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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蔡小雀《到岸请君回头望》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2-21 16:54
标题: 蔡小雀《到岸请君回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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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9年3月8日

内容简介:

十三岁那年,薄萸娘成为大阙王朝的太子妃
而她的太子夫君却是个年仅五岁的黄口小儿
起初她的确是以一个大姊姊保护小弟弟的心情
在危机四伏的深宫里,耗尽心力与生命守护他
直到岁月催熟了年华,她才明白对他不只是亲情
还有怦然心动的爱情,可他却心悦上了另一名女子
心心念念要和挚爱一同为她养老送终──
她不知为何撒手西归後,再睁开眼竟是醒在三年後
此时的她重生成了礼部侍郎的千金,芳龄将满十五……
蒙上天垂怜,她平白无故捡来了活转一世
原以为父慈母爱,她终於能走一段平淡却安然的人生路
没料想命运弄人,一道选秀令让她步上前世後尘
重回後宫那满是无声厮杀血淋淋的战场……
唉,她的回来搅乱一池春水,也乱了他的心和局
只是他们的缘分早在三年前已被阴阳相隔断开
她历经生死大澈大悟,把他看淡放下了
偏偏这回看不开的人换成他,执意与她再续前缘……
楔子

  她亲手养大了她的夫君。

  五岁的太子,十三岁的太子妃,在端华富丽至高无上的皇宫里,却一步步走得甚是艰辛。

  深宫危机四伏,东宫风雨飘摇,薄萸娘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憨勇,护着守着保着身後那个颤抖的小小身躯,一天天,一年年,幸得老天垂怜,居然也在阴谋诡计刀光剑影中拚杀出了一条生路。

  不是她多麽精明厉害,也不是她拥有来自宫外的强大外戚靠山,薄萸娘依恃的不过是一个字──忍。

  忍胯下之辱,忍讥笑怒骂,忍用度克扣,忍叵测算计……

  一个懦弱的平民太子妃,一个黄口小儿太子,在厮杀激烈的成年皇子们心中,亦不过是虚占着名头,只随意一挥手便能撸下来的牌子罢了。

  ……整整十四年啊!

  期间殚精竭虑、心惊胆颤,种种不堪,万千苦楚,无人能说。

  终於,在她二十七岁这一年,亲眼见证稚嫩漂亮、依恋信赖的小太子,渐渐长成清俊威严、机谋深沉的少年天子。

  他登基的那一日,她满心激荡,热泪纵横,恍似再看不清前景……

  只觉便是这一刻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当晚,温婉尊贵却因忧虑与筹谋而提前衰老得掩不住眼角沧桑年岁痕迹的皇后,和高大英逸飞扬挺拔的年轻帝王并坐在宣室殿内的龙榻上,一室大红喜意洋洋,温暖宁馨。

  她心跳得很急很快,手足无措,耳朵发烫……

  今朝是他正式登基大典日,也是他俩正式圆房龙凤合和夜。

  薄萸娘羞涩又慌乱,既感深深喜悦又惶惶不安。

  她的夫君正是年轻力壮犹如旭日东升,可她在女子之中已属大龄,青春褪逝,便是他眼神温柔眷恋孺慕如故,她却有些害怕……亦有一丝止不住的自惭形秽。

  「皇上……」她喉头发乾,努力鼓起勇气,娇羞轻声开口。

  「萸娘姊姊,朕心悦上了一个女子,她,是朕平生所见最温柔良善的好姑娘,便是你瞧见了也定然会很喜欢的。」少年天子双颊微红,深邃清亮眸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激动喜悦。

  薄萸娘呆呆地仰望着他。

  「萸娘姊姊,朕想要迎她进宫,封为贵妃。你身子也不好,日後宫中中馈庶务便交由她来打理,姊姊安心将养身子,将来……」年轻帝王满眼真挚,感情深刻地执起了她的手──这曾在冬夜为他打井水洗衣,落下了无数冻疮的粗糙双手,低哑轻柔地誓言道:「姊姊的百年後,有我们。」

  接下来的话,薄萸娘像是什麽都听不着了。

  ……大阙王朝乾元初年,乐正贵妃入宫,备受帝宠,隔年诞下皇长女。

  同年腊月,薄后薨,帝大恸……
1-1

  薄萸娘彷佛还能感觉到自己临终前的那一刻,掏空了的身子绵软如败絮,头目森森,滞重得连呼吸间多喘一口气都难。

  她麻木无力的手被人紧紧攥握交扣着,指尖掌心间的冰冷亦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有受伤野兽般的破碎嘶哑低鸣声在她耳边响起,可她已然听不细究,也不想明白……

  到如今是谁在她身边哭?是真哭假哭?又有什麽差别呢?

  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这一生,每踏一步都像是深陷进隆冬厚雪中,前进也难,停留也难。

  「萸娘姊姊……」男人痛楚至极的哽咽,似熟悉,又异常陌生。「别离开朕……你别走,姊姊不要阿延了吗?」

  阿延?

  啊,小阿延啊……她灰白得呈现淡淡死气的憔悴脸庞,恍恍惚惚浮上了一丝温暖宠溺怀念的笑来。

  ……小阿延最喜欢紧挨着她,帮她卷线头,还替她呵气冻得通红肿胀的手,嗓音奶声奶气透着一丝清亮严肃,总是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不叫任何人再敢欺负她……

  「阿……延……」她浑沌的灵台彷佛挣扎着找回了一点清明和力气,往日黑白分明的温柔杏眼已然混浊得无法视人,只能靠着声音来处缓慢困难地望去,彷佛看见了那个脆弱无依的少年……泛紫嘴唇微启,微弱道:「姊姊……在……不怕……」

  「萸娘姊姊!」男人再也不能自抑地痛哭出声,热泪烫湿了她被紧攥着的手。

  是啊,她是阿延的「萸娘姊姊」……

  稚气的小男孩,长成了少年,再成了长身玉立挺拔的男人……而她已经老了。

  她轻轻地、仿若叹息又像是遗憾地笑了,呼出了最後一口气……

  阿延啊,下辈子……姊姊不要再遇见你了。

  当薄萸娘再度睁开眼时,几疑自己身在阴曹地府。

  可眼前没有奈何桥,也没有那碗传说中一饮而尽忘却前尘的孟婆汤,有的只是漫天大雪……

  腊月天,天地裹尽银霜。

  京城一隅,礼部侍郎家的十四岁小女儿安鱼在重病缠绵病榻一年後,终於清醒过来,前世今生,恍如一梦。

  安鱼生得秀气细致如小玉人儿,有着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越发衬得她雪肤莹然,小巧清瘦得叫人心疼。

  病癒後,安鱼比以往安静了许多,再不见昔日娇憨姿态,倒像是一时间长大知事了。

  礼部侍郎安耀是寒门举子出身,学识丰富谦冲儒雅,一步一脚印地做到了这五品的官职。

  侍郎夫人倒是京城老武定侯的么女,自幼娇养,甚至由着自己的心性榜下捉婿,相中了这俊秀探花郎。

  她的夫婿也从未让她失望过,自成亲以来,多年始终相敬如宾不离不弃,只可惜侍郎夫人徐氏至今仅孕一女,便是安鱼。

  「大姑娘好些了吗?」门口人声响动,丫鬟打起帘子,寒气随之扑来。

  坐在榻上的安鱼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又是一阵抑不住的低低喘咳起来。

  徐氏跨门而入,见状忙上前搂住了女儿,心急怒视一干随侍丫鬟。「你们都干什麽吃的?怎麽让大姑娘穿得这般单薄?屋里的炭炉子怎没多烧热几个?」

  「奴婢该死。」丫鬟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请罪。

  「娘,您别恼。」安鱼缓过气来,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温言道:「她们服侍得极妥当,是……是女儿受不住那炭火烟气,不怪她们。」

  已年近三十却娇媚如二十许人的徐氏杏眼圆睁,对着女儿嗔道:「你这小冤家,就是要让娘亲为你操碎了心吗?」

  安鱼怔怔地看着眼圈儿发红的美妇人,心下有些发虚,更有深深说不出的歉然。

  ……对不住,我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不在了……可我亦真不是成心要夺你孩子的躯壳,我也……同样茫然懵懂,不知为何会在这里醒来?

  醒在「薄后」薨逝三年後的冬日。

  徐氏见女儿愣怔的模样,还以为被自己吓住了,心疼地忙摸着她的额头道:「好孩子,娘随口说说罢了,你莫往心里去啊。对了,娘让人给你炖了燕窝,你热热的吃上一盅,润肺暖身最是养人──你外祖母昨儿还差侯府大管事亲自送了好些来呢,等你大好了以後,可得回侯府好生谢谢你外祖母。」

  武定侯府的太夫人性情刚烈勇毅,当年在阿延……乾元帝继位登基上,也襄助了一把力气,全力促成时任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的武定侯,於宫乱中相抗殿前司指挥使司军队,斩逆贼窦指挥使於刀下,和上四军精锐、东山大营齐齐拱卫新帝掌握大局……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

  ……转眼不过两三年,却已是前生的事。

  只是谁会想到,如今武定侯太夫人竟同她这身子的真正主人有这般血缘牵连的干系。

  她,竟成了太夫人的嫡亲外孙女儿。

  「女儿知道,」她眼露感激,温和地道,「外祖母大恩,女儿当谨记在心。」

  「娘的鱼姊儿经这一病,倒是懂事了不少。」徐氏怜惜地搂着她,叹道:「娘这心里既欣慰又不好受,唉,都是娘这肚子不争气,不能给你添个亲兄弟做臂助,还不知我鱼姊儿将来……」

  「──日子是过出来的,有长辈护着,女儿将来也没甚可惧怕。」

  她微微一笑,眉眼眸光如山涧般清泠泠乾净,教人见之,心不自觉为之沉静了下来,徐氏愣愣地望着自家女儿淡淡地说出老成持重之语。「娘,这人哪,各有缘法,凡事只看眼下,哪里管他。」

  徐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道:「鱼姊儿竟变得这般明事理,娘都有些不敢认你了……」

  安鱼──薄萸娘──一愣,苍白的小脸扬起微笑,四两拨千斤道:「大病了一场,教爹娘日夜忧心,女儿好不容易好了,自该承欢膝下,学着懂事了,又如何还能像往常那样懵懵懂懂做小儿状?」

  安鱼三言两语便将话题撩开了去,待哄得徐氏转疑为喜,母女俩依偎闲聊好一会儿话,外头管家娘子来请徐氏出去理事了,安鱼望着徐氏背影消失在门帘後,这才缓缓吁出了一口气,不由暗恼自己的不谨慎。

  她指尖轻压着隐隐作疼的鬓边,有些苦涩恍惚茫然。

  自己离骄纵恣意青春欢悦的十四岁年华太远,已忘却该如何撒娇,如何任性烂漫不知事……

  置身东宫十四年,漫长惊悸煎熬苍凉如一生,薄萸娘早不记得「天真」二字何写了。
徐氏回到了主院,才理了一会儿家里家外的庶务,不忘先命人备下重礼,过两日待女儿大好了,一齐回趟侯府娘家,也好叫太夫人亲眼见见才安心。

  安侍郎官服未除,微提袍摆跨槛而入,清浅书卷味中带着一丝文官独有的正气,越发衬显出英俊尔雅气度。

  「老爷回来了。」徐氏美眸一亮,亲自起身迎向前,帮着褪去了沾雪的青色大氅交给一旁的丫鬟,接过另一名贴身丫鬟奉上的热姜茶,塞进自家夫君手里。「外头天寒地冻的,快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唉,这场大雪也不知下到什麽时候才能算完。」

  安侍郎一碗浓浓的红糖姜茶下腹,霎时一身寒意驱散了大半,冻得青白的脸色也恢复淡淡红润,不禁感激地对爱妻一笑。「有劳夫人了。」

  「贫嘴。」徐氏爱娇地白了他一眼,挽着他手臂拉上暖榻,从居中的梨花木雕花小几上拿起了那份礼帖。「来,帮我瞧瞧,这礼帖上可还要再添点儿什麽?照理说娘贵为侯府老太君,什麽好玩意儿没见过?可这次亏得娘给鱼姊儿送的那支百年人蔘入药,否则我可怜的鱼姊儿恐怕至今犹在病榻醒不过来呢!」

  「岳母心慈仁爱,於小辈每每多加爱护看顾,此次若不是岳母,咱们女儿真真是要吃大苦头了。」安侍郎连连点头,真诚地道:「旁的贵重之物怕岳母亦不肯收,恰巧圣上今日隆恩赐了一物,拿来转赠岳母必然最为适宜。」

  徐氏难掩受宠若惊之色,「圣上竟有赏赐独一份儿给老爷?那定然是老爷平时差事办得好极,这才──」

  「倒也不为此,」安侍郎微微苦笑,有丝怅然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半个月後便是先皇后冥寿大典,礼部尚书王大人今日上朝,被圣上几句话便问倒了,圣上龙颜震怒,痛斥道先皇后不过仙逝三年,诸臣工竟已无人缅怀先皇后慈恩厚德,寡情至此,教人齿冷。」

  徐氏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惊胆颤地紧张追问:「後、後来呢?」

  「工部乐正尚书斗胆为王大人进言,却被圣上一句:『安知卿无有私心否?』吓得长跪不敢起。」想起朝堂上那肃杀惊骇的一幕,安侍郎至今犹冷汗湿透衣,「後来,圣上点了我的名,责问关於先皇后冥寿大典的诸多筹备事宜细节,幸而此事尽数皆经我手,般般样样熟烂在胸……总归不负皇恩,圣上所问,尽皆答上。圣上大悦,便恩赏了我一幅前朝书法大师肇凭之的真迹『猛虎帖』。」

  竟是当世闻名,珍贵无匹的猛虎帖?!

  徐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激动地蹦了起来,乐开了怀。「圣上英明,圣上宏恩啊!这猛虎帖万金也难求,我娘早先年得了一幅范扬的临摹本便已欢喜得了不得,珍而重之地藏在她的书房里,连我兄长求了好几回都不肯借看几眼呢。」

  安侍郎笑了,牵起自家娘子的手回座。「娘子,送岳母这份礼你觉得可还妥当?」

  「老爷同我说笑吧?」徐氏忍不住轻搥了他胸膛一记,又好气又好笑。「世上自然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大礼了。」

  夫妻俩正说笑间,徐氏突然想起什麽,欲言又止道:「老爷,你觉不觉得咱们家鱼姊儿自从大病过後,像是变了个大样了?」

  安侍郎一怔,想起娴静了许多的爱女,怜意大生,叹息道:「久病一年,性子如何不变?不过倒是变得恬静和婉……越发懂事了。」

  徐氏唏嘘不已。「我何尝不知懂事了?只是心疼我的女儿遭罪,唉,我总宁愿鱼姊儿永远被宠得娇娇无忧一生才好。」

  安侍郎拍抚徐氏的背以做安抚。「孩子身子康复才是最要紧的。」

  徐氏拭去了感伤的泪,仰头道:「老爷,鱼姊儿是咱俩心头上的肉,日後无论她嫁给哪家我都不能放心,也唯有嫁进自己亲舅舅家才是最稳妥的,所以我盘算着後日携鱼姊儿回侯府,我跟母亲好好商量──」

  「鱼姊儿还小呢!」安侍郎心一窒,想起宝贝女儿要嫁给某个臭小子,就算那人是侄儿也教人生恼。

  「哪家名门小姐不是十二三岁就相看好人家,交换庚帖?可咱们鱼姊儿翻过年都十五及笄了,哪里还能算小?」徐氏杏眼圆睁,哼哼道:「老爷难不成是看不上我娘家的弦歌儿?我家弦歌儿今年不过十七,就已是从七品的翊麾校尉,素有英勇果敢之名,将来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夫人呀,」安侍郎忙笑劝道:「为夫岂有小看侄儿之理?不过是儿女亲事,总也该两个孩子自己都同意才是。」

  徐氏嘟囔。「弦歌儿英姿焕发,是难得的儿郎,配咱们家的鱼姊儿正正好,鱼姊儿是我生的,不用问,我也知道她定然没有不允的。」

  「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安侍郎笑笑。

  尽管徐氏素来受宠娇惯,也知道自家夫婿但凡咬定了主意,就没有那麽轻易撼动的,她也只得暂时把心思歇了。
一只小巧的鱼耳铜香炉静静燃着木樨香珠,清甜幽然淡淡充盈满室。

  安鱼手持一卷书,却兀自出神。

  ……也不知阿延现在怎麽了?

  江山万里,天下百姓,如今皆归於他治下,亦是他肩上沉重艰钜的责任,可朝政繁杂,人心难测,也不知那些个老臣会不会又联合起来阻挠他施政筹谋、开疆拓土以期兴国安民的大计?

  她眉心微蹙,可不经意抬眼间,瞥见铜镜里那张陌生小巧的脸庞,一愣,随即难掩轻嘲自失地笑了。

  如今她已不是薄皇后,只是小小的安鱼,又何须操哪门子闲心?

  况且在她病逝前,军政大权朝野势力已然尽皆落入他掌心,乾元帝,早已不再是当年风雨飘摇东宫里人人可欺的小太子了。

  取而代之的,是机谋老练,帝心难测的年轻英明帝王。

  安鱼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收起书卷,起身走向窗边,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喃喃,坚定自语道:「他是皇帝,高高在上坐拥天下,我们这一生再无任何干系纠葛。」

  她早该放下。

  其实,在她临终的那一刻,本也就已放下了……

  「小姐,夫人让您准备一下,一炷香後也该出发前往侯府了。」贴身丫鬟珠儿忙替她取来了外出的大衣裳和大红羽纱貂皮鹤氅,另一名丫鬟蕊儿也上前服侍她回内室更衣。

  安鱼默默被打扮了一番,蕊儿替她一头青丝半拢起,浏海轻盖住雪白光滑的额,在耳後梳绾编成两只俏丽典雅的髻,其余长发理顺了柔润披散在背後,髻上各别着柄银旒金镶玛瑙钗,贝壳般可爱粉嫩的双耳坠着小小玛瑙滴翠耳璫。

  蕊儿又拿起了支攒花宝石分金华胜欲簪上,却被安鱼摇头拒绝了。

  「是回自己外祖家,又不是要赴宴,不必戴得满头沉甸甸的压得脖子酸。」她微微一笑,「我瞧着足够了,走吧。」

  「小姐,这也太素了。」

  「是呀,小姐,夫人让我们好好帮您妆点,气色见着也更好些,否则太夫人该心疼了。」

  蕊儿和珠儿忍不住双双劝道。

  她灿若星辰的眸子瞥来一眼,眸中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威严,两名丫鬟心下一凛,不觉惊出了身冷汗,敬畏地缩肩敛首不敢再言。

  「走吧。」安鱼收回目光,恢复温和沉静。

  「是。」珠儿、蕊儿恭恭敬敬地紧紧跟随上去,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

  银粉玉屑,细雪纷飞……

  二门处,两辆马车和车夫及仆妇侍立一旁,徐氏也在丫鬟簇拥下款款而来,见着女儿忍不住先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心,确认暖和与否。

  「鱼姊儿,你若是怕冷,还是咱们改日天放晴了再回去看你外祖母?」

  「娘,我很好,无事的。」她嫣然一笑。「咱们上车吧,可不能叫外祖母久候。」

  「就知道我家鱼姊儿是最孝顺的,看哪个还敢说你娇蛮不懂事……」徐氏沾沾自喜地说完,才惊觉失言,忙道:「湘姊儿她们都是忌妒你最受外祖母宠爱,所以才胡言乱语,你别理她们。」

  安鱼对母亲说的人半点印象也无,但徐氏这般不管不顾的偏护惯宠,让她暖心之余也不免暗暗一哂──

  有这麽娇宠女儿的母亲,看来这安鱼往日确实也不是个能按捺压抑自己性子的小姑娘啊!

  不过有父母亲长呵护疼爱的孩子,本来就无须事事委屈吧?

  马车辘辘而驰,安鱼坐在温暖的车厢内,越近武定侯府,她还是隐隐有些心神不宁。

  她脑中对於安鱼的记忆一片空白,虽然早已托辞自己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人与事,但毕竟举手投足之间,自是和真正的安鱼相差甚远。

  然而安鱼芯子里终究是曾做过皇后的人,顷刻间就稳稳沉下心来,决意相同见招拆招便是。

  武定侯府门前早已有大管事和一干小厮迎在那儿,等着接侯府的小姑奶奶和表小姐进门,二门高高的门槛也卸下了,让马车一前一後驶进了侯府。

  安鱼和母亲在丫鬟仆妇的环侍下,进入武定侯太夫人居住的「静安堂」,里头有地龙暖洋洋地烘托得一室如春,还有扑鼻而来的梅花香气,更掺杂了浓浓的脂粉香味。

  里头吱吱喳喳热闹喧譁,一派富贵欢然气象。

  「姑奶奶和鱼姊儿回来了?」

  她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主位珍贵紫檀木大榻上的白发年老贵妇,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位难得的美人,如今虽然老了,却苍眉微挑,隐含英气,慈祥中有着令人畏服的气势。

  ……老太太丰采依旧。

  安鱼眸底掠过了一丝怀念与感慨。

  太夫人慈爱地对她招了招手,她缓慢从容步履款款来到太夫人身边,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与温柔恭敬行仪,浅浅一笑。

  「外祖母。」

  太夫人将她搂到身边,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大好了,外祖母比什麽都欢喜……」

  「可不是吗?鱼姊儿,你不知道你这一病,你外祖母可心疼了,侯府里大把大把的人蔘灵芝虫草都往里填,你要是再不好,可就对不起你外祖母和我们侯府这片心了。」武定侯夫人在旁笑咪咪地道,状似亲昵,可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如何听不出话里话外的酸刻讽刺?

  徐氏脸拉了下来。「嫂嫂这什麽意思?」

  「我这不是做舅母的也高兴姊儿身子好透了吗?小姑奶奶难道不高兴?」武定侯夫人脸上笑意更深,倒令徐氏连发作也不能了。

  太夫人目光如电,冷然扫向儿媳。「老大媳妇,你这是对老身有意见?」

  武定侯夫人心下一凛,脸色白了白,忙欠身连道不敢。

  见太夫人动怒,其余环侍的二夫人、三夫人和一干金枝玉叶的孙女们也噤声不语,唯有打头的一个窈窕娇俏小姑娘嘻嘻笑了,胆大无比地挨蹭向太夫人,扯着衣袖轻摇。

  「祖母呀,谁让您疼表妹疼得连我娘都吃醋了?不说我娘,连玥儿这心头都直冒酸气儿呢,不过再一想,表妹确实是个可人疼的,又生得这般好模样,都把我们这些姊姊比到二门外去啦!」

  安鱼眸光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表姊」。

  「你这小妮子,就会胡搅蛮缠……」太夫人岂会不知自家嫡亲孙女儿的用意,可这孙女儿向来伶俐聪慧,有她这麽一打趣儿,倒也化解了此际的僵局,不禁满眼宠溺地笑骂道:「亏得你姑母和表妹是自家人不会往心里去,否则真真该打你两下子手掌心才罢休呢。」

  徐氏脸一阵红一阵白,难掩娇嗔埋怨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说到底,女儿和外孙女还是亲不过亲儿媳和亲孙女了?

  武定侯太夫人被女儿怨怼受伤的眼神一堵,心下微微酸涩,只能摇摇头,先故作平静含笑地让所有人都各自回院休息,才来好好跟女儿剖析说道。

  安鱼默默观察着这一切,至此也忍不住暗暗喟叹。

  世家名门内宅也不甚太平啊……
待人一走空,徐氏还是憋不住嚷嚷起来。「娘,大嫂这也太──」

  「住声!」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轻喝止,精神奕奕的老脸浮上了一抹掩不住的疲惫。「难道你要让人知道,你和自己娘家兄嫂不睦吗?」

  徐氏眼圈儿一红,「连母亲都不为我撑腰,任凭大嫂欺辱我们母女俩……这侯府还是我的娘家吗?」

  「你──你──就不能长点心吗?」太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哆嗦。

  始终在旁边不说话的安鱼,小手一头牵起外祖母一头牵起她娘,温声开口。

  「外祖母,您息怒。娘亲好的坏的都想跟您说说,虽然一时忘了分际,可这正证明娘心中最亲近的还是外祖母您……」她话声慢慢的,却清脆柔和如风拂翠竹,教人胸中不觉澄澈而安心起来。

  太夫人怒气一消。

  「……还有娘亲,外祖母今日明着护的是侯府,可说到底还不是怕娘亲您和舅母因一时口舌之争,日後万一种下心结,教舅舅究竟是该护着自家的妹子还是自己的娘子?」她对徐氏半哄半劝地笑笑。

  徐氏愣愣地望着纤秀瘦弱的女儿。

  太夫人则是满眼欣慰,紧紧地攥紧了安鱼的小手,感叹笑道:「好孩子,比你娘还要看得明白,将来必是个有福的。」

  「娘……」徐氏一方面高兴女儿被夸赞,一方面又觉得委屈,不由嘟起嘴道:「女儿哪里是看不明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侯府中最大的还是我,有我镇着,你大嫂只敢酸溜溜挠个几句,却也不敢多说多做些什麽,可娘难道能一辈子不死?」

  徐氏也慌了,泪汪汪地扯着太夫人衣袖道:「娘定是长命百岁的,别说那些晦气的话呀,我、我知道了,以後不跟大嫂赌气也就是了。」

  太夫人轻抚着小女儿的头,叹道:「你已是徐家妇,姑爷性子好,倒纵得你和未出阁前一样娇娇任性……现在有娘在,你兄长们对你自然亲如手足,可将来各自儿孙多了,疏远了,最後还能剩下几分香火情?」

  徐氏默默靠在太夫人身边流泪,哽咽道:「娘说的我都懂,可明明两年前大嫂对我家鱼姊儿爱若亲女,口口声声要给弦歌儿定──」

  太夫人微惊,忙重重咳了一声,转过头对安鱼亲切笑道:「鱼姊儿以前最喜欢在园子里的暖阁赏雪赏湖景了,不如让姚嬷嬷她们服侍你去散散心透透气儿吧?来人,把我那只翠金泥滚珠手炉给表小姐,务必伺候好了,若是让姊儿冻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安鱼微笑。「谢谢外祖母。有劳姚嬷嬷了。」

  百年侯府,从亭台楼阁树木山石间,处处可见其古朴苍劲底蕴厚重……

  她在珠儿、蕊儿和姚嬷嬷的簇拥下慢慢走过长廊,脚下踏过的每一块青石砖累积的都是岁月痕迹。

  论理说,武定侯如今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又是新皇信重的股肱武臣之一,可安鱼看着今日静安堂上闹的那一幕,心底还是不自禁浮现了一丝唏嘘感慨。

  有武定侯夫人这样心胸狭隘短视的当家主母,勇武刚毅的武定侯将来的青云路能走多久走多远?怕还是未知之数。

  安鱼正沉思间,忽然前头出现了个娇媚身影,阻住了她的脚步。

  她看着眼前面露轻蔑与挑衅的美貌少女,微露疑惑,还来不及开口相问什麽,姚嬷嬷心一紧,已不动声色地稍稍上前,恭敬一礼。「大小姐。」

  徐湘领着六七个丫鬟,高傲地刻意挡路,闻声冷冷地瞥了姚嬷嬷一眼。「嬷嬷这是做什麽?别忘了你是谁家的奴才,可别认错了主子。」

  姚嬷嬷处变不惊地含笑道:「谢大小姐提醒,老奴是太夫人的奴才,自是不会忘的。」

  徐湘美眸微眯,强忍怒气地怪笑一声。「所以嬷嬷的意思是,我便不是你的主子了吗?」

  这话太尖锐,连姚嬷嬷也不好硬顶上,只能四两拨千斤,语气放软地道:「大小姐言重了。若是老奴有什麽做不对的地方,请容老奴先完成了太夫人的交代,待会儿再好好跟您领罪。」

  「姚嬷嬷,我不过想找表妹说说话,你担心个什麽劲儿?」徐湘高高挑眉,眼色一瞄,身後的两个丫鬟不由分说地挤上来「搀扶」住了姚嬷嬷,下一刻,安鱼的手腕被徐湘狠狠地攥住,扯着就往外走。

  安鱼身子单薄,又是大病初癒,不由自主被扯得脚步踉跄……

  「小姐!」珠儿、蕊儿大惊,上前想抢回自家小姐,可徐湘今日早有准备,一旁丫鬟如狼似虎地扑来,牢牢架住了珠儿、蕊儿。

  安鱼万万没想到武定侯府竟然还有这一号嚣张跋扈人物,她被硬生生扯到了冒着寒气的湖边,努力挣扎着,也恼了。

  「你这是要杀人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徐湘狠狠一把将她推跌在地,嚣张高傲地蔑视道:「小贱人,你不过是个外姓人,还敢在我面前充什麽阿物儿?我武定侯府位高权重,不是什麽阿猫阿狗都能攀附得上的……我大哥哥将来可是要娶真正金枝玉叶的郡主娘娘,至於你,我呸!」

  安鱼跌进了积雪犹深的地面上,冻了个深深地寒颤,顾不得摔疼的手脚,努力站挺身,目光直勾勾对上徐湘。

  「武定侯府向来忠君爱国赤胆忠肝,徐大小姐却是满口秽言手段蛮横,难道就不怕玷污了侯府百年正气家风吗?」

  徐湘闻言脸色都黑了,扬手就想掌掴。「你个区区五品小官儿的女儿竟敢辱骂我堂堂侯府千金?今儿本小姐就代替姑母教训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

  安鱼又惊又怒,正欲抓住她挥来的手臂,没想到身後传来一声低沉威严又急败坏的怒喝──

  「住手!」

  徐湘一僵,脸色闪过一丝退缩和不甘愿,重重哼了声,抬眼正想抢先告状,却一呆,凶狠骄气的美丽小脸霎时红透了……

  眼前和爹爹站在一起的,那高大俊美龙章凤姿的贵公子是谁呀?

  俊眼修眉,潋灩深邃……嘴角似笑非笑,有着令人深深心悸的霸气和不自禁为之神迷的慵懒……

  向来以京城第一贵女美人自居的徐湘破天荒地羞涩了起来。

  可相较她的心神荡漾,魁梧英伟的武定侯却是盛怒中难掩隐隐惶惧,心底不由有些气恼起这个平时最受他宠爱的大女儿来。

  原想着这大女儿自有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娇骄锐气,平常总对她格外另眼相看且多疼爱了些,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却见她跋扈至此,而且还被贵客撞见了个正着!

  气氛有一瞬奇异的僵滞凝结──

  然而场中最为震惊的人,却莫过於安鱼了。

  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俊美男人……彷佛是踏破阴阳两隔,自她的前世走近而来。

  她脸色苍白如纸,旋即平静地低下头,闭上眼,不愿再见。

  ──呵,记得曾有句诗是怎麽说来着?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我从前与你心,付与他人可!

  她临终前已懂了,也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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