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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季可蔷《重婚生活有点甜》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8-5-25 10:16
标题: 季可蔷《重婚生活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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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重婚生活有点甜》
作者:季可蔷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5月22日
女主角:程雨(简蓝希)
男主角:杜凌云

【内容简介】

初次见到他,她远远地看着,羡慕他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第二次见面,他在滂沱大雨中为伤痛的她撑起一把伞,
之後再相见,她竟然夺舍重生,成了他的妻!
看着他与儿子的亲密互动,父子间一派和乐融融,
程雨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留住这样的幸福,
即使这一切,本不属於她……
从医院带回离家出走却意外因车祸受伤的妻子,
杜凌云发现她不仅失去了记忆,似乎也变了一个人!
从前,她对自己这个丈夫冷淡,对儿子更是疏离,
如今她温柔体贴,和他共同重建了一个温暖的家。
从貌合神离到夫唱妇随,他们都在学习,
唯有相互宠爱、彼此包容,婚姻才能维系长久,
点点滴滴的甜,都是源自於最真诚的心……







    第一章

    初夏,微风拂暖,轻轻摇动一树白色花蕊。

    程雨仰起头,微眯着眼,看那从花叶间点点筛落的灿烂金芒。

    阳光那麽暖、那麽好,映得这城市一片绚烂光彩;远方起伏的山峦,近处的茵茵草地,美得像画一般。

    程雨喜欢这样的好天气,喜欢阳光晒在身上那慵懒的感觉,喜欢听风声、花叶沙沙声,还有不远处一个小男孩用那软软脆脆的嗓音,对自己的爸爸撒着娇。

    「爸爸,你看,我做的城堡!」年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拿着一把小铲子,蹲在沙地里,得意地向父亲炫耀他亲手堆起的一座歪歪斜斜的沙堡。

    男人坐在公园里一张休闲凉椅上,膝上放着一台笔记型电脑,一边看着孩子玩沙,一边仍忙碌於工作。年轻的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出几分斯文的呆气;五官不算俊,却宛如刀削的立体,自有一股性格,尤其镜片後的双眸,此刻正望向自己的孩子,闪着温柔的光,方唇微微扬起,软化了冷峻的线条。

    「爸爸,看我的城堡!」小男孩起身过来拉爸爸的大手,坚持要他过去看。

    男人放下电脑,顺从小男孩的要求,父子俩蹲在那座实在称不上威风的城堡前,认真地研究起来。

    「扬扬做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厉害?」

    「嗯,好厉害,爸爸都做不出来。」程雨没想到,男人的声音居然是如此低哑好听,宛如大提琴般的音调。

    「爸爸也跟我一起玩。」

    「不行,爸爸要工作。」

    「可是阿姨今天生病,你明明说要请假陪我一整天的。」

    「爸爸是请了假,可是还有工作没做完,你先自己玩好不好?等爸爸弄好了就来陪你。」男人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十分有耐心,低低地哄着。

    「好吧!那我乖乖自己玩。」小男孩嘟着润红的小嘴,有些不情愿,却又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像润着两丸黑玉,灵动可爱。

    程雨出神地望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搂抱小男孩,及狠狠亲他脸颊几口的冲动。

    如果她第一个孩子顺利出生,现在差不多也是小男孩这样的年纪了吧,想必也是这般天真可爱。

    她的孩子……

    程雨不觉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手指逐渐抓握揪紧。

    就在前不久,她又流掉了一个孩子,盼了多年的宝贝,终究留不住。

    只因为她亲眼目睹,那个风流凉薄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办公室里颠鸾倒凤。

    她没看见那女人是谁,是谁也不重要,她只知道当那男人被她这个做妻子的抓个正着时,竟是从容不迫地穿上衣衫、系好领带,然後说他晚一点还跟客户有个应酬,就不回家过夜了。

    如今想起来,她也记不太清自己当时是什麽反应,记忆很模糊,彷佛歇斯底里地说了些什麽话,接着也不知怎地,被那男人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小腹重重撞上桌角,然後她便陷入昏迷。

    醒来时,医生语带不忍地告知她——她流产了。

    宝宝,又没了……

    在医院休养了两天,她的丈夫看都没来看她一眼,她自己默默地办理出院,回到空荡荡的家。

    今天,她其实是准备回医院复诊的,因为医生之前在帮她处理流产时,发现了一些问题,於是安排她做了一系列详细的检查。

    她必须去听医生的诊断报告。

    她并不想听,不必听她也能猜到,大概是要告诉她,她再也不能生育了,这辈子不能拥有属於自己的孩子。

    无所谓了,她不在乎。

    什麽都不在乎了……

    程雨迷茫地站起身来,强迫自己从那小男孩身上收回视线,安静地转身。

    她没想到,小男孩抬头好奇地看了看她,竟然一溜烟追上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

    「阿姨,给你。」

    她怔忡地望着神色天真的小男孩。

    「我爸爸说,吃了糖糖就会变开心喔!」小男孩软软地解释,笑容纯挚,不含一丝杂质。

    小男孩将糖果塞给她,一下子又跑开了,跟他爸爸说了些什麽话,他爸爸赞许似地揉揉他的头,远远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程雨心情复杂。

    小男孩怕是看出她心情不好吧,才会想拿一颗糖鼓励她,而又是什麽样的爸爸,会教出那样一个对陌生人也懂得付出善意的孩子?

    程雨怅惘失神,拆开包装纸,将糖果含进嘴里,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化开——

    是甜味吗?又不像是,她总觉得彷佛掺杂着浓浓的苦。

    她涩然摇头,将糖果慢慢咬碎,艰辛地咽下那矛盾的滋味。

    几分钟後,她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医院,进入诊间,闻到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医生拿出她的诊断报告,又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比之前宣告她流产时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程小姐,我们发现你得了子宫颈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程雨睁着一双幽蒙的眼眸盯着医生,就好像她没听懂医生说什麽似的。

    「如果接受化疗,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不过我必须坦白说,这个机率并不高……」

    「我还有多久的时间?」程雨木然打断医生期期艾艾的解释。

    「如果完全不做任何治疗,也许还有三个月,最长可能不超过半年……」

    三个月到半年。

    程雨忽然笑了,就在冰冷的诊间,在医生和护士们一致可怜又惊讶的目光中,笑得那麽恣意而放纵。

    「谢谢医生。」笑过、痛过之後,她竟还能记得优雅地对医生道谢。

    她没和医生讨论该如何进行後续治疗,甚至拒绝了下次回诊的预约,只是漠然地转身离开,孑然一身地来到医院大门外。

    下雨了。

    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拢起一大片乌云,闪电撕裂了空气,伴随着轰然雷响,豆大的雨点骤然倾落下来。

    程雨没有避开这阵雨,她傻傻地站在茫茫雨雾里,任雨点击痛全身每一寸肌肤。

    她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小学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倾倒她家的房子,她的父母活活被埋在瓦砾石堆里,两个人紧紧将娇小的她搂在身下,用尽生命最後的力量,为她撑出一个可以呼吸的空间,让她有机会等到救援。

    在那场地动山摇的灾难里,她失去了亲人、同学、老师,那些天天都能碰面打招呼的小镇邻居,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之後她被送进社福机构,换了两、三个寄养家庭,才在某间育幼院安居下来。

    高中毕业以後,她半工半读念了大学,就在那时遇见大她几届的学长,邓若凡。

    对她这个小学妹,邓若凡相当照顾,她个性孤僻,总是独来独往,而他却像个天生自带光环的聚光体,魅力非凡,走到哪儿身边都围了一群人,桃花朵朵开。

    也不晓得他为何就看上她,参加什麽活动都要带着她,逼着她认识朋友,与团体相处。

    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婚後也曾短暂地度过一阵甜蜜的新婚生活,她还以为自己拥有这辈子最坚实的依靠。

    以为自己从此不再孤独、不再寂寞,她可以和他共同建立一个家,一个比她从前拥有的,更温暖、幸福的家。

    原来不过是梦而已。

    那样仓促、可笑的一场梦,梦醒後,像一桶冷水浇下来,冻得她狼狈不堪。

    这就是她的人生,是她的一辈子,在生命最後的几个月,她能够拿来反覆回味的,就是这一日日的苍凉与苦涩。

    为什麽她要过这样的人生?到最後什麽也不曾真正拥有,什麽也留不下。

    程雨,这就是你的一辈子吗?失去了最亲爱的爸爸、妈妈;失去两个来不及跟自己见面的孩子;失去自以为是的爱情;失去未来;失去生命所有的可能性。

    为什麽要这样活着?

    为什麽还要这样死去?

    为什麽?为什麽!

    「哈哈、哈哈……呜呜……」

    笑声逐渐转成痛苦的呜咽,她在雨里痛哭失声,顾不得路人奇异的眼光,哭得像个找不到爸妈的孩子。

    「爸爸、妈妈……我的宝宝……」一声又一声沙哑的嘶鸣,在雨中听来格外凄楚悲痛。

    自从经历失去双亲的剧痛後,程雨几乎没再掉过眼泪,即便在她以为有邓若凡呵护的日子里,她也没试过以哭泣来对那男人撒娇,一直是那麽倔强地活着。

    直到今日,直到现在这一刻。

    她哭得头晕目眩,泪水、鼻涕直流,坐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抽泣不止。

    活得再坚强有什麽用?终究什麽都没有,什麽都失去了……

    「爸爸,看!是刚刚那个阿姨。」小男孩清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她怎麽坐在地上哭啊?」

    男人没回答孩子的问题,只是静静地走过来。

    一把伞撑在程雨头顶,替她遮去了无情洒落的雨滴。她愣愣地抬起头来,双眸红肿,视线蒙胧氤氲。

    男人弯腰伸手拉起她,将那把伞放进她手心,让她握住。

    墨深的眼潭平静地映出她苍白的容颜。「小姐,不管你发生了什麽事,想想你身边关心你的人,为了他们……不对,更为了你自己,你要好好地活着。」

    温煦的言语如春泉,缓缓地流过程雨冰冻的心房。她怔然握着伞,看着男人牵住穿黄色雨衣的小男孩,冒雨离去。

    为了关心她的人……

    可是,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一个关心她的人了。

    程雨酸楚地想着,伞下的身影孑然独立。

    邓若凡回到家时,屋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开。他皱眉按下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亮起,他这才看见落地窗外的阳台,一道纤细的人影正静静地靠坐在边上。

    阳台装有欧式风格的外窗,白色的窗台上种着琳琅满目的盆花,一朵朵各色花蕊在月光下轻柔摇曳,空气中有暗香浮动。

    「怎麽都不开灯?」他问,语气冷淡。

    程雨没说话,只是扬起一双黑幽幽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他忽然感觉到烦躁。「又怎麽了?」

    她安静了两秒才淡淡地扬嗓。「我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你要听听结果吗?」

    邓若凡皱眉,有些不悦地瞪着妻子。她该不会又要提起流产的事了吧?孩子掉了,他这个做爸爸的也很难受,可难道都要怪到他身上吗?谁教她不说一声就闯进他办公室来!

    「有什麽话等我出差回来再说吧!先帮我收拾行李,有个重要的客户在国外的公司有点法律纠纷,我得帮忙处理,等一下就要去机场了。」他看看手表,不想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候,把时间浪费在与妻子的争吵上。

    程雨动都不动,只是冷冷地问他。「你觉得出差工作,比听我想告诉你的事重要吗?」

    「你别闹了行不行!我工作也是为了赚钱,你以为你现在住的这间豪宅、身上穿的名牌衣服、那些名牌包是怎麽来的?都是我赚的!是我在养你!你当我是出去玩的吗?快点去收拾行李!我这次起码要出门一个礼拜。」

    「你要收拾行李,可以自己动手。」

    「程雨!」邓若凡以为妻子是在对自己耍脾气,顿时怒了。

    程雨盈盈起身,递出一份文件,唇间掷落冰冷的语音。「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麽?!」邓若凡震惊地瞪着手中的文件,竟是离婚协议书!

    「我们离婚。从今天起,我想为自己活。」程雨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感情。

    邓若凡忽然觉得自尊受损。离婚?她以为她能说走就走吗?要放弃这段婚姻也轮不到她来开口!

    「程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很清楚,我相信你也听得很清楚。」

    「是因为那天的事吗?我怎麽晓得你会突然到公司来!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随便来公司找我吗?你为什麽偏偏要来!」

    她为什麽去,重要吗?

    程雨冷然。「我们离婚。」

    她愈是表现得淡定,邓若凡愈是难以克制暴怒,胸臆怒火焚烧,顿时口不择言起来。「想跟我离婚?你以为你离了婚能做什麽?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还是你以为自己还能骗到别的男人?别傻了!你已经是个黄脸婆,哪个男人会看上你?」

    犀利的嘲讽如刃,狠狠刺伤着程雨的心,她却早已感觉不到痛。「我要离婚。」

    她的态度没有一点松动,语气冷静如恒。

    回应她的,是他用力撕毁离婚协议书的动作,接着,一记狠戾的巴掌往她脸上甩过来。

    「想都别想!我邓若凡的女人,除非我不要了,否则永远是我的!」

    程雨的脸颊瞬间肿起,浮现红色的指印。她伸手按抚着脸,却是微微笑了。「是不是你的,不是你说了算。」

    语落,程雨开门,两手空空地走出家门,离开这个自私冷情的男人。

    邓若凡没有追她,认定她无处可去,而且她身上连证件、钱包都没带,又能逞强躲到哪里去?

    他等着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回来向自己求饶。

    他没想到,只是一念之差,他和结褵数年的妻子便成了永别。

    程雨走在附近的马路上,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疾驶而来,来不及踩煞车,砰地撞上她——

    程雨枯瘦的身体被抛到半空中,又重重落下,像一具破败的棉絮娃娃横卧在地,艳红的鲜血霎时在地上晕开,染出一幅凄美的图画。

    生命,原是如此脆弱。

    当杜凌云接到医院的通知时,他正专注埋首於工作,有片刻时间,他只是出神地盯着萤光闪烁的电脑萤幕。

    他正在测试一个刚写好的程式,钜细靡遗地抓出其中隐藏的bug。

    好一会儿,他才倏然回神,领悟到方才那通电话代表的意义。

    他离家出走的妻子,出了车祸!

    他必须马上赶到医院去看她!

    杜凌云来到儿子的房间。扬扬已经睡熟了,小脸蛋红扑扑的,怀里抱着一个绒毛熊宝宝,看来睡得很香。

    杜凌云实在不忍心吵醒儿子,可更不能放他一个人在家。上个月,扬扬的妈妈就是趁扬扬熟睡时悄悄离开,而他当时在公司加班。隔天早上扬扬醒来,找不到人,肚子饿了自己弄东西吃,在用微波炉热牛奶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指。

    若不是他临时起意回家洗澡、换衣服,说不定会酿出更大的意外。

    从那之後,他对自己立誓,绝不再让孩子一个人在家。

    「扬扬醒醒,扬扬!」他唤醒儿子。

    「爸爸?怎麽了?」扬扬小手揉着眼睛,一脸茫然。

    「妈妈出事了,爸爸带你到医院去。」

    「去医院?」扬扬一惊,想起自己每次生病都要到医院打针吃药,他讨厌医院。「妈妈怎麽会在医院?她生病了吗?」

    「嗯,她好像受伤了,我们去看她。」

    「快点!快一点!」

    扬扬焦急地跳下床,差点跌倒在地,杜凌云连忙扶住儿子。

    父子俩换上外出服,开车来到医院,杜凌云抱着儿子下车,直奔急诊室,忽地,身後一个男人粗鲁地挤过来。

    男人一身西装笔挺,手上拉着一个昂贵的行李箱,像是正准备出远门时被叫过来,步履匆匆,满脸急色。

    扬扬被撞痛了鼻头,惊呼一声,杜凌云忙替儿子伸手揉揉。

    「没事吧?扬扬。」

    「痛。」扬扬有点委屈。

    杜凌云微微拧眉,一抬头,只见男人已冲在前头,随手抓着一个医护人员就大呼小叫。

    「我太太呢?她怎样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先生,请你冷静点,请问你太太是哪位?」

    「她叫程雨!有人打电话跟我说,她出了车祸,被送来这里急救……」

    另一位医护人员走过来。「你就是邓若凡先生,程雨小姐的丈夫?」

    「是,我是!她怎样了?」

    「真的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接下来的情景,杜凌云无心再看,那个姓邓的男人发了疯似地,对着医护人员发飙,咆哮声震动了医院的长廊。

    扬扬吓得用小手摀住耳朵。

    「别怕,没事的。」

    杜凌云柔声抚慰儿子,越过男人,找到一名医护人员,对方领着他来到急诊室角落一张临时病床前。

    「你太太只是受了点轻伤,打完这瓶点滴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

    杜凌云抱着儿子,一大一小四只眼睛,静静地望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额头有点擦伤,左手臂上绑着绷带,脸蛋略显苍白,秀发凌乱,带着几分憔悴。

    除此之外,她看来并无异样,只是瞪着他的眼眸,蕴着某种类似惊慌疑惧的情绪。

    她怕他?不想见到他?

    杜凌云胸口发冷,尽量不在儿子面前对这个女人流露任何情绪。「你……还好吧?」

    她没有回答,依然用那样慌乱的眼神看着他。

    「你要回家吗?」他语气淡淡地问,带着些许漠然的意味。

    她默然不语。

    「妈妈……」扬扬在父亲怀里动了动,澄亮的双眸一直怯怯地盯着母亲,半晌,才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不要扬扬了?」

    小男孩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她神情一凛,怔怔地望着他。

    扬扬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即将滴落的泪水。「扬扬以後会乖的,你不要丢下我和爸爸……」

    杜凌云深吸口气,压抑住心海翻腾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扬扬,他早就不想理会这个女人,但孩子还是需要母亲……

    「你回家吧!有什麽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你要离婚我也不反对,只是扬扬的监护权……」

    「我要孩子!」她突兀地打断他,语音尖锐,脸颊蓦然渲染一抹激动的红晕,眼眸亮得惊人。

    他一愣。「你真的想要?」

    犹记不久之前,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人生就是被他、被扬扬给毁了,原本可以活得潇洒恣意,如今却只能困在一桩不快乐的婚姻里。

    才离家一阵子,她就忘了自己之前的怨恨了吗?

    「我想要!你别抢走他,把他给我,把孩子给我……」

    说着,她陡然流下泪,嗓音破碎呜咽,神情近乎绝望悲痛,就好似陷在一个围困她多年的迷障里,走不出来。

    他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泛红的鼻头,一时竟感到几分说不出的可怜,心弦莫名一扯,良久,才沙哑地扬嗓——

    「简蓝希,你怎麽了?」

    简蓝希。

    程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这个名字,睁着一双大眼睛,迷惘地瞪着天花板。

    她一直以为生命是脆弱的,说走就走,没想到生命同样也可以很强悍。

    她居然还活着。

    在被卡车撞上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只觉得死了也好,反正本来就活不久,活着也没什麽意思。

    可她居然又活了!

    好端端的呼吸人间的空气,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确实是活着。

    却不是以程雨的身分。

    她活着,灵魂却附着於另一个女人身上,一位名叫简蓝希的女人,比她小几岁,正是青春活泼的好年华。

    这就是所谓的夺舍吗?

    在车祸发生时,简蓝希正巧跟在她身後,两人先後被撞上;她死了,魂魄却被撞进简蓝希体内。

    简蓝希的肉体因为减少了冲击,只受点轻伤,而她的肉体却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真正死透了。

    抢占了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她感到很抱歉,可要她放弃,又舍不得。

    因为简蓝希有个孩子。

    那个小名扬扬、给她一颗糖果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她的儿子!

    在医院,当那个男人抱着扬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方面感到惊慌失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上天给她的补偿?

    给她另一具健康的身体、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可以好好地重活一次。

    她想,那男人应该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吓到了,不仅立刻将她带回家,还半强迫她躺在床上休息,不许她下来。

    整整一天一夜,她就这麽恍恍惚惚地躺着,思绪凌乱如麻。

    这样的事情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竟能用另一个女人的身分活下来!

    简直像梦一样。可即便真的只是作梦,她也不想醒,好想就这样放纵自己去梦一场……

    叩、叩!

    门扉传来几声微弱的剥啄,惊醒了她迷蒙的思绪。

    不一会儿,扬扬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离她床前还有好几步就停下,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

    「妈妈,你生病好了吗?」扬扬细声细气地问,看着她的眼眸又大又圆,长长的睫毛隐隐颤动着,似乎有些迟疑。

    程雨不禁朝他伸出手。「我好多了,你……过来。」

    扬扬听了,眼睛一亮,提起小脚朝她奔来,转瞬忽地想起什麽,小小的身子又往後退,稚嫩的嘴唇稍稍抿着。

    这样的反应令程雨有些难受。这孩子不肯靠近自己,难道是因为潜意识里察觉到她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为什麽不过来?」她哑声问。

    小男孩听了,身子抖一下,一双小手绞握在一起,似是紧张。

    半晌,他才小小声地开口。「扬扬会乖的,妈妈……不要生气。」

    程雨愕然。她看起来像生气的样子吗?

    「我没有生气。」她澄清,尽量让语气和表情显得温和。

    扬扬谨慎地打量她一眼,没吭声。

    「过来妈妈这里。」程雨再度伸出手。

    扬扬犹豫片刻,终於还是抵不住对母亲怀抱的渴望,一步一挪地走到床前。

    程雨一把揽抱住他,像抱着自己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心海波涛汹涌,不知不觉圈紧了手臂,好似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扬扬被抱得有些透不过气,害怕地挣扎起来,小小声地求饶。「痛……妈妈,扬扬痛……」

    「你放开他!」一道凌厉的声嗓如闪电劈落。

    程雨吓了一跳,不觉松开手。扬扬踉跄退开,转身扑向来人,像无尾熊似地抱住他双腿。

    「爸爸!」小男孩的嗓音藏不住一丝委屈。

    就这麽怕她吗?

    程雨的心往下沈,怔怔地望向捧着一个托盘的男人。

    他就是扬扬的爸爸,杜凌云,是那个在她哭得伤痛欲绝的时候,为她撑起一把伞的男人。

    她以为他是斯文温柔的,可此刻他望着她的神情却是冷漠而严厉,就连语气也带着一丝生硬。

    她觉得自己就像看见了另一个邓若凡。

    这个男人也厌倦他的妻子吗?难道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对外头的女人总是做出一副温润暖男的模样,对自己的结发妻却是冷血无情。

    程雨不禁心凉。

    只见杜凌云低头,对儿子暖暖一笑。「扬扬先回自己的房间画画,等一下爸爸再过去陪你,好不好?」

    「好。」扬扬温顺地点头,又怯怯地看了床上的母亲一眼,小小的脸蛋扬起,轻声对父亲说:「爸爸,你不要对妈妈生气。」

    杜凌云神色一凛,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爸爸不会的,扬扬别担心,先回房去吧。」

    「嗯。」

    儿子一走,杜凌云的笑容立即淡去,表情又冷凝。

    他将托盘放在床旁的小几上,一股咸咸的香气顿时在程雨鼻间缭绕,她转头一看,原来托盘上是一盅撒了蛋花和葱末的咸粥,以及两碟酱菜。

    「医生说你要休养一阵子,这段时间最好吃清淡点。」彷佛看出她脸上的疑惑,杜凌云淡淡地解释。

    「这是……你自己煮的吗?」

    「嗯。」

    程雨傻愣愣地望着他,心湖莫名泛开一圈涟漪。从认识邓若凡到现在,那男人从来不曾亲自下厨为她做过一道菜,就连泡个面,他大老爷也要她服侍。

    这男人却可以为自己的妻子煮粥。

    「你快吃吧!」杜凌云似乎被她讶异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欲转身离去,瞥了她苍白的脸色一眼,又有些不确定。「你自己可以吃吧?」

    「如果不可以,你要喂我吗?」程雨也不知为何,就想问问看。

    杜凌云眉宇揪紧,像在考虑什麽,接着不情愿地抿了抿唇,拉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捧起粥碗。

    他真的要喂她?程雨整个傻住了。

    「只是为了扬扬。」杜凌云面无表情。「他很担心你。」

    他的意思是,要不是不忍心让儿子失望,他根本不会理她吗?

    无论什麽原因都好,至少他没有完全无视自己的妻子,在妻子需要的时候,仍然愿意伸出援手。

    还好,他不是那麽坏的男人,不是另一个邓若凡。

    程雨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麽滋味,如果此刻她眼前有一片天空,应当正是云破日出,透出一束暖橘色的阳光。

    她张嘴咽下一口粥,想了想,轻声开口。「扬扬……为什麽怕我?」

    杜凌云手上动作一顿。「你真的什麽都想不起来了吗?」

    「嗯,我想不起来了。」她努力用一副平静的表情面对他,不让他看出自己在说谎。

    她并非失忆,而是夺舍重生。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只是一个藉口失去记忆、妄想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来一遍、自私自利的女人。

    男人复杂地盯着她,镜片後的墨眸映出一张清秀无辜的容颜。

    是简蓝希的脸,虽然不如她原先那般端丽出色,但也是一张挺秀气的脸孔。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好一会儿,杜凌云才沈静地低语。「以後你做好扬扬的妈妈就好,别再伤害他。」

    他的意思是,简蓝希曾经伤害过扬扬?

    那麽可爱又善良的孩子,身为母亲怎忍心伤害?

    程雨不可思议,用力咬着唇。

    杜凌云沈默两秒,又低声说道:「不管怎样,扬扬心里……还是想亲近你的,他还小,需要一个母亲。」

    他只说扬扬,却绝口不提自己。

    扬扬需要母亲,那他呢?需要一个妻子吗?

    或者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早就出现弥补不了的裂痕……

    程雨望着默默地、一匙匙喂自己吃粥的男人,心口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杜凌云来到儿子房间,小扬扬正坐在书桌前发呆,面前摊着一本着色本,小手握着蜡笔,一下捏紧,一下又松开,无意识地把玩着。

    看见爸爸来了,扬扬跳下椅子奔向他。「爸爸!」

    杜凌云一把抱起儿子。

    扬扬小手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问:「妈妈吃过饭饭了?」

    「吃过了。」

    「那她生病好了吗?」

    「嗯,好多了。」

    扬扬听了,欣喜地笑了笑,接着眼神又黯淡下来。「扬扬是不是又惹妈妈生气了?」

    他想起刚才母亲紧紧地抱住他,抱得他好痛,差点喘不过气来。

    杜凌云身子一僵,脸上的线条迅速软化,对儿子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有,妈妈没生气。」

    「那爸爸呢?」

    「爸爸也没生气。」

    小男孩仰起脸,满是希冀地望着父亲。「爸爸,以後你和妈妈不吵架了好不好?」

    杜凌云胸口一窒,想起自从结婚後,几乎没给过自己一天好脸色的妻子,墨眸闪过嘲讽的光芒。

    他没应声,将儿子放回椅子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扬扬在画什麽?」

    「是钢弹机器人。」提起自己最爱的画画,扬扬的口气兴奋起来。「爸爸,你说,我给这个机器人穿上蓝色的还是红色的衣服比较好?」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蓝色和红色都很好看,不知道哪个比较好?」

    「那你就两种颜色的衣服都给他穿啊!」

    「对喔!那爸爸跟我一起画。」

    「我看你画就好。」

    「不要嘛,我要爸爸陪我,我们来比赛看谁画得比较好看!」

    「好吧,那你画那张,爸爸画这张。」

    「嗯嗯!」

    房内,父子俩抢着用蜡笔着色画画,一派和乐融融。

    房外,程雨悄悄站在门边,窥视这温馨的一幕,听着不时响起的笑声,不知怎地,思绪恍惚起来,意识彷佛穿越过一片迷雾森林,打开一扇早已封闭许久的门。

    她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刻。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趴在餐桌边,笑咪咪地拿着新买的蜡笔涂鸦。

    「好不好用?」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走过来,长年在修车厂工作磨出一粒粒粗茧的大手伸出来,揉揉小女孩的头,动作却是与他粗糙的外表极不相衬的温柔。

    「嗯嗯,好用!爸爸,我要用这盒水彩蜡笔去参加画画比赛。」

    「好啊,我们小雨画得这麽好,到时一定要得个奖回来。」

    「我要得第一名!」

    「你说得就得?也不晓得谦虚一点!」另一道柔柔的女声扬起,含着打趣的笑意。

    「干麽谦虚?我明明就很厉害。」小女孩嘟着嘴,不服气。

    「就是,我们小雨以後可是要当小画家的,对吧?」男人替孩子赞声。

    「对对,以後我的画还要拿去拍卖,卖很多很多钱,然後我要买一栋大房子,给爸爸、妈妈跟我一起住,我们就不用租别人的房子了。」

    「好!小雨有志气,那爸爸和妈妈就等你赚钱买大房子了。」

    「哎呀,妈妈可不敢想,你们没看电视上演的?那些当画家的,常常连自己都养不起呢!不过没关系,小雨,以後你要是赚不到钱,大不了回来妈妈替你安排相亲,凭妈妈遗传给你的漂亮脸蛋,你怎麽也能拐到一个好老公吧……」

    「妈!你为什麽老是要这样打击你女儿?」

    「就是,我们小雨以後才不随便嫁人呢!这世上有哪个臭小子配得上我们这麽漂亮可爱的女儿?」

    「老程卖瓜,自卖自夸。」

    「老婆!」

    「妈!」

    一大一小异口同声地抗议,不一会儿,屋内便洒落满满的笑声。满满的,都是幸福。

    那时候,她怎麽也想不到,才跟自己一起欢乐地笑着的父母,下一分钟,便迎来了诀别。

    她想不到,幸福可以消失得那麽容易……

    泪水蓦地在程雨眼眶泛滥,宛如成串的珍珠,一颗颗疯狂无声地碎落。

    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有多久不曾想起那时候了?

    自从那场地震过後,自从她在几个寄宿家庭间如浮萍般辗转飘零,她便尘封起那段记忆,告诉自己永远不能再想。

    就算後来她跟邓若凡在一起了,也从不允许自己去回忆。

    为什麽会忽然想起来了?

    为什麽会在这一刻、这一瞬间,让自己又回到那明知永远不可能回去的过去?

    为什麽……

    「爸爸,你看!我画得好不好看?」

    小男孩软糯的嗓音惊醒了程雨,她心神一凛,侧了侧自己的身子,确定完完全全地隐在门扉後,才又放纵自己的目光贪恋地流连於房内。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幸福,不就是她一直渴望的?

    她想要这样的幸福,无论如何都想要,死了都想要。

    她深深地呼吸,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想办法留下这一切。

    即使这些,本不属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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