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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谷幽兰《瑞雪兆丰年》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4 天前
标题: 谷幽兰《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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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瑞雪兆丰年》
作者:谷幽兰
系列:蓝海E50-1~5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12月04日

【内容简介】

在最落魄时相互扶持,
却在最荣耀时劳、燕、分、飞?
人,她救的!钱,她赚的!孩子,她生的!
想要花她钱、睡她丈夫、打她孩子?下辈子吧!
瑞雪:赵丰年,你要脚踏两条船?
赵丰年:冤枉啊娘子,是他们要抢强民夫!
十年畅销,经典重现──谷幽兰《瑞雪兆丰年》新修上市!

穿越少女的丰功伟业──开荒、兴家、赚银子!
赵丰年:娘子,妳少说了一项。
瑞雪(做沉思状):……少了啥?
赵丰年:养我。
瑞雪(一脸震惊):掌柜的,你可是男子,养家煳口是你该做的吧?
赵丰年:娘子可知妳名甚?
瑞雪(点头):我姓秦名瑞雪。
赵丰年(一笑):那就是了,我叫赵丰年。瑞雪罩丰年,天经地义也。


蓝海系列E50-1 《瑞雪兆丰年》卷一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还被包办婚姻,瑞雪懵了,
偏生她抗议无用,而且这古代没人权啊,
万一夫主死了她还得被官府逼着当奴僕?开玩笑,她才不要呢!
于是她认下村民为他俩办的婚事,尽心尽力保住昏迷夫君的小命,
好在她的付出是有用的,他醒了,也认了这桩亲,
看他一副病恹恹又好欺负的样子,她心知这个家的未来全靠自己了!
所以,得知他被里正族老聘为西席却没束脩,她出声替他讨;
知道村民餵牛的豆子正是做豆腐的原料,她简直要乐开花了,
她穿越前可是豆腐工厂的老闆啊,这钱她不赚,谁赚?
于是乎,做吃食、盘铺子,生意干得热火朝天,夫妻感情也日渐加温,
可有人眼红他俩日子过得好,想分杯羹不成还大动作上门叫嚣……

蓝海系列E50-2 《瑞雪兆丰年》卷二
当初为了找从宫里退下来的太医救赵丰年的命,
瑞雪答应了楚大少爷三个愿望,谁知这人不安好心,
每每提出要求都险些坏了她和赵丰年的夫妻情──
第一回,楚大少爷要她使计解决他的烂桃花,
不想反而替赵丰年惹来一桩桃花债,气得她直喊和离;
第二回,为了将豆腐推广出去,他们夫妻特地举办了豆腐诗宴,
这楚大少爷不请自来,虽意外促成赵丰年和好友重聚,
可……讨厌鬼带来的也是讨厌鬼,一个话里话外说她配不上赵丰年,
一个用暧昧语气要她完成他第二个愿望──做饭给他吃!
刻意的撩拨惹得赵丰年醋劲大发,害得他俩险些又闹僵,
好在他处理及时,挽救了摇摇欲坠的婚姻……

蓝海系列E50-3 《瑞雪兆丰年》卷三
为了拯救被寒毒所累的瑞雪与她肚里的孩子,
赵丰年行走江湖时认的义兄弟们都竞相奔走替他寻找怪医,
谁知瑞雪只是上街一趟,随手救的一个老人就是怪医本人,
还被她的好手艺折服,自愿留下当门房……
如今一家三口解毒有望,
他担起作坊掌柜的重责,到处与人交际应酬、开拓市场,
不想一次醉酒误事,被人硬塞美妾带回家,害他妻儿差点不保,
又有那不安分的村民藉着招工想自荐枕席……
这些人当他是什么了?真是老虎不发威把他当病猫了,
于是他前脚卖了两个美妾,后脚使计让想爬床的村姑吃大瘪,
将烂桃花扫得一干二净,只想守着小家过安生日子,
岂料现实给了他一记重击……

蓝海系列E50-4 《瑞雪兆丰年》卷四
对瑞雪来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即便原主执念再深,她也不会因此抛弃赵丰年和腹中孩子,
所以侯府的产业她不要了,那劳什子未婚夫也不要了!
只是她这般洒脱日子却没好过起来,反而更加凶险,
有穿着戎装的刺客暗夜闯入赵家小院欲行刺杀,
明明被赵丰年保护得好好的,她却被老嬷嬷带来的护卫掳走,
才从刀口下逃生,又得面对野狼老虎,吓得她差点流产,
为了抚平她内心的创伤,不迷信的他请託邻人去找神婆求符纸;
又亲自拜访百家老人,蒐集来数袋玉米面好每天熬给她吃,
然而怀双胎又难产让她差点挺不过来,好不容易诞下孩子,
孩子爹却在这时离她远去……

蓝海系列E50-5 《瑞雪兆丰年》卷五(完)
赵丰年孤身回去那虎狼窝便马不停蹄布置起来,
先联合各个掌柜和家中族老支持他,又在弟弟即将成为家主之际现身,
不仅道明嫡母和弟弟下毒害他和他爹,还派杀手行刺,
在他们最高兴时狠狠打脸,让他们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成功夺回家产后,他本想着培养从弟当接班人,自己回村陪妻儿,
谁知竟被烂桃花缠上,要死要活地吵着要嫁他,
就连瑞雪带着孩子现身与他团聚,也还固执地以为他骗她……
这奇妙的思路他不想理,只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认亲,
他欣喜地对瑞雪说:「在这绝不会受委屈,谁欺妳就是欺我」,
可打脸总来得这样快──
他爹和族老们硬要他休妻另娶,甚至以性命相逼……


  第一章 穿越花嫁娘

  红,大红,如火般灼痛眼球的红,粗暴而热烈!

  秦瑞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有些发怔,目光半尺前是劣质粗糙的帐幔,颚下顶着方形的枕头,移动胳臂时能听到衣服与被面摩擦的声音,想来被子的质地好不到哪里去。

  人有五感,这些只是从眼睛和耳朵接收到的信息,更让她难以承受、鲜明得难以忽略的则是痛。背上那火辣辣的痛楚像海浪般一波波沖刷着她的大脑,令她一时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缓了好半晌终于适应,她才拧着眉,扭动脖子打量周围的环境。

  混沌的记忆里,最后的印象是她开着那辆工厂平日用来运货的厢型车去追那对无良弟妹,想要拿回资金,可惜半路煞车却诡异的失灵了。后果不必说,在山路上她的车华丽丽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滚,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睁眼就是在这里了。

  难道自己命大,阎王爷不收,被山下的人家救了?因为眼前这大红帐幔、暗黑色的屋梁,怎么看都不像是医院,她恐怕还在救命恩人家里,一会见到人家可要好好感谢。

  这样想着,她就静静的趴在枕头上,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叫,累极了又瞇上一小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远处有「吱呀」的开门声,两个女子的低声谈话随即由远及近传来。

  「张嫂子,妳那小罐子里是什么,我怎么嗅着有股子羶味?」

  「哈哈,青山娘妳这鼻子可真灵,我端了些羊奶。昨日那游医不是说了,赵先生和赵娘子现在吃不了什么饭食,我就想着,光喝汤也不行啊,这羊奶能把小羊崽都餵得壮实,说不定也能补身子,又容易下嚥,刚才就挤了一些,煮开了端来。」

  「张嫂子就是细心,我心粗,只端了稀饭和咸菜。」

  两人说笑声越来越近,瑞雪侧耳听着,不知为何开始无来由的心慌,于是顾不得后背疼痛,扭了身子去看,谁料到这一看,惊得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进屋来的两个女子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乌黑头髮在脑后盘得整齐,其中身材微胖的那个穿了套青色斜襟衣裙,衣领袖口和裙襬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瘦一些的那个则只穿了套灰色衣裙,没什么绣花,显见家境要差一些。

  两人手上都端着几样碗碟,进屋后迳自走到黑漆方桌旁放下,回过身正要说话,突然发现瑞雪愣愣地望着她们,也被吓了一跳,一人随即立刻拍手笑道:「哎哟,这东山坳的神婆真是灵验,那一百文钱可没有白供奉,才过一晚赵娘子就醒了。」

  瑞雪心里本就乱成一团,尚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两人一口一个神婆、灵验搞得头晕,于是干脆两眼一闭,继续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痛醒的,一个女子正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脱着她身上的红布衣裙,她本能想要挣扎,无奈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定睛细看时才认出女子是早晨那个被叫做张嫂子的女子,于是张嘴问道:「妳要……做什么?这是哪里?」

  张嫂子看到她睁了眼睛就笑了,「赵娘子,妳醒了?我手脚粗,想着轻一点,还是把妳弄疼了吧?再忍忍,马上就好了。」说完,她手下加快了速度,三两下就剥完瑞雪的衣衫,只剩胸前小小的一片布料,然后轻轻拉了被子给瑞雪遮盖妥当,这才道:「赵娘子饿了吧?我家灶上还有温热的薄粥,我盛些来给妳垫垫肚子啊。」话音落下,她的人就已经走出屋门了,可见平日定然也是个急脾气,只顾自说自话,彻底把瑞雪那个问题扔在脑后。

  瑞雪无奈,勉强动动手脚,好似比早晨时多了点力气,于是奋力挣扎,拼命忍了疼半撑起身子,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泥水抹的四壁、粗木横梁、雕花木质门窗、漆色斑驳的黑色方桌、高背木椅……

  看了一圈后她只觉心头越来越凉,虽然万般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任凭「穿越」两个字在脑海里翻滚。

  在母亲病故不到一个月,在豆腐工厂面临倒闭之际,在无良弟妹自私地拖累她丢了性命之时,上天大开方便之门,穿越大神眷顾,让她在异世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在那个世界活了将近三十年,她每日都在为了母亲的病焦急,为了生计奔忙,为了弟妹学费筹钱,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日,如今重活一世,再也不必为那些责任而奔波劳苦,她又突然有些茫然了。

  低头伸出双手细细打量,虽说不是十指纤纤,但也莹白如玉,和原来自己那双因为忙着做豆腐、卖豆腐而常年浸在水里关节肿大的粗手完全不同。不必说,这八成是她的灵魂占据了别的女子的身体。

  仔细想想,连人带车在山崖上翻滚而下,就是铁人也要撞扁了,何况她还只是个血肉之躯,身体恐怕早已不成人形。不知那对自私的弟妹有没有为她掉两滴悔恨的眼泪?恐怕是立刻变卖厂房、老屋,各自去过新生活了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好奇起被她占据的这具躯壳主人是如何死去的,伸手摸摸脖颈、脸孔,虽然没有镜子也能感觉出容貌并不差。

  还好,运气不错,如果穿越到又老又丑的乞丐或者老人身上,她就真悲哀了……

  胡思乱想片刻,她疲累的松了臂膀,想要重新趴下,手却不经意的碰到一片肌肤,摸上去冰凉柔软,她疑惑的看去,下一刻马上惊得一跃而起,摔到了床下。

  男人?她的床里居然躺了个男人?穿越就已经够惊悚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正惊疑不定时,回家端粥的张嫂子已经回来了,见到她半裸着身子坐在地上,连忙放下粥碗过来扶她,「赵娘子,妳怎么下床了?妳那伤重着呢,大夫说了,最少也要七八日才能好,妳可不能心急。」

  瑞雪一时惊呆了,千万句话都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指了指床里侧那面色苍白的男子。

  张嫂子这次倒是没有继续自说自话,聪明的猜出了她的意思,「啊,赵娘子,妳是问这人是谁?呵呵,这人是赵先生,昨日就是你们的大喜之日,村子里的乡亲都来喝喜酒了,想着你们互相沖喜兴许就都能好起来,这不,今早妳就醒了,这法子还真是管用。放心,赵先生这人有学问脾气又好,虽然暂时有些小病,但是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以后考了科举做了官,妳就是官夫人了。」

  瑞雪愣愣的听完这些话,脑子里迅速总结出三点:第一,她现在成亲了。第二,她丈夫是个病人。第三,他们成亲是因为互相沖喜,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曾命在旦夕。

  张嫂子还以为她脑袋转不过来,不嫌麻烦的又劝道:「赵娘子啊,妳可别嫌我多嘴,咱们女子这一辈子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君和孩子?等赵先生病好了,妳争点气,明年生个胖小子,这一辈子就有指望了。」

  瑞雪勉强回神,也不理张嫂子念叨,抓了她的手问道:「快告诉我,我是谁?我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被她急迫的神情吓到,但她是个干脆性子,于是噼里啪啦,连口气都没换就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前日村西的李奶奶去世,大伙送葬去坟地,就在草丛里看到妳趴在那儿,有个胆大的后生上前,发现妳还有气,就把妳背了回来,结果妳却发烧说胡话,病得很是凶险。正巧村里蒙学的赵先生也病重不醒,找了神婆来瞧,说是需要用喜气沖沖,族老们合计了一下,就让妳和赵先生成了亲,想着互相沖喜,也许你们就都好了。瞧,一大早妳就醒了,想来过不上两日,赵先生也会好起来。」

  瑞雪听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带着这么重的伤,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里?还有,这些族老怎么如此武断,难道捡了她回来就有权决定她的亲事?

  「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我有婆家怎么办?」

  张嫂子一边端过粥碗示意瑞雪自己喝,一边笑道:「不是嫂子说话难听,赵娘子,妳若有个好娘家或者好婆家,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再说,看妳的头髮装束都是个姑娘家,当时大伙又心急赵先生的病情,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瑞雪听了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原来那赵先生才是需要被沖喜的那个,自己最多只算个工具兼陪客,就不知现在村里人知道她先醒过来,他们的赵先生反倒昏迷不醒,会是何种心情。

  想到这里,她起伏的心情略微冷静一些,扭头看了看躺在里侧那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然后低头喝起那碗稀薄的糙米粥。无论遇到何等难事,填饱肚子活下去都是第一要事,至于其他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一碗薄粥下肚,谢了张嫂子,配合着给背上的伤口抹上黑乎乎的药膏,她一边慢慢套问这个陌生时空的情况,不过还没问上几句她就塞了满脑子的问号。

  武国?她把前世学到的歷史知识从头到尾想了十数遍也没找到这个朝代,最后只得无奈总结,这里不是她所知的古代。但扭头看看屋里简陋的几样家具和张嫂子的衣裙,想来习俗之类的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反正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张嫂子不知是平日难得有人可以说闲话还是天生热心肠,对于瑞雪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偶尔还会穿插些村里的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让瑞雪对现在的情况明白了七八分。

  这是一个不过四十几户、两百多人的小山村,最开始因为大部分村民都姓云,所以远近四邻八乡都唤这里为云家村。

  村里有百十亩旱地,各家分上两亩种些玉米、马铃薯,除了交税,剩下的只够勉强维持温饱。原本村外还有百亩上好水田,但前些年发洪水,村人们避到山里,虽然得以活命,地里却颗粒无收,为了不饿死,家家都把水田贱价卖给二十里外灵风城的张大户。

  张大户也是个精明的,涝灾过去后又把水田佃给村民栽种,这样他不必担心村民们嫉恨之下糟蹋他的庄稼,每年更只要坐着等收粮就好,而村民们秋时交了租金,每亩也能落下几斗糙米,留着年节或者红白喜事时蒸了待客。

  村子背后有几座不高的山头,村里人秋季时会进山打些兔子野鸡,运气好还能打到狐狸,拿到城里换些铜钱,也算是个不小的进项。

  绕过后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条名叫沛水的大河,灵风城今年新上任的县令春种后下令徵集民夫修了个码头,以供来往的船只落脚或者装卸货物,村里有年轻后生去做力工,一日也可赚得几十文钱。

  张嫂子说了半晌便回去了,留下瑞雪独自消化这些讯息,然后昏昏睡去。

  之后几日,张嫂子和另外那个叫做青山娘的妇人轮流上门,照料同时卧床的这对新婚夫妇。

  瑞雪每顿都努力多喝些薄粥,有一日甚至还啃了几块土鸡肉,鸡汤则是餵给那位一直都未醒来的夫婿。

  第四日上午,瑞雪终于勉强下了床,弓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在房前屋后看了一圈,越看越是心凉,这个家里简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赤贫!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檐低矮,遮了日阳,所以除了窗下两尺以内,其余地方都很昏暗。卧室里装饰简陋也就罢了,就是待客的堂屋里也只有一桌两椅,而且同样漆色斑驳,有条桌腿甚至还垫了两块木板才能勉强持平。

  灶间里砌着两座灶臺,上面安着的两只小铁锅一只完好,一只锅底却漏了洞,角落里胡乱堆了些枯树枝,旁边一只褐色陶缸微微敞着木盖,她上前揭开,只看见半瓢玉米粉可怜巴巴的遮住了缸底。

  院子后面倒是有小半亩菜地,可惜长满了杂草,没有找到半棵菜苗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个茅厕,东南角却难得有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八月正是桂花绽放的时节,偶尔有那活泼的枝桠随风舞动,如雪般的花朵飘散,打着旋儿轻盈落下,瑞雪伸手接了几瓣,低头轻嗅那甜香,恍然神伤……

  记得她小时候,山上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爸爸闲暇时常常坐在树下教她写毛笔字,弟妹们嬉闹着捡花朵玩耍,妈妈就在一边缝补衣服,偶尔抬头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好似可以持续到永恆。只是后来,爸爸一去世妈妈就彻底倒下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撑起那个家,可惜……

  张嫂子端了羊奶进来时就见瑞雪坐在树下发呆,阳光透过花枝,明暗的光影落在她脸上,不知怎的让人见了心里发酸。张嫂子连忙上前笑道:「伤口才好了一些,怎么就坐在这里吹风?快进去吧。」说着就扶了她进屋。

  瑞雪笑着道了谢,慢慢坐到床边,看着张嫂子要给她那名义上的夫婿餵羊奶,却因为她占了位置,不好动手,于是就接了碗过来,一手轻轻捏开那男子的嘴唇,一边舀了勺羊奶低头吹凉,再慢慢餵进去,然后立刻动手去扶男子的下巴,开阖几下助他吞嚥,最后才拿起布巾擦去他流出嘴角的残汁。

  一整套动作她做来轻柔熟练,看得张嫂子很是惊奇,笑道:「赵娘子想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吧,光看做事就比我们这些村野妇人俐落许多,以往餵赵先生进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东西不说,赵先生也遭罪。以后有赵娘子照料,赵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经照料过几年病人,自然比别人要熟一些。」

  张嫂子前几日就想打探她的来歷,今日正好说到这里,就借着话头问道:「赵娘子前些日子是烧煳涂了吧,现在可是恢復了,记起自己是哪里人了?看妳这双手细皮嫩肉的,就知不是穷苦人家女子。」

  瑞雪拿着汤匙的手一顿。这几日胡思乱想,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来歷这个重要问题,此时被问到,难免要紧急杜撰一个,她眼珠转了转,放低声音,一副悲伤模样说道:「我自小就被卖到南方,在一个大户人家给小姐做贴身丫鬟,也不记得是否还有父母家人,后来小姐不幸身染恶疾亡故,得夫人怜惜,唤到身边伺候,可是老爷却起了……嗯,那个心思,我宁死不从,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几十杖撵出府。我支撑了一日就痛晕过去,再醒来便在这里了,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怎么流落过来的。」

  没想到张嫂子听了这话,居然抹起眼泪,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些个大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是黑心肠的!什么老爷少爷,都是畜生模样,但凡好相貌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尽人亡。可怜我那小莲啊,再有一年就要回来嫁人了……」

  瑞雪本来是随口编个故事,想把身世一事混过去,却惹得张嫂子掉眼泪,她心下愧疚的劝慰几句,才知原来张嫂子哀哭是因为姪女小莲的遭遇正像瑞雪说的这般,今日听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这段旧恨,之后她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怜惜,好似要把对姪女的疼爱都转到瑞雪身上一样。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又劝慰了好几句才哄得张嫂子擦干眼泪离开了。

  张嫂子一脚刚迈出院门,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伸头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树下,小声说道:「赵娘子,我託大叫妳一声妹子,这几日相处,看妳也是个好姑娘,所以嫂子有句话要提醒妳。」

  瑞雪想起这几日她的细心照料,心里感激,主动拉了她的手,「张嫂子客气了,妹子这条命多亏嫂子的照顾才捡了回来,嫂子有事但说无妨。」

  张嫂子听她说得实在,脸上也带了笑,「妹子,当日村里人捡了妳回来,族老们做主给妳和赵先生成了亲,原本是打着沖喜的主意,可如今赵先生还没醒妳却已大好了,村里的长舌妇就传言妳是剋夫命,抢了先生的气数……如果先生过几日醒来,妹子自然无事,但要是先生……嗯,真没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妹子又没有孩子,没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发卖为奴……」

  「发卖为奴!」瑞雪惊得睁大眼,这是什么狗屁律法,寡妇无子无亲就要被发卖?

  张嫂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急忙安慰道:「妹子别怕,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果有银钱,给里正送份厚礼,他不报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没事了。嫂子只是给妳提个醒,不管怎么说,妳都嫁了赵先生,还是要多用些心,他好起来了,以后妳伴着他过日子也能得个安稳啊。」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抚般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辞回隔壁的家里忙碌去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静静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子,好半晌才长叹出声。

  罢了,听张嫂子的话,这男子也是个可怜人,不知为何流落在此地。他们两人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又成了亲,她不管是出于善心还是为了以后能在此安身立命,不被发卖为奴,都只能好好照料他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握住男子的手,「我会尽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被卖去当奴婢。」

  又过了三日,瑞雪背上的伤已经掉了血痂,露出粉红色的新皮,她坚持每日都在院里走上几趟,倒也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这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锅里烧了热水,想着给床上那人擦擦头脸,自己也洗洗头髮,这一病七八日没有洗澡,早已超过她的忍耐极限。

  她浸湿棉布帕子帮那男子擦了脸,接着抓起他的右手细细打量,只见食指中间、中指指腹和无名指指节上都有茧子,想来这人平日应该常用笔。手背的皮肤虽然呈现青白之色,但却很细腻,定然也没吃过什么苦,就是不知他为何流落此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还有什么财物?

  想起缸里那半瓢玉米粉,她就忍不住头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家里一穷二白,以后要如何过日子啊?

  正烦恼之时,她突然心头一颤,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扭头看去,心神立刻跌入一双潭水般幽深的黑眸里,那潭水流动间荡起一波波涟漪,漾出些微的疑惑、不解、冷漠……

  瑞雪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醒了!她勐然直起身,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挥手打招唿说:嗨,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互相沖喜成亲的,以后要相依为命过日子,你绝不能死,因为我不想被发卖为奴?

  这些话,任谁听了都要把她当成疯子了吧。

  思虑良久,她慢慢放下棉布巾,尽量温和平静的说道:「你好,我叫秦瑞雪,因为一些曲折之事,重伤流落在村外,被族老们捡回来同你成了亲,为的是沖喜救你性命。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难以接受,我当时也是昏迷不醒,毫不知情,不过事已至此,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那男子听了这话,微微扭头打量四周红色的帐幔,眉头皱起,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瑞雪还以为他是不满这桩婚事,略微有些难堪,低头伸手沾湿布巾,继续给他擦手,一边轻声说道:「你如果不满这婚事,等你身子好了,就去找族老们说明,或者和离或者休妻,随你的意。不过你暂时还是要配合我,先把病养好了再说,莫名其妙成亲就算了,再背个剋夫的恶名我可就太冤枉了。」

  那男子淡淡看着眼前忙碌的瑞雪,听着她明显带有抱怨的话语,眉头却不知为何渐渐松开了,双眼微阖又沉沉睡去。

  晚上张嫂子来送吃食时,瑞雪说起赵先生曾经醒来,喜得张嫂子扔下她就跑出了门,不过两刻钟又跑回来说,明早族老们要上门来探望。

  瑞雪立刻悔青了肠子,望着床上的男子叹气,中午时他不过醒了一会就又睡过去,万一明早族老们来了他却没有醒来,那她岂不是平白多了个撒谎的嫌疑?

  这一夜她半睡半醒间都在懊恼,早起洗漱之后见那男子还是不醒,无奈之下只能打了盆冷水浸湿棉布巾,狠心盖在他的额头上。

  果然,被冷意一激,那人墨黑的双眉慢慢皱起,眼睑颤动,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瑞雪松了口气,也不多解释,只是迅速收了水盆,又扶起男子靠坐着,餵他喝了半碗温水。

  那男子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院门处的脚步声打断,三个头髮花白的老者旋即陆续进了门,一见男子果然睁开了眼睛不再昏睡,都是大喜过望。

  瑞雪搬出家里所有椅子才勉强安顿几人坐下,本想奉茶却束手无策,家里只有两个碗,她要怎么招唿三个人,难道要人家轮换着喝吗?

  好在隔壁的张嫂子听见动静,送了三个碗和一小包茶叶过来,瑞雪俐落的烧水沖了四碗茶,双手捧着送到族老们的面前。

  几个老人见她如此恭敬有礼,面上就带了笑,其中一个被称作云三太爷的就说道:「这般看来,我们几个老头子也没有配错姻缘,赵娘子是个俐落勤快的,以后有她在身边伺候赵先生,先生身子也能好得快些,早日开课,村里那几个孩子也就套上笼头了,现在整日的满山玩耍,惹人嫌呢。」

  其余两人也附和道:「可不是?要想出息,还是要读书识字,以后先生身子好了,孩子们还要劳先生费心教导。」

  躺在床上的男子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应道:「这次旧疾復发,有劳各位老人家和乡亲们相救了,丰……润之没齿难忘,待过些时日能下地走动了,定然尽心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

  听了他这话,几人脸上的笑意更盛,就连一旁站着的张嫂子都眉开眼笑。她家大壮今年十一岁,原本也跟着赵先生一起读了两个月的书,现在日日在家自学,就盼着学堂开课呢。

  族老们又嘱咐了几句好生养病之类的话就打算起身告辞了。

  瑞雪想起灶间那空空的米缸,心里暗急,但看床上那夫君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拦下几位族老,「几位族老请留步,小女子有事相求。」

  闻言,族老们互相对视一眼,又坐了下来。

  云三太爷问道:「赵娘子有何事?」

  瑞雪心中千迴百转,尽量把话修饰得更文雅一些,「小女子突遭厄难,伤重流落在外,蒙几位族老做主嫁与先生为妻,得以安身,心中着实感激,以后必定用心照料先生,以便先生能全心教导学生读书。」

  几人均点头赞道:「赵娘子所言甚是,妇道人家就该如此。」

  瑞雪脸上笑着,心里却早暗骂不知多少遍了,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早把你们当人口贩子抓起来了,哪有随便把人嫁了还要人道谢的道理?

  但此时家里粒米皆无,她也知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又装了贤良温婉的模样,低声说道:「这些时日,张嫂子和青山娘日日为我们夫妻送饭,着实辛苦,小女子心有不安,正好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想亲手做饭洗衣照料夫君,不料家中只剩下半瓢玉米粉,实在没有余粮可食,因此贸然失礼拦下族老,想请族老们出面说与乡亲们知道,先收些束脩上来,铜钱或者米粮、鸡蛋都好,待夫君身子一痊癒就马上给学生们复课。族老们觉得这样可好?」

  第二章 束脩之争

  赵丰年躺在床上,听她如此说就皱了眉头,他原本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村民们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找件事情占着心思,少想些痛苦之事。自从授课这两个月来,每日都有学生家里轮流送来饭食,他也没想过要收束脩,此时听着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妻子居然未经他同意就索要束脩,他立刻就想呵斥一番,可刚要开口却被她一个冷眼瞪过来,一时竟怔愣住。

  云三太爷见赵丰年没有反驳,还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思,想着武国读书人矜贵,举凡聘个秀才每年束脩都要几十两银,他们村中穷困聘不起,好不容易救了个识字的回来,教授村童们也很是尽心,当然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开罪。

  于是他眼珠转了几圈,清咳两声说道:「这倒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思虑不周了,以前只赵先生一人,各家也就轮着送饭,现在先生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如此。我回去就传话下去,每家先照着一百文钱的样子,送些吃用之物过来吧。」

  赵丰年回过神来,想要拦阻,瑞雪却已经笑着行礼道谢了,「谢族老们体谅。小女子也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以后夫君再有身子不适的时候也可以暂代几日,绝不会耽搁孩子们的课业。所谓明山秀水出才俊,天地灵气毓雅聪,咱们村中长辈心善,孩子们自然也灵秀,几年后定能出上几个秀才甚至举人老爷。」

  好话人人爱听,特别是这些老头子,哪个不盼着自家儿孙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于是刚才因为瑞雪索要束脩心里生出的那点别扭,都被这几句话安抚得服服贴贴,笑得鬍子都翘了起来,一路出门去了。

  瑞雪恭敬的送到院门口,然后又谢了张嫂子,洗干净碗送她回家,就转身进屋。

  果然,赵丰年正在等着她,一见她进来,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和淡漠,「谁让妳要束脩的?」

  瑞雪原本打算好好解释,可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直接搬椅子坐在他对面,淡淡说道:「没有谁,是我自作主张。」

  赵丰年见她一脸毫不知错的样子,恼意更深,「我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并不是为了银钱。」

  瑞雪仔细打量他因为恼怒而带了些红晕的面孔,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请问赵先生,你平日吃什么活着?」

  「当然是米粮。」

  瑞雪嘲讽一笑,「我还以为先生每日早晨喝点露水,晚上再灌一肚子清风就饱了呢,原来你也是吃米粮的。那我问你,厨中空空,连玉米粉都不到半瓢,不收束脩你要吃什么?我要吃什么?我可没有你那喝露水、灌清风就能饱腹的本事!」

  「妳……」赵丰年被她堵得一窒,却也反驳不出口。

  他从出生那日起,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从未为米粮之事操过半点心,就算遭难之后流落此处,也有学生家里每日整治了饭菜送来,虽说不如家中精细美味,却也没饿过肚子。再者这次成亲娶了瑞雪,实在太过突然,他心中还没有把她当作妻子的自觉,自然也就考虑欠妥。

  虽然心中明知自己有错,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女子如此嘲讽,叫他如何也嚥不下这口气,于是厉声呵斥道:「妳好大的胆子,谁教妳的规矩?敢如此顶撞夫主!」

  瑞雪见他双目圆瞪,却没半点害怕的意思,挑眉一笑,耍赖的说:「常言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汉子不给衣食,我就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难道有错吗?」

  赵丰年被她刁钻的话语气得胸口疼,怀疑族老们在哪里给他找了个泼妇回来,摆明一副跟着他要饿死的模样,深深打击了他的男性自尊,他冷声道:「好个嫁汉穿衣吃饭。以后我会收束脩,保证饿不死妳也冻不着妳,尽我做夫主的责任,但是妳想要绫罗绸缎,想要好饭食就自己想办法吧。妳不是有本事吗?我不拦着妳!」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要说我丢了你读书人的脸面!」瑞雪也被激起了性子,脸色涨红,眸子里满满都是自信和倔强。

  看她如此,赵丰年恍然想起当初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娇妻待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好似人间再没有什么能超出自己掌握,可惜,都是假的……

  瑞雪等了半晌,没有听见赵丰年的答话,仔细看去,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彷彿突然蒙上一层苦痛,苍凉而冷凝,脸色也益发青白,让她心中一紧,忍不住有些后悔起来。

  不管哪个时空、哪个朝代,读书人都是有些臭脾气的,她应该慢慢讲道理给他听才是,毕竟两人以后还要一起搭伙过日子,甚至她还要依靠他安身立命,避免被卖身为奴,她方才不知哪根筋不对,怎就犯了倔脾气,狠狠嘲讽出口?

  她有心想要道歉,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站起身,努力了好一会才说道:「抱歉,我刚才也是心急家中生计才擅自做主,没有与你事先商量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赵丰年依旧沉默,没有答话。

  瑞雪有些洩气,扭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毕竟以后我们要一起过日子,我总不能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赵丰年仍是垂着眼眸,没有答话的意思,瑞雪只好无奈耸耸肩,抬脚出门,却在下一刻听见床上的人低声答道:「赵润之。」

  「润之?好名字。你刚醒来,定是精神不济,再多睡一会吧,我出去做活儿了。」瑞雪听出他的语气里没有怨怪之意,心下大大松口气,转身出了门。

  他们所住的院子在村子最东面,院外不远处就是个不高的小山,山上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张嫂子曾说过平日里村中乡亲都是在此打柴,于是她也在院角找了把满是锈迹的镰刀上了山,在半山处寻了几丛枯木,连砍带掰的勉强凑了一抱,顺手扯了旁边的藤蔓捆了扛下山去。

  前世她也是过惯苦日子的,所以这些活计难不倒她,只是这具身体毕竟大病初癒,气力还有些不足,下山时一路歇了两次才到家。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张嫂子焦急的声音,「赵娘子哪里去了,这病还没好全的人,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唤起赵先生问问?」

  好似还有旁人在附和道:「山南边的老虎口村,前些日子被狼叼走个孩子,不会赵娘子也被狼叼去了吧?按理说,那狼也不敢白日里进村来啊!」

  瑞雪躬着身子,曲肘撞开院门,哗啦一声放下背上的柴薪,喘了几口气才看着桂花树下的几个妇人,笑道:「有劳各位嫂子惦记了,我没事,去山上砍了些柴烧火。」

  张嫂子迎上来,掏出一块棉布帕子给她擦了脸上的汗,「妳这身子还没好全呢,怎么就自己上山了?跟我说一声,我让我家那口子帮妳砍上两捆就够妳烧两日了。」

  旁边的两个小媳妇也道:「可不是,赵娘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没干过粗活,再累出个好歹,赵先生可没人照料了。」

  瑞雪也不反驳,笑着道了谢,张嫂子这才指着灶间门口木板上的一个小罐子和一只箩筐说道:「我们是给妳送束脩来的,那板子上是我拿来的两斤素油和五斤糙米,还有一些自家种的菜,妳和先生先吃,不够跟我说,我再去菜地给妳摘。」

  另外两个小媳妇也纷纷说了各自送来的东西,一个是二十斤玉米粉,一个是两斤面粉加十斤玉米粉。当然相对于张嫂子送来的,她们的礼薄了许多,可瑞雪还是笑着说帮了她大忙,丝毫没有让她们感到难堪,两人对瑞雪也益发亲近了三分。

  说了两句闲话,两个小媳妇就告辞了。

  张嫂子刚刚帮着瑞雪把玉米粉倒进缸里,正犯愁没处放糙米和面粉,就又来了另外几家人,瑞雪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拿出当初经营豆腐工厂练出的笑脸和眼色,把一众上门来的小媳妇哄得都很是欢喜,放下东西直说以后有事她们一定来帮忙,然后才离去。

  总共十三个蒙童,十三家的束脩都收了上来,瑞雪婉拒了张嫂子帮忙做饭,自己简单统计了一下这半个上午的收穫,总共收了玉米粉八十斤、面粉十斤、糙米十五斤、素油半罐、鸡蛋十个、盐一斤、酱油一斤,干蘑菇一串,还有粗瓷盘两个、陶盆一个。

  瑞雪这几日常跟张嫂子闲话,也把这个时空的物价摸了个差不多,粗略估算一下,各家送来的吃食都超过了一百文的标准,甚至张嫂子送的素油和糙米足足值三百多文,她知道这是人家在帮她,心里感激,暗暗记下,想着以后必要报答。

  抬头看看外面天色已接近正午,早晨刚起来就接待了族老一行人,然后又上山砍柴,接待众多学生家长,不知不觉就忙到了这时,想想屋里还有一个等着吃饭的人,她只得捶捶痠疼的腰,进了灶间开始刷锅烧火。

  舀了小半锅水烧沸之后,她把一个鸡蛋磕在碗里,一边慢慢加热水,一边搅成蛋花放在一边,锅里再加半碗糙米,烧开之后小火熬着,待米粥差不多熟烂了,就开锅加个木头架子,把那碗鸡蛋花里加一点盐、一小撮葱花、半勺素油,然后放到锅里蒸。

  过不了半刻,淡淡的米香味混着蛋香就飘满整个灶间,瑞雪脸上忍不住漾出笑意,俐落的盛了米粥出来,又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垫着碗,把蛋羹端进屋去。

  赵丰年正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有种悲哀、仇恨交错的复杂表情,瑞雪好奇之下想细看,手上却已烫得受不了,连忙把蛋羹放到桌上,手指捏着耳朵连喊,「烫死了,烫死了。」

  赵丰年看不得她这般毛躁样子,就又皱了眉头。

  瑞雪回身看见了,不知怎的就冲口说道:「你皱什么眉?我烫得直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端蛋羹!」

  赵丰年闻言,眉头皱得更似能夹死一只苍蝇,斥责道:「没人教过妳三从四德吗?一个女子行事功利不说还如此毛躁,对夫主都敢大声唿喝,谁给妳的胆子?」

  其实瑞雪刚才那些话,在现代顶多只算语气硬一点的抱怨,她本就是随口而出,却忘了这里不是原来的世界。这里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像她这般讲话恐怕真是犯了天条,但是要她立刻道歉又有些难以做到,想了又想只挤出一句,「吃饭吧。」

  赵丰年见她没有像其他女子一般立即躬身赔罪,反倒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气恼更甚,冷冷说道:「不吃!」可惜,他的肚子却不受控制,话音刚落就发出了响亮的咕噜声,他的脸孔顿时红得发黑。

  瑞雪憋笑憋得要死,强装着平静,端了已经不烫的蛋羹放到床边,道:「赶紧吃吧。」然后就跑了出去,扶着桂花树压低声音,哈哈笑得弯了腰。

  等笑够了,她就靠坐在树下,仰头望着树枝间湛蓝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好似自从穿越而来就积在胸中的郁气都因为这场大笑统统散掉了。

  对于未来,她突然有了那么一抹期待,不管以后的日子是富贵还是贫贱,起码她这个便宜夫君还是不错的。自己言语莽撞,两度冒犯,应该都够让他休弃出门了吧,可是他恼怒归恼怒,却连一句难听话都没说,显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的人。

  屋内的赵丰年望着眼前的蛋羹,鼻孔里都要喷出火来了。想他武国四公子之一,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在一个愚笨女子面前如此失礼,真是太过难堪了。

  他有心掀了陶碗洩恨,却又被那香味惹得腹中飢饿更甚,最后竟拿起汤勺舀了金黄细嫩的蛋羹送进嘴里,接着立刻被那软滑香浓的口感征服了,咕噜作响的肚子也安静了下来。待他重新想起刚刚高喊出口的「不吃」两字时,陶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连碗边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瑞雪偷偷站在门边,见他端着空碗慌张无措想要藏起来,又偷偷笑得快抽筋。

  这可是她秦瑞雪的独门蒸蛋羹,虽然用料简单,但是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无往不利,从没人能拒绝得了。当年妈妈卧病在床,脾气暴躁,常常摔碗不肯吃饭,可只要这蛋羹一端出来就会缓和下来,把蛋羹吃得精光,让见者无不称奇。

  虽然这里的饮食没有现代精緻,可以她多年为弟妹做便当、照料病号妈妈练就的厨艺,要哄得一个古人先从肠胃屈服,还不是小事一桩。

  她转身轻手轻脚走到灶间,喝了满满两大碗粥,感叹不用化肥种出的大米就是香,然后便拿了破树枝绑成的扫帚清扫院子,又把后院菜地里的杂草拔掉,想着明日找张嫂子要点白菜籽,趁八月末的天气尚未冷起来,种些秋菜留存,以备冬天来时饭桌上不至于只有粥,没有菜。

  忙完一阵后,她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进灶间洗了手脸,把中午剩的小半锅糙米粥又加水热了热,几根细长的茄子上锅蒸熟,撕成条拌上细盐和葱末,分一半送到床边,另一半她就坐到院子里,配着火红的晚霞慢慢吃下肚子。

  待进屋取碗时,粥碗和菜碗都见了底,那赵先生却有如睡着一般,没半点动静。

  她微微一笑,把碗拿去洗净,沾湿布巾就着月光擦了擦身子、洗了脚,然后回屋,没想到床里的人却突然起了身,吓得她立刻跳起来,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赵丰年看着她脸上那哪怕在暗夜里都清清楚楚的防备,心里气恼极了,可是此时憋了一下午的小腹让他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只得忍了气说道:「我要更衣。」

  「更衣?」瑞雪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啊,好,你干净衣服放在哪里了?我替你去拿。」

  赵丰年听了这话,一口气堵得厉害。这女子是在装傻报復他中午那顿呵斥吗?连富贵人家把小解文雅的说成更衣都不知道?

  他咬着牙根,狠狠道:「我是说我要小解。」

  小解?这次瑞雪终于明白了,暗暗翻了个白眼。古人就是麻烦,上厕所就说上厕所,还非要取个明显有歧义的文雅词。心里这般腹诽,她脸上却还要装作殷勤问道:「我明白了,我这就给你拿马桶。」

  瑞雪跑出门,在院子角落取了前几日她受伤时一直在用的马桶,重新回屋放到床边,略微犹豫的问道:「需要我扶你或帮你解裤带吗?」

  赵丰年冷冷看她一眼,「不用,出去吧。」

  瑞雪转身出了门,远远听着屋里片刻后响起经久不绝的哗哗声,噗哧又笑了起来。这人是憋了多久了?再憋下去膀胱都要爆炸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屋中没有动静了,她才走进去端着马桶倒到屋后,用水沖干净了,又洗了两遍手才进屋。

  见赵丰年已经脸朝里睡下了,留下床外一半空位,瑞雪慢慢躺平,拉过一角大红被子盖了肚子,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边感慨着这混乱的一日终于过去,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听着旁边女子绵长平缓的唿吸声,赵丰年轻轻动了下已经麻木的左臂,躺平身子。想起以前的日子,他一时又懊恼自己今日的众多反常之处,但尚未想出原因,心神已随着身旁的细微唿吸声沉静下去,同样进入了梦乡。

  夜正深,一只夜鸟不知从何处飞回树上,疲惫的梳理两下皮毛,然后悄悄挨在沉睡的雌鸟旁边交颈而眠。清风拂过,月光淡淡照耀,人间一片安宁……

  第二日一早,瑞雪在公鸡的鸣叫声中醒来,洗脸漱口完,笨拙的学着张嫂子用两根木簪绾了个还算俐落的简单髮髻,然后麻利的煮了一锅玉米煳,又磕了个鸡蛋做蛋羹,趁着锅里蒸蛋羹的工夫,她打水进屋,沾湿布巾递到刚刚醒来的赵丰年手里,等他慢慢擦好手脸,就端了蛋羹放到他床前,自己进灶间草草喝了两碗粥就出门去了隔壁的张嫂子家。

  张嫂子正在屋里催促着孩子们喝粥,听得她在门外喊,就迎了出来笑道:「妹子,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身子可是好了?」

  瑞雪笑着应了两句,就见有个魁梧的红脸汉子从屋里走出来,两扇木门后还隐约藏着三个小孩子偷偷望着她。

  张嫂指了红脸汉子说道:「这是我家那口子张大河,正好他今日上午无事,我让他上山给妳多砍些柴回来,省得妳为烧柴犯愁。」

  瑞雪赶紧行礼道谢,「那就让张大哥挨累了。过几日家里收地的时候,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可一定要叫上我帮把手才行。」

  张大河显然是个腼腆寡言的人,家里多是媳妇做主,在张嫂子拉着瑞雪说话的工夫,他就一声不响的拿了斧头和绳子上山去了。

  瑞雪和张嫂子相携进了屋,张嫂子喊了三个孩子过来,「大壮、二壮、三丫头,过来见过你们师娘。」

  三个孩子笑嘻嘻的上前见了礼,两个男孩子一个十一二岁,一个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一如名字般壮实,都穿着灰色的衣裤,膝盖和胳膊肘打着补丁,应该是平日里淘气磨破的,但洗得很干净。最小的丫头只有三岁左右,头髮用花布条缠成两个小羊角,穿着蓝底白花的小衣裙,瞪着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笑笑的含着手指,很是可爱。

  瑞雪看着心里喜欢,就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问了几句,诸如今年几岁了、读没读过书之类的话。

  大壮听得瑞雪这般问妹妹,脸上一喜,转身跑进了里间,不一会儿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半旧的书本,低头站在两步外,不时偷瞄瑞雪两眼,却不敢上前搭话。

  瑞雪看见他手里的书本和脸上的犹疑之色,柔声问道:「大壮可是有什么难解之题?师娘幼时习过几年字,也许能帮你解答一二。」

  张嫂子听了这话,立刻笑道:「这孩子就盼着学堂什么时候重新开课呢,这些时日差点把书本都翻烂了。」说完她眼里满是欣慰的看向大儿子,又道:「你师娘既然说了,你也不必怕羞,想问什么就问吧。」

  大壮这才上前两步,翻开那本书的中间一页,指了一行字说道:「师娘,学生读不懂这段话的意思。」

  瑞雪低头一看,原来是《论语》,略微扫了一眼,就读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大壮见师娘真的读了出来,眼里立刻充满惊喜的光芒,郑重行礼道:「还请师娘教我,这句话是何意?」

  瑞雪指了那行字里比较复杂的几个字解释道:「这个是『谋』字,意思就是出主意。这个是『忠』字,意思是忠诚。这个是『信』字,意思是诚实。连在一处解释,就是一个叫曾子的人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别人出主意做事情是否忠诚呢?与朋友交往是否诚实呢?先生传授的知识是否温习过了呢?」

  她解释得仔细,大壮也是个聪明的,不过跟着读了两遍就彻底背下来,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很是欢喜。他略微羞怯的问道:「师娘,我以后有不懂之处还可以去问您吗?您讲得比先生都清楚,我背起来快多了。」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娘只学过皮毛,简单的还可以教你一些,但是高深的还是要你们先生教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师娘可能说得直白了些,所以你明白得快,可是你们先生教的方法,说不定对你们更有益处。」

  大壮听得一头雾水,只隐隐明白师娘不愿意教他,沮丧的垂了头,「是,师娘。」

  瑞雪喜欢他好学上进,想了想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养病这段时间,她替他给学生解疑应该算是为他分忧,不算踰矩吧?于是又改口说道:「这样吧,师娘每日午后有空闲,你有不解之处,可以那个时候来问。」

  大壮没想到师娘居然又答应教他了,立即欢喜得行礼道谢。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可比儿子还要更喜三分,她虽然没读过书,但眼睛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她算看出来了,这赵娘子的学问就算不比赵先生高也低不到哪去,而且好像自家儿子跟她学得更好……想着以后儿子也许要经常登门请教,她这几日心里存着的那根小刺就益发扎痛起来。

  她想了又想,还是撵了几个孩子到院子里去玩,然后进了里屋,在衣柜最下面翻出一块乳白色的玉佩,双手捧着出了屋门,送到瑞雪面前,笑道:「妹子,这块玉佩是救妳回来后,我给妳换衣服时在妳身上发现的。这段日子忙乱,我收起来一直忘了拿给妳,今日正巧妳过来了,就拿回去吧。」

  瑞雪微微一愣,抬眼见张嫂子脸色有些尴尬,心里猜到张嫂子定是有过私藏的心思,是这几日两人相处得好,今日又见她对大壮亲和这才拿了出来。

  瑞雪对此倒没有什么气恨,毕竟这玉佩是原来身体主人的,她一个外来魂魄有个「落脚地」就行,对于原主人的东西倒不贪心。何况张嫂子对她算有一半的救命之恩,留下也就权当谢礼,只如今又拿了出来,她如果推辞只怕让人家难堪。

  这么一想,她就伸手接了,「我还以为这东西丢在路上了,没想到是嫂子帮忙收起来,真是太好了。」

  张嫂子一听,脸色也好了不少,连忙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瑞雪摩挲着玉佩,感觉那温润的玉贴合在掌心,张口刚要说话,脑海里却勐然闪过一个画面——一对少年少女站在荷塘边,少年双手前伸,捧着的正是这块玉佩,而少女脸上有羞涩幸福的笑意……可待她想要细看时一阵晕眩袭来,什么都消失了。

  张嫂子本来还在庆幸瑞雪没有怀疑自己私藏的劣行,却见她一拿到玉佩就栽倒,连忙上前扶住她,「赵娘子?赵娘子?妳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瑞雪好不容易忍过那阵晕眩,勉强坐好,「没事,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张嫂子道:「我看啊,是妳病刚好就上山砍柴累到了。妳这几日先好好歇歇吧,柴薪我让妳张大哥给妳噼好送去。」

  瑞雪道谢,缓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大碍,就要了菜籽、借了锄头,告辞回去了。

  进了院门,她依在桂花树下,轻轻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自刚才开始就无来由酸涩难忍的心。再仔细打量那块玉佩,如牛奶一般细腻的质地、温润柔和的色泽、雕琢精美的花纹,哪怕她这种对玉没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这玉佩品质极好,恐怕值不少银子。

  可惜,这回她盯得眼睛发红,刚才那样奇怪的画面却没有再出现了。

  她无奈叹气,坐在桂花树下默默出神。如果她猜得没错,这玉佩对原主一定有什么重要意义,所以一见之下才碰巧触发了身体本身残留的回忆,只是原主不知为何香消玉殒了,便宜了她这个异世的灵魂。

  那送玉佩的少年是谁呢?私相授受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如此过了好半晌,她始终没想出什么头绪,索性起身拍去半旧裙子上的灰土,把玉佩挂回衣襟里,低声祝祷,「小妹妹,不管妳以前有何冤屈不平,妳都已经死了,就不要执着留恋了,好好转世投胎过幸福日子吧。以后我一定会吃饱喝好,善待妳这肉身,请妳放心。」说完,她就拎着锄头直接开了后院门,去整理那片菜地了。

  赵丰年在屋中,竖着耳朵听那脚步声转去了后院,身子才慢慢重新在床上躺平。他略带懊恼的暗骂自己,这样一个粗鲁毛躁的女子,就算偷偷走掉又与他有何关系?他继续教书报恩、练功养身,等待余毒排尽去了病痛,在这偏僻村子平静过完后半生就是了,怎么就突然担心她不回来了?难道她在饭菜里下了什么蛊毒,让他软了心肠?

  不,世上女子都是不可信的,尤其越是对你温柔体贴的女子……

  他重重一拳砸在床上,逼迫自己不去回忆,可惜,太阳穴上的青筋还是突突地跳了起来……

  第三章 生财计画

  瑞雪在菜地重新堆好五条土垄,又刨好碗口大的小坑,在微微湿润的土壤里将白菜籽埋好。忙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腰伸手抹了把汗珠,放心的扛了锄头回去。

  打水把手洗干净了,她开始准备午饭,为了犒劳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她忍痛舀了小半瓢面粉,磕了个鸡蛋进去,又加了半碗温水、一小撮葱花、一点细盐,搅成稀煳放在一边。

  锅里先烧了玉米煳盛出来后,她刷好锅,抹一层素油,然后舀一勺面煳倒进去摊均匀,用小火煎得金黄酥软,很快就有葱花混着蛋和面粉的香味传出。

  瑞雪狠狠吸了一下口水。穿越前,她怎么说也是一家豆腐制品小工厂的老闆,虽说没有龙虾鲍鱼,排骨滷肉却也没少,结果这一穿过来顿顿都是玉米煳,好不容易学生家长送来几个鸡蛋,还要让给那病号夫君吃,生怕他嚥了气自己会被发卖为奴,所以这半月以来,她都快馋得眼睛发绿了。

  第二勺面煳下锅,她顾不得吹凉就想把第一张饼消灭,可手刚伸出去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赵娘子在家吗?」

  她连忙应了一声,把锅里的饼翻面盛出来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隔壁的张大河,他脸色略微尴尬的站在院子里,脚边是小山一样的一捆柴禾,一见她出来便说道:「赵娘子,柴砍好了,妳什么时候缺了再跟大壮娘说一声。」

  瑞雪笑着道谢,然后跑回灶间把那两张饼划了几刀,叠放在陶碗里端出去塞到他手里,见他好似有推辞之意,就说道:「张大哥,这是我刚做的,给嫂子尝尝新鲜。我们女人之间的礼尚往来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张大河只得道了谢,捧着手里的碗像烫手山芋般地回去了。

  瑞雪笑了笑,回灶间继续煎饼,等剩下四张饼都煎好了,她切成规整的小三角形,然后端了两张饼和一碗玉米煳到床前。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好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瑞雪因为昨日两人张口就吵架,生怕把关系闹得更僵,也忍着没有主动说话,退到灶间迳自吃了两碗玉米煳和两张鸡蛋饼,按按饱得要炸开的肚子这才满足的停了手。

  第二日一早起来,天色阴了,瑞雪欢喜那几垄白菜不必担水去浇,就哼着歌曲去做饭,惹得赵丰年多看了她好几眼。

  刚吃完饭,雨就落了下来,开始是牛毛般的小雨,新润如丝,慢慢又变成中雨,顺着屋檐淌下来,砸在窗下噼啪作响。瑞雪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的破椅子上发呆,一会想起现代种种,一会又盘算着以后的生计出路,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

  赵丰年瞟了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旧书来,慢慢一页页翻看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惊觉身旁有人,扭头一看,瑞雪正悄悄躬身站在他身后,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书页。他皱了眉头,低声咳了咳,「妳识字?」

  「嗯。」瑞雪应了一句,眼睛却还是盯在书页上未曾移开。

  赵丰年不满意的挑挑眉,阖上书本,又问道:「在哪里学的?」

  上次被张嫂子问及身世之后,瑞雪就编了一套完整版贞洁义僕的故事,今日正好拿出来声情并茂的演绎一遍。

  果然,赵丰年听完沉默半晌,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同情之色,但也没再发问,反倒把手里的书递了过来,淡淡说道:「妳看吧,我睡会儿。」

  瑞雪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重新走回桌旁坐下,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这本书很巧合是关于歷史的,她前后通读一遍,总算弄明白这时空存在的原因。

  原来三国时刘备所生的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幼年一次溺水后突然灵智大开,习了一身好武艺不说,在刘备去世后更是带着一众谋士将才夺下曹家和孙家的地盘,统一天下命名为「武」,至今传国五百余年,兴盛不衰。所以这个时空应该算是正史朝代的一个分叉,《论语》、《孟子》等名着当然不缺,意外的是隋唐才有的科考此时已经出现,文人相聚多爱诗词,文学发展类似唐宋时期那般鼎盛,七言七律、词牌小令样样齐全。

  不过这些瑞雪都不关心,她急需瞭解的是这个时空的军事和经济,好在这里国家兴盛太平,没有战乱之苦,经济繁荣,赚银子也容易一些,吃香喝辣就更能期待了。

  虽然穿越到这时空,但她可不打算同这里的女子一般,做大树上的藤蔓终生依附男人生存。有句话她很喜欢,一直当作座右铭——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自己最好。那样一夫一妻制的世界里,男人都无法依靠了,何况还是这允许妻妾成群的地方。

  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银子生活就不必看别人眼色,不必向别人低头,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什么夫主也不行。两人互敬互助搭伙过日子,如果开心一切都好说,一旦她觉得心里不舒坦,兜里有银子就有底气,大不了就和离。天下之大,她若能令自己衣食无忧、平安度日,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扭头看了看头朝里躺着的男子,她忍不住叹气,就算她想做藤蔓也不行,因为这男子不是大树。当然,将来他会如何还不好说,可起码现在他只是一棵小苗,一棵尚且需要她护持的小苗……

  侧耳听着雨声,渐渐沉入梦乡的赵丰年,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被妻子归类到幼苗的行列,如果他知晓瑞雪脑中的想法,一定会暴跳如雷,这绝对是对他男子尊严的挑战。

  瑞雪胡思乱想一阵,一时睏倦袭来也伏在桌上小憩,正睡得香甜,突然听见敲门声,于是起身出去问道:「是谁啊?」

  门外有个孩子稚嫩的声音答道:「师娘,是我,大壮。」

  瑞雪连忙开门,却见大壮旁边还站了一个微瘦的孩子,脸庞黝黑,眼眸清澈,看见她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是机灵的样子。

  瑞雪让两个孩子进来,拿了干净棉布帮他们擦去脸上的雨水,问道:「怎么下雨天也跑过来了?」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朝内看了一眼,见床上的先生依旧沉睡,大壮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来,低声说道:「师娘昨日不是答应我,午后闲暇教我读书吗?正巧黑子来找我玩,我就带了他一起过来。」

  瑞雪看着他们被雨淋湿服贴在头上的黑髮,心里感慨,现代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上个学天天要远接近送,要人像伺候祖宗一样疼宠着,也没几个愿意学习的,真该让他们来这里看看这些宁可自己淋湿也要护着书本,冒雨上门求教的好学村童。

  「好,正巧师娘没什么事情做就教你们一会儿,不过如果有太难的字句,师娘解释不通,你们可不能笑话师娘。」

  两个孩子嘿嘿一笑,齐齐行礼道谢,然后坐在桌子两边,恭敬翻开书本,「先生当日是讲到这里,我们把学过的都熟背下来了,师娘给我们往下讲讲吧。」

  瑞雪瞄了一眼,还是昨日那本《论语》,她心里有底,一句句教两个孩子低声诵读,然后又逐字逐句讲解含义,直到学了整整一页才停下来,「学习最怕贪多,不求甚解。今日学完这一页,你们熟背下来,完全弄明白其中的含义,明日再学新的。」

  两个孩子起身行礼,收了课本,黑子笑嘻嘻问道:「师娘,您的学问真好,您还会别的吗?」

  瑞雪摸摸他的头,「师娘就这本《论语》学得不错,还能勉强教你们几句,另外数算也会一些。但是像你们母亲会的那些女红、裁衣或者别的农活,师娘就不会了。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两个孩子点头,说话间雨就停了,瑞雪担心一会又下起来,就催他们回家去。

  大壮和黑子重新仔细包好课本,这才笑着跑出院门,远远的还朝站在屋门处的瑞雪挥手,惹得瑞雪嘴角一直翘着,想着刚才不小心睡过头,又教两个孩子读书,把午饭都忘了,她连忙下厨整治了简单的饭菜。

  午饭端进屋时,赵丰年潭水般幽深的眼眸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见她进来,他微微颤动一下,那潭水就如同被扔进一颗小石子般,一圈圈漾出无数涟漪。

  瑞雪没来由的心虚,垂下眼眸,把饭菜放在床边,「刚才我错过了饭时,你一定饿了吧,先简单吃点垫垫肚子,晚上再给你做些好吃的。」

  赵丰年没有答话,半是新奇半是懊恼的盯着瑞雪又看了好一会,就在瑞雪实在受不了那注视,准备开口时,终于出声问道:「妳……真的是个丫鬟出身?」

  瑞雪一愣,低头伸出双手,看着掌心里显眼的茧子,耸肩答道:「你见过哪个小姐手上有茧,不是丫鬟是啥?就算跟着主子学过几天字,也不能真的变成主子啊。」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瑞雪也不知瞒过他没有,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人真是喜怒不形于色,一边转身搬起刚才因为教两个孩子读书而移到中央的桌子,重新挪回窗下,然后就去了灶间吃饭。

  赵丰年淡淡扫了那桌子一眼,也许真是他多心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绣个帕子就算活计了,多走两步路都出虚汗,怎会如此孔武有力,可以轻易搬动一张杉木大方桌?再者,跟在小姐身边读书,反倒才学赛过小姐的丫鬟也不是没有,这般想着,他也就放下了心里的疑虑。

  厨房里,瑞雪慢慢喝着玉米煳,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个身子的主人不知道是怎样的身世,如果按昨日脑子里突然闪现的奇怪画面和那块上好玉佩推理,应该是个有身分的小姐,但她手心有茧子不说,刚才又那般轻松便搬起桌子,这就有些反常了。

  一顿饭吃完,她也没得出结论,抬头看看外面,暗灰色的乌云已经褪尽,露出湛蓝的天空,瑞雪心情大好,立刻放下碗筷跑去后院看那五垄白菜,有了这场及时雨的浸润,想来白菜籽一定很快就会发芽了。喜孜孜的四处巡看一番,她就刮去鞋底的湿泥转回灶间清洗碗筷,然后照料屋中之人,或者喝水或者「更衣」。

  如此过了三日,赵丰年已经能自己慢慢挪动到院角的茅房去方便了,瑞雪也终于脱离了全职看护的工作。

  大壮和黑子每日午后都要来学上一个时辰的课,一开始两个孩子见到赵丰年还知道询问两句,在得到先生身子病弱不能教授的回答后才转向师娘请教,可待到后来,干脆就连询问都省了,行过礼直接就奔向师娘了。

  这让赵丰年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他在旁边听了几日,却也不得不承认瑞雪教授的方法确实不错,先解释清楚含义,再要孩子们诵读直至背诵,这比先背诵下来再解释含义更容易被孩子们接受。

  他默默想着以后也要照此改换一下授课方法,看着瑞雪的眼神也不自觉添进一抹敬佩,不再像以前那般轻慢,这日晚饭时他甚至出言要瑞雪一同坐下来吃。

  瑞雪立即欢喜应下,倒不觉得这是名义上的夫君对她的认同和尊重,只是单纯为了以后不必再烦恼如何才能把本就不多的饭菜分成两份而欣喜。

  赵丰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这女子也不算愚笨,总算知道听从夫主的吩咐了。

  秋日的风没有夏日的闷热、冬日的冷冽,吹在身上分外舒适凉爽,赵丰年慢慢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活动因长期卧床而有些僵硬的手脚,自觉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唤了刚刚从园子里回来的瑞雪,去通知蒙童们准备开课。

  结果瑞雪回来却说,族老们要他再多养两日,因为秋收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十几个蒙童虽然才不过八九岁年纪,做不得什么力气活,但是帮忙看个弟妹、往地里送个食水还是能做到的,多留几日也能为大人分担一二。

  赵丰年原本就是因为养病日久,担心耽搁了孩子们的功课,并不是身体完全好了,听得如此回话也就顺势答应下来。

  瑞雪心里感激张嫂子一家一直多方照料,心想家里也没有粮食可收,就每日早早做好饭菜,草草先吃几口就扔下赵丰年,跟着张嫂子一家下地忙碌。

  张家夫妻原是死活不肯,连声说她是娇贵身子,又识文断字,怎能做这些粗活。

  瑞雪却笑道:「先不说嫂子和大哥对我们夫妻的帮助,就只说邻里间也该互相搭把手啊!既然我闲着无事怎能看你们忙翻天?就当我是为了来混几顿好饭食吧。」

  张嫂子知道她把鸡蛋都做给赵丰年吃了,心中又怜惜她大病初癒,就不再推辞,带了她下田收割玉米。他们夫妻割玉米秆,大壮挥着锄头刨下根鬚,瑞雪就带着二壮和三丫头坐在地上剥玉米皮。

  秋天的太阳很暖,像一床丝软的被子覆盖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瑞雪俐落的剥着玉米皮,露出里面饱满的玉米粒,一粒粒金豆子用雪白的叶子拧成股,两两绑在一处堆在一边,等到运回家去,直接搭在木架上晾干,就可以脱粒装袋了。

  二壮和三丫头,一个六岁一个三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剥了几十个就有些坐不住,在玉米堆上爬上爬下的疯闹,时常滚成一团。瑞雪忙着干活不能分心照管他们,又担心小孩子摔了哪里不好交代,就想了几个成语故事讲给他们听,哄着他们老实待在她身边,两个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听得入迷,哪还有心思去淘气,果真让瑞雪省了很多力气。

  结果中午大伙围在地头吃饭时,两个孩子就欢喜的嚷着讲给爹娘和哥哥听。

  二壮继承了张嫂子的多言爽快,虽然讲得还不完整,但是胜在声音清脆,活灵活现,倒也让一家人听得有滋有味。瑞雪没想到这孩子记忆力这么好,很是夸赞了两句,张家夫妻乐得阖不拢嘴,连说是她教得好,一时气氛很是热闹。

  隔壁地里的黑子听了几句,立刻跑过来央求师娘给好好讲讲,他的父母也是憨厚的农人,端了饭菜过来想要一起听,沾沾读书人的灵气。

  瑞雪无奈,就把给两个孩子讲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听得众人连连赞道,原本只知道赵先生才学好,没想到如今找了个娘子不仅也是识文断字,还讲得这般好故事。

  农家人除了每年上元节去城里看花灯,平日也没什么消遣,瑞雪讲的几个故事不但有趣还有道理,不到一晚就传得许多人都知道了,于是第二日中午再吃午饭时,聚来听新鲜的乡亲就更多了,瑞雪一边自嘲她居然成了说书人,一边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发挥亲和力,倒也把村里人认识了大半。

  这一日,张嫂子家的半亩马铃薯都装了麻袋,两亩玉米也收好了,只等着用牛车拉回去,张嫂子就不肯让瑞雪再帮忙,拉了她坐在地头的柳树下,张嫂子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笑道:「多亏妹子跟着忙活了这几日,今年的地才收得这么快,等妳张大哥把西边那片牛豆收了,翻地种了麦子就能好好歇一冬了。」

  瑞雪倒了碗凉茶,好奇问道:「嫂子,什么是牛豆?」

  张嫂子认为她一直在大户人家伺候,不知道这些农家作物也不稀奇,就答道:「就是豆荚子里面结了黄色的小豆子,平日里各家都种一些,留着泡开了餵牲口,灾年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也有人煮熟了吃,顶饿。」

  瑞雪听了那「黄色的小豆子」几字,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自从穿越后,她见到的所有作物里,玉米、小麦、稻米甚至茄子黄瓜都齐全,唯独没有大豆,就是平日吃的素油也是一种菜籽榨的,她以为这时空没有大豆这种作物,为此还曾遗憾不能靠老本行发家,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此发现,她立刻站起身,央求张嫂子带她去看看。

  张嫂子见她如此急迫,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便领她穿过一片荒草地,不到半刻钟就远远见到张大河弯腰挥着镰刀在一块洼地里割着什么。再走近些,终于看得清楚那是一株株褐色麻秆一样的作物,枝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豆荚,有那熟透的微微翘开了嘴巴,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小豆子来。

  瑞雪几步抢上前去,摘下豆荚剥了一粒豆子扔到嘴里,那熟悉的豆腥味让她忍不住欢喜的跳了起来。

  张家夫妻惊疑的聚在一处,低声嘀咕,「孩儿他爹,赵娘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吃了牛豆发疯了吧?」

  张大河摇头,「小时候挨饿,我也吃过,没有什么事啊。」

  瑞雪根本没注意他们夫妻在说什么,脑子里早就高速运转开了,这个时空居然只把大豆拿来餵牛,简直是浪费得应该遭天谴!这可是好东西啊,做豆腐、豆浆、豆干、豆皮、豆花、腐竹,美味又有营养,最重要的是可以榨油,只要豆油一出,那有股微辣味道的菜籽油保证再没有人买,绝对是一本万利、一夜致富的好买卖。

  不过在这里想要保住这样的巨利,可不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能做到的,还是等以后再说,现在放在眼前的,就是要做些新奇的吃食出来,简单美味又薄利多销的那种,先改善一下贫困生活,起码她要每天都能吃上鸡蛋、猪肉啊。

  想到这里,她蹿到张家夫妻面前,满脸期待的道:「张大哥、大嫂,你们这豆子如果只是收了餵牲口,能不能分我一袋子……不,半袋也行,我会付钱,多少都行!」

  见张家夫妻脑袋摇得如同波浪鼓,瑞雪心里一沉,难道自己估计错了,这豆子还有其他用途?她刚要问,张嫂子已经抢先开了口,「妹子怎么这么客气,不过一袋牛豆,妳有用处就随便拿,还用给什么钱,这不是打我们两口子的脸吗?」

  瑞雪立刻明白过来,是她会错意了,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张嫂子见太阳马上到了西山头,就拉了瑞雪回家,瑞雪还不放心那大豆,边走边回身张望,好似生怕那豆子会长了翅膀飞走一般。

  张大河难得笑了起来道:「今日割下来,还要用石滚子压,等到明日都收拾妥当了,我给妳扛过去。」

  瑞雪这才放了心,待回张家帮着张嫂子做了晚饭,自己吃过了,又给赵丰年端了一碗糙米饭、一碗炖菜就回了家。

  赵丰年这几日身子恢復了大半,常在房前屋后走动,把家中干净整齐的院子、新种的菜地还有添了米粮干柴的灶间都看在眼里,竟也慢慢觉得家里有个女子也不错。

  此时他坐在桌边慢慢吃饭,偶尔扫一眼坐在窗前发呆的瑞雪,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欢喜,他心中疑惑,想要问她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但念头也只在心里转了转。

  瑞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中的兴奋,把要做的事情简单理了理,习惯性的打算抓起笔写下,可惜一伸手却抓了个空,这才勐然想起她已经穿越到一个陌生时空,家里穷得只剩四壁,心里霎时有些失落。

  她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吃着饭的赵丰年,试探问道:「相公,家里可有文房四宝?」

  赵丰年正把最后一口糙米饭送进口中,听得这句「相公」立刻呛咳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瑞雪几步抢上前,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关切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先喝口茶顺顺气!」

  折腾了好一会,赵丰年才缓下来,放下碗扭头皱眉问:「妳刚才叫我什么?」

  「相公啊,难道不对吗?那要叫什么?夫君?润之?嗯……或者是那口子?」瑞雪心里也有些忐忑,刚才见他如此反应就知道她一定是叫错了,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毕竟两个人要在一起生活总要有个称唿。

  果然,赵丰年听了脸色越来越黑,用力摆手说道:「相公只有一国宰相才能用,夫君多是女子称唿有功名的男子或秀才,女子一般也不能直唿男子的名字,至于那口子,是农家愚妇用的。妳当初卖身为奴时是谁教妳的规矩,连这些都不懂?」

  什么破地方?连个称唿都这么多说法!还是现代好,直接叫名字或者老公,不然喊心肝宝贝也没关系。瑞雪心里腹诽,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低头半是懊恼半是无奈的说道:「我卖身进府时才六岁,也是有嬷嬷教导过的,可是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伤到头了,忘记了很多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赵丰年听她那般幼小就离了家人为奴,怪不得这般勤快,做菜味道也好,想来也是吃了很多苦,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来由的一软,清咳两声,低声说道:「我没有功名在身,以前是做商贾之事,妳可以叫我掌柜的。」他说完,走过去弯下腰伏在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只乌木箱子,拿出几张微微发黄的纸和笔墨砚臺。

  瑞雪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能混过去不引起他怀疑,又得了想要的东西,她就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接过去道谢,「谢谢掌柜的。」

  赵丰年被她这一句话勾起回忆,感觉好似又回到当初第一次打理铺子的时候,那时每日带着伙计们进进出出,每做成一笔生意都那般欢喜……

  瑞雪急于把脑子里的想法写出来,没有理会他发呆,迅速的收拾好碗筷,把桌子擦了又擦,这才有些笨拙的倒了些残茶在砚臺里,一手扯着宽大的袖口,一手磨墨,偶尔去摆个纸张,那袖子就在砚臺上晃来晃去,好几次几乎沾到墨汁。

  赵丰年回神看见,微微皱了眉头,接过她手里的墨块慢慢研磨,沉着脸说道:「讲起《论语》来头头是道,怎么磨墨却笨手笨脚?」

  瑞雪嘿嘿一笑,「许久未曾动笔,有些生疏了。」

  说话间,墨就磨好了,赵丰年也不离开,坐在椅子上看着瑞雪沾墨悬腕写字,那字迹虽称不得多俊秀,倒也横平竖直,能看出是苦练过的。

  瑞雪一口气把做豆腐需要的用具写下来,然后细细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托板、木框、上盖及挤豆渣的四角架都画了出来,吹干墨渍,折好放在一旁。

  赵丰年好奇的拿起细看,见是几样简单的木器,问道:「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瑞雪无事时早就把自己的处境考虑得很清楚,她一个女子若要在这个时空里过上好生活,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丈夫支持,也许还要用到丈夫的名义,于是也不打算瞒他,一边把要採买的东西列出来,一边顺口答道:「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个老邻居做过一种叫豆腐的吃食,很是美味,来了这里却发现没有人会做,所以想着打两样器具,做些出来试着卖一卖,也能赚些柴米油盐钱。」

  赵丰年听了这话,拿着图纸的手一顿。别人家的女子多是做些女红卖到城里,贴补家用就算能干了,但他病中娶进门的这个沖喜媳妇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居然能想到做些小买卖赚银子,而且能写会画,甚至连数算都会,普通男子都难及她一半。

  只不过赚银子养家是男子的事,如今她这般辛苦操持谋划,是不是表明在她心里他太过无能,或者没有男子的担当?

  这般想着,他心头就涌起一股难言的怒火,可一把成亲至今的所有事情摆出来细数,家里饭菜是她做的,粮食是她向族老们开口索要的,菜地是她种的,院子是她打理的,如今连赚钱生计她也开始揽起来,看来他这个做人家夫主的当真有些不太尽责。

  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形,他们都已经成了亲,他不再是一个人,是否以后也该多为这女子思虑一些……

  这般想着,他再抬眼去看瑞雪,见她正因写错了一个字懊恼的皱着眉头,噘着嫣红的小嘴,待抹去错字重新提笔在旁边写上正确的才松开那两道黛眉。

  她的长相称不上娇媚,眉眼甚至有些粗犷,比普通女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但是她一笑,眼角眉梢就都轻轻勾了起来,又添了亲和的气息,无论烦恼或者欢喜,都可以清清楚楚在她脸上看得明白,就如同通透的琉璃一般,没有半点掩藏,完全不同于那些脸上永远只有一种微笑表情的闺阁千金。

  也许,同这样的女子一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吧……

  瑞雪列好要添置的家用单子,放下纸笔,抬头见他盯着自己发呆,还以为脸上沾了墨汁,伸手用帕子抹了又抹。

  赵丰年回过神,尴尬的清咳两声,「写完了?」

  瑞雪应了声,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连忙问:「掌柜的,咱们这里有石膏吗?」

  「石膏?」赵丰年拧眉细思片刻,最终还是在瑞雪万般期待中摇了摇头,看着那双大眼睛里瞬间溢满失望,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出口就说道:「妳说说这石膏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两地称唿不同。」

  「对啊。」瑞雪重新振奋起来,把记忆里石膏的样子仔细说了一遍。

  赵丰年恍然大悟,「妳说的应该是细理石,医理上讲,细理石入药可以清热泻火,除烦止渴,收敛生肌。」

  「对对对,我说的那石膏也是可以治病的,原来在咱们这里叫做细理石啊。那这细理石哪里有卖?如果买不到,我这豆腐也做不成了。」

  「城中药铺就有,三文钱一两。」

  「太好了,掌柜的,你就是我的大救星啊,等豆腐做出来了,我一定整治几个好菜给你尝尝。」瑞雪听得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欢喜的执笔在纸上又添了细理石三字。

  赵丰年原本还想提醒她,把自称改成「奴家」,可是一见她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按在纸上细细描画上面的图案,就把这事扔在脑后了,「妳这是做什么?」

  瑞雪正懊恼毛笔不如铅笔好用,听得他问就随口答道:「啊,我要把这玉佩当了做本钱,添置用具,现在把图样画下来留个纪念。」

  赵丰年立刻竖起了眉毛,想要阻拦说别当了,可他当初流落在外时也是身无长物,半点值钱东西都没带,当然,如果他联繫到原来的属下或者回去那个家里,多少银子都拿得出来,可惜他此时还不想也不能回去……

  瑞雪好不容易把图案描了下来,长吁一口气,举起玉佩递到赵丰年面前笑道:「掌柜的,你帮我看看这玉佩值多少银子,我没当过东西,别让人家当冤大头骗了。」

  赵丰年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复杂之色,对着油灯把玉佩观瞧片刻,抬头问道:「这玉佩妳在哪里得来的?」

  瑞雪一时找不到好藉口,如果说实话是别的男子送的,难免还要解释一番,就笑道:「我也想不起来了,张嫂子说是帮我换衣服时看见藏在我身上的。」说完顿了顿,又玩笑般接一句,「也许是我从主家偷出来的。」

  赵丰年听她这般口气,猜到她不愿意说,心中有些不舒服,淡淡撇下一句「三百两」就起身回了床上。

  瑞雪原本以为顶多一百两,没想到赵丰年却给了这么高的价码,乐得她拿起玉佩左看右看,惊喜说道:「啊,这东西这么值钱啊?如果真值三百两,那当铺一定会压价只给几十两,我到时可要好好砍价,怎么也要当回两百两。」

  创业资金有了着落,瑞雪放了心,喜孜孜的收了笔墨纸砚,又小心的把玉佩挂回脖子上,打水伺候赵丰年洗了脚,自己也洗漱干净就安歇了。

  赵丰年藉着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双眸淡淡扫过身旁女子的眉眼,听着她浅浅悠长的唿吸声,轻轻叹了口气,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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