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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春之《乡野小皇后》(卷二)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2-23 12:24
标题: 春之《乡野小皇后》(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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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9年2月26日

内容简介:

皇后是什麽?杨么儿不懂,她只知道自己不用再饿肚子啃草,
如今的她不仅有鸡鸭鱼肉、有绫罗绸缎,
还可以每日见到待她极好极好的皇上,
他会教她读书识字,握着她的手写字,
会在她手举不起来时喂她吃饭,还会给她揉揉酸痛的腰,
而她最最喜欢的,是让他当暖炉给她暖手暖肚子,
可是皇后不好当,那个什麽侯爷夫人要她学一大堆困难的事,
还有别国公主前来联姻结盟,
娶亲要花很多钱的,他养她就够了,哪里能再养别的人!
第二十三章 李妧的心思

  李家姊妹说的没有半点夸大,柳志的确是闹到了李府门上,他双眼猩红,衣裳穿得七零八落,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带着刮伤,看上去分外凄惨。

  幸而没有人敢往这边围,不然那场面更叫东陵李家面上无光。

  谁也没想到柳志会来闹,李府应对仓皇,门房、小厮拦在前头,竟是乱糟糟的一团。

  他们拉扯着柳志的手臂,却又不敢真的下死手,免得真落下话柄。

  李府大门紧紧闭着。

  门内,李老太爷脸色冰冷,他盯着李妧,冷声责问:「你如今知道错在哪里了吗?酿下这等大祸,如今李家将你嫁过去,照样里外不是人!莫要说贪那点清名,现有的名声都叫你丢光了!」

  李老太爷心下恼恨懊悔极了,只是面上不曾表露。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那日李妧进宫、讨好不成後,当即对柳家下杀手。若是处理乾净,未必会被人怀疑到李家的头上……便正是瞻前顾後、优柔寡断,总想着还有更好的法子,才让底下小辈动了自己去处理的心思,结果倒好,一捅捅个大娄子。

  现在想往萧光和头上扣,那也得外头的人肯信才行!

  李妧抿唇,不敢言语,背後已经叫冷汗浸得湿透了。

  她长到如今,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她自幼养在东陵李家的本家,李家重利的本性早已刻入她的骨子里,她几乎自小便开始运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来算计旁人,小到算计首饰月银,大到曾让本家的一个姑娘彻底被家族放弃。

  她自如地玩弄着心计,用各式各样的手段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到今日……她莫名输了。

  李妧是不愿认错的,她连这中间的环节究竟错在哪里都想不明白。

  萧光和对她抱有好感。

  杨姑娘是误拉入局中来的,她只是冲撞了一下杨姑娘,之後诚心向杨姑娘道了歉。杨姑娘身边的嬷嬷神态凶恶,不肯原谅她,但那又如何?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嬷嬷而已。

  柳家究竟为何突然抛开了前几日与李家的约定?

  是,她是算计了柳开宏,可柳志不是个傻子,他若聪明,就该知道现下保住婚事要紧,而不是上门来大闹,言之凿凿地说李家害他们。

  李老太爷长叹一声,「罢了,你捅出来的娄子,到底还得家里来为你收拾。」说罢,他也不再看她,大步走出去,叫来几个人,与他们耳语几句。

  那几人立即便领了命出去了。

  等吩咐完後,李老太爷转过身,隔着一道门问李妧,「如今你欲如何?都说与我听了,免得你再私自做主,玩了手段,惹出麻烦。」

  李老太爷言语间是分外失望的,他悉心养出了李妧,不是指望着她为李家找麻烦的。

  「祖父……欲如何?」李妧低着头问。

  李老太爷怒极反笑,道:「好,好,还有胆子问我是怎麽想的。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你嫁给柳开宏。」

  李妧咬紧了唇,「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如今已是死路,哪里还有路可走?要论最好的路,便是你今日一言不发,自己吊颈死了,对外称为清白而死。如此李家的名声保住了,你的名声也保住了,那柳家反要遭人唾骂,遭人排挤,不消动手,柳家自然消亡!可这条路,你肯走吗?祖父心中也是疼你,方才没有说出这条上上策,而是与你说了条下下策!」

  李妧从背脊到四肢都一阵阵发软,她脑子里如浆糊一般,怎麽也转不动。

  半晌,她才嘴唇抖了抖,道:「祖父,我不想死。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她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一句话,道:「再试一试……」

  「试什麽?」

  「……进宫。」李妧猛地抬起头,盯着李老太爷,一声比一声急地道:「难道祖父真忍心这麽瞧着,让那滔天富贵悉数落进一个乡野村妇的手里吗?」

  李老太爷一颗心也在滴血,但此时他不得不咬紧了牙说:「不成。」

  「怎会不成?怎会不成?祖父向来有许多法子!」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只喃喃问道:「不是吗?」

  「你是李氏宗族所有姑娘里最聪明的一个,你怎会不知道其中关窍?你搭不搭得上皇帝尚且两说,就算你真得了皇帝的青睐,皇帝也给我李氏脸面,要纳你入宫。可眼下柳家的事未解决,到时候我李氏成了什麽?为了攀附皇权,毁了婚约,甚至意图害死柳家上下……

  「这样大的罪名扣上来,李氏是得了富贵,可清名呢?耗费几世人努力方才得来的清名呢?便要毁个乾乾净净了!将来那史书上提起我李氏,都会写是奸贼、是佞臣!那些门生故旧、拥护李氏的读书人更会走得乾乾净净,还要反过头来斥骂……」李老太爷越说,身体颤抖得越厉害,他是气的。

  原本不过一桩小事,以李氏之力可以轻易解决,可闹到如今,已经不是一桩小事了。

  这桩「小事」已经把他们架在了火上烤,他们骑虎难下,只能断臂求生!

  李妧心中想不明白,李老太爷又哪里想得明白?

  他怎麽也想不到,事态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他知晓背後兴许有人动了手,可动手的是谁?靠什麽拿下了柳家?他都想不明白。

  这也是他头一回叫人欺上了头,却连对方的身分都猜不透。

  李老太爷闭了闭眼,叹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你嫁给萧光和。萧光和虽然没什麽本事,但他大哥是个能干的。钧定侯府一日比一日强,竟是与那柳家完全反着来了。」

  李妧听他这样说,心底也难受得紧。

  当年她尚且年幼,定下婚事的难道不是长辈吗?此时再来说这些话,又有何用?但凡在当年萧光和对她表露爱慕之情时,家中做主换了婚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妧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进宫这条路走不通,那钧定侯府呢?」

  李老太爷气笑了,「你还指望萧光和?如今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那萧光和就算再拿你当做心尖尖,他想要你,他父母允许吗?钧定侯府上下都不会答应的!兴许今日他已经被拘在府中不得出入了。你要怎麽办?难道还要派人给他递信去吗?」

  李妧唇舌都在发抖,但她还是勉力道:「不要萧光和,要萧成钧。」

  李老太爷更是愤怒,「你知道你在说谁吗?萧成钧,那是钧定侯府最优秀的长子,早已经得了令旨,封了世子。你怎麽攀上他?若你真能攀上他,那我倒也不愁了。」

  「萧成钧还未娶妻,我的机会很大。」李妧说到这里,反倒冷静下来了,她攥紧了手指,知道这一次不成,她後头就几乎全毁了。

  一旦她嫁去柳家,按照李氏宗族信奉的原则,家中绝不会再在她身上多花一分功夫。她嫁过去,只是同那柳家一起吃苦而已,而不会带着整个柳家过上好日子。

  李妧又道:「想办法扣住柳志,扣住了他,外头的流言不会少,但至少不会变得更多。再请大夫去给柳开宏看病,每日都请,不管成与不成 ?取几日时间,我再想想办法……对,萧成钧爱去闲云楼饮酒,我去闲云楼找他。男子与女子,不就那桩事吗?要勾引他,总比勾引皇上要容易的。」

  李妧说这话时,姿态坦荡,全然不知羞。

  若是叫外头的人看见了,恐怕个个都要眼球脱眶,惊觉李家四姑娘原来并非那仙气飘飘又诗书满腹的女子。

  李老太爷沉默了半晌,似乎真在思考这个法子可行否。

  如今萧光和已经身在局中,不管他乐意还是不乐意,整个钧定侯府都已经被拖下了水。

  弟弟痴恋李府四姑娘,动手打了柳家人;哥哥也倾心李四姑娘,乾脆下手欲杀柳家人夺妻,这没什麽不对。

  但此举必然会得罪钧定侯夫妻,萧成钧也未必肯站着让他们算计,萧光和求而不得,也会心生逆反,到那时,李妧便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钧定侯府。

  只不过,到底是结了亲的关系,外头人只当是钧定侯府将人强抢去做媳妇,钧定侯府明面上若是不肯对李氏好,仍会遭外人戳脊梁骨。

  李老太爷一时竟也陷入了为难,不知哪条路更好。

  「你跪在此地,跪上半个时辰再说。」

  李妧应声,心底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说服祖父了。

  要在李家行事,很简单,利诱之,自然一切进行顺利。若无利益可寻,那自然就到了被李家抛弃的时候。她不想成为被抛弃的那个人……

  外头流言越演越烈的时候,杨么儿在睡觉,她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抬头看,床帐还是那个床帐。再坐起来往外瞧,刘嬷嬷还是那个刘嬷嬷,一点变化也无。

  杨么儿眨了下眼,前日,是梦?

  不等杨么儿琢磨清楚是不是梦,刘嬷嬷就过来服侍她起身,李家姊妹已经在等她了。

  等她换了衣裳,洗漱完,坐在案桌前。

  李香蝶便笑着道:「姑娘要去尝一尝这京里有名的酱鸭和鸳鸯果酒吗?」

  刘嬷嬷道:「姑娘不能饮酒。」

  李香蝶忙道:「那酒不醉人的,很是香甜。」

  刘嬷嬷依旧没松口,倒不是怕别的,只怕酒水伤了姑娘的身体。

  李香蝶只好改口道:「还有那儿的杏仁佛手、桂花鱼,也都是好滋味的!」

  李宁燕道:「就在闲云楼里,离咱们这儿倒也不远,乘马车,行上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坐在楼里,还可瞧下头行人来往、小贩叫卖,岂不有趣?」

  「用了饭,姑娘还可在楼下闲逛上一阵,瞧一瞧首饰,还有些宫里头不常见的小玩意儿,什麽糖人、糖画、滚石子……还有风筝卖呢,姑娘放过风筝吗?」

  这两人一口气说了不少,杨么儿只记了两三个在心头,但这样也就够了。

  杨么儿突然转头问刘嬷嬷,「皇上,放过?」

  刘嬷嬷道:「皇上不曾放过呢。」

  杨么儿点了点头,道:「那……留着。」说完,她还又特地重复了一遍,「留着。」

  刘嬷嬷闻言笑了。

  李家姊妹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但刘嬷嬷懂了。

  刘嬷嬷笑着道:「那今日咱们去闲云楼吗?」

  杨么儿点头。

  临出门的时候,杨么儿在门边瞧见了个人,是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很是眼熟。

  杨么儿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对方是谁,遂愉快放弃。

  倒是年轻男子主动拱手,道:「杨姑娘,又见面了。」

  杨么儿只盯着他,并不开口。

  男子叫她这样一瞧,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他道:「近来京中传闻多,听闻姑娘前两日曾去了李四姑娘的宴上,还被撞伤了。如今可好?」

  刘嬷嬷一步跨出门外,紧紧盯着那男子,神色戒备。

  杨么儿扭头看向刘嬷嬷,「他……」她顿了顿,才冒出了剩下的一个字,「谁?」

  连起来,就可以理解为——?他是谁?

  刘嬷嬷面色变了变。

  李家那对姊妹听见了话,也神色古怪。

  年轻男子脸上的表情更是僵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了面部神情,笑道:「姑娘贵人,不记得我是正常的。在下孟泓。」他想了想说:「今日给姑娘带了赔礼的礼物来。」

  一说「赔礼的礼物」,杨么儿的记忆登时被勾了回来,她点了点下巴。

  刘嬷嬷已然熟知她的心思,不由暗暗笑着,吩咐宫女上前接了礼,再退回身边。

  孟泓见她们的打扮,便问:「姑娘可是要出门游玩?」

  李香蝶道:「正是呢孟公子,孟公子可别挡着道了,再晚些要赶不及订闲云楼的位置了。」

  「姑娘要去闲云楼?」孟泓又学着上回一样,取下腰间一块牌子。他没有递给杨么儿,更没有递给刘嬷嬷,因为他知晓她们不会接,他递给了李香蝶,道:「如此去,自有好位置留着。」

  李香蝶也没推拒,她笑道:「孟公子从前惯爱在闲云楼订包厢,那个包厢都成了孟公子一人的地盘,今日倒是便宜了我。」

  孟泓道:「杨姑娘能去坐一坐,倒是在下之幸。」

  李香蝶撇了撇嘴,遂不再与他说话,不过倒是将那牌子往怀里揣得飞快。

  孟泓是个聪明人物,并不多作纠缠,他目送众人上了马车,便规矩地离开了杨宅,只是心下却记住了李妧。

  他见李妧的次数不多,倒是听了满耳朵有关李妧的夸赞。这人好不好,他是不知晓的,但以他的敏锐程度来瞧,那日宴上杨姑娘被撞伤,定然不是意外。

  孟泓左右想了想,虽然也知晓人家不消他去献殷勤,但他还是带了三两家丁,也朝着闲云楼去了。

  不必上楼,他心想,留在大厅里即可。难得这样一回,也是趣味。

  李妧少现於人前,认得她的人不多,她下了马车,戴着帷帽,款步走进闲云楼,登时便吸引走了大半的目光。

  李妧顿觉舒心不少,她的魅力从来都是在的,只是偏偏摊上了一桩不好的婚事,这不能怪她。

  李妧走向前,向掌柜要包厢。

  掌柜却面露难色,道:「今日已经没有空的位置了。」

  李妧知道闲云楼生意极好,达官贵人、连带读书人,还有些许胆子大的闺阁千金都会往这边来。但她也是提前算好了的,她知道吏部侍郎家的长子孟泓在闲云楼包下了一间包厢,平日里除了他会友时,并没有人会去,李妧盯的就是这间厢房。

  李妧笑道:「掌柜怎好糊弄我?孟公子不是包下了一间吗?不如今日让给我可好?左右也没有人去的。」

  说罢,李妧拍了拍手掌,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当即取了一块小银锭,摆在了柜上。

  掌柜在这里做生意,见的银钱哪里会少?那大金锭他都是见过的!

  是而他面不改色,淡淡道:「姑娘,倒是不巧,在一炷香前,已经有几位贵人定下了孟公子的那一间。」

  李妧暗暗皱眉,心道实在倒楣。但她面上却不变脸色,嘴上道:「那烦请掌柜替我前往,与他们商议一番,请他们将包厢让於我。我自然会赔以重礼,掌柜这份儿也不会少。」

  掌柜却连腿都不动一下,他摇头道:「不成不成。今日来的贵客,手持孟公子的信物,那便是孟公子的朋友,人家还给了好大一笔钱。无论如何这间包厢就该属於她们,而不该属於姑娘。」

  总被拒绝,李妧心头也起了火。她问道:「那楼上可有位置?」

  「尚有一处。」

  「能否用隔断隔出?」

  「可以。」

  李妧不愿与他再言,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等走到了拐角处,李妧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那边是闲云楼的包厢,接连排着五六间,其中一间便是孟泓的。

  李妧掩下眼底不快,走到了空位处坐下。

  她四下扫视,却望不见萧成钧的身影,她只好安慰自己,不怕,多来两日,总能遇上。

  随即她叫住了个丫鬟,「你去那边瞧瞧,占了孟泓包厢的是谁?」

  丫鬟应声去了。

  李妧全然不知,在她走後,孟泓也到了掌柜处。

  掌柜见了他,甚为惊讶,正要叫小二来领他上楼去包厢,孟泓却摆了摆手,道:「我今日不去。」

  掌柜点了点头,便与他说起了方才的事。

  孟泓惊讶反问:「你说方才有个姑娘要进我那间包厢?」

  掌柜道:「是啊,还是个气质很是出众的女子,身後跟了好几个丫鬟仆妇呢。她从头到尾都未表露身分,不过掏钱倒是掏得极为大方。」

  杨姑娘已经上去了,自然不会是她们,那会是谁?

  孟泓脑中渐渐浮现了一个名字。

  他仔细问了掌柜,那女子做什麽打扮,掌柜粗略一回忆,便都说给他听了。

  孟泓越听越觉得就是李妧,只有李妧喜好这样的打扮,京中女子多规避与她相撞。她好好的,又来和杨姑娘抢什麽包厢?莫不是存了什麽心思?

  孟泓皱眉,问掌柜,「她如今去哪儿了?」

  「上楼了。」

  孟泓问:「楼上还有位置吗?」

  掌柜道:「没了,真没了,不过上头有您熟识的几位公子呢,您可以去寻他们。」

  「成。」孟泓痛快地应了声,迈动步子上楼行去,小二在他身边领路。

  等上了楼,小二极为隐晦地为他指了指李妧的方向,孟泓便大方地赏了他些钱。

  李妧浑然不知,自己打的好算盘里,又掺杂了意外进来。

  她只一心盯着楼下,盼着快些见到萧成钧的身影。

  只是,萧成钧没等到,丫鬟倒是先回来了,脸上神色还怪异得很,「姑娘,进了那包厢的,原来是那位……杨姑娘。」

  李妧眉心一跳。

  杨姑娘……怎麽又是她?怎麽处处都是她!

  想到今日重点不是与她比个输赢,李妧便压下了心头的不快,道:「难怪那日她身边的嬷嬷敢放那样的狠话,原来她与孟家长子有首尾。孟家女儿虽然个顶个的不像话,但孟泓倒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他父亲又是吏部侍郎,位高权重……」

  说到这里,李妧话音一拐,道:「不过就算如此,也没什麽可惧的,她顶多就是与李香蝶、李宁燕交好,从她们身上捞些银钱,拿来装扮自个儿。但以她的身分,恐怕是进不了孟家的。」

  帷帽底下,李妧讽刺地笑了笑,心头大安。

  原还以为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身分来,如今才知晓,不过如此……

  「姑娘……来了……」有丫鬟突地出声道。

  李妧朝下一看,竟是先看见了萧光和,接着才是紧挨着萧光和,一个锦衣华服、相貌平平且不苟言笑的男子。

  「那是萧成钧?」李妧皱眉。

  「应当是他。」她身边的大丫鬟道。

  男子皮相到底顶不了用,身分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李妧舒缓了眉眼,心底暗暗有了盘算。

  这边李妧的丫鬟去打探了杨么儿那方,杨么儿身边跟着的人又哪里会轻易放过她们?於是便有宫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姑娘,方才来的是李妧的丫鬟。」

  刘嬷嬷冷哼一声,「都到这样的地步了,偏还阴魂不散。」

  李妧等了会儿,眼瞧着萧光和与萧成钧上了楼。

  她暗道了声麻烦!她要勾搭萧成钧,结果萧光和也来了!眼下流言正盛,钧定侯府竟然没有扣住这个二儿子,还放他出来行走?

  李妧心下着急,尤其是眼瞧着萧光和同萧成钧进了孟泓包厢的隔壁後,李妧坐不住了。

  她也得过去!得想办法过去!

  李妧起了身,道:「去敲那杨姑娘的门。」

  丫鬟惊讶道:「姑娘要去那间包厢?」

  李妧点头,当先走在了前头,走着走着,她身边的丫鬟突地变了脸色,道:「姑娘,那是孟家大公子,他坐在那桌与人一块儿吃酒呢。」

  李妧扭头去看,就见年轻的蓝衫公子正笑意盈盈地与人对诗饮酒,一身的文气。

  李妧鲜少出门,自然与孟泓不相熟,如今先入为主,她便觉得这孟泓是个好对付的。

  这样一来,那杨姑娘就更不值一提了,生得好颜色,没有好家世有什麽用呢?想到这里,李妧笑了下,继续向前行。

  丫鬟想拉她又不敢,嘴上只道:「姑娘,若是被孟公子知道了,恐怕要起冲突……」

  「怕什麽?孟泓还未娶妻,她没名没分,又没有来头。孟泓是孟家寄予厚望的长子,难道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这麽一个小情人来怪罪我吗?」

  李妧现在满心都惦记着萧成钧,已经顾不上其他细枝末节了。

  她如今不能再求面面俱到,只求结果如她的意!

  李妧说罢,快步走向了包厢那头。

  她不知孟泓一直盯着她呢,更不知杨姑娘背後站着的哪里是孟家大公子,而是那遥遥深宫之中,她跪地请安,不过只瞥见了人家那双靴子便心潮澎湃,恨不得与之相好的新帝!
第二十四章 扒皮的滋味

  闲云楼又来了一行人,这行人身着皂衫,腰间挎刀,像官爷,还不是普通的官爷。

  掌柜心底一凛,亲自迎了上去,为首者身形高大,目光如炬。他按住了掌柜的肩膀,低声问:「今日来了个姑娘,索要孟泓的包厢,如今她人呢?」

  掌柜一颗心都哆嗦了,先是孟泓,後是这拨人,那姑娘到底是犯了什麽大罪,好端端的不待在自己家,跑到这闲云楼来做什麽?

  掌柜指了指楼上,「您若要寻人,我让小二带您去。」

  男子道:「楼上可有空位?」

  掌柜很想说没有,但此时硬挤也得挤出来,於是他道:「有,您随我来。」

  这楼里总有那麽几处地方,如孟泓的包厢一样,是特地留给一些固定的、出手大方的、地位不低的客人的,现下便被掌柜拱手让了出去。

  这行人就这样在二楼落了坐。

  掌柜躬身告退,一抬头,一晃眼,瞧见了对方腰间的挎刀,刀柄上好像还沾着血迹呢。

  掌柜心一颤,埋着头退下了。

  等掌柜走远了,他们方才出声道:「这李家姑娘的心眼还真多,一招不成又来一招。」

  为首者垂眸盯着腰间的刀,冷冷道:「管她有什麽招数,结局都已经写好了。」

  其余人也是冷声笑道:「触怒主子,不知死活。」

  杨么儿刚将桂花鱼的鱼肉咬进嘴里,门便被人敲响了,外头的人道:「杨姑娘。」

  杨么儿自是不予理会,还继续用自己的食物,她的筷子一动,转而夹住了一片酱鸭肉。

  这时敲门声更剧烈了,门外的人道:「杨姑娘,相遇即是有缘,不如我们一同用饭?」

  杨么儿手一滑,那酱鸭肉便落在了桌面上,她想要夹起来,但又不敢。

  是春纱还是皇上或是嬷嬷同她说过,掉了的,不能再拣。

  杨么儿眉眼上缀着的光芒,登时便黯淡了下来。

  刘嬷嬷见状,眉一扬,起身去打开了门,她冷着脸的模样十分吓人,外头的丫鬟叫她吓退了几步。

  还是李妧上前了一步,她摘下帷帽,微微笑道:「前几日还想着向姑娘道歉,没承想今日便遇着了。」

  刘嬷嬷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这样的目光让李妧觉得浑身不适,她只好越过刘嬷嬷,朝里头端坐着的杨么儿看去,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姑娘,我能进来吗?」

  杨么儿尚沉浸在那片酱鸭掉了的不舍之中,哪里会理李妧,她的唇紧紧抿成漂亮的形状,但就是不见开口说话。

  李妧心下也恼,心说:你不过是仗了孟泓的势,可如今孟泓还未入朝做官呢,说到底也算不得什麽厉害人物,你倒是拿自己当回事,厉害起来了!

  李妧环顾一圈儿,除了杨姑娘,便是李香蝶姊妹。她与她们都不喜对方,搭话也多半是徒劳无功。

  李妧乾脆冷了脸,不再掩饰,道:「我好心要与姑娘道歉,姑娘却将我拒之门外,这便是姑娘家中的礼教吗?」

  刘嬷嬷顿时极为恼怒,姑娘从前养在乡野,关在院子里,没人教养她。如今一点一点教养她的正是皇上,这话岂不是在说,皇上也没有教养吗?

  刘嬷嬷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速速滚开,莫要再来姑娘跟前碍眼。」

  话音落下,屋内几个跟随的宫女已经悄悄捏住了袖口。

  她们既被派到杨么儿身边,又哪里是那样简单的?

  但李妧哪里会知道?这些人落在她眼里,就只是普通的丫鬟罢了。

  她目光扫过她们,道:「我都知晓杨姑娘的身分了,杨姑娘若想藉此来压我,那怕是不成的。」

  刘嬷嬷神色怪异地看着她,既知道,还敢胡来?这李妧莫不是想着鱼死网破?

  她神色一厉,正待下令,却听得李妧淡淡道——?

  「你与孟家长子孟泓关系极为亲近是吧?他连这间包厢都给了你。杨宅里的下人都是他买下的吧?可是杨姑娘,你须得清楚,你无家族倚靠,就算他宠你至此,将来也是不会娶你过门的……姑娘又何必仗着这份宠爱便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呢?今日姑娘与我方便,来日我自然记下姑娘恩情……待到那孟公子成婚时,你若没去处,我还能助你。」

  这番话在李妧看来,实在是威逼利诱并行,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再合适不过了!

  可对面的人呢?

  刘嬷嬷面色铁青,李香蝶姊妹神色阴沉,一圈儿瞧过去,竟只有杨么儿依旧神色如常。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李妧心底一边佩服,一边又嫉妒,她正待重新开口,只听得身後有人怒声道——?

  「李四姑娘何必坏人名声?我怎敢攀附杨姑娘?我与杨姑娘不过点头之交,到了你李四的嘴里,怎麽就成了关系亲近了?」

  李妧面上一惊,转头去看。

  只见孟泓站在那里,面色铁青,反应极为剧烈,说是怒发冲冠也不为过。

  刘嬷嬷听了这话,神色方才好看些。就冲李妧刚才那段话,扒了她和孟泓的皮都是轻的!

  李妧却道:「孟公子何必瞒我?」

  孟泓向来讲规矩,与他孟家女孩儿的离经叛道全然不同,他也总是自持文人之风,并不轻易与人红脸,此刻却是厉声打断了李妧,道:「李四,你莫要欺人太甚!若是再胡言乱语,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刘嬷嬷也跟着冷嗤出声,道:「李姑娘,你看走眼了。李姑娘难道不记得我是谁吗?怎好将我说成是孟公子买的下人?」

  李妧进宫那日,刘嬷嬷尚在,只是她为表规规矩矩,一直低着头说话,後头再出格些,也就只是微微抬头,打量那帘子後头,她并不曾窥见刘嬷嬷的样貌。

  但经刘嬷嬷这样一提醒,她心下隐约闪过了什麽,只是始终抓不住。

  她抿唇皱眉,难道真是她猜错了,杨姑娘并非孟泓的相好?那孟泓为何借包厢与她?

  正说话间,隔壁的门打开了。

  小厮走出来,斥道:「吵嚷什麽?打扰到我家公子了知道吗!」小厮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他怔怔看着李妧,道:「李、李四姑娘……」显然从前跟着萧光和时是见过李妧的,并且牢牢记住了这位京城有名的美人。

  里头的人听见了小厮的声音,便也跟着走了出来,萧光和在前,萧成钧在後。

  杨么儿坐在包厢内,眸光微动,瞧向外头的人。

  唉,都不吃了吗?那她自个儿吃吧。

  杨么儿捏起筷子。

  萧光和一见李妧,脸色便沉了下来,等见着了门口的刘嬷嬷,再瞧见里头坐着的杨么儿,萧光和整个人几乎被怒意淹没。

  他觉得前头恋慕李妧那些年,真好似中了邪一般。

  若非中邪,他怎会对这样的女子心心念念,常常挂於嘴边?

  不待萧成钧开口,萧光和便已经一步上前,厉声道:「李四姑娘,你又待做些什麽?这里没有柳开宏,你就算扭身去撞杨姑娘,又能换得什麽?」

  李妧面露愕然,是当真惊住了,她没想到萧光和会这样说她。

  萧光和死死盯住她,气得浑身发抖。

  他近日见了李妧多是绕道走,也不主动与她言语,连那日柳开宏闯上门,他也生生按住了,因为知晓李家三公子在那里,不会让李妧吃亏。

  到底众目睽睽之下,他怎敢过分亲近她,反为她惹上污名?可她似乎全然不这样想,她撞了杨姑娘,激得他下了手。

  她为何要与杨姑娘过不去呢?

  萧光和想起了那日锦鲤的盛况。

  哦,那日他身边的人都戏言,说杨姑娘是他的贵人……

  要想通这一切并不难,萧光和只是纨裤,但并非蠢人。

  从前没看清李妧的真面目,那是因为李妧对他无所求。如今李妧对他有了盼望,便设了局,这局一设,又哪里会没有痕迹呢?

  可今日为何还来!因为他在隔壁,故意奔着他来的吗?

  此时的萧光和还不知李妧心思之深,上回算计了他,这回却是奔着他大哥来的。

  「面容再美,心却臭了。」萧光和咬着牙道。

  萧成钧从背後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

  萧光和冷声道:「你莫要因我而拉杨姑娘下水,她分外无辜,更何况……」又冷笑一声,「你拿我做局也就罢了,到底我也奈何不了你。可你拿杨姑娘做局,你可知其後果?」

  李妧闭口不言,神色铁青,眼底满是羞恼之色,她想反驳、想斥责,可不知不觉间,她竟已是三面遭难。

  这些人都围着她,目光或冷漠、或讥讽、或厌憎。

  就连李香蝶姊妹也出声道:「杨宅的那些下人,大部分都是我李家买的,与孟公子有何干系?」

  气死她们俩了,她们家辛辛苦苦哄姑娘呢,这臭不要脸的李妧一句话就把功劳全部扣到孟泓头上,呸!

  众人都这样说,自然不会是骗她,毕竟若真如她猜的那样,怎麽会有这样多的人来维护这杨姑娘呢?

  怎麽办?李妧嘴张了张,背後再度被冷汗浸湿。

  她朝萧成钧看去,这位世子爷却一心安慰着弟弟。

  她再看孟泓,孟泓脱下了文人外表,眸光微冷。

  她又看那里头端坐着的杨么儿,却见杨么儿正手执象牙箸,慢吞吞地吃着食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彷佛外头的一切闹得再凶,在她眼里也不过一场闹剧罢了。

  李妧的冷汗登时从额间滑过,她从未见过如此心思深沉的人物。

  她仔细剖析遇见杨么儿的前後,惊觉这杨姑娘开口的时候甚少,她没有明确的表情,没有长段的话语,就连动作也是极少的……可就是这样,她不动声色地赢得了一切。

  瞧吧,她单单只是坐在里头,低眉垂目,头上还罩着帷帽不曾取下,却已经引得外头这样多的人为她出气了……哦,就连萧光和都投靠了她的阵营!

  李妧手脚发软,脑子里嗡嗡作响。

  完了,失去这个机会……她还怎麽去接近萧成钧?

  她转头看了一眼萧成钧,只恨不得就这样投怀送抱,可她很清楚,那是不成的。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小厮让开了路,就见一行身穿皂色衣衫的人过来了。

  为首者微微抬眸,语气冷淡,道:「李四姑娘。」

  不过四个字,从他口中喊出来,硬是叫李妧莫名地肝胆一颤。

  「四姑娘今日行为,主子都看在眼里,特命我等前来,请四姑娘去一个地方。」为首者冷声道,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傲然。

  李妧怔怔看着他们,「你们主子是谁?」

  但他们已经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了,他们只是上前来,拨开李妧带来的丫鬟、仆从,架住了李妧,将她生生往下拖。

  李妧又惊又怒,厉声道:「你们干什麽?大胆!」

  这行人不为所动。

  她只能无助地朝萧光和看去,「救我,救我……」

  萧光和却神色铁青,站在那里彷佛入定了一般,哑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言语间像是已经看穿了皂衣人的身分。

  李妧到底顾忌身分形象,便道:「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放开我……」

  这行人也不想引来过多的关注,这才松了手,只将李妧夹在中间带下去。

  等他们下了楼,旁人见了也未起疑,只以为是哪家小姐私自出门被逮回去了。

  而这时李妧方才看清,他们腰间有一块腰牌来回晃动。

  上书一个字——?禁。禁什麽?禁宫?禁卫?

  李妧一身冷汗,浑身酸软,脑子里更如浆糊一般,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浑浑噩噩地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地方,上一回曾来过。

  她抬头,望着门匾——?西暖阁。上回她同祖父在这里见了圣驾,那这回呢?

  带她来的,是皇上的人?

  李妧怕死,也怕真嫁了柳开宏。她眼底渐渐涌起一点亮光,还有机会的……是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然後被送进了西暖阁中。

  西暖阁中有一位华服少年,他坐在檀木案前,身上散发着淡淡药味。

  今日没有帘帐,也没有祖父在侧,李妧终於敢於抬起了头。

  她贪婪又羞怯地看向了座上的人,终於得见了他的全貌。

  乌发黑瞳,眉飞入鬓,真真俊美,十个萧光和也不及他。

  可他却面容阴沉,眉眼凶戾。

  他看着她,问:「你道杨姑娘与孟泓关系亲近?嗯?」

  李妧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她怕他。她这一刻方才知晓,这位新帝原是这等可怕人物,面容俊美如神只,可神情凶戾如修罗。

  她低低地喘了一声,娇弱又带惧色。

  他似乎并未要从她口中得出一个确切答案,他更未将她的美丽容貌与娇弱姿态看在眼里。

  他又问:「你知晓何为扒皮吗?」

  与此同时,遥隔数里外,杨么儿端坐包厢内,扒掉了酱鸭外头那层皮。

  李妧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手。

  身形健壮的宫女将她狠狠摁住,只拉出了她的左手。她身子前倾匍匐,右手被人攥住,得艰难地抬头才能看见那只左手,那只被抵在地面上的左手。

  她浑身冰凉,如坠入冰窖之中,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你知晓何为扒皮吗?

  不,不不,我不想知晓!

  一个容貌柔美的宫女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放了一只绣墩,然後抓着她的左手搭了上去。

  李妧惊恐地想要收回手,但怎麽也收不回去。

  她盯着自己指尖泛白的部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渐渐从背脊窜了起来。

  宫女攥住了她的小指,李妧这才看清,宫女手里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刀尖锋利。

  宫女用刀顶住了她的小指。

  感觉到冰凉的触感,李妧满头大汗,身子发抖,她忍不住喊出了声,「皇上……皇上……」

  尽管她也不知道这样叫喊有什麽用,但恐惧已经压得她控制不了自己了。

  室内安静极了,宫女神色未变,她轻轻地一动,削去了李妧的指甲盖,那一瞬间,李妧的脑子是麻木而迟缓的。

  宫女轻易从她的指尖挑开了皮,彷佛在处理一张狐狸皮似的,动作甚至还堪称漂亮。

  李妧喉中压抑着的惨叫终於爆发了出来,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痛楚。

  「皇上,臣女知错了!皇上,臣女愿做一切来偿还……啊……」她又疼又怕,脑子里塞满了求饶和绝望的话,可她不想死,她不想被扒了皮活活疼死,不,若是疼不死,那该要更惨了。

  她错在哪里?

  是了,杨姑娘,一切都是从与杨姑娘打了照面後才有了改变的,因为她设局把杨姑娘拉了进去……

  李妧脑子里混混沌沌无法更细致地思考,但她多年来求利的本能,让她迅速抓住了重点,她嘶声喊,「皇上,我、我愿为杨姑娘做牛做马,做什麽都好,什麽都好……皇上饶过我吧……李家……李家也好,日後我愿效忠皇上……」

  坐在案桌前的萧弋,这才食指一动,敲了敲案桌。

  宫女闻声收住了动作,而那只绣墩上的花纹已经被血染红了,看上去色泽艳丽。

  宫人们都松了手,李妧力气尽失,只能徒劳地躺在那里。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小指,整个指节的皮已经被剥了下来,撕扯的疼痛顺着她的手指一直钻进她的脑子里。指节血肉模糊,她不敢再细看,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

  李妧闭了闭眼,汗水落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也许他不会杀了她,但他完全可以剥了她的皮,她怎麽能变成那副样子呢?

  李妧知道她必须得用尽全力说服皇上,她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一句话,「……皇上,我是李氏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李氏宗族种种。我是女子,将来同杨姑娘见面的时候,必然还有很多……我可以、可以为皇上做事,护住杨姑娘……杨姑娘要做什麽,我都可以帮她……」

  李妧终於又听见座上人开口了,他口气轻忽,似乎看不上李妧的这个提议,「朕凭什麽信你?」

  李妧眼泪汗水糊作一团,道:「我……我可饮绝子汤,嫁去柳家。女人所倚重的,一是家族,二是夫婿,三是子嗣……我若嫁去柳家,李氏自然丢弃我,夫婿也无法倚靠。若我再无子嗣,便只能一心倚靠杨姑娘,倚靠皇上……求皇上成全。」

  李氏上下重利,她将这一点学得很好,所以到了这一刻,为了自己,她也能果断抛弃自己的家族。

  「早这样聪明不是省了不少事吗?」萧弋淡淡道。

  「臣女有眼无珠,先前不识杨姑娘身分,犯下大错……求皇上成全。」李妧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感觉到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这种逼仄的绝望折磨着她,让她更急切地想要表忠心。

  「我愿为杨姑娘的奴婢仆役,供杨姑娘驱使。」她喘着气急急地道,随後第三次说:「求皇上成全。」

  萧弋这才松了口,「那便按李姑娘所言。」

  一旁的宫女躬身行了礼,收起刀,转身便要洗了手去给李妧熬药。

  李妧喝了药,那宫女为她包紮了伤口,服侍着她换了身衣裳,随後便送她出宫了。

  前後不过半个时辰,但李妧脑子里还刻着那剧烈的疼痛感和濒临死亡时的绝望感。

  她的脸色惨白,一路上又疼得出了不少的汗。

  马车回到了闲云楼下,她的丫鬟还在闲云楼里等候,李妧由宫女扶着跌跌撞撞地上了楼。

  那宫女正是捏着刀子给李妧剥皮的那一个,她道:「我叫莲桂,李四姑娘日後有话,都与我说吧。」说着,她微微一笑。

  李妧再不敢随意小看了旁人,她心头甚至忍不住有一分快意地想,祖父也不曾知道,小皇帝究竟有什麽样的本事吧?

  李妧在御前表了忠心後,便将自己与李家划分开来了。祖父是疼她,但那疼爱是建立在她有用的基础之上,这会儿互相抛弃,倒也不觉得难过。

  上了楼,只见萧光和、萧成钧已经不在此地了,倒是孟泓看见她後,立刻盯住了她。

  孟泓神色惊疑,大概是没想到李妧怎麽又回来了。

  李妧倒是不再管他,只径直往杨么儿所在的包厢行去。

  隔着一道门,里头也隐约传出了欢言笑语声。

  丫鬟扶住了李妧的手,面色惨白地唤道:「姑娘。」

  李妧看了看莲桂,莲桂正冲她笑。

  李妧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开门的人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李四姑娘……」

  里头的刘嬷嬷也皱了皱眉,心说:李妧怎麽回来了?

  李妧咬了咬唇,将自己那点骄傲揉成一团,自个儿先踩到了脚底。

  要名,还是要利,她已经选好了。

  李妧迈过门槛,绕过挡路的丫鬟,走到了距离杨么儿一丈远的地方,屈身跪了下来,「是我糊涂了,总是冒犯杨姑娘,杨姑娘心胸宽和,不愿与我计较,我反得寸进尺……日後不敢盼姑娘的原谅,但姑娘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为姑娘赴汤蹈火,方才能偿还今日犯下的过错……」

  一屋子的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尤其是李香蝶姊妹。

  她们与李妧打交道的时间最为长久,深知李妧的心高气傲,也深知她的心机手段……现下不可能是装的,因为李妧就算要使手段,也绝不会将自己摆在这样一个低声下气的位置。

  她难道真转性了?又或者……是因为见了某位大人物,才有了现下的表现?

  李香蝶姊妹对视一眼,心下顿时生畏。

  杨么儿喝光了手边的汤,肚里暖极了。

  她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指,然後才注意到地上还跪了个人。

  此时莲桂款步进来,向杨么儿见礼,屈身道:「奴婢莲桂,奉主子命来伺候姑娘几日。」

  杨么儿不明所以地点着头。

  李妧倒是不由多看了一眼。谁能想到这个面容柔美的宫女,却极擅剥人皮呢?这人到了杨姑娘的跟前,倒是甚为规矩,连语气都是温柔的,脸上还挂着笑呢。

  莲桂又笑了笑,道:「主子知道姑娘被欺负了,便将人唤过去,好生斥骂了一番。如今她倒也知错了,便来姑娘跟前向姑娘赔罪了。」

  好生斥责了一番?李妧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明明是将她剥了皮又灌了药,恩威并施、赏罚并济了一番。

  杨么儿怔怔重复了一遍,「主子?」主子是谁?

  刘嬷嬷看出了她的呆愣,忙从旁悄声道:「她是皇上派给姑娘的。」

  噢,杨么儿恍然大悟,主子,便等於皇上。

  他怎的还有两个名字呢?

  杨么儿这才看向了李妧,而後小幅度地点着头,道:「好。」

  李妧知她少言寡语,听她一个「好」字,心已经落下了大半,只有指尖如刀割一样的疼痛依旧如影随形。

  李妧没再久留,又表了一次忠心便速速带人回府了。

  回到府中,李老太爷将她传过去问了一句,「如何?」

  李妧淡淡一笑,「今日有大收获。」

  李老太爷知晓她的本事,闻言便道:「去歇息吧。」并未注意到李妧的脸色苍白。

  李妧一回到自己的院儿里,便疼得晕了过去。

  晕倒前,她特地嘱咐了自己的奶嬷嬷,让她把住院门,不得传出风声,又让嬷嬷去给她缝个手套。

  李妧晕了足足两个时辰才醒来。

  她将手藏在被子底下,命人去请母亲来说话。

  等人到了,李妧便攥着母亲的袖子,道:「从前是女儿愚钝,今日女儿想明白了,既是早定下的婚约,如何好反悔呢?下个月有个好日子,便挑了出来,让女儿嫁到柳家去吧。」

  杨么儿在闲云楼底下,由李香蝶姊妹陪着晃荡了一个时辰,便有些站不住了,於是晚膳也在闲云楼用了。

  用完晚膳,离开时,她又撞见了孟泓。

  孟泓拱手向她拜道:「今日给姑娘惹麻烦了,是孟某的不是,改日再赔礼。」

  杨么儿想不明白他惹了什麽麻烦,不过他既这样说了,想来下回又要送礼了,於是她便随意地一点头,上马车离去了。

  等回到了杨宅,一日的疲乏袭上心头,刘嬷嬷便早早伺候着杨么儿睡下了。

  杨么儿睡得迷迷糊糊,全然不知道自己又换了个地儿。

  床榻边上,一道身影修长挺拔。

  萧弋伸出手指,轻轻碾过她微微张开的唇,触手一片柔软。

  他似是笑了一声,「倒真是朕的锦鲤。」
第二十五章 嫁人的恐惧

  杨么儿清晨坐在梳妆台前,宫女捧了一面镜子给她照,而新来的莲桂则顶替了刘嬷嬷的位置,站在後头给她梳头。

  莲桂有一双十分巧的手,她的手指飞快地动作着,一转眼便给杨么儿梳好了一个高椎髻。

  杨么儿伸手摸了摸高高的发髻,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嘴巴肿起来了。

  莲桂见状,柔声问:「姑娘怎麽了?」

  杨么儿转过身来,面向莲桂,指了指自己的唇,却并不言语。

  莲桂笑了笑,道:「姑娘的唇形真是好看得紧。」

  杨么儿要问的自不是这个,但以她的性子,能指给旁人看便已是难得了,又哪里会往下追究。

  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靠着梳妆台,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想。

  昨日,有人,按着她的唇,来回,来回地摸。

  不,也不叫摸。

  杨么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词了。

  我得学写字了,得学更多更多更多……杨么儿脑子里懵懵懂懂地生出了这个念头。

  她满脑子都惦记着写字,晨间李家姊妹来寻她玩耍,她都坐在案桌前,乖乖握着笔,一动也不动。

  李家姊妹不敢打搅,生怕哪里犯了错,落得跟李妧一样的下场,便自个儿回去了。

  杨么儿平日里盯着再无聊的事物都能瞧上整整一天呢,对着纸墨笔也一样能乖乖待上一天,连刘嬷嬷来唤她吃饭都全然不顾。

  刘嬷嬷无奈,只好走上前去,低声道:「姑娘不饿吗?今日有水晶肘子、焖鱼唇……」

  杨么儿却入了神一般,连她的话都听不到耳朵里去了。

  刘嬷嬷低头一瞧,面上惊讶。

  杨么儿手边已经堆了不少写过的宣纸了,底下散乱着的,字体歪扭、笨拙;顶上摆着的,字体笔划流畅了许多,也不再一个字大一个字小了。

  杨姑娘似乎已经学会如何将字体框定在一个大小了。

  这样密密麻麻的,翻来覆去都是那麽几个字,但姑娘似乎并不觉得累,就如她蹲下身看花儿能看上一天,坐在椅子上描摹案桌花纹也能描上一天……现如今,她也能将那几个字来来回回写上一天,毫无杂念。

  刘嬷嬷小心地伸出手,随意瞧了两张,忍不住笑道:「皇上若是见了,定会开心。」

  她话音落下,杨么儿手里的笔便「啪嗒」掉了,大团的墨很快就将宣纸晕透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抓起了笔,收拾了被晕透的纸张。

  刘嬷嬷忍不住又笑了笑,道:「姑娘是不是想皇上了?」

  杨么儿并未应和她的话,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了会儿。

  刘嬷嬷当她害羞,便拉住了杨么儿的手,意味深长地道:「姑娘先用饭吧,兴许过不久就能见着皇上了。」

  杨么儿并未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她乖乖起身,跟着刘嬷嬷去了饭桌旁。

  莲桂将食物一一摆好,又取了筷子,塞进杨么儿的手里。

  杨么儿本能地伸手去握,结果才抓住筷子就掉下去了。

  刘嬷嬷惊讶地扭头,这才明白过来,方才笔滑落下去,不是因为听见了「皇上」二字,而是因为写上太久,手都握不住了,偏她自个儿还毫无所觉……

  刘嬷嬷忙吩咐一旁的小宫女,「去打热水来。」她看向杨么儿,道:「姑娘先敷个手吧,肯定酸得厉害。」

  杨么儿点了下头,只能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饭菜。

  等敷了手,杨么儿才总算恢复了些力气,捏着勺子、筷子倒是不成问题了。

  刘嬷嬷一颗心回落了,她退到一旁站着,却忍不住琢磨起另一桩事儿。

  方才她问姑娘,是不是想皇上了,这段话不会被暗卫传回宫里去吧?

  另一头,宫中。

  「想朕想得笔都掉了?」萧弋神色古怪,眼底似是含了一丝笑意。

  室内寂静,自然没有人敢接皇上的话。

  「她知道何为想念吗?」萧弋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连带那过分阴沉的眉眼都好似缀上了点点阳光。

  萧弋将跟前的奏疏推开,垂眸低声道:「倒也该让太后从永安宫里头出来了。去问问,礼部准备得如何了。」说罢,他起身,不再看那堆奏疏。

  这些日子,他已经全然适应了这些东西。不少人都盼着瞧他的笑话,看他亲政、坐於朝堂间,却手足无措,听不懂政事、下不得命令,连大臣们谁是谁,个中牵连关系都记不清,更无从应付。

  但,这只是旁人所想,如今萧弋已经悉数掌握在手。

  李妧倒戈,代表着他将来下手,可拿李氏先开刀,如此整治一番,威势自然而生。

  世人多是欺软怕硬,尤其是这些个大臣们,更是只想得利却不愿受苦,但凡他们吃到半点苦头,日後便会小心起来,不敢再将他视作惠帝一样糊弄。

  赵公公领了命,便转身出去了。

  萧弋道:「鱼还活着吗?」

  「就上回掉了几片鳞,倒没别的伤,如今活得好好的呢。」宫人答道。

  萧弋道:「嗯,去瞧瞧。」

  鱼养在那口大缸里,之後就不曾挪动过,只偶尔换一次晒过的水。

  正如宫人说的那样,如今活得好好的呢。

  连之前剩下来的那条黑乎乎的,没有宰了吃的鱼,这会儿也都沾了光,一块儿在缸里游得欢腾。

  萧弋盯着缸里的鱼看了好一会儿,宫人生怕今日再冒出个蕊儿花儿的,便盯牢了门口,而这时候门外的侍卫也都个个警觉极了,怕有不长眼的来搅了萧弋赏鱼的雅兴。

  萧弋看了会儿便走了。

  近日他多歇在西暖阁,并不常回涵春室,这边渐渐便更显冷清了。

  从前皇宫里也是这样,尤其他住的地方,窗户闭着,厚重的门帘垂下,里头又点了香,偶尔是热且闷的,但更多的是阴沉沉的,透着冷气儿。

  如今与从前并无分别,但萧弋觉得少了些什麽,突然一下就变得不适应了,连那日光落在身上也都察觉不到半分暖意。

  大抵是放下了手头的奏疏,这一闲下来便想得多了。

  萧弋嘴角抿了抿,回了西暖阁。

  皇上走动,自然是大阵仗的,燕喜堂那边都得了动静。

  蕊儿从察觉到动静开始,便将自个儿裹在被子里,恨不得将头都跟着埋进去。唯有这样,才能驱走身上如浸水中的寒意。

  宫女们瞧见她的模样,心下多有不喜,心道:果真是小家子气。

  半晌,等到声音远了,蕊儿才抬头,哑声问:「杨姑娘……何时回来?」

  「蕊儿姑娘,这不是你该知晓的。」宫女面上笑着,但话语传递出的意思却是冷的。

  蕊儿抠了抠枕头底下,那儿放着一颗珍珠,是从前在永安宫得的。这会儿她只觉得硌手,再也不觉得是富贵荣华了。

  杨么儿一觉睡醒,发觉宅子里的人多了起来。

  她茫然地朝外看去,便见人来人往,往窗户上贴着字,又往屋檐下挂着灯笼,只是人虽多,她却并不觉得如何热闹。

  她朝刘嬷嬷看去。

  刘嬷嬷道:「姑娘,这是布置宅子呢。」

  杨么儿还是满眼懵懂之色。

  「姑娘要在这儿接旨呢。」刘嬷嬷道。

  她话音落下,便有管家来报,说是李家几个媳妇带着李香蝶姊妹一并来了。

  不一会儿,丫鬟领着她们进了门。

  走在前头的李大夫人慈和地笑道:「怕宅子里的下人手脚笨,老太太差遣我们来给姑娘瞧一瞧,盯着做好才行。」

  刘嬷嬷淡淡笑道:「老夫人有心了。」

  「岂敢岂敢。能为姑娘布置宅子,该是我们沾了光。」

  正说话间,管家又疾步跑进了门,这一回他跑得更急,甚至失了风度。待在院中站定,他动了动唇,道:「礼部来人了……」

  孟泓携礼到杨宅外的时候,正好撞上礼部的人。

  为首者是个穿官服的老头儿,老头儿瞥见他的身影,语气不失恭敬地道:「孟公子。」

  孟泓认出他们是谁,明明想露出笑来,但嘴角却向下一拉,只露出了个尴尬又怪异的表情,道:「走错了。」

  老头儿微笑道:「不打搅,孟公子请。」

  「您请。」孟泓这便转身,领着几个小厮大步离去。

  他掉头去了闲云楼,结果迈步进去,又瞧见了李妧的身影。

  孟泓皱了下眉,顿觉胸中那口气怎麽样都顺不了。

  这厢李妧坐在楼上,丫鬟满面紧张,不解地道:「姑娘不是……不是说要嫁柳家了吗?为何还来此地?」

  丫鬟被那日的禁卫吓坏了,这会儿自然是心有余悸。

  李妧捏住了手边的茶杯,没有说话。

  祖父知晓她的性情,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她前面说了要去勾搭萧成钧,後头便不可半途而废,不然祖父该要疑心那日她来闲云楼,究竟撞见了什麽,才使得她改变了主意。

  正出神间,乍然听见邻桌的人议论。

  「皇上婚期将近了吧?」

  「不知皇家纳采问名是什麽样的,哈哈……」

  「如今连新后是哪家姑娘都不知呢。」

  李妧一怔,到这一刻,她方才敢全然确定。

  杨姑娘,新后,当是同一人。

  礼部官员上门停留半日,略作指点便告退离去。

  刘嬷嬷道:「应当是皇上特地安排的。」

  李天吉差来的下人虽然个个都是机灵人物,但他们谁又接触过皇上大婚这样的大事呢?莫说他们了,李天吉恐怕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便需要礼部从旁协助了。

  杨么儿仰头望去,便见高挂起的灯笼,底下垂着金黄的穗子,甚是漂亮。

  她是见过这等情景的,在家的时候,隔壁院子里就挂过这样的灯笼,不过比这样的要丑些,要小些,也要少些……只有一个,还是两个……她记不大清了。

  她从前呆呆坐在院子里,不能迈出去的时候,瞧见灯笼,便是除飞过的鸟儿外最有意思的东西了……那几乎成了她脑海中牢牢镌刻的一抹亮色。

  可现在,好像灯笼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这里好多呐!杨么儿伸长了脖子。

  见她瞧得久了,刘嬷嬷便让人取了个灯笼来给杨么儿把玩。

  可灯笼实在太大了,杨么儿拎在手里,灯笼都顶到了她的肚皮上,於是只玩了一会儿,她便回去写字了。

  她走到了门槛边上,突地想起了什麽似的,回头盯着刘嬷嬷道:「留着。」

  刘嬷嬷已经熟知她的性情,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好,留着,给姑娘留着。」

  杨么儿便去书房,接着写字去了。

  她也不是日日都爱在外面玩儿的。

  皇家纳采问名,需祭告天地宗庙,此事自然不得假手於人。

  待询问过礼部後,萧弋便换了一身衣裳,前往祭告天地宗庙。

  萧弋至太庙中殿,拜过了先祖,而後缓缓走到了惠帝的画像前。

  惠帝画像是在他壮年时绘下的,但纵使是壮年,他发间也多见白,眉眼唇边更多是细纹,他的眼底不见慈和,不见威严,更不见一丝喜乐。

  惠帝是极瘦的,装在画像之中,竟显得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萧弋兴许是遗传自他,乍看上去,身形也是分外的单薄,但他单薄的身影在殿中拉出长长的影子,竟有几分威势。

  萧弋屏退了左右,宫人们莫敢不从,转眼殿内便只剩下了他,同那牌位前的袅袅青烟。

  他在殿内转了个圈儿,嘴角竟是渐渐牵起了弧度,露出了笑容来。

  「父皇,儿臣要大婚了。儿臣与你不同,儿臣的眼光是极好的,不会似你那般,错将鱼目当明珠,错将假情作真意。儿臣更不会似你那般,连争都未曾争过,便认了输……」他立在画像前,定定看着画像上的人,目光沉沉,「父皇,别过了。」

  他绕了个弯儿,走到了左边夹室内,夹室内设香案,还放有牌位。

  萧弋伸手从牌位後头摸了个匣子出来,他打开匣子,便见里头盛放一颗悬珠,光芒夺目。

  这是惠帝生前所留,他死时,道淑妃李氏死时,让萧弋追封她后位,将其牌位并入太庙,这颗悬珠便随她一同葬下。

  这悬珠是有来历的,大晋朝开国皇帝晋高祖曾出过海,那时晋高祖尚是一介村夫,出海後历经万险,最後从异国人手中得到一颗悬珠,这是他一生中所见到最好的东西。

  晋高祖将悬珠随身携带,之後更是眼界开阔,渐渐有了大抱负。

  等回到中原,不久他便聚集与他同生共死的船员,连同老家健壮的乡民们造了反,在乱世之中杀出了一片天。

  此後这颗悬珠被晋高祖作聘,迎娶了敏恭皇后。

  於是从此开始,但凡天子纳后,都会以此为聘。惠帝未立后,但他宠爱淑妃,奈何受制朝臣,彼时李氏宗族势力未到如今的地步,惠帝叛逆心起,一心只拿淑妃当皇后。

  待他死时,惠帝满心愤懑,便告诉萧弋,要让悬珠随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下葬。

  可她……也配?

  萧弋嘴角闪过讥讽笑意,随即将那匣子放回,悬珠却是放在了自己的袖中,然後他才不动声色,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祭告天地宗庙後,备马、甲胄、妆缎、蟒缎等……抬至太和殿丹墀之上,丹墀之下满朝文武陈列,萧弋命内务府将纳采礼送往杨宅而去。

  这一日,队伍浩荡,气势恢弘,就这麽自太和门一路抵达了杨宅大门。

  路上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因而并无多少人围观,只是天底下的人大都是八卦的,消息飞快地传了开来,众人都在等着瞧,等着瞧那礼停在哪家门前。

  「不是说新后乃是岷泽县的一个乡野姑娘吗?」

  「是啊,这不是钦天监卜卦所得吗,怎麽还如此大行纳采礼?那乡野姑娘何来府邸?中间种种该直接省去才是吧?」

  「你懂什麽,若是省去,方才不合规矩。」

  「只有将诸多规矩大礼一一行过,才能昭示皇上的重视啊……」

  闲云楼内,众人喝着酒,闲谈几句,彷佛自己便身处宫中,极为了解皇帝的心思一般。

  孟泓闻言,放下手中酒杯,朝静宁巷的方向望去。

  与此同时,杨宅门内,香案已经设好,只是案前空荡荡的,没有人跪迎。

  杨么儿这会儿站在柱子後头,盯着中门,神色茫然不解。她身旁还陪着李老夫人、李家媳妇们,还有李家姑娘……若非这里塞不下太多的人,他们恨不得全都来蹭个喜气、蹭个贵气才好。

  李家年纪小一些的姑娘,呐呐出声,「……那边不用站人吗?」

  「不用。」她的娘亲拍了她一下。

  「那……那既然没有人,为何还要行这样的礼?」

  李老夫人回过头来,冷冷斥责她,「胡说什麽!」她动作夸张地一拜道:「纳采、纳徵,必不可少,如此可见皇上对姑娘的重视。」

  说罢,李老夫人朝杨么儿的方向,脸上的褶子皮儿一挤,笑道:「正显姑娘的身分贵重呢。」

  若是连礼都行不全,方才会沦为笑话。

  正如李老夫人所言,尽管案前无人跪迎,但那些内务府官员全然不顾,他们神色肃穆,命人将采礼一一放下,然後正经地授了礼,哪怕他们对面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

  如此一步一步做完了,他们方才回宫覆命。

  旁人都心情激荡,唯独杨么儿仍旧懵懵懂懂,就当看了一场猴把戏似的。

  李老夫人凑近前去,低声道:「宫里何时来办纳采宴?姑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使唤咱们府里的人。」

  「且等宫中的消息吧。」刘嬷嬷道。

  「是,是。」李老夫人应声,心底却已经琢磨开了,想着回去就开始做准备,要让李家上下都跟着动起来才好。

  杨么儿挤在人群中间,觉得有些闷。

  莲桂十分会瞧眼色,见状便将杨么儿扶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追上去,只在後面道:「姑娘好生歇息,姑娘慢行……」场面倒也十分有趣。

  莲桂扶着杨么儿去了书房。

  杨么儿坐在椅子上,呆坐了会儿,突地转头问莲桂,「那是,什麽?」

  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同莲桂说话,莲桂登时受宠若惊,忙道:「姑娘晓得纳采礼吗?」

  杨么儿摇头。

  「便是成婚前要做的一桩事。」

  杨么儿喃喃复述,「成婚?」

  莲桂道:「便是姑娘要嫁人了。」

  杨么儿心下隐隐是明白的,她知晓娘将她送到李府,是要让她去嫁人的,可是嫁什麽人,怎麽嫁人,她是一概不知的。

  到了这时,杨么儿那点记忆才又被勾了出来。

  是,她是来嫁人的。

  杨么儿眨了眨眼,胸口有些闷闷的。她瞧了瞧面前的纸、墨,连字也不想写了。

  莲桂见她皱着眉,面色微微泛白,似是难受得紧,便赶紧将人扶着在小榻上躺下了。

  杨么儿攥着怀里的薄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作了个梦,梦中,院子隔壁挂了灯笼,她听见了敲锣声,娘说那是隔壁娶妻了。

  过了几日,隔壁就传来了隐隐的哭声。

  杨么儿是记得一些些的,她坐在板凳上,围墙上爬过了一个女人,女人头发散乱着,她骑在墙上骂底下的人,骂的话,杨么儿只记住了半句,是什麽「负心」、「骗人」。

  然後有人把女人拉了下去,紧跟着她听见了声音,那个人把女人打哭了。

  孙氏回来的时候,杨么儿还磕磕绊绊地讲给了她听。

  孙氏只道:「庄稼汉子,粗手粗脚,免不了打媳妇的。」

  这句话,杨么儿当时没大听懂,随後便将那一墙之隔的事抛到了脑後,接着抬头瞧她的鸟儿……

  杨么儿梦着梦着,梦见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朝她落了下来。

  她呆呆地受了,嘤咛一声,眼泪便滑了下来。

  莲桂与刘嬷嬷都守在外间,隐约听见了哭声,忙起身点了灯。

  刘嬷嬷打起帘子,将杨么儿一把搂在怀中,低声哄道:「姑娘这是怎麽了?」

  杨么儿於迷蒙中睁开了眼,眼角还挂着点泪。

  「要嫁、嫁人……」杨么儿抽噎了一下,磕磕绊绊地组织着语句,「谁、谁?」

  刘嬷嬷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都纳采礼了,姑娘心头原来还不知要嫁谁呢。」

  杨么儿不出声了,只怔怔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就这麽瞧着她。

  莲桂笑了笑,柔声道:「自是嫁皇上啊。」

  杨么儿顿时舒了老长一口气,那兴许是不会打人的……

  刘嬷嬷与莲桂低声哄了几句,杨么儿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後半夜倒是睡了个好觉,因而一早便醒了,等到刘嬷嬷来悄悄掀帘帷的时候,便见杨么儿窝在被子里,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眸,朝她看了过来。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道:「姑娘这是没睡着?」

  杨么儿摇了摇头,攥着被子的边角,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似是紧张。

  莲桂打了水来,在一旁道:「莫不是昨儿个说的话,将姑娘吓着了?」

  刘嬷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扶着杨么儿坐起来,擦了脸、擦了手、漱过了口,才问:「昨儿个姑娘没睡好,可要再睡上一阵?」

  杨么儿抿紧了唇,整个人瞧上去更紧张了,她从床榻上乖乖滑了下来,张开手臂让小宫女给她换了衣裳。

  刘嬷嬷见状更觉得惊奇,难不成真是吓着了?可仔细想一想,姑娘兴许连成婚、嫁人是什麽都未必懂得的。

  待起了身,用了早饭,杨么儿便径直去了书房。

  宅子里比前两日更忙碌了,李老夫人不便四下走动,便将她几个儿媳都派了过来。她们见不着杨么儿的面,也不觉失望,只一心帮着捯饬宅子里的事,彷佛杨么儿便是她们亲生的女儿一般。

  杨么儿坐在书房里,却并未写字。

  桌前的窗户大大开着,她就这麽托着腮,呆呆看着窗外忙活的下人们,也不知在瞧什麽。

  莲桂满心记挂着她,从屋里转到屋外,转了好几圈儿都觉得不得劲儿,便走近了杨么儿,试探着低声问:「姑娘在等什麽?」

  杨么儿眸光转动,她看向了莲桂,用极低的声音道:「……嫁人啊。」

  莲桂先是错愕,随即忍不住笑出声,她微微弯腰,道:「姑娘,嫁给皇上,与随意嫁个人是大不相同的,并非前一日说要嫁,今儿个挂了灯笼贴了喜字就能拜天地入洞房了。」

  「嗯?」杨么儿迟缓地眨动着眼,眼底流露出更深的茫然之色。

  莲桂个子高,她便在杨么儿跟前蹲下来,道:「姑娘,这後头还有纳采宴、纳徵礼等种种讲究,不仅皇宫上下得动起来,还有满朝文武、宗妇公主……都得动起来。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而是举国上下的事儿,到了那时候,还会张贴公文布告,告以天下属民,姑娘嫁给皇上了。」

  杨么儿听了这样长一串,光是听着,她便觉得累。「……那,何时?」

  「快了。」莲桂笑着道。

  杨么儿转头回去,盯住了案桌上的宣纸,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投入到写字当中去。

  隐隐约约中,她觉得手边的纸好像变薄了,可是仔细瞧又瞧不出个所以然,她晃了晃头,便不再看。

  杨么儿新写的那几幅字,都被摆在了萧弋的案桌前。

  正如刘嬷嬷见到的时候一样,萧弋也有些惊讶。他拿起跟前的纸张,摩挲过上头大小渐渐趋於相同的字,低低地道了一声,「……倒是有长进的。」

  他将那几张纸叠起来,顺手放入了旁边的匣子中,如同老师验收作业一般。

  等收好了纸张,萧弋才又问起别的。

  杨么儿清早起来呆愣愣的异状,自然也都由暗卫讲给了他听。

  「她还晓得何为嫁人?倒还先催问起来了?」他的声线冷凝中带了一丝笑意,眼前渐渐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她裹在被子里,模样有些呆,眉梢眼角都泄出一点紧张的味道,手定然是拽着被角的,脚趾兴许都会紧张地蜷起来。

  等到刘嬷嬷去唤她起床,她大抵脑子里还在想,不是要嫁人吗,怎麽还未嫁呢?

  他突地想起了一桩事来,便问赵公公,「纳采宴定在了哪一日?」

  「钦天监择过期了,後日。」

  萧弋「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似乎只是单纯地问上那麽一句。
第二十六章 亲密教写字

  待到第二日,那些礼都抬到了谁家门前的消息,就这麽传遍了京城。

  茶馆里,众人议论纷纷。旁的事他们是不敢议的,但若是议起这样的喜事,自然不会有人来管束。

  「是抬到静宁巷了吧。」有人道。

  「那儿不是柳家的宅子吗?」

  「你便不知了吧,这柳家宅子早早被人买下了。听闻那宅子如今外挂一个『杨』字,恐怕就是那位岷泽县来的姑娘了……」

  「我怎麽听闻从岷泽县来了好几个姑娘呢?究竟是哪个?」

  众人对新后好奇极了。

  另一边,那些个宗妇千金们也都得了信儿。按祖制,她们得赴纳采宴。

  「她算什麽人?不是说是个傻子吗?平白搞出这样大的阵仗,我们这样多的人,都得跟着忙活起来。」有人暗暗抱怨。

  但随即便被丈夫斥责了回去,「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且不论人家是丑是美,是傻是聪慧,她顶着的身分,就已经重於一切了!」

  只有蠢人才会盯着这个人不放,而聪明的都知晓立新后的意义何在。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到底是到了纳采宴这一日。

  这一日,寂静许久的静宁巷又一次迎来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住,那马车外头挂着朱红色帘帷,马车顶镶以明珠,马车四角垂以金黄穗子,上刺「晋」字。

  管家见到这辆马车的时候,愣了一下,因为宅子里有一辆马车与这辆一模一样,此刻还停在後院里呢。

  管家恍惚了一瞬,而後才迎了上前。

  守在马车前的是个眉眼和气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按住了管家的肩,凑近低声与他耳语几句,不多时,管家便变了脸色。

  杨宅外马车一辆接一辆,众人纷纷下车,她们都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地方来,四下探望打量,便瞅见了马车这边的情景。

  今日前来的都是各家的当家夫人,又哪里会蠢?她们猜不出马车内人物的身分,但却一眼就认出了马车乃是皇家御造之物!想来里头的人,来头自是不会小的。

  众人多瞧了几眼,见里头的人依旧没有要下马车的意思,她们方才打消念头,先一步往里行去。

  柳家当年辉煌时自是十分鼎盛的,不然李氏也不会想要与其结亲。後来柳家败落,但宅子却保存得极为完好,又有近来李天吉等人出力装扮,如今再一踏进来,自然是美轮美奂,令人惊叹。

  几人低声议论,「这位姑娘不是打从乡野来的吗?她哪里来的钱能置下这样的宅子?」

  「你忘了李天吉?」

  「原来是他的功劳,倒也不怕那位生气……」

  「也不知今日那位新后会露面否?」

  「怕是不会的,这才过去多久的时日,礼仪种种怕是都未教会呢。」

  而旁边凑作一堆的年轻姑娘,议论的又是另一桩事了。

  「你们可听闻如今京里头出了位锦鲤仙子?」

  「什麽锦鲤仙子?听着便觉得俗得很。」

  「那是你那日未曾见到……」说话的人细细与旁人描述了那日盛况,说罢,又压低了声音,道:「横空出世这样一位,偏又正当李四要嫁柳家的时候,李四怕是要气个好歹了。」

  李妧在京中负有盛名,又因其故意端着姿态,并不常与京中贵女来往,因此大家提起她来,话里自然不会留情。

  众人低声议论着,很快便进到了院子中。

  酒宴已经摆下,礼部官员也已经到了,李天吉兄弟更是腆着脸前来。

  礼部官员正发愁呢,心说这位新后没有父兄在,他们又能跟谁坐同桌共饮酒呢?正好李天吉兄弟前来,倒是好歹多了个说话的人,不至於那般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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