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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文鸢《我让全京偶像跌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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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4-5-21 11:53
标题:
文鸢《我让全京偶像跌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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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我让全京偶像跌下神坛》
作者:文鸢
系列:蓝海E148901-E1489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5月15日
【内容简介】
小狐狸丫鬟VS.真君子侯府世子
她本是把他当追求自由的垫脚石,对他又哄又骗还逃跑,
却不料他脸都不要了,住进她家天天用起温柔计……
穿越之后,为了摆脱水蛭般的爹、从没人权的家生子变良民,
她决定无所不用其极──忠勇侯世子为查私盐案回到祖宅正是机会!
先用修练满级的欲擒故纵技巧,彻底吊起他的胃口,
接着又假意说自己要嫁人,激得他出手搅黄婚事,
然后为他的公务出主意,不仅得赏还可以跟他回京城……
嗯?说他的郡主未婚妻病重将死,王爷夫妇要换人继续婚约?
没事,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这都在她的计画中,
在王府不肯让女儿与人共事一夫,要求侯府处置她的压力下,
她趁着他被调到外地查案,演出不忍世子为难的可怜少女,
从侯爷夫人手中捞到了卖身契和嫁妆,出府落跑了!
本以为这下天高任鸟飞,却万万没想到那男人会找她近两年,
跟鬼一样堵到了安身在偏远小城的她……
顾清玄: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妳胡扯我对妳强取豪夺,
我名声早没了,去找妳,我一点也不迟疑……
第一章 摆脱奴籍真是难
一处简陋的茅草屋里,衣衫褴褛的男人像头死猪似的躺在屋檐下一动不动,走到院门口的苏暮皱着眉头喊了一声,隔了许久男人才从宿醉中清醒。
他是苏暮的亲爹,平时嗜酒如命,是周边出了名的泼皮无赖,父女俩都在顾府里当差。
按说苏父苏进忠在顾家商铺里做伙计,每月有一吊钱领,再加之闺女会把月例上交,日子应该算得上滋润才是,可遗憾的是,钱皆被这混帐东西酗酒败光了。
平时苏暮对他厌恶至极,今日过来也是迫不得已。
她嫌弃地把油纸包搁到地上,还没开口,苏进忠就含糊不清道:「别问我要钱。」
苏暮忍着爆粗口的冲动,耐着性子道:「过几日世子要来常州办差,我听朱嬷嬷说西园里会安排几个丫鬟进去伺候,我也想进西园。」
听到这话,苏进忠愣了愣。
苏暮继续道:「我月例八百文,每月都上交给了父亲,若想进西园近世子的身,总需钱银打点,父亲无论如何都得替女儿想法子。」
苏进忠默默地捡起油纸包,里头的馒头还是温热的。
苏暮循循善诱道:「整个府里我的样貌身段算得上拔尖儿的,若是得幸近了世子的身,随便一件赏赐下来,就够得父亲辛苦当差了。」
这话被苏进忠听了进去,心中一番盘算。
按府里规矩,女奴到了许嫁的年岁主家会匹配同等男仆为妻,而今苏暮已经及笄,婚事迟早会提上日程,与其让她匹配男仆,还不如试试能不能攀高枝儿。若是走狗屎运爬上主子的床,也总好过被贱配。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苏暮也不再劝,点到为止。
她这个便宜爹可一点都不蠢,府里的粗使奴婢月例是五百文钱,她属于二等丫鬟,月例八百文,若能抬高身价,不就是活生生的摇钱树吗?
这不,苏进忠果然满口应承。
苏暮心满意足回顾府。
一个月前她穿越到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上,当时原主挨了打,高热把人烧没了,她稀里糊涂来到这儿,摊了一身晦气。
原主是顾家的家生子,刚刚及笄,亲娘在前两年病死了,有一个酗酒爱打人的爹。
像她这种身分的家奴,素来是没有人权的,卖身契握在主家手里,可随意发卖杖杀,婚配更是毫无人性,只能由主家匹配给男仆,生的孩子也是奴仆。
世世代代都是家奴。
而要摆脱这种处境,就得想办法拿到卖身契,把奴籍转为良籍,若不然就只有一辈子为奴为婢供人使唤,永无出头之日。
现在世子要来常州办差,她的机会来了。
苏进忠的办事效率奇高,没过两日就凑足了两吊钱孝敬给府里的管事朱嬷嬷,不仅如此,还额外给了苏暮四百文钱买胭脂等物,可见对她寄予厚望。
待到世子顾清玄来祖宅的头一天,京中派下的仆妇提前抵达顾府,只有一男一女,皆是上了年纪的家奴。
那仆妇名叫郑容,四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细眉细眼,一把年纪了体态却保养得极佳,听说是夫人的亲信,专门来打理世子的饮食起居。
平时朱嬷嬷作威作福好不威风,如今在郑嬷嬷跟前卑躬屈膝,脸都笑出了褶子。
一行人引郑嬷嬷看园子,她衣着讲究,神态亲和,说话不疾不徐,「夫人说世子年幼时朱嬷嬷还曾抱过他,侯爷跟夫人虽没回来,心里却是惦记着这儿的,毕竟是顾家的根儿,不能忘本。」
朱嬷嬷听了这话,心中跟吃了蜜似的,「老奴得夫人照拂很是荣幸,也不知这些年府里可顺遂?」
郑嬷嬷应道:「顺遂,侯爷和夫人身体康健,世子也甚有出息,靠着自己的本事成了皇上跟前的新贵红人又与寿王府结了姻……」
郑嬷嬷似想起了什么,话头忽然中断,彷佛有所忌讳,朱嬷嬷自然不敢多问。
把园子里里外外看过后,郑嬷嬷在大体上是满意的。
一行人回到西园,郑嬷嬷坐到椅子上,仆人上前奉茶,她端起茶盏说道:「世子喜静,院里粗使奴仆留三人,二等丫鬟留两位便足矣。」
朱嬷嬷点头称是。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现下我有些乏,先歇会儿,晚些时候你领丫鬟过来我瞧瞧,至于粗使婆子,便由你自行安排。」
朱嬷嬷应是。
晚些时候苏暮这些二等丫鬟被叫进西园供郑嬷嬷挑选,起先她们都觉着这样的好事自然少不了朱嬷嬷的孙女司英,却不料那丫头没来。
朱嬷嬷亲自领着她们跟郑嬷嬷见礼。
郑嬷嬷站在屋檐下细细打量她们,每个人的衣着都是统一的短襦长裙,襦衫为淡青,长裙则是姜黄与浅碧相交的间色裙。
她们的腰间均系着淡青腰带,脚上穿着绣花鞋,头上梳着中规中矩的丫髻,只有简单的红头绳做衬。
郑嬷嬷把五人审视一番,视线落到苏暮身上。
她饱满的鹅蛋脸上有一双温柔的杏眼,鼻子小巧秀挺,鼻头下方有一颗俏皮的小红痣,唇瓣红润丰腴,下颚轮廓柔美,五官虽然算不得美艳妩媚,却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灵秀婉约,身段也好,模样在五人中算是最出挑的。
郑嬷嬷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过了好半晌,郑嬷嬷才指了指最中间。
朱嬷嬷会意,唤道:「玉如。」
丫鬟玉如出列,朝郑嬷嬷行礼。
郑嬷嬷又看向余下四位,苏暮心中忐忑,她原本笃定自己能选中,眼下看来却是悬了。
果然,郑嬷嬷又指了指她旁边的冬香,冬香出列,朝郑嬷嬷行礼。
郑嬷嬷做了个手势,朱嬷嬷看向落选的三人说道:「你们且回罢。」
三人悻悻然行礼告退,依次离开西园。
在回倒座房的途中苏暮脸色不大好,开局不利,心情自然不怎么痛快。
同行的婢女酸溜溜道:「冬香竟也选上了。」说罢看向身侧的苏暮,「阿若,怎么不说话呀?」
阿若是苏暮的小名,她回过神儿,抿唇道:「我原以为司英会去的。」
提到朱嬷嬷的孙女,另一名婢女接话道:「真是奇了,进西园这等好事,朱嬷嬷竟没给司英留位置。」
苏暮不想提这个话题,沉默不语。
三人各怀心思回到住处。
像她们这些婢女都是住在倒座房里,通常粗使奴婢没有私人空间,只能数人睡大通铺。二等丫鬟则稍好些,能住单人间,虽说房屋只有几坪,总好过五六人挤一间。
没一会儿忽听外头传来嘈杂声,原是被选中的丫鬟回来收拾什物,说要暂时搬进西园住,这可把众人艳羡坏了。
苏暮倚在门口看她们兴致勃勃,酸成了柠檬精。
因为听说郑嬷嬷把她们的月例调成了一吊钱,那可是一等丫鬟的月例,两人还得了赏赐,是枚小小的玉坠子,应能值好些铜钱。
苏暮不屑地撇嘴,心说她才看不上,可天知道她穷得要命,既穷酸又孤傲,明明艳羡坏了,却嘴硬不服气,小家子气地护着仅存的那点自尊。
听着旁人恭维的奉承话,苏暮意兴阑珊地回自己屋里,早早歇下了。
谋算落了场空,苏暮心中到底不大服气,第二天傍晚听到人们说世子的马车到府门口时,她借办差的由头偷偷去窥探。
长廊上的大红灯笼已经被仆人点亮,一盏盏延伸,星星点点,彷佛没有尽头。
苏暮躲到假山那边时并未看到顾清玄的正脸,只见到郑嬷嬷等人簇拥着男人走上长廊。
那人身量高?,宽肩窄腰,穿了一袭考究的竹青色圆领窄袖袍衫,戴着襆头,腰间束玉带,脚蹬革靴,背手走路的背影如青松劲竹般,挺直不屈。
郑嬷嬷在一旁同他说话,男人微微侧头,因个头太高,以至于在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苏暮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人通身都是官家的威严气派,看起来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一路车马劳顿从京中奔波而来,长廊上的顾清玄倍感疲惫。
他已经有好些年没回过常州祖宅了,只觉得老宅里处处都死气沉沉,就如同入暮之年般,清冷寂寥。
朱嬷嬷等人引着他前往西园,他们小心翼翼叙着主仆旧情,他有一搭没一搭应付。
西园整个院子都被修整过一番,墙角处的一丛青竹挺拔修长,在院里恣意伸展,看起来很有一番意境。
顾清玄背着手在墙脚处站了会儿,才步入正堂。
郑嬷嬷询问要不要传膳,他看了看天色,应道:「先备热水,我要沐浴。」
郑嬷嬷当即去命粗使婆子备热水。
顾家是念旧的人,朱嬷嬷悉心打理祖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顾清玄前来常州办差,多半要耽搁些日子,忠勇侯夫人特地给朱嬷嬷备了礼,算是尽主家的一份情谊。
朱嬷嬷得了赏赐,美滋滋地退下了。
顾清玄坐在太师椅上同侍从许诸说话,安排明日的行程——他才来常州,明日自然要到监院露个脸儿,好让那帮人有个底。
不一会儿浴房里的热水备好,许诸伺候他去梳洗。
顾清玄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风尘疲惫,换上干净亵衣,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许诸取来一袭浅灰色交领衣袍服侍他穿上,他有近七尺的个头,那衣袍罩在身上松松垮垮。
粗粗系好腰带,他光脚踩着木屐前往寝房,如墨长发凌乱披散,湿漉漉的,宽松的衣袍把人衬得散漫随意,远远望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风姿。
途中冬香见到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忙脸红心跳躬身回避。
郑嬷嬷过来替主子绞乾头发,见冬香失态,没好气道:「出息!」
冬香垂首不语,仍红着脸,觉得世子高大威仪,当真如传闻中的龙章凤姿,叫人不敢窥视。
郑嬷嬷进屋,取来干净布巾裹到顾清玄的头上,念叨道:「世子才来常州就忙着公务,沿途车马劳顿,很该好生歇一歇。」
顾清玄像听到笑话般,低沉语调中透着几分无奈地笑说:「嬷嬷且放心,没有一年半载,我是回不去的。」
郑嬷嬷愣住,诧异道:「要耽搁这般久?」
顾清玄「唔」了一声,慢条斯理拿起妆台上的玉簪,说道:「一年前皇上就说要查常州盐帮,悬在脖子上的刀等到这会儿才落下,哪有那么容易交差?」
郑嬷嬷沉吟道:「如此说来,这差事棘手得很。」
顾清玄淡淡道:「是挺棘手,朝廷里没有人愿接这差事。」
郑嬷嬷低头仔细把他的头发绞乾,也在这时,小厨房那边差人过来询问是否传膳,她拿玉簪为他挽好发髻,道:「传吧。」
片刻后小厨房送来膳食,有烩虾仁、火腿春笋、豆腐羹、凉拌蕨苔和清蒸鲈鱼。
顾清玄饮食清淡,一点辣都不碰,连日奔波胃口不大好,他只用了一碗豆腐羹和少许蕨苔,其余的则原封不动撤下。
郑嬷嬷走到门口,瞅着撤下来的膳食微微蹙眉,问道:「世子这些日是不是胃口不大好?」
顾清玄「唔」了一声,「今儿我有些乏,明日还得去府衙应酬,要早些歇息,叫他们莫要弄出动静来。」
郑嬷嬷应声是。
顾清玄朝她挥手,早早就熄灯睡下了。
翌日一早晨钟声都没响起顾清玄便起了,春日凌晨还有些冷,耳房里的郑嬷嬷掌灯过来伺候他起床洗漱。
在他穿里衣时,郑嬷嬷绞帕子送上前供他净面,他伸手接过温帕子,她又拿外袍为他披上,防止受凉,待他净完面,她送上青盐供他漱口,从头到尾主仆都没说过一句话。
而冬香和玉如则是没有资格近身的,她们只能在外头听候差遣。
待郑嬷嬷梳理好发髻,许诸捧着襴袍进来伺候他穿上——中书舍人属正五品上的官阶,着绯袍。
顾清玄从小娇养在忠勇侯府,受士族学识薰陶,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曾受过挫折,身上自然有股世家子弟的骄矜。
他身量高大又善骑射,但极少在外风吹日晒,皮肤跟姑娘似的养得白净细致,朱嬷嬷夸他龙章凤姿也是有由头的。
厚重考究的圆领绯袍加身,腰间束玉带,头戴青黑襆头,下着玄色膝裤,脚蹬官靴,体态挺拔如松,形貌昳丽,总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郑嬷嬷满意地替他整理衣冠。
面前的年轻儿郎长眉入鬓,眉下生得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眼珠呈琥珀色,眼尾上挑,带着一股子文士风流。
他的鼻梁挺直,薄唇自带艳丽,下颚轮廓分明,喉结突起,耳下有颗痣,颇有几分撩人,整体五官生得清贵端庄,通身都是典雅的书卷气息,若是不说话时,则略显沉静内敛,容易叫人感到压迫。
在郑嬷嬷看来,这般好的儿郎就算尚公主都使得,因此遗憾寿王府的那桩亲事并不大好。
正好衣冠,顾清玄前去用早食,他对饮食并不挑剔,今日厨房备了餺飥,汤底由鲫鱼熬制,菠菜打底,配上一碟脆嫩酸笋,非常开胃。
鱼汤鲜甜浓郁,餺飥爽滑柔韧,酸笋入口鲜脆,一下子就打开了胃口,他满足地用了一碗餺飥才作罢。
用浓茶漱口后,郑嬷嬷递上干净帕子供他拭去唇上水渍。
顾清玄起身,许诸上前抚平衣裳上的皱褶,细细正过一遍衣冠,主仆才出门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府里的灯笼一盏盏熄灭,主仆两人出了西园,路上的仆人见到他们纷纷躬身行礼,也有胆子大些的奴仆偷偷窥探,只觉得那袭绯色当真惹眼,气场肃穆,通身都是端贵清正的威仪,叫人不敢亵渎。
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见到两人出现在门口,马夫忙上前行礼,并摆放好杌凳。
许诸搀扶顾清玄上马车,待他坐稳了,马夫才驾马前往监院。
园子里热闹起来,仆人们洒扫的、浇花的、喂鸟雀的,各司其职。
苏暮和湘梅在廊下喂鸟食时,瞧见朱嬷嬷的孙女司英往这边过来,她性子天真活泼,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湘梅有意试探,唤道:「司英。」
小丫头应了一声,手里抱着一只木盒,上前逗笼里的金丝雀,湘梅趁机问:「你怎么没进西园伺候?」
司英如实回答道:「祖母不让我去,说我伺候不了世子。」
这话倒令两人诧异,湘梅半信半疑问:「当真?」
司英点头,一本正经说:「祖母说侯府重规矩,我在祖宅里散漫惯了,许多事情恐应付不了,若是冲撞了世子,指不定领罚,到时祖母也保不了,哭都来不及。」
「世子这么难伺候?」
「我不清楚,只听祖母说夫人特地指派了身边的郑嬷嬷来,可见是防着我们这些乡野丫头的。」
听了这话,湘梅沉默不语。
司英继续道:「郑嬷嬷是夫人房里的人,京里的仆妇跟咱们这些乡下的到底不一样,且又是伺候世子,出不得分毫岔子,所以祖母不愿我去。」
苏暮瞥了她一眼说道:「还是朱嬷嬷老道,你有她老人家护着,往后的前程自然不消说。」
听到这话,司英娇羞地笑了笑,直言道:「阿若姊姊的样貌身段出挑,我原以为你会入郑嬷嬷的眼,谁知道……」说罢附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听祖母说阿若姊姊没入郑嬷嬷的眼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苏暮愣住。
司英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起闲话道:「郑嬷嬷说你像表小姐薛华兰,她跟世子牵扯不清,是防着你呢。」
苏暮顿时觉得她真的比窦娥还冤。
第二章 这个男人不好撩
这原因令苏暮郁闷不已,整个上午都心事重重。她不清楚薛华兰在世子那里是什么分量,但见郑嬷嬷提防的样子,可见两人是有渊源的。
中午回倒座房午休时,苏暮听到隔壁的粗使婆子议起新来的主子,说他生得极俊,穿官袍的样子真威风。
院里都是女子,不论老少,谈起出众的男子自然兴致勃勃,人们悄声议论,苏暮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陈婆子在西园里当差,早晨洒扫时见过主子,夸赞道:「依我看呐,整个常州都寻不出像咱们世子这般好的样貌来,高贵俊美,仪态风流,当真是个妙人儿。」
一个婢女小声好奇问:「真有这么俊?」
「我哄你做什么?」陈婆子又戏谑道,「今儿早上我还瞧见冬香那丫头没出息,见着人家还偷偷脸红呢。」
这话引得众人失笑。
有人打趣道:「能进西园当差,自然有机会近世子的身,我看冬香和玉如也是有福气的。」
陈婆子摆手,「世子身边有郑嬷嬷和许诸伺候,哪轮得到她们献媚?」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屋里的苏暮心思千回百转,琢磨着若要近顾清玄的身,只怕得花点功夫才行。
上回使给朱嬷嬷的两吊钱可不能打水漂。
下午苏暮别有用心地讨了件剪花的差事,水榭那边的海棠花开了不少,朱嬷嬷差她剪些送到西园供郑嬷嬷插瓶用。
苏暮提着竹篮去剪枝,她特意磨蹭到东家回来的节骨眼儿才送过去。
夕阳西下,墙角处逆光的青竹散发着昏黄的朦胧金光,染上岁月的墙壁上倒影着翠竹剪影,影影绰绰,随风飘动。
苏暮站在墙边同冬香说话,郑嬷嬷没在院子里。
冬香瞧着竹篮里的海棠欢喜,拿起一枝花苞道:「朱嬷嬷着实有心了。」
两人正说着,忽听脚步声从月洞门传来,她们原以为是郑嬷嬷回来了,谁知走到门口来的是顾清玄主仆。
猝不及防见到他们下值回来,冬香略微失态地行礼,忐忑道:「世子。」
顾清玄没有理会,视线落到那篮海棠花上,神色清冷。
苏暮福身道:「水榭那边的海棠花开了不少,朱嬷嬷差奴婢剪来给郑嬷嬷插瓶用,还望世子喜欢。」
她说话的语气平缓,不疾不徐,态度亦是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唐突慌张,跟冬香比起来倒多了几分沉稳。
顾清玄斜睨她一眼,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端着仪态负手进了正堂,身后的许诸心生好奇,忍不住瞧她,嘴里「啧」了一声,犯起了嘀咕。
苏暮偷偷瞄了一眼那抹绯色,不敢继续逗留,怕引起郑嬷嬷的戒心,默默地出了西园。
回去的路上她特地兜了圈子,有意避开与郑嬷嬷碰头,回想方才见到顾清玄的情形,她心里还是挺惊艳的。
那男人高瘦白净,眉眼生得秀雅,通身都是书卷气息,是古典美人儿,也难怪陈婆子夸赞,在常州这地方确实很难寻到这般人物。
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是个糟老头子,她都会绞尽脑汁爬床,只要能从主家手里拿到卖身契,没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另一边的顾清玄在更衣室换了一身牙色便服,去了襆头,发髻上只簪了白玉簪,织锦衣袍做工考究,宝相纹边缘镶嵌着细致的金丝锦边,把气质衬得温润贵气。
许诸一边整理衣着,一边说道:「方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丫头,小的瞧着倒有些眼熟。」
顾清玄显然也注意到了,淡淡道:「像华兰。」
许诸笑道:「是有点像。」停顿片刻,「不过薛小姐比那丫头的个头要高些,言行举止也更娇气些。」
顾清玄没有答话,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整理好衣着,他出去时见到郑嬷嬷拿了两枝海棠插瓶。
那海棠花呈淡粉色,些许已经热烈绽放,些许则含苞待放,瞧着娇羞可人。
郑嬷嬷见他出来,笑盈盈道:「今年的海棠开得早,朱嬷嬷有心了,不知送来的海棠可如世子的意?」
顾清玄踱步走到花瓶前,居高临下瞧了会儿,随后伸出指尖拂了拂绽放的海棠,它们像受惊的小鹿般,花瓣顿时落下不少,桌上洒落一片细碎的花瓣,给插瓶增添了几分意境。
顾清玄这才觉着满意了,道:「传膳罢。」
小厨房备了春盘和鱼脍。
他胃口不大好,饮食又偏清淡,郑嬷嬷特地备了爽口开胃的春盘供他食用。
所谓春盘,便是用烙熟的薄饼皮裹馅心,饼皮要细薄,里头的馅五花八门,有鸡丝、韭黄、春笋、木耳、火腿片、萝卜丝等,想吃哪种就裹哪种。
春盘显然是合胃口的,顾清玄坐下净手,拿帕子擦净后,自顾取了一张饼皮,挑剔地动筷搭配想吃的馅料。
他蘸料用的是清酱,春笋爽脆,鸡丝嫩滑,饼皮柔韧,入口一点都不腻。
用完一张饼皮,他又试了试鱼脍,觉着跟京中厨房的手艺略有差异,蘸料也不太顺口,便没再动筷。
之后他又用了几张饼皮,吃了一碗糙米粥才觉饱足。
现下日头还早,顾清玄前往书房消食。
另一边的许诸见食案上的鱼脍没动,好奇夹了一片来尝,眉头微皱,只觉那芥末味儿委实冲鼻。
郑嬷嬷进屋瞧见他的举动问道:「世子没用?」
许诸嫌弃道:「春用葱,秋用芥,下次鱼脍选皖鱼为佳。」
郑嬷嬷应道:「这倒是厨房疏忽了。」
许诸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明日中午世子要宴请监察御史沈正坤,嬷嬷着手安排一下,世子说备常州菜便是。」
郑嬷嬷问:「只有沈御史一人吗?」
许诸点头,「只请他一人。他同世子从京里来,现下世子不想应酬此地府衙的官员。」
郑嬷嬷晓得了,没一会儿她便差玉如去请朱嬷嬷来,商量明日的家宴。
两人把要备的菜式细细梳理了一番,确定菜品后,郑嬷嬷便前往书房呈递给顾清玄看,当时他正抱着一卷《泛胜之书》看得津津有味。
郑嬷嬷轻轻敲门,案桌前的人抬头看向她,她说道:「方才许诸说明日世子要宴请沈御史,奴婢备下了宴饮的菜品,还请世子过目。」
顾清玄放下书籍,郑嬷嬷上前呈上菜品单子,他伸手接过粗粗看了两眼,点头道:「就按你拟定的办。」
郑嬷嬷又问:「世子准备在哪儿宴请?」
顾清玄把菜品单子还给她,想了想道:「水榭那边的海棠开了不少,明日便在水榭设宴。」
郑嬷嬷道声好,默默退了下去。
顾清玄捡起《泛胜之书》继续看得入迷,这是一本农学着作,记录着耕种和农作物栽培技术,他觉得种地还挺有意思。
郑嬷嬷拿着菜单下去后,找到朱嬷嬷,让她做明日的安排。
朱嬷嬷接了差事,忙去吩咐厨房明日宴请要备的菜式,随即又命人唤来苏暮这些二等丫鬟,说明日主子要在水榭宴请,她们要仔细伺候,断不能出任何差错。
苏暮心中窃喜,混脸熟的机会又来了!
翌日顾清玄起了个早,在院里练拳。
待自家主子练完一套拳法,一旁伺候的许诸才递上汗巾,顾清玄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稍后许诸送上温水,他接过抿了两口才去浴房沐浴。
郑嬷嬷备了一袭蓝灰衣袍,被顾清玄嫌弃了。
他不喜颜色太过鲜亮,觉得轻浮不够端庄,亲自挑了黛蓝色的莲花纹圆领窄袖袍衫,配革带玉冠足矣。
没有官袍的正式,依旧不减端方雅重。
顾清玄站在镜前,沉稳的黛蓝把整个人衬得清冷俊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被文质彬彬浸染,身姿挺拔,仪态风雅,从骨子里透着矜贵。
他从小生在侯府,言行举止受世族薰陶,进食不能发出声响,说话切忌高声大叫,更忌讳在人前失态。
打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不论是仪态还是情绪,都能把控得很好,不出分毫差错。
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情绪稳定,没有特别偏好的东西,也没有对什么执着过,内敛温文,行事稳重,活成了京中世家子弟应有的模样,也是良好的家风与教养才能造就出这般清正谦卑的君子。
上午巳时一刻,监察御史沈正坤前来拜访。
他年约四十五,生了一张方脸,面白少纹,蓄着八字胡,体态高瘦,穿了一袭鸦青袍子,外罩蝙蝠纹大氅。
许诸引他前往西园,沈正坤负手跟随,身后跟着小厮。
待主仆俩抵达西园,许诸把他们请进正堂。
不一会儿顾清玄从书房那边过来,沈正坤瞧见他,连忙起身行礼道:「顾舍人。」
顾清玄回礼,「沈御史。」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各自就坐。
婢女上前奉茶。
两人就常州的风俗人情说了会儿,院里闲杂人多,不便谈正事,顾清玄把他请进书房。
此次他们前来常州,差事表面上是沈正坤的,实则主心骨是顾清玄。
沈正坤自知啃不动常州盐帮这块硬骨头,便求皇上指路,皇上仔细一琢磨,忠勇侯府顾家祖上是常州人,当即大发慈悲把顾清玄安了个巡盐御史的名头扔了过来。
忠勇侯得知这事慌了神儿,根本就不想得罪人,亲自去求了两回收回成命,结果都被皇上回绝了,避而不见。
顾清玄迫不得已成了皇上整顿盐务的刀。
沈正坤比他要早来两天,同他说起监院的态度,成竹在胸,压根就不怕他们查。
顾清玄被他说话的语气逗笑了,端起茶盏道:「这事儿皇上都磨蹭了一年,就算他们有纰漏也早就填补了,哪能让沈御史抓了小辫子?」
沈正坤无奈道:「我粗粗看过监院呈上来的帐目,每一笔都周全,当真看不出异样来,只怕此行要费些心思。」
顾清玄「唔」了一声,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道:「常州挺好,多待一阵子也无妨。」
沈正坤听着这话,满脸迷茫。
顾清玄笑了笑说:「且等着罢,待时日长些,他们自然会想法子把我们踢回京交差。」
见他这般笃定,沈正坤稍稍安心了些。
两人在书房里叙了许久的话,顾清玄才引他逛园子。
顾家祖宅占地极广,几乎把长春街占了半条,他们先从西园出发,长廊上挂着的鸟笼吸引了沈正坤的注意,那八哥是个话痨,会说些简单的祝福语,把他逗乐了。
沿着长廊前往如意门那边,便是一片苍翠青竹,月洞门边上的芭蕉茂盛青郁,一丛丛青竹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在阳光下轻轻摇曳,给染上岁月痕迹的墙壁印下重重剪影。
青竹下的小道蜿蜒通往梅香园,石板上恣意生长着些许青苔,微风扫来,竹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令小道透着一股子幽深的宁静。
沈正坤捋胡子赞道:「都说顾府的园林景致是常州七大家之最,今日见识,果然处处透着典雅别致。」
顾清玄抿嘴笑,「我许多年不曾回来过了,跟沈御史一样看稀奇。」
两人走进小道前往梅香园,顾清玄只觉得周边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他来这里还没有仔细逛过,今日是头一遭。
小道的尽头是一道宝瓶门,穿过宝瓶门便是种满梅树的梅香园,它们在早春时绽放,现在已经彻底凋零,只留梅香如故。
由于梅树种植年头较长,有数十年了,每一株的造型独特,颇有风姿韵骨。
沈正坤爱梅,顾清玄便做主送了一株给他,他欢喜不已,毫不忸怩地受下了。
梅花一身傲骨,剪雪裁冰,沈正坤算得上风雅君子,虽然官阶不高,却是个清流人物,顾清玄对这样的人毫不吝啬。
之后两人又逛了风荷斋等地,最后才前往莲云水榭。
水榭边种了不少海棠,今年开得早,粉的红的争相绽放,惹得蜜蜂飞蝶流连。
顾清玄在水榭设宴,忙碌的丫鬟们见到他们过来,纷纷躬身行礼。
两人走进海棠林中,春日阳光正好,海棠花的馥郁芬芳令人陶醉,在水榭里备果品的苏暮偷偷窥探他们,视线落到许诸身上,心里打着小算盘。
郑嬷嬷不会给机会让她近顾清玄的身,那就把劲儿往许诸身上使。那小子看着活泼亲和,应比郑嬷嬷好说话。
心中打定主意,苏暮收回视线继续做手上差事。
待到正午时分,主子们回到水榭,分食用的案桌已经备好。顾清玄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各自就坐于食案前。
许诸从冬香手里接过铜盆供自家主子净手,另一边的沈正坤则由自己的仆人伺候,苏暮呈上干净帕子,沈正坤接过擦手。
婢女们开始传菜,送上第一道开胃冷盘,分别是凉拌韭黄、凉拌黄花菜、糟鸭舌和拌蕨苔,皆用小碟盛放,分量极少,呈上来的酒则是松醪春。
顾清玄道了一声「请」,两人各自动筷。
沈正坤浅尝了一口黄花菜,其口感爽滑,滋味鲜甜,透着甘香,甚合他意。
两人性情相投,藉着春日兴致对起了飞花令,许诸则在一旁斟酒助兴,场面气氛顿时活跃轻松。
厨房陆续呈上主菜,分别是糖霜甲鱼、蜜汁火方、清炖海参和狮子头。
常州人嗜甜,糖霜即冰糖和蜜汁都属甜口,沈正坤是乾州人,倒有些吃不惯,不过各地各俗,总要尝试。
方才饮了酒,许诸送上清炖海参供顾清玄垫胃,他只用了半只海参便作罢。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海棠,引来一只白蝴蝶前来偷香,沈正坤笑道:「文嘉你瞧,这只蝴蝶甚有趣味。」
文嘉是顾清玄小字,他瞅着那只蝴蝶看。
蝴蝶在海棠上流连了一阵儿便朝旁边的冬香飞去,转了一圈又落到了苏暮的肩膀上,她想把它赶走,却又怕扫了主子们的兴致,只能嫌弃地睨它。
这举动把许诸逗笑了,苏暮瞪了他一眼,却见顾清玄也在瞧她,两人视线相碰,她赶忙垂首回避,那蝴蝶在水榭里飞了一圈便入了海棠林。
沈正坤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听闻顾府收藏了一把叫沧海龙吟的五弦琴,是从周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已经有七、八百年了,可当真?」
顾清玄回过神儿,视线从苏暮身上收回,「府里是有一把叫沧海龙吟的琴,也是巧了,就存放在祖宅里,若沈兄有兴致,可取来给你瞧。」
沈正坤激动拍大腿道:「那敢情好!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那把古琴存放在顾家的祠堂里,许诸得了令,前往祠堂将其取来。
在两人说起「沧海龙吟」的来历时,婢女们陆续呈上热菜,有油焖春笋、清汤越鸡、炙羊肉、蒸鲈鱼和虾羹。
沈正坤爱笋,特地配了一碗粳米饭佐菜。
春笋咸鲜脆嫩,炙羊肉焦香油亮,弥漫着浓烈的五香辛辣。
乾州人嗜辣,炙羊肉特别合沈正坤的意,倒是顾清玄口味清淡,几乎没碰过那道菜,他觉得虾羹的味道不错,鲜甜润滑,肉质弹牙,便用了一小碗。
待他们把热菜用得差不多后,接着呈上来银耳羹、牛乳茶和红枣糕等甜品。
顾清玄爱喝常州的道地牛乳茶,还在京城时他经常去祖母房里讨牛乳茶喝,因为那边的小厨房里专门请了常州厨娘做。
今日尝到这熟悉的家乡滋味,心中颇有几分感触,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到很远,远到祖父还健在的时候,那时他的头上扎着一个小揪揪,坐在祖父怀里扯他的胡须,被娘亲呵斥。
想到幼时,顾清玄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苏暮脸上,这丫鬟与表妹当真相像,只是她的脸庞稍圆润幼白些。
婢女送上贡桔和柿饼等果品,这场宴请才算接近尾声。
两人在水榭里坐了会儿,许诸取来「沧海龙吟」,是一把伏羲式五弦琴,琴首是龙头造型,琴身古朴黝黑,线条优雅流畅,因时日太久,琴身有多处破损,些许漆纹已经脱落,只能隐隐看到曾经留下的龙纹祥云。
它与现在时兴的七弦琴不一样,显得狭长。
沈正坤瞧着琴几上的沧海龙吟,啧啧称奇。
顾清玄伸出指尖轻轻挑动琴弦,一道带着历史洪流的厚重琴音「铮」的一声从琴弦上逸出,幽远意重。
沈正坤心痒,原本想附庸风雅一回,无奈他学的都是七弦琴,这类五弦琴已经很少有人会弹奏了。
「这音色甚好,只是五弦琴我只能望洋兴叹。」
顾清玄道:「五弦琴我倒是学过,就是不太精。」
沈正坤兴致勃勃道:「今日沈某可有幸一饱耳福?」
顾清玄抿了抿唇,迟疑了会儿才道:「那便试一试。」
净手焚香,湖面吹来一阵微风,挑动杨柳迎风起舞,他端坐到琴几前,先试了几个音节,才道:「文嘉献丑了,就弹祖母教给我的《沧海龙吟》,许久不曾碰过五弦琴,还望沈兄莫嫌弃。」
沈正坤摸了摸八字胡,说道:「今日能得幸见识此琴就已经是万幸了,又能听文嘉献音,更是幸中之幸!」
顾清玄笑道:「沈兄莫要拍马屁。」
双方打趣了几句,顾清玄才正儿八经抚琴。
顾家祖上是典型的高门贵族,而顾清玄的祖母顾老夫人更是出身河东裴氏,名门巨族,经六朝而不衰,这样门第养出来的女子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顾清玄作为侯府嫡子,少不了门阀的薰陶教养,他打小就受顾老夫人洗礼,不论是才学还是情操皆受其影响。
沧海龙吟被供奉在祠堂里,它见证过河东裴氏一族的显赫与昌盛,更是顾老夫人曾经的嫁妆,自祖父顾贤去世后,它就被留在顾家的祠堂里封存,时隔多年被顾清玄取出见天日,弹奏的第一首曲子便是与它名称相同的《沧海龙吟》。
苏暮不懂琴也没有古典文化素养,但听到琴音时还是被震撼到了。
最初的五弦琴本是治病所用,五弦代表着金木水火土,对应五脏,而沧海龙吟因年代久远,琴弦发出那个时代特有的厚重音色,比现世的七弦琴更具有敲打人心的魅力。
音调犹如从历史尘埃里以缓慢却幽远的脚步款款而来,带着远古而沉寂的隐秘一点点侵入人们的心房。
那乐音时而浑厚强劲,如历经沧海桑田;时而又清脆,宛若昆山玉碎,叫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彷佛跟着琴音走进了属于它的世界。
水榭里的人们一时被琴音抚慰,不由自主听痴了。
海棠林的海棠花瓣被春风裹挟着飘落到碧绿湖水里,被阳光沐浴的湖面波光粼粼,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亭台边的杨柳似也感受到了音韵的美妙,摇曳生姿。
香炉里的白檀香被微风淘气打乱,青烟藕断丝连,构成了姿态各异的缭绕烟丝。
坐在琴几前的男人修长指尖专注拨动琴弦,娴熟且优雅,在某一刻,他彷佛也回到了被祖母悉心教导的过往里,与这把古琴产生了共鸣。
男人眉目如画,专注的样子彷佛在为世人勾勒他在琴音中感受到的美妙。
那场景就犹如一幅祥和优美的画卷,画中人所展现出来的风雅需要日积月累的薰陶与练习,优渥的家世,良好的文化底蕴,一代又一代的美学传承与努力,方才造就出这样端贵不可亵渎的高雅君子。
这样的顾清玄是极其美好的,内敛而不浮躁,豁达且安宁,在琴音的渲染下给人一种温柔且有力量的历史沉淀感。
在某一瞬间,苏暮觉得这个男人是有神韵傲骨的,应不是个重欲的人,同时也意味着不太好勾搭到手。
第三章 迂回下功夫
一曲已毕,水榭里的人们还沉浸在那悠长婉转的余音中回不过神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正坤才惊艳赞道:「原来文嘉在音律上竟有这般造诣,着实令沈某开了眼。」
顾清玄谦虚道:「沈兄过奖了。」
沈正坤回味无穷,难掩激动道:「河东裴氏当真了不得,这曲《沧海龙吟》精妙无比,当该流传后世。」
顾清玄无奈笑了笑,「时下七弦琴才受世人喜爱,流传甚广,《沧海龙吟》到底冷僻了些,迟早会成为人间绝响。」
沈正坤摆手道:「文嘉此言差矣,正是因其冷僻,故才需要传世。」又道,「你可知这首曲子的琴谱,我甚有兴致琢磨一番。」
顾清玄当即命人备文房四宝。
于是整个下午两人都在水榭里琢磨琴谱。
现今流传的是减字谱,顾清玄亲笔写下《沧海龙吟》的减字谱,一边同沈正坤耐心讲解,一边在纸上书写。
水榭里只留了三名仆人伺候,苏暮等人得以退下用午饭,包括许诸。
今日宴请剩下许多菜肴没动过,倒掉实属浪费,便留下供应府里的管事们。
现下是仆人们午休的时间,厨房已经没什么人了,苏暮动了小心思,听说许诸喜欢食糟鸭舌,便特地把菜送给他,说是朱嬷嬷给他留的。
许诸不客气地尝了一只,高兴道:「朱嬷嬷有心了。」
苏暮揭开食盒,献殷勤道:「炙羊肉也给你留着的。」
许诸「哎哟」一声,打趣道:「若被郑嬷嬷知晓我这般贪吃,指不定挨一顿念叨。」
苏暮掩嘴道:「嬷嬷方才回西园去了,她劳累了半天,这会儿要歇一歇,没人知晓你吃了多少。」
许诸被哄得高兴,指了指她,调侃道:「苏暮你当真是个小滑头,我就不客气了。」
苏暮又问道:「松醪春也有,你要不要用些?」
许诸连忙摆手,「那可使不得,一身酒气会被世子训斥。」
苏暮走到门口,时不时看他,搭话道:「常州到底不比京城繁华,你来了这儿只怕不太习惯。」
许诸应道:「这儿是要比京里差些。」
苏暮露出艳羡的表情,故意道:「还是你有见识,哪像我们这些乡野粗鄙之人,一辈子就只见过簸箕那么大的天,连长春街都不曾出过。」
许诸咽下汤羹,正色道:「苏暮你莫要妄自菲薄,我跟你一样都是奴婢,只不过我运气稍好点儿,寻了世子做主子,他厚道仁义从不曾苛责过我,我仅有的那点见识也不过是沾了世子的光。」
见他态度温和,苏暮引导道:「京中只怕要比常州繁盛千百倍。」
「那是自然。」许诸又道,「宫里头我都还去过两回呢,你没见过那些宫殿,威武雄壮,光红墙就有数丈高。」
苏暮装得惊奇,「我没出过常州,你可莫要诓我。」
「欸,我骗你做什么?」
许诸的话匣子被打开,同她津津乐道议起京中的繁华,湘梅循声而来,也好奇听他说那些新鲜事。
她们都是没出过常州的,犹如困在这四方天地的鸟儿,今日听到许诸说起的种种,无不露出艳羡又崇拜的表情。
许诸彻底得意了,不乏夸大其词,特别是提到那些金发碧眼的胡人时,说他们的身量高壮得像堵墙,生活习性茹毛饮血,把苏暮逗得失笑。
见她掩嘴低眉的样子,许诸「嗳」了一声,拍大腿脱口道:「你这举动当真像极了薛小姐!」
苏暮装作听不懂,茫然问:「薛小姐是何人?」
许诸道:「薛小姐是世子的表妹,名叫薛华兰,她小时候经常来侯府玩,与世子的关系甚好,也很得夫人喜欢。」
苏暮轻轻「噢」了一声,腼腆道:「那般身分贵重的小姐,我万不敢并论。」
湘梅对薛华兰很有兴致,好奇询问起此人。
许诸一直在顾清玄身边伺候,自然知晓些情形,便同她们说起薛华兰在府里的种种。说她在侯府很受重视,生母是跟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平时经常过府来云云。
湘梅「啧啧」道:「如此说来,薛小姐跟世子青梅竹马,日后应是能结亲的。」
许诸摆手,「世子前两年跟寿王府的长宁郡主定了亲,她就别想了。」
苏暮心生好奇,忍不住八卦问:「眼下世子已经二十出头,理应成了婚才是。」
许诸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休要再提此事。」又严肃道,「若被郑嬷嬷知晓,会撕烂我们的嘴。」
苏暮愣住。
湘梅露出害怕的表情,「不提这事了,再也不提了。」
稍后待许诸用完饭,又小坐了会儿,才去水榭那边当差。
现在苏暮等人派不上用场,便可以回倒座房偷懒。
上午忙碌了半天,站得腿软,她坐到床沿揉捏小腿,心中分析着许诸说过的那些话,还是有些好奇顾清玄既然早就定了亲,为何迟迟未娶。
像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通常都是强强联手。
寿王府的郡主,那可是亲王的女儿,这般身家的贵女,匹配侯府绰绰有余,为何不赶紧娶回侯府?
顾清玄都二十出头了,若是一般的男人早就婚育,他却还耗着,且此次又被派遣来常州办差,听许诸的语气只怕要耽搁些时日,府里的长辈们就不着急?
苏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一回想许诸讳莫如深的表情,更是猜疑。
眼下弄清楚顾清玄在京中的大致情况后,她决定好好利用自己的脸在他跟前求存在感,许诸说她掩嘴低眉的样子像华兰,那下次她便要抓其精髓。
两人青梅竹马,多半是有情分的。
她不会去纠结这样做对或不对,身处这样的封建时代,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还谈什么道德情操?
就算顾清玄是妻妾成群的糟老头子,哪怕他八十岁了她都会想尽办法爬床,只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子,过不用被使唤的生活。
这是她仅存的一点儿期望。
她也不会去幻想什么男女平等了,更不会对这个落后时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抱任何期许,只想远离这四方天地和那个如吸血水蛭的便宜爹,做个平常小民。
想到前身所处的世道,苏暮心中无奈。
虽然在穿越前,她一出生就被送走领养,跟流动人口似的没有一家待得长久,过得颠沛流离,好歹还是个人样儿。
如今来了这里,连个人都不是了,仅仅只是世代为奴的牲口。
每月辛苦挣来的月例会被逼着上交,若不然就挨打;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常州顾宅,因为身契握在东家手里,想要离开常州就需要路引,而路引则是要拿身契去办理的。
她不敢偷偷逃跑,因为逃奴会被打死;她也没有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主家婚配,因为这是制度规矩。
这狗屁的吃人世道!
苏暮觉得自己没疯就已然不错了,而如今她窥见了曙光——爬主子的床。
谁都不能阻止她爬床,唯有爬床才有机会提高筹码,继而获得离开常州的机会,只要离开了那个嗜酒如命的便宜爹,她再努力一把想办法搞到身契,总有法子脱身。
苏暮恨恨地揉捏酸胀的小腿,彷佛顾清玄是个香饽饽,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啃他两嘴。
下午晚些时候沈正坤才离去了,今日满载而归,不仅得了一株梅树,还得了《沧海龙吟》的琴谱。
顾清玄着实令他开了眼界,也难怪他得皇上赏识。
这般有才情的儿郎,当真是后生可畏,若此次能把常州的差事办得漂亮,往后的前程自不消说。
送走沈正坤后,顾清玄把五弦琴拿回了西园放进书房里,他才刚刚坐定,就见朱嬷嬷送来请帖,说是宗族分支的从兄宴请。
祖父那辈兄弟姊妹众多,有人为官,也有人从了商,他们这支嫡系在京中家业兴旺,如日中天,是宗族里的主心骨,如今听到自己回祖宅,宗亲宴请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送来请帖的是九叔公家的从兄,家里头以经营布匹为生,在常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商。
顾清玄原没有兴致,但既然来了,又是同一宗族的,总少不了应酬,于是隔了数日他命张和备上礼前往咏春苑。
张和跟郑嬷嬷差不多的年纪,当初一同回来常州服侍小主人,郑嬷嬷负责打理府内日常,张和则处理外头事务。
前往咏春苑那天早上下了雨,顾清玄穿了一袭做工考究的牙色交领衣袍,外罩雪青大氅,头戴玉冠,腰束玉带,佩云纹蝙蝠玉佩,通身都是端贵风流。
许诸拿伞跟在他身后,主仆从长廊过来时,恰逢朱嬷嬷经过。
当时苏暮替她撑伞,朱嬷嬷体型高大肥硕,一人就占据了整把油纸伞,以至于苏暮半边肩头都湿透,头发也被水气雾湿,整个人像落汤鸡,颇显狼狈。
见到主仆两人,朱嬷嬷忙上前打招呼。
苏暮收了伞,跟着进长廊行礼,她身上的淡青襦衫因被雨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瘦削的肩膀上,间色裙染了水渍,绣花鞋脏兮兮的,沾满了泥泞,少许水珠还挂在发丝上。
一张小脸被寒气侵蚀,冻得发白,唇色黯淡,拿伞的指骨透着青,看起来可怜兮兮,惹人垂怜。
许诸对她印象不错,便忍不住说道:「这倒春寒委实厉害,苏暮淋了冷雨,可莫要受了寒。」
他猝不及防开口,倒令苏暮意外。
朱嬷嬷忙应道:「外头雨大,世子外出可有添足衣裳?」又道:「常州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阴雨绵绵好些日,最是容易受寒的。」
顾清玄没有理会她,只漫不经心瞥了苏暮一眼。
这女子略微垂首,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头上许多毛茸茸的柔软发丝上挂着小小的水珠儿,颈脖纤细瓷白,腰身盈盈一握,瘦削身段彷佛不堪一击。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不自在地咬唇缩了缩裙摆下脏污的绣花鞋,神态卑怯,显得娇柔幼弱。
外头的雨越发大了,瓦檐上的水滴穿成珠线般飞速坠落,溅起无数细碎水花。
顾清玄没站多久便离去,许诸忙跟上,还不忘回头叮嘱苏暮,叫她喝姜汤驱寒。
待顾清玄主仆离开后,朱嬷嬷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跟许诸这般熟络了?」
苏暮敛神儿回答道:「上回世子宴请后剩下不少饮食,郑嬷嬷给许诸留了些,我在厨房遇上了,便同他说了几句话,当时湘梅也在,他应是在那时候对我熟识了些。」
她对不同人说是不同人留的,免得露馅。
朱嬷嬷没再追问,苏暮微微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许诸拿着伞跟在顾清玄身后,忍不住发牢骚道:「朱嬷嬷那般壮硕的体型,估计一把伞都遮不住,那丫头个头矮,哪构得上她。」
走在前头的顾清玄听他在背地里数落别人,微微蹙眉,「你何时变得这般长舌了?」
许诸嘿嘿地笑,调侃道:「朱嬷嬷在常州的日子一看就过得滋润,她那身膘可不容易养出来,方才在她边上的丫头瘦得跟竹竿似的,还是二等丫鬟呢,倒比不得底下的粗使婆子。」
顾清玄没有答话,听着淅沥雨声,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方才见到的那一幕。
纤细瓷白的颈脖,盈盈一握的腰身,咬唇我见犹怜的娇柔样子,形似华兰,却更胜几分需君怜我的柔软神韵,颇令人意动。
顾清玄素来不是一个重色欲的人,但苏暮那软弱得像人人可欺的小白兔形象委实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尤其是对他这种孤高且自信的男人。
主仆俩出了府门,外头的马车早已候着。
张和撑伞放好杌凳,把顾清玄扶上马车,备的礼就放在马车上,坐的是软垫,还备下一条羊绒毯,若是觉得冷便可盖上保暖。
待马车离去后,府里的苏暮办好差事回倒座房。
许诸叮嘱她饮姜汤驱寒,她压根就没放到心上,而是剑走偏锋咬牙又往身上泼了一瓢冷水。
打了一个喷嚏,苏暮冷得直哆嗦,她要生病博取许诸的关注,用他做媒介在顾清玄跟前加深印象。
哪怕这里的医疗落后,一不小心就会因风寒而丧命,总得去赌上一把。
只要能爬上那个男人的床,她可以不择手段。
身体受了寒,当晚苏暮成功生病了,只觉头痛喉咙痛,精神也不太好。
第二日隔壁的湘梅见她病了,便替她告了假。
按说像她这种二等丫鬟,每月有月例拿,府里又管吃住,本是能存下些钱银请大夫的,偏偏苏暮跟别人不太一样,因为有一个水蛭爹。
她要把自己的窘迫处境透露到许诸那儿,引起西园的关注。
连日来阴雨绵绵,苏暮硬是狠着心肠拖延病情,只要没有发高热,咳嗽头痛什么的她还能忍耐下去。
数日不曾见到她的身影,起初许诸也没当回事,后来还是陈婆子跟冬香说起她的处境,生出几分怜悯同情。
许诸从宝瓶门过来,听到两人窃窃私语,好奇问道:「你俩在说啥呢?」
两人连忙朝他行礼。
陈婆子是西园里的粗使婆子,又住在倒座房,便把苏暮的情形说了。
许诸诧异道:「病了这么些日,没请大夫来瞧过?」
陈婆子「欸」了一声,说道:「那丫头也真是不容易,娘死得早,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爹。」
当即把苏家的情况八卦了一番。
书房里的顾清玄听到外头的嘈杂,皱着眉头支起窗户,朝外面看去,听到许诸说道:「没人管可不行,风寒一个不慎也会死人的,我看她年纪轻轻,若是在府里病没了,也着实晦气。」
陈婆子没有吭声,冬香也不语。
顾清玄受不了嘈杂,唤道:「许诸。」
许诸应了一声,忙把两人打发了去,匆匆到书房听候差遣。
顾清玄拿着沈正坤送来的盐帐坐到案桌前,不快问:「何人在外头喧哗?」
许诸应道:「是两个婢子。」停顿片刻又道:「那朱嬷嬷也不管事儿,那日替她撑伞的苏暮受了风寒拖延到至今还不见好,若是命大痊愈还好,若是运气不好病死了,那才叫晦气呢。」
顾清玄挑眉,淡淡道:「府里的奴婢每月都有月例拿,就算请不起大夫,抓两服药总是可以的。」
「这世子就有所不知了,方才那两人议起苏暮的处境,听得小的直摇头。」许诸当即把苏家的情况细细说了一番,最后做总结道:「难怪那丫头瞧着跟竹竿一样。」
顾清玄没有答话。
众生皆苦,他不是佛陀,也没有管闲事的菩萨心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他管得了这回,管不了下回。不过那婢女到底不容易,且又是祖宅里的家奴,他既然到了这儿,倒不至于葬送一条性命。
见他沉默着翻阅帐本,许诸试探道:「世子,小的去同朱嬷嬷说一说,如何?」
顾清玄没有理会。
许诸当他默许,便悄悄退了下去。
顾清玄抬头看向窗外,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的情形,纤细瓷白的颈脖,盈盈一握的腰身,咬唇低眉顺眼的样子柔弱可欺。
那模样当真跟华兰相似,却没有她的骄纵,而是透着一股子引人垂怜的气质。
因许诸插了手,朱嬷嬷为了颜面便管上了,差人请来大夫替苏暮看诊。
倒座房里的女仆们私底下都觉不可思议,因为朱嬷嬷是极其刻薄的,平日里作威作福,哪有善心来管手下家奴的死活?
待大夫看诊开了药方离去后,朱嬷嬷又命人去抓药。
她怕过了病气,嫌弃地来到苏暮的房门口,见那女子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头发散乱,一张小脸上染着病态,看着清减许多。
这回抓药可费了朱嬷嬷好些铜子儿,她咳嗽一声,压下心里的不痛快,走进屋道:「阿若可要好生将养身子,年纪轻轻的竟病成这般,你阿娘若还在,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
苏暮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语气卑微道:「有劳嬷嬷操心了。」
朱嬷嬷做了个手势,「你在病中就莫要起来了,躺着吧。」
苏暮这才躺下。
朱嬷嬷坐到凳子上,往自己脸上贴金道:「你那爹也真不是个东西,每月都有交月例给他,却这般苛刻亲闺女,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方才大夫说你用过药再将养些时日便能大好,这几日你便好生养病,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苏暮难为情道:「药石昂贵,阿若得嬷嬷照拂就已然欠了恩情,若还让你破费,委实过意不去,日后阿若会把诊资……」
她话还未说完,朱嬷嬷便摆手道:「也费不了几个钱,你只管养身子,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开口。」面子话说完,她便起身道:「我现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多坐了。」
苏暮忙道:「有劳嬷嬷了。」
朱嬷嬷摆了摆手,兀自离开了倒座房。
待她走后,湘梅过来看苏暮,惊奇道:「真是稀罕,朱嬷嬷竟舍得自个儿掏腰包请大夫来替你诊病,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苏暮咳嗽几声,她知道朱嬷嬷的为人,心里便猜到是背后有人要求,却也没有点穿,只道:「这回我多亏她照拂。」
湘梅「啧啧」两声,坐到床沿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像她那样的人,一个铜子儿都盯得紧,岂会自掏腰包给你治病?」
苏暮露出困惑的表情。
湘梅小声道:「我听陈婆子说还是西园那边管的,许诸瞧着你身世可怜,照拂一二。」
苏暮轻轻「噢」了一声,「原是这般。」
湘梅戳了她一下,「我瞧着许诸挺有人情味儿的,他对你似乎还不错。」
苏暮微微皱眉,「莫要瞎说,我二人都没见过两回。」
湘梅又戳了她一下,「你怎么糊涂了。你我已经到了许嫁的年岁,总得替自己做考虑,若能挑一个钟意的男子自然是极好的。」
苏暮淡淡道:「这哪由得了自己。」
「怎么由不了,现下世子在府上,那许诸若真对你有意,还不是东家一句话的事。」湘梅的话音顿了顿,「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难不成想一辈子都待在常州祖宅里?」
苏暮沉默不语。
湘梅善意提醒道:「京城多繁华,若能跟了许诸,往后就有机会进京里的侯府长见识。更何况他还是伺候世子的贴身侍从,这样的差事,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幸。」
听她说起这些,倒令苏暮诧异,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许久,才掩嘴道:「原是这般。」
湘梅一脸迷惘。
「你这滑头,是故意来套我的话不成?」
湘梅问:「我套什么话了?」
苏暮笑了笑,「还不承认,你多半是看上许诸了,却又怕我也相中了他,便来探我的口风,是不是?」
被说中心思,湘梅不自在地红了脸,忸怩道:「你莫要胡说。」
苏暮一本正经道:「你若真相中了他,便想法子让他也对你动心,我不会使绊子。」
这话把湘梅哄高兴了,「你可莫要诓我。」
「我诓你做什么?」她又道:「你我都是奴婢,若能往上走,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你的许诸,我没那个心思,你只管去接近他。」
湘梅窃喜道:「我就等着你这话,毕竟在我们这些丫鬟里头就你的样貌身段最佳。」
苏暮嗤之以鼻,「样貌身段管什么用,还不是一头牲口。」
湘梅一时竟无法反驳。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湘梅才离去了,苏暮望着她出去的背影,心中兀自思量。
能让西园插手,也不枉她病了如此之久,这结果她甚是满意。
只要搭上了许诸那条线,她总有机会在正主儿跟前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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