫人拿去煮了,荷珠闲下来,不免又叽哩咕噜地说了番气话。

  沈云西在火炉子边低眉思忖了须臾,将经书放在一侧,转身洗了手,在小几上铺平纸张,提笔写字。

  荷珠气过了,好奇地凑过来,「小姐在写什么,您不会真听夫人的话抄写佛经吧?」

  「不是。」沈云西笔尾抵了抵下巴,略略弯起眼,难得说起长句子来,「我这些日子看了好些话本子,大体都是高官小姐和穷秀才的,实在没意思,我打算自己写故事。正好我们不是有个书铺子吗,印卖也方便。」

  荷珠诧异,「小姐想写个什么样的?」

  沈云西按住纸上的玉石纸镇,「一位姑娘上辈子喜欢儿子,重生后嫁给老子的故事。」

  荷珠不禁拔高声音哎了一下,「重生?」

  沈云西解释道:「就是死了之后回到过去。」

  她一面写,一面慢悠悠地说:「这个故事的主角姓和,名唤春秋,家在半布巷。和小姐生得纤秀嫋娜,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性子也是敢爱敢恨。

  「在离半布巷不远处有个王宅,里面有个王公子,王公子名行,字安之。某年三月,和小姐出府踏青,对俊俏的王公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遂大胆追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小姐一颗真心,王公子却视若无物。转眼又过了数载,和小姐病逝家中,不想一闭眼再一睁眼竟回到了五年前……」

  沈云西一改平常的少语寡言,耐心地娓娓道来,年轻女儿家的声音脆生生的,本就中听,再加上发展曲折又出乎意料的情节就更吸引人了。

  荷珠来了兴致,竹珍也竖起了耳朵,两人被勾住了心神,一时倒把安国公府那些烦心事尽抛到脑后去了。

  有角色原型在,原主也是当事人之一,记忆深刻,这故事沈云西写得很顺畅,她这可不是抄梗,她只是做一个现实的搬运工而已。

  秦兰月最大的秘密不就是重生吗?她把这个写出来,旁人或许不大信,可秦兰月自己当是心知肚明的。

  她本来并不想和秦兰月作对,她很忙的,忙着享受短暂又难得的和平生活,真的抽不出太多空来和对方斗心机,但显然秦兰月不打算井水不犯河水,才一天就好几次举着棍子敲打她,这很烦。

  秦兰月既然闲得慌,老招惹她,那她就礼尚往来,也为秦兰月找点事儿干。

  沈云西想了想,又特意在首页写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字样。

  第三章 接风宴刀光剑影

  庭院里又积了层雪,窗边的女贞成了一树的琼枝冰叶,雪从枝头坠落,沈云西也在纸页上落款。

  在梁京第一才女身边伺候久了,荷珠是认得几个字的,她心头一跳,「小姐,这写书人怎么能落您的真名儿?」

  沈云西眨了眨眼,「有什么不对吗,不落我的名字,旁人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呢?」他们又怎么顺着她这条线索去解开话本子里影射的秘密?

  「就是不该叫他们知道是您写的,这于名声实在有碍,外头怕是又要说三道四了。」

  沈云西却趴在桌子上说道:「我现在还有名声可言吗?」

  这话一出来,屋里谁也没声儿了。

  荷珠过了老半天才喃喃说:「所以您就破罐子破摔了?」

  沈云西想了一下,唔了声,「无论怎么想,破罐子破摔都比小心翼翼补破罐子痛快。」

  荷珠笑捂住嘴乐道:「您要这么说,那倒也是。」

  「李姑说午食好了,少夫人可要传饭呢?」房门外有婢女打起帘子问,打断了里头的对话。

  午饭是早上就安排好的,热辣辣的红汤锅和半个焦脆酥香的炙羊腿,都是火气大味儿也重的,厨房便又自配了一壶清爽的绿豆汤。

  这个对沈云西来说相当于架空的朝代也是吃火锅的,但口味都偏向清淡,今天合玉居的汤锅和梁京传统的不同,是小厨房按照沈云西的说法特调出来的,很费了一番功夫。

  有道是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骨不浓,这份由鸡鸭大骨吊出来的汤,汤色浓白,味香悠长,加入以牛油豆豉并草果沙姜丁香桂皮十几种香料炒制出来的汤底,熬成一锅煮沸,内中翻滚的茱萸和辣椒将汤色染得鲜红,在锅中咕噜咕噜的冒泡,火热得很。

  这样的东西,在冬日里即便只看着也觉得暖和,更遑论还有那一股股刺挠的浓香直往口鼻里钻,勾得院子里的丫头们直咽口水,无心做事。

  沈云西也爱极了这个味儿,说起来她厨艺并不太行,末世实在没有食材给她挥霍,所幸她在避难的地下实验室里看过不少书,隔三岔五盯着食谱解馋,因此理论知识相当的丰富,更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的食材品种也不少,这一顿由她嘴上指导,李姑实操出来的饭席获得了大成功。

  每天的饭点就是沈云西最幸福的时刻,她的吃相并不粗鲁,但很专心,一旦动筷子,她的心神就全在桌上,她吃得很辣,一筷子肉片往锅里一滚,红汪汪的,一入口激得脸颊绯红,表情却自始至终没变过。

  福花见了,私下里跑去小厨房学给李姑看。

  李姑乐了会儿,嗅了嗅味叹道:「确实香啊,熬汤头很费了一番功夫呢。」又笑着拍了拍手说:「对了,还剩了不少汤底,小姐前头说叫我多煮一锅,让院子里的大伙儿都尝尝,吃个暖和,驱驱寒气。」

  从沈家和沈云西一并到国公府来的下人都称其做小姐。

  福花听见这话,欢呼了一声,她早馋得不行了!她飞快跑出去招呼其他人,还去下人房里将今日不当值的几个粗使婆子也一并喊了过来。

  合玉居里热热闹闹吃了一场,香气被风吹散得老远,院落离合玉居最近的二少夫人原齐芳嘀咕了一阵,吃饭的时候闻着那股子浓香,看着十年如一日的清淡菜色,只觉越吃越没滋味儿,唤下人道:「给我也换一份辣的来。」

  仆从听了命,换了菜色,但原齐芳吃着还是觉得不对味儿,心烦了许久。

  吃过午饭,沈云西的心思又放在了写话本子上,一下午都坐在书案前,没挪过地儿。

  傍晚时分,屋里点起了灯,沈云西方收拾了往荣照堂去参加卫信的接风宴。

  荣照堂离卫老夫人的住处不远,方便老人家,厅堂又宽敞,是以国公府内的家宴常设在此处。

  沈云西去得不算晚,但不料到地方时正厅早早地就已经坐满了人。

  安国公卫智春一共有八个孩子,卫大爷和卫二爷是发妻周氏所出,两人皆已成婚多年,大抵是受多了父亲花心浪荡的苦,兄弟俩对各自的夫人皆是一心一意敬重得很,膝下各有一子一女,并无妾室,是京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老三卫邵是第二任妻子岁氏所出,岁氏在十六年前就去了,卫邵是岁氏独子。

  余下的四五六七八都是府中姨娘生的庶子女,四姑娘卫菩早些年进了宫,育有一位公主,年前刚升了位分,成为修容,不在府中。

  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十来口人,再并上候立在旁的丫鬟仆妇们,满满当当的一屋子。

  沈云西一进门只觉好多人,人气和炭火气混在一齐,热得她冒汗。

  卫老夫人和卫智春、秦兰月两口子都还未到,沈云西没理会四下扫过来的各色打量,迳自入了座。

  堂内两侧设案,卫邵也还没到,他们两口子的位置在右侧第二位,她左手边是卫大爷和大少夫人温玉娴,对面是今天的主角老六卫信,右手边则是五姑娘卫芩。

  五姑娘卫芩虽是庶出,但与卫菩是一母同胞,有宫里亲姊撑腰,地位自然与旁的庶子女不同。她喜好奢华和排场,今儿穿的是百蝶穿花上袄、织锦妆花裙,流光溢彩不同一般,皆是由卫菩赏的宫缎新裁成的,腰间环佩丝绦,发上金银珠翠,一看就知道富贵。

  沈云西才坐下,卫芩就斜过了眼,耳边的珠环轻晃了晃,「有的人就是脸皮厚,要换了我,早在庄子里挑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哪里还有脸回来。」

  坐在左侧首位的原齐芳闻言不由得笑了一笑,目光也了投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接过话头,「五妹妹没听过吗,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

  原齐芳这一句话声音大得很,语调也是抑扬顿挫跟唱戏似的,叫不少人笑出了声,对面坐着的卫信更是毫不掩饰鄙夷。

  沈云西下意识抬了抬视线,与原齐芳对上。

  整个屋里原齐芳的身材是最丰满的一个,脸盘圆润,皮肤也很白,沈云西只觉得那张脸像极了十五的大月亮,虽好看却又好圆。

  沈云西在心里这样批评人,嘴上也没打算客气,她是不爱和人说话,不是不会说话,也不代表要任由别人明目张胆地打到脸上来,尤其原主已经故去了,哪还有什么千年万岁?她们的这些话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双手端起桌上的茶水往案前一倾,坟前祭奠一样地倒在地上,「承二嫂吉言,我若真长命百岁千岁,等诸位坟头长草了,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我必定会去拜一拜的。说不定一时心情好,还可以帮你们把棺材挪个窝呢。」

  时人忌讳颇多,向来敬鬼神而远之,她却开口闭口是「刨你坟挖你尸」这种损阴德的恶毒话,令原本笑着的众人齐齐呼吸一窒,面色都有些难看,原齐芳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稳住了面上的端庄。

  卫芩却没有自家二嫂这样的好忍性,她怒瞪沈云西,芙面涨红,腾地站起身来指着人便开骂,「你还神气,你有什么好神气的?就你往日做的那些事,你还有脸神气!以前就会摆出一副温顺贤良的样,现在倒是不装了,露出你尖刻的本性来了!」

  沈云西迷惑,「我神气吗?我原本一句话没说,不是你们先挑衅的吗?」

  她看过来,微微睁大了眼,那清亮又平静的视线让卫芩陡然觉得,对方看她就像在看一个张牙舞爪的丑角。

  卫芩嗓子一噎,有点恼羞成怒,憋红了脸,「你……」

  大少夫人温玉娴一见卫芩的表情就知道这任性又脾气大的小姑子要撒泼了,连忙劝阻,「哎呀,芩姐儿,好了好了,快别胡闹了,都是一家子人,吵什么呢。今天是六弟的接风宴,三弟妹也才回府来,正是团聚的时候,该和和乐乐的才是啊。」

  温玉娴是安国公的长媳,性子与她的姓一样温柔和气,是个老好人,说着南方的软语软调,安抚地打圆场。

  卫大爷也顺了妻子的话说合。

  有夫妻俩这一打岔,气氛终于和缓了些,卫芩也不好不给长兄长嫂面子,只得狠狠瞪了沈云西一眼,忍气坐下。

  外间婢女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响动,看向在门边站了半天也听了半天的人,小声说:「三爷还不进去吗,外头透风,仔细风凉伤了身子,老夫人可要怪罪奴婢们的。」

  卫邵不知在想什么,垂目又站了片刻才提步往里走。

  婢女忙打起帘子,高唤了一声,「三爷到了。」

  她声音响亮得很,这一嚷整个荣照堂都听见了,同一时门前的绯玉珠帘发出了轻轻的碎响,玄黑色的衣角先探了过来,紧接着映入众人眸中的是一道颀长的身影。

  现在还是下午,但冬日里总是乌云沉沉,因而厅里早点了好几盏灯,昏黄的烛火照在半卷的帷帘上,与串串玉珠流苏交错,落下一层极为虚幻的光亮。

  卫邵本就清俊,在这样的花烛与珠光下越显得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恍惚不似个凡人。

  他身子看起来很是清瘦,面色也比寻常人更苍白,唇色也是偏白的,在一屋子红润面庞的映衬下,白得甚至过于惨澹了,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有病在身的。

  沈云西知道这人是卫邵,原主名义上的丈夫,但又不像卫邵,或者说不像原主记忆里的卫邵。

  原主一心扑在太子表哥身上,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太子在她眼里是光芒万丈的,京里的所有青年才俊都是暗淡不起眼的影子,卫邵这个深居简出的病秧子就更不值一提。

  在原主看来卫邵不显眼,但事实上他在京里很有名——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被人调侃的笑名。

  卫邵今年二十,早加了冠礼,考学不成,目前在应天书院做夫子,可说是做夫子,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作为大梁的第一学府,应天书院的夫子不是大儒就是正经进士出身,皆受朝廷任命,卫邵全赖自己的老师窦老先生看顾才勉强留在书院,素日帮窦老先生打下手和照料书院的藏书阁,连约聘人员都算不上。

  他也不是不学无术,相反他学问极佳,书院一众夫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是天纵奇才,百年无人能出其右,可惜的是他体弱多病,每逢科考,进考场不到半日就得被人抬出来,所以至今还是个白身。

  据说卫邵自八岁进应天书院,一共参加了七次院试,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被人抬出考场,这几乎成了梁京院试考场的必备节目,也因而是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说他再有才名又如何,这样的身体根本担不起重任。

  但即便如此,卫邵似乎也没有放弃考试,回回都要下场试水温。

  除了科举外,卫邵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那副清雅俊秀又带点病弱的绝佳皮相,也正是这副皮相才叫秦兰月上辈子着了魔。

  但原主深爱的是太子,对于卫邵这个横亘在她和太子之间的男人,她是厌恶的,那唯一好看的脸落在她的眼里也变得丑陋不堪起来。

  沈云西是个外人,没有这些情绪影响,此刻见到卫邵,只觉得应该很难再找出比这个人长得更好看的了。

  她多看了两眼,但也只是这么两眼,而后就低下头去注视着杯里的茶水,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听说今天的宴席菜色是大厨房做的,也不晓得大厨房的师傅手艺好不好,比不比得过李姑。

  后头荷珠突然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沈云西欲回过头问荷珠怎么了,不期然正看到在她旁边落坐的卫邵。

  两人四目相对,卫邵许是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又许是在琢磨什么,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夫人」,语声冷淡,似是浸润了外间的风雪。

  沈云西愣了愣,后知后觉地也向他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两人共用一张长案,坐得极近,她隐约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冷茶香,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了,她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越过安全距离。

  卫芩离得近,很轻易就瞥见他们的动静,一边捋了捋发边的流苏钗,一边讥诮地和卫邵说:「三哥,你快离她远些,人家一心想当寡妇,小心她往你碗里加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害你呢。」

  沈云西权当没听见,原主确实想当寡妇,没什么好反驳的。

  卫邵也只是看了卫芩一眼,并不言语。

  卫芩可不怕这个病秧子三哥,卫邵在家里本就好似不存在,后来秦兰月嫁进府里,他的地位就显得更尴尬了,若非卫老夫人偏疼,两位兄长都是和气的,这家里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卫芩轻哼了一声,「你可当心点吧,以后万一吃亏了,可别怪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提醒你。」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仆妇传话说:「老夫人、国公爷和夫人到了。」

  话声才落下,门帘子掀起,卫智春搀扶着一个银发老妇人进了屋来,在他们身后是已经有六个来月身孕的秦兰月,一身华服,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慢步入里。

  大抵是原主养成的习惯,那么多人走进来,沈云西的第一眼还是精准地落在了秦兰月的身上。

  秦兰月有一张生来偏向于妩媚却又不会过于妖媚的脸,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惊呼的大美人,却越看越吸引人,即便因身怀有孕略显浮肿,那脸依旧耐看得很。

  和沈云西一样,托死对头多年针锋相对的福,秦兰月也是一进门就往沈云西这边看了过来。

  沈云西本就生得好,而今眉间没有了往日堆积的沉郁,便显出天生的明媚俏丽来,她这样的脸,笑起来甜美纯良,不笑的时候又格外的雅秀,此刻坐在灯下,一身鹅黄,恍若那二月枝头的迎春花,大雪天儿的也叫人觉得见了春光暖日。

  秦兰月一哂。

  昔日的死对头目光短暂交会后不约而同地冷漠别开,堂内又是一番见礼问好,各自入座。

  人都到齐了,仆从们执了托盘依次入内摆放膳食。

  卫老夫人年过花甲,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可看到这一屋子的子子孙孙,平日里紧绷的脸色也松快不少,她说:「除了宫里的修容娘娘,今天都在了,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秦兰月将手轻轻一拍,颇有一族大妇的气派,「母亲若是喜欢,以后咱们府里就常聚一聚,兄弟姊妹间合该亲近些的。」

  「你作主吧。这就是六郎信哥儿吧?」卫老夫人对卫信招了招手,「近些来。」

  卫信忙上前拜见祖母,又见过父亲母亲。

  秦兰月已然把卫信当自己人,有意让他在卫老夫人面前露脸,笑说:「信哥儿可记挂母亲了,若非我拦着,他下午险些亲自跑去相国寺接母亲回府了。」

  卫信不料她会说这话,心生怪异,飞快地往秦兰月身上瞄了一眼,皱了皱眉,而他出神的空隙,卫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问起他在青州这些年如何如何,他一一答了。

  卫老夫人又叫他坐,慨叹道:「是我的疏忽,叫你一个人留在青州受苦。」

  一直没吭声的卫智春捻了捻胡须,已过不惑之年的他眼角早已堆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也不如年轻儿郎有朝气,但好在卫家人底子扎实,论长相在这京里仍是上乘,他本身又自有一股风流不羁的气质,和寻常世家门阀里严谨迂腐的士大夫相比,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

  他笑对卫老夫人说:「这怎么是母亲的过错,是儿子这个做亲爹的昏头了才是。幸好有月娘这个贤妻在,我才能知晓错误,将信哥儿接回来,及时弥补。」

  卫老夫人却不接他的话,只转着手里的佛珠,底下的年轻小辈们也不敢插话,场子就这么冷了下来。

  秦兰月拉住还想说话的卫智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都吃菜吧。」

  「说到吃菜,今日晌午也不知道哪个院子在做吃食,香得我半碗饭都没用下去。」原齐芳顺势接了话来,方才把事情揭过。

  沈云西没管这一家子的明暗官司,正专心和盘子里的大肘子较劲。

  大厨房的手艺很不错,尤其是这道冰糖肘子,卤汁如胶,味道香浓,美味得很,她吃得正开心呢,冷不丁地听到秦兰月叫她——

  「朝朝,你既回来了,也该抽个时间回侍郎府见见舅父舅母,他们很是记挂你。」

  对方口中的舅父舅母便是原主的爹娘,沈云西放下筷子点头。

  秦兰月接过婢女端上来的汤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瓷勺,似笑非笑地说:「依我看不如就后日吧,正巧舅舅这几天染了风寒,告了假,在家中休息。」

  沈云西又点头。

  卫老夫人突然开口,「才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回娘家去像什么样,将近年关,书院里也该休沐了,届时叫邵哥儿一并回去吧。」

  被驳了话,秦兰月弯起的唇角下跌了一寸,但也只一瞬就恢复如常地笑道:「也好,听母亲的。」左右对心心念念着太子的沈云西来说,有卫邵相陪,她怕是更不高兴。

  然而,对于换了灵魂的沈云西来说是无所谓的,卫邵也应是。

  秦兰月看向卫邵,故意道:「朝朝往日是有错处,但事都过了就不说了。以后你们年轻夫妻该好好过日子才是,像我和你父亲,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体谅的。」

  她说这个,卫邵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不应也不答。

  见他这副态度,秦兰月却不恼,反而笑意越浓。

  就在此时,腰上冷不防环了一只手,重重地将她搂了一下。

  卫智春毫不在意在场众人的目光,和秦兰月咬耳朵,「不是说了,不许和他说话。」

  秦兰月脸上微红,嗔怪地瞪他,「又乱吃飞醋,我是为了朝朝,又不是为他。」

  底下诸人只做不知,也就卫芩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离卫智春两口子最近的卫老夫人则是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

  沈云西心想这一家子怪有意思的。

  之后席间卫信说起在青州的趣事,并有卫大爷夫妇与秦兰月几个附和说笑,将这段插曲岔开了,还算热闹。

  不过热闹的都是旁人,和沈云西没什么相干,她吃了个八分饱后便不动筷了,坐在那里垂着眼研究自己的衣裙花样。

  卫邵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指尖在细叶兰花的花样上描摹了个来回,然后一个来回又接着一个来回,彷佛得了什么大趣味一般。

  他看了看,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垂下眼来轻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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