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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宁馨《好命糟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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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3-17 10:10
标题:
宁馨《好命糟糠妻》
书名:《好命糟糠妻》
作者:宁馨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3月20日
女主角:刘桂香
男主角:单守信
【内容简介】
摊上单家这一家子,刘桂香对相公单守信只有满满的心疼,
她长这麽大就没见过这麽偏心的家人,人家住大房子、顿顿有肉,
他只有一间破屋、吃糠咽菜,还有一顿没一顿……
这一家子姓单可说讽刺极了,善在哪里了?改姓恶还差不多!
为了不让相公再受委屈,她带着他分家并致力发家──
发现百香果并制成果子露,让她由此赚下第一桶金,
也让相公有钱可以看病,治好身上寒疾;
自家分到的土地上挖出温泉,引来贵人强买强卖,
虽然被迫搬家,她却因此获得和他交心的机会,得知他的秘密,
知他心有大抱负,她全力支持,坚守着他俩的小家等他回来,
哪知他前脚出门,後脚他那些「家人」就欺上门,
没见到他就污蔑她杀夫,更直指他俩爱的结晶是他戴绿帽的证据……
第一章 傻子媳妇不傻了
七月的黄昏,霞光灿烂似火,照在归途的巴士上。
山区的路一向不好走,总有落石随着山坡滑落,以至於巴士左右摇晃,时不时还要跳跃两下,颠簸得满车乘客连同司机都昏昏欲睡。
刘桂香一手肘靠在车窗上,手努力撑着昏沉的脑袋,看着有几分不舒服的样子。
自己早晨出门的时候,学校里孩子们还没起床,这会儿怕是已经吃过晚饭了。
她是个孤儿,依靠着乡亲们的百家饭和百家衣长大,後来藉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读完师范,之後就直接回了家乡,做了小学校长。
三年下来,她从乡里募来了资金建教室,换了桌椅、黑板,甚至还为路远的孩子们办了宿舍和食堂。如今,学校还是不大,但她这个校长加上五十几个学生,还是把学习搞的有声有色。
这次她开会之後,又找乡长耍赖着要了一千块资金,买了一箱子的纸笔,足够孩子们用一阵子了。
想起乡长那个乾瘦的小老头儿,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躲起来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了,都说当官的贪,杀了一百个,九十九个都不冤。但总有好人的,乡长就是那独特的一个。
这般想着,她再也耐不住困倦,一手搂着纸箱,就那麽沉沉睡了过去。
许是满车人的睡意引诱得司机也实在受不了,竟也眯起了眼睛,却不想方向盘被带歪了,整辆车直接奔着旁边的山崖冲了下去……
翻滚,眩晕,剧痛……刘桂香在梦里实在痛苦到了极点,她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好似不听她使唤一般,朦胧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她耳边吵闹。
「这刘家丫头真是太可怜了,生下来就是傻子不说,家里也没个撑腰的人,嫁进单家之後更是……哎!」
「可不是嘛,这个时候谁家也不缺吃的,她还饿得进山去寻,怕是在家吃不饱呢。」
「单家也是家大业大,肥田就有两百亩,连一口饭都舍不得给儿媳?」
「别说儿媳了,你们没看见信哥儿吗?也是瘦的厉害,那还是亲爹娘、亲兄嫂呢,不也一样吃不饱?更别说香香这个傻子媳妇了。」
刘桂香皱了眉头,实在被吵得头疼,就拚力挥了挥手,「别吵了。」
可惜她自觉用了很多力气,喊得也大声,实际上却只有手指动了动,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那些人还要再说的时候,远处却来了几个人,声音喊得更尖利了。
「哎呀,香香啊,你这是跑哪里去了?娘到处找你啊,都是娘没有照顾好你,你可不能有事啊!」
另外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紧跟着也哭开了,「香香啊,早晨你可是拿着白面馒头走的,不会是去喂了山里的野鸡鸟雀了吧?贪玩也不能这样,白白让娘担心啊。」
两人的声音尖利,扎得刘桂香脑仁儿疼,她实在受不了了,一骨碌坐了起来,结果入眼看到的一切却惊得她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片场?
她面前的两个妇人,一老一年轻,老的穿了一件锦缎的褙子,头上盘着发髻,插了金簪,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脸上抹了粉、涂了口脂,同电影里那些青楼的老鸨很是相像。
年轻的妇人穿了一套大红的衣裙,头上的金簪比起老妇多很多,足有五六根,插的有些乱,远看同刺蝟没什麽分别,衬着她大饼一样的圆脸,两颊的横肉,典型的刻薄地主婆样。
再看周围的人,粗布衣裤,无论男女都是长发,男子挽在头顶,女子挽在脑後,有的肩头还扛着锄头,挽起了裤脚,露出一双沾满泥土的大脚……
这是哪里?
刘桂香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却实在不想相信,於是眼睛一闭就要再昏过去,兴许再睁开眼睛就回到她的学校了,她的学生、她的乡亲、她的校舍都没有变……
可就她往後仰躺的时候,却被一双细瘦而冰冷的手臂揽住了。
「香香,不怕,我来了。」
这声音很是浑厚,听在想要装死的刘桂香耳朵里,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悦,这喜悦陌生得厉害,好似埋藏在身体深处,不受她控制。
她惊愕地睁开眼睛,就见自己的手臂已经抱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脖子上。
男子皮肤白的很,也很瘦,但近看五官却极俊秀,墨眉大眼、长睫毛、高鼻梁,唯一缺点是唇色有些发青,一时间把刘桂香看愣了。
男子却好似习以为常了,回身喊了一句,「哑叔。」
就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头儿不知道从什麽地方钻了出来,一弯腰把刘桂香扯到了背上,抬脚就走,年轻男子推着轮椅跟在後边。
刘桂香没想到这男子是残疾,惊奇地多看了几眼。
她初来乍到也不好说话,默默回头一望,见那老妇人和年轻妇人好似正笑着同那些乡亲说话,不过远远投射到她身上的眼神却无比嫌弃厌恶。
「哎呀,我不多说了,香香怕是受了惊吓,我赶紧回去让人炖鸡汤给她补补。还有信哥儿这孩子,平日劝他多吃他就不肯,眼见又瘦了一圈,我这当娘的,心里真是着急啊。」
「就是,二弟太不懂事了,怎麽就不知道他是全家的宝贝疙瘩呢?」
晚风送来老少两个妇人尖利的声音,却怎麽听怎麽不舒坦,刘桂香皱了眉头,垂下眼皮,没有看到跟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眼底划过一抹惊异。
哑叔走了一段路,拐进一家修建得很是气派的大院子里,院子里有青石铺地,院角栽了果树,院墙下还有鸡舍,里面的母鸡成群,咕咕叫着,一派富足的农家景象,但哑叔却脚下不停,穿过两道小门到了最後一进房舍。
这房舍就好像後娘养的小可怜一样,相对前边两进院子来说,真是又小又阴暗破旧,若不是打扫得很乾净,刘桂香甚至以为这是谁家的猪圈鸡棚。
哑叔迈进门去,到了内室,把刘桂香放到炕上,又把年轻男子抱起来安顿在刘桂香旁边。
刘桂香从睁开眼睛开始,受到的冲击比之前二十几年都多,这会儿她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即便还有满肚子的疑问,但也忍耐不住,闭上眼昏睡过去。
睡吧睡吧,再睁开眼睛,一定能回到她的学校!
可惜……夜色昏暗,一灯如豆,她再次睁开眼睛,瞪着棚顶垂下的几根草叶,再抬手看看自己很是粗壮的新手臂,无奈认命了。
「你可是觉得好些了?」
白日里那个年轻男子原本坐在窗前,听见动静就挪了过来。
刘桂香犹豫了一瞬,想起刚醒来时听见的那些话,这新身体的原主人似乎是个傻子,於是她忍着没有回话。
那年轻男子好似也没指望她应声,扶了她起来,然後说道:「你坐一下,我让哑叔给你端吃的来。」
听见这个「吃」字,刘桂香的肚子立刻就造反了,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不由得露出尴尬一笑。
趁着男子爬去窗边喊人的功夫,她迅速地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後奔去角落的水盆前,清澈的水面映出一张有些圆润的脸庞,许是常年日晒的缘故,皮肤很黑,但眉眼还不算丑,甚至有几分英气,就是头发乱糟糟的,像乞丐一般。
她一向爱洁,忍耐不住就伸手几下打散了头发,迅速编了两条辫子,再看水盆里的姑娘终於有几分样子,这才满意的转身,却见年轻男子手里端了一只粗陶大碗正对着她愣神。
她咧嘴笑了笑,上前接了大碗,结果碗里只有三个小红薯,根本不是先前那两个妇人说的什麽鸡汤。
她皱了眉头,拿了红薯一边啃一边琢磨,最後得出结论,那两个妇人嘴甜心苦,根本不像她们嘴里说的那般疼爱她这个媳妇儿,还有……
「你先垫垫肚子,待天亮,让哑叔上山去抓只兔子烤给你吃,娘……她们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年轻男子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神色有些落寞,衬着他清秀的眉眼,很是让人怜惜。
刘桂香见状,心头一酸,下意识应了一句,「你别难过,我吃红薯就行。」说罢,她才想起原身是傻子,许是不会说话的。
果然,那年轻男子惊讶地抬了头,问道:「你会说话了?」
刘桂香尴尬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以前就不会撒谎,这会儿又不想骗眼前这个……丈夫,毕竟他能对一个傻子好,想必也不是坏人吧?於是她斟酌说道:「我……摔了一下,脑子好像清醒了一些,就会说话了。」
她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但男子却好似不愿意深究般,反倒欢喜道:「太好了,早知道这样,就让哑叔多带你上山去转转了。」
刘桂香又低头吃了一个红薯,试探问着,「我以前脑子糊涂,如今也不知道这家里都有什麽人?」
「这个容易,我告诉你……」年轻男子亲手替她把最後一个红薯剥了皮,慢慢说起家里的事。
原来这家姓单,当家人叫单老实,老婆姓冯,都年过半百了,另外单家还有兄弟两个外加一个姊姊,大哥单守财考了童生之後就一直在读书,却没有寸进,娶了媳妇儿,生个孩子叫栓柱,媳妇儿姓张,娘家在隔壁村子;姊姊单阿萍嫁在同村,平日常回来。
单家原本也是农家,但十八年前,单老实两口子出门做工,碰巧救了一个贵人,贵人赏了大笔的银钱,单家新建了院子,买了田地,成了这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而这年轻男子叫单守信,是单老实两口子在外做工时生下带回来的,自小身体不好,三年前家里做主娶了死了爹娘的刘桂香,刘家的三亩薄田做了嫁妆,他们就成了夫妻。
刘桂香听得红薯都忘了吃,毕竟猜测是一回事,但得知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先前活了二十多年,连男生的手都没拉过一次,如今意外车祸穿越,落到一个傻子身上,倒是得了这麽一个俊秀的丈夫,以後总在一个屋檐下,一个炕上睡觉,是不是还要……
她越想越心慌,抬手抓了粗陶大碗就说道:「我去洗碗。」可是不等她说完,粗陶大碗却「咔嚓」一声,被她抓碎了……
她惊愕的看向自己的手,单守信却是极习惯地拉过她的手,用衣袖掸了掸。
「你力气大,碰什麽都容易碎,小心别伤到自己。」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塞到她手里,「你先玩一会儿,我拾掇碗片。」
「那个……谢谢啊。」刘桂香还没有接受自己突然变成大力士的事实,乾笑着应了一句,却又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结果单守信塞到她手心的东西又碎了。
从手中的小东西流出的清香气息让她觉得熟悉至极,她低头一看,那碎裂的东西有着褐色的外壳,从裂缝里流淌出的瓤儿是淡黄色的液体,里面包了黑色的小籽……
「百香果?」
这可是她以前最喜欢泡水喝的果子,加上一点蜂蜜所兑出的果汁,整个学校的孩子都喜欢,没想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居然也有这果子。
「百香果?」单守信同样疑惑问出声,「这果子是在你旁边捡到的,我以为是你在山上寻到的吃食,才帮你放起来。不过这果子,先前倒是没见到过。」
刘桂香脑子里好似有什麽一闪而过,她想抓住,但今日实在是过得太过纷乱,原主的脑子停滞了十几年,这会儿又罢工了,她只能放弃,胡乱擦了手,把果子壳塞到炕下一个土洞里,就跳进原本的被窝睡着了。
单守信听着熟悉的呼噜声,半垂的双眼里满满都是疑惑和好奇。
哑叔从门外探头进来,他摆摆手,哑叔便关了房门。
山村的清晨总是在鸡鸣狗叫里醒来,太阳还在努力翻越大山,盼着赶紧露脸,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隐约可见早起寻虫吃的鸟儿在飞窜。
刘桂香慢悠悠在村里转悠着,她昨日睡的多,醒来的时候见单守信还在睡,就悄悄出门,打算熟悉一下这个也许要就此终老的山村。
这山村名叫大柳树村,有三、五十户人家,三面环山,山头都不算高,树木葱郁,一面是平原,开垦成了田地,远远看去阡陌纵横,是典型的田园美景。
单家的宅子果然如同单守信所说,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其余人家多半是茅草房,就是有几座砖石垒的,也没有单家的气派阔大。
村里有的人家养了猪,许是舍不得喂粮食,平日总用汤水糊弄,只长了松松垮垮的大肚皮,身上不见几两肉。
大猪透过栅栏,见刘桂香在外边转悠,於是抬起脑袋,哼唧个不停。
刘桂香一时兴起,扯了路旁的青草栅栏去喂猪。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手里拎着一个满是污渍的木桶,显见是要喂猪。
在她还没搞清楚一切的情形下,刘桂香不想外人知道她已经不傻的事实,情急之下,眼珠一转,就把草叶塞到嘴里嚼了两下。
墨绿色的草汁有些苦涩,惹得她皱了一张脸,却也成功地让走到近前的婆媳俩放下戒心。
「我当是谁,原来是桂香啊。怎麽一大早没被她婆婆撵去推磨,跑到咱们家门前逗猪了?」
年轻妇人瞧着刘桂香,神色里带了三分怜悯,毕竟同为人媳,年纪又相当,对她总有几分同情。
老妇人伸手推了刘桂香一把,毫不在意她是不是摔了,只顾着去看家里那头宝贝猪,嘀咕着,「这傻子给咱们家猪吃什麽?万一猪吃拉肚子了,我就找单婆子要银子去。」说罢,又呼喝儿媳妇,「赶紧把猪食倒进去,自己活计一堆,哪来的闲心顾一个傻子。」
那儿媳妇许是有些怕婆婆,赶紧提桶子要倒进猪槽子,不想那栅栏为了防止猪跳出来,建得有些高,她一时提不动猪食桶,就卡在了那里。
这时,旁边忽地伸出一只手,单手提了猪食桶直接越过栅栏,哗啦倒进猪食槽里。
这是刘桂香在帮忙,力气大是她穿越过来的唯一福利,除了捏碎一只陶碗、一颗果子,今日倒也派上了用场。
果然,小媳妇看了很是感激,接了空桶,笑道:「桂香这力气真是大,平日做活儿都能顶一个壮劳力了。」
她婆婆见状,也不好再对着刘桂香说什麽刻薄话,就改了口气,「力气大有什麽用?若是她爹娘都活着,家里有那麽三亩地,总能护着她吃个饱饭。如今在单婆子手下,日子比驴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你别看单婆子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狠着呢,别的不说,就看她对老二那架势,好像外边捡来一样,老二都吃不饱,更别说桂香这个傻媳妇了。」
小媳妇儿也是个聪明的,趁机拍了婆婆一记马屁,「桂香是命苦,倒是我有福气,进了咱们家,有娘疼我呢。」
果然,老妇人听得眉开眼笑,「你也是个懂事的。」
她还想再说几句的时候,远处却是传来骨碌碌的声音,原来是单守信醒来不见刘桂香,自己转着轮椅寻了过来。
这轮椅一瞧就不是城里铺子买回来的,不知是谁用木头随意拼凑的,轮子都算不得正圆,推起来很是吃力,即便清晨有些寒凉,单守信依旧累得满头大汗。
那对婆媳待他自然不能像刘桂香那般随意,赶紧打招呼,「老二,你怎麽找来了,可是你娘喊人了?」
单守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得温和可亲,「没有,就是醒了不见桂香,怕她又跑去山里,这才过来看看。桂香脑子不清楚,没有给大娘和嫂子添麻烦吧?」
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即便单守信是个双腿不能行的残废,但这般言笑晏晏、礼数周全,这婆媳俩怎麽能不喜欢?赶紧应道:「没有没有,桂香还帮着拎猪食桶了呢。」
单守信扫了满脸「无辜懵懂」的刘桂香一眼,继续笑道:「桂香力气大,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婆媳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老妇人便低声道:「老二啊,你这脾气要改改啊,你也是单家的血脉,虽然……嗯,身子有些不方便,但你爹留下的家产总有你一份,可不要因为顾念什麽兄弟情义、什麽孝道,太亏到自己啊。
「大娘跟你说,当初你娘刚生了你,你爹就发了一笔大财,满村人都说你是财神爷座下的童子托生,恨不得你生在自家。可惜你娘偏心得太过了,不但不疼你,还给你娶了桂香……真是……村里人都看不过去呢。」
刘桂香支起耳朵,心里急转分析这话里的信息量,盼着多听几句的时候,单守信却是不配合。
「大娘好意,我心里感激不尽。出来时候久了,我这就带桂香回去了。」说着,他费力地调转了轮椅,招呼刘桂香,「香香,跟我回家了。」
刘桂香偷偷瞪了他一眼,到底也抬脚跟了上去。
那婆媳俩也不生气,反倒更加叹气起来,「老二真是个孝顺的,他娘待他那麽不好,他也不愿意听人家说他娘一句不是。」
「可不是?单婆子真是比桂香还傻,若是对小儿子好些,说不定福气更厚呢。」
单守信在前,刘桂香在後,一路慢慢往回走,见路上没旁人,单守信就低声道:「以後要出来走动,喊我或者哑叔陪着,别听外人瞎说。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刘桂香撇嘴,还要反驳几句的时候,单守信又道:「你昨日发热也没好利索,万一再昏倒如何是好?」
原来他是担心她。刘桂香听得心头一暖,前世孤儿,今生又得了傻子的驱壳,都是寒冷孤苦的命,最是受不得也最缺少这样的暖意,她忍不住就软了下来。
「知道了,我不过是闲走看看。」说着话,她就几步撵上去,直接拎了单守信扔上自己的後背,一手托着他,一手拎了笨重的轮椅,大步往单家走去。
「这什麽破东西啊,又沉又笨重,以後有钱,换个好的。」
单守信身子僵硬了那麽一瞬,却是慢慢放松伏在媳妇背上,笑着应道:「好。」
晨风调皮吹过两人鬓角的碎发,交缠在一起,倒是应了那四个字,结发夫妻。
单家院子里,两个粗使婆子正在忙碌,一个喂猪,一个摘菜做饭,眼见刘桂香背了单守信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就抬手打翻了铜盆,叮当之声立刻引出正房里的单婆子,她开门一见刘桂香两口子,开口就骂了起来。
「大清早的,不赶紧帮忙干活儿,去哪里闲走了?家里养头猪还能杀了吃肉,养你们两个废物,除了浪费粮食有什麽用?」
刘桂香还没觉得如何,倒是背上的单守信身子突然绷紧,显然是被那「废物」两个字扎了心。
刘桂香想也不想,张嘴就回骂了一句,「既然是废物,自然什麽都不会了,以後有活也别喊我!」
说完,她背了单守信就继续往後走,路过两个婆子身边的时候,顺脚踢了那个翻倒的铜盆,盆里剩下的半盆脏水就扣到了使坏的婆子脚上,浸透了她的布鞋,惹得她跳脚,又不敢开口骂人。
虽然单守信一向是单家的眼中钉,没人疼爱,刘桂香也被当做奴才使唤,但到底他们都是单家人,不是她们这些奴仆可以当面喝骂的。
「你居然敢回嘴?反了天了,老天爷快开眼看看啊,怎麽不劈死这个不孝顺的傻子,平日好吃好喝养着他们,还不如养头猪呢。」
刘桂香翻了个白眼,自觉在单婆子嘴里,怎麽也逃不掉不如猪的命运,也就不抗争了。
她也不理会,一路到了後院的小土屋子,把单守信放在炕上,又去缺了口的铜盆前胡乱洗了脸。
单守信挪去窗户边,推开窗扇,屋子里勉强洒进几分晨光,显得没那麽昏暗了。
他双眼扫过皱眉洗脸的刘桂香,不知为何,嘴角就翘了起来,虽然她会说话了,变得陌生又诡异,但护着他的习惯还是半点儿不改。
前院里,单婆子骂个没完没了,把自己累得嘴巴都乾了,刚要喊人倒碗凉茶的时候,嫁在同村的闺女单阿萍就从门外窜了进来。
她扫了院里一眼,就凑到老娘跟前,问道:「娘,您这大早晨的,又跟谁生气了?」
「能有谁?还不是刘桂香那个傻子,我骂她废物,她居然说也以後不干活儿了,气死我了。」说罢,她突然瞪着闺女骂道:「你怎麽大早晨跑来?是不是又来要粮食?」
单阿香被老娘戳穿心思也不见脸红,笑嘻嘻道:「娘真是厉害,一猜一个准。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婆婆那个抠门儿的,我家晨哥儿年纪小,他爹又要下地干活,不吃饱怎麽成?我就回来拿几个馒头,以後我家粮食下来,我也多孝顺娘。」
不等单婆子应声,西厢房的门却是应声而开,身形富态的张氏一手扶着脑後的发髻,一边忙着固定发簪,一边开口就嚷道:「大妹妹这话说了几年了?陈家去年种了六亩小麦,娘可是没吃到一个你送来的馒头。再说了,谁家过日子都有难处,咱们家也不是什麽富贵人家,一次两次就算了,可禁不住大妹妹整日上门来打秋风啊。」
单阿萍被嫂子数落得面子过不去,她嫁去陈家的时候,单家嫁妆也没少送,但陈家日子一般,吃穿用度都不如单家,心里就渐渐生了不满,好似爹娘兄弟都在享福,偏把她踢出去受苦,特别是生了儿子之後,更是恨不得把娘家东西都挤出来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这般听大嫂挤对,她也恼了,斜眼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我是娘的亲闺女,我不孝顺,难道娘还指望外人不成?再说,这家里是娘说了算,我又没找你要馒头,你急什麽?」
张氏恨得咬牙,在她看来,单家的一切都该是她家栓柱的,被小姑讨要走一分就少一分,如何能不气恼?至於後院住的单守信两口子,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单婆子眼见儿媳和闺女吵成一团也是头疼,想要寻个事把话头儿岔开,又一时想不到,不过她脑子难得灵光一次,惊叫一声,嚷道:「哎呀,我说哪里不对劲呢,刘桂香那傻子怎麽会说话了?她不傻了?」
张氏和单阿萍本来还跟斗鸡一般,恨不得扑膀子打一架,听着这话都是惊讶,「娘说什麽?」
「我说刘桂香,刚才跟我吵嘴来着!」单婆子也不多解释,直接杀去了後院。
见状,张氏和单阿萍自然紧紧跟了上去,她们也是好奇不已。
第二章 这是一家人吗?
刘桂香洗了脸,也不管单守信是不是洗过了,投了破旧的布巾,也给他擦抹了手脸,动作熟练至极,又力度适中,没有让单守信有半点儿不舒坦。
她前世就是孤儿,读书的时候,就是打工再忙也要挤出时间去孤儿院做义工,这些活计都是做顺手了。
单守信眯着眼,享受这样细致的照顾,听着刘桂香肚子咕噜噜的响动,正要开口说话,单婆子却带着儿媳和闺女在这个时候杀到了。
两扇破旧的木门被大力推开,差点即刻寿终正寝。
然而单婆子也不在意,进屋就盯着刘桂香看了又看。
刘桂香也不理会她,洗布巾、倒水,自然至极。
单婆子迟疑着问道:「刘桂香,你不傻了?」
单阿萍有些不相信,插话道:「娘肯定听错了,她都傻了多少年了,怎麽可能突然好了?听说早起还在赵家猪圈前逗猪呢,难道吃猪粪治傻病?」她说完,好似觉得自己这话够风趣,就哈哈笑了起来。
不料,刘桂香瞪了她一眼,骂道:「你才吃猪粪了呢,所以嘴巴这麽臭!」
屋子里死一样寂静,别说单婆子和张氏,就是被骂的单阿萍都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不敢相信眼见、耳听的一切。
毕竟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就变好了,还能骂人,这实在太惊悚了。
单守信眼神闪了闪,一把扯了刘桂香到自己身後,说道:「娘,香香昨日摔了头,又烧了一宿,早起就明白事了。许是山神保佑,这是好事,以後她心思清明了,做事也就不用惦记了。」
单婆子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心里下意识算计起来,是一个傻子儿媳妇,怎麽支使怎麽听话好呢,还是一个心思清明的儿媳妇,能做更多活儿来得好呢?
不等她想明白,单阿萍已经反应过来刚才被骂了,她跳着脚就要上前打刘桂香,口中骂道:「你这个傻子居然敢骂我?」
结果,刘桂香轻轻一抬手,推了她一下,顺手抄起炕沿边上支窗扇的木棍,轻松掰成两半,白森森的木头芯子,明晃晃地向众人展示着她的战斗力。
她是不傻了,但力气还在,谁不怕挨揍就尽管上啊。
单阿萍果断退後两步,藏到了老娘身後。
刘桂香冷冷一笑,扔了手里的木棍,目光在单家几人的脸上扫过,惊得她们又退了几步这才满意。
「什麽时候吃早饭,我饿了!」
「饿,你还敢说饿,一早晨起来到处乱晃,再有、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折你腿!」单婆子极力忍着腿抖,撂下几句狠话,带着儿媳和闺女赶紧就走掉了。
想想前几年她真是福大命大,认为刘桂香人傻好欺负,力气大能干活,怎麽就忘了傻子和疯子几乎没分别,万一刘桂香什麽时候忽然发疯,她被打死都没处说理去。
「娘,娘,就这麽算了?」
单阿萍自觉刚才吃了亏,还想撺掇老娘,张氏却是另有打算,开口就撵人,「妹子赶紧回家去吧,眼看太阳都爬山顶了,家里没活儿吗?一会儿你婆婆找来,还要骂娘留你在家里偷懒呢。」
单阿萍的婆婆也是个泼辣不讲理的,单婆子虽自信吵架不是她的对手,也是赶紧催闺女回去,「你快回去吧,家里昨晚也没蒸馒头,明早你再来。」
单阿萍没占到便宜,还被吓得够呛,很是懊恼,但到底还是翻着白眼,气哼哼的走了。
张氏瞧着身边没人,就拉了婆婆低声说道:「娘,原本说老二身子不好,桂香也是个傻子,咱们一家不好抛下他们两口子不管。但如今桂香不傻了,老二瞧着也不错,您说是不是该让他们……」
她话没说完,瞧着单婆子脸色有些犹疑,又改了口,「我知道老二也是娘生的,娘平日虽然常骂他,那也是心疼他啊,但谁家孩子成家立业都得分出去,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单婆子不知道被哪个字扎了心,手臂一哆嗦,下意识甩开了大儿媳的搀扶,神色古怪地骂道:「说这些没用的做什麽?还不赶紧去帮忙做饭,整日里就知道搬弄口舌,你闲着无事就多干活儿,跟我废话几句没什麽,敢影响老大读书,看我不收拾你。」
张氏被骂得暗自咬牙,还要辩解几句的时候,却见哑叔从墙根走过,偶尔扫过来的眼神很幽深,不知为何,她心头一跳,转身就走了。
单婆子也看见哑叔了,不禁皱起眉头,想着,这哑巴老头儿在老二两岁的时候就到了村里,四处乞讨,後来不知道怎麽就看中了老二,常背着半瘫的老二转悠,慢慢地就留在了自家後院。
按理说,一个哑巴乞丐比家里粗使婆子都不如,但每次单婆子想撵人或者打人的时候,这哑巴一眼望过来,她都觉得心惊,难道这乞丐有什麽特殊之处?若是有特殊之处,又怎麽会留在单家伺候一个半瘫?
单婆子眉头越皱越紧,想起方才大儿媳妇说的话,突然觉得也算是个好主意。
待早饭端上桌,刘桂香背着单守信,带着哑叔也到了前院。
单家吃饭从来都是分大小桌子,大桌子上坐了单家公婆和单老大一家三口,小桌就是单守信和桂香、哑叔坐的。
大桌上饭菜都是大盆大盘子,算不得什麽丰盛,但足够吃,小桌上却只有一盘黑乎乎的麦糠馍馍,菜盘里除了一些烂白菜,没有一片肉。
可即便是这样,张氏的儿子栓柱还是拿着筷子满盘子翻捡,生怕有漏掉的肉片,眼见单守信三人过来,他做了个鬼脸,这才回了大桌子。
刘桂香放下单守信,扫了一眼狼藉的碗盘,直接端了菜盘子扣进栓柱的碗里,末了迅从大菜盆里拨了一盘新菜,又顺手掐了三个包谷面饼子,然後分给单守信和哑叔。
栓柱愣了愣,眼见大盆里的肉被分走,自己碗里却是方才翻捡的烂白菜,张嘴就嚎了起来。
张氏怎麽舍得儿子吃亏,跳起来就要开骂。
单婆子也拍了桌子嚷道:「反了,真是反了!」
刘桂香却不理会她们,大口咬饼子,大口吃菜,好似根本没听到别人吵闹。
单守信同哑叔对视一眼,也低头吃了起来。
单婆子简直要气昏了,想上前拉扯刘桂香又怕挨揍,只能拍着大腿骂,「造孽啊,怎麽娶了这麽个煞星回来,养了这麽多年,就是狗看到人也会摇摇尾巴,她倒好,要杀人啊!」
张氏也跟着骂,「可怜我的栓柱,吃一口肉都要受委屈,他可是老单家唯一的根啊。我明儿就领他回娘家,姥姥家穷,可总有一口饭吃。」
刘桂香听得不耐烦,回身就甩了一句,「我相公不是单家亲生的啊?凭什麽你们吃好的,我们就吃糠烂菜,不是都姓单吗?」
单婆子听得这话,不知想到了什麽,脸色难看得厉害,好似被人把话噎回嗓子,憋得喘不过气来。
张氏却不管那个,还要再闹,单老头却是拍了桌子,「都吵什麽,赶紧吃饭!」说完,狠狠瞪了单婆子一眼,满脸的恼怒。
单婆子不服气的回瞪他一眼,嘀咕道:「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突然装什麽大瓣蒜!」
单守财一身青色长衫,头上插着玉簪,五官却不同於单守信那般俊朗,反倒是斗鸡眼、扫帚眉、塌鼻梁、大嘴,很是破坏他这读书人清雅的扮相。
不过这会儿,他自觉这吵闹会破坏他在外吹嘘耕读传家的名头,於是也开口道:「别吵了,让外人听了笑话。」
家里两个男人这麽说,到底算是把事情压下来了,至於栓柱,早就欢快的提起筷子在大菜盆里挑肉吃了。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里勉强过去了,众人都以为结束了,结果午饭时如此,道了晚饭时候还是如此……
暗沉的夜色里,张氏扯了单婆子就不撒手了,「娘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您看看那个傻子,这是要把家掀翻啊。以前吃饭她什麽时候这样过?如今是一口肉都不肯少吃,您再不管管,这家里就要那傻子说了算了。」
单婆子想起这一日三顿的吵架,那些被刘桂香拨去的菜、拿去的馒头,心疼得嘴角直抽抽,但想起某些事,她还是犹疑不决,推了大儿媳妇出门,「赶紧回去睡,明早儿再说。」
张氏不想善罢甘休,明早儿起来,不只刘桂香会抢馒头,还有一个单阿萍呢,她恼怒地扶了扶脑後的金簪子,全没想过,这金簪卖了足够买几千个馒头了。
对於贪婪的人来说,将一文钱用在别人身上,都像是挖了她一块肉一样。
後院里,刘桂香吃饱喝足,躺在被窝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没有点油灯,她扭头也看不见躺在一旁的单守信面上的神色,但很奇怪,她就是能猜到他在笑,於是低声道:「你笑什麽?我也不是泼妇,实在是你娘他们欺人太甚,你身体不好,还不给吃饱饭,偏心太过了。」
单守信也是低声应道:「哑叔会打猎,我也能吃到肉。」
「那不同,你身体不好,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怎麽成?以後你别管,吃饭的事我来应付,我力气大,估计也会打猎,明日我就上山看看。」
「你别上山,上次、上次……」单守信好像要劝几句,但却是突然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刘桂香听出不对劲,赶紧伸手去摸他的脸,入手的寒凉惊了她一跳,她蹦下地就去点油灯,但火石用的不熟练,好半晌屋子里才算有了亮色,但就这麽一会儿的功夫,单守信已经冷得眉毛头发都结霜花了。
「这是怎麽回事?」
刘桂香惊得脸色都变了,抬手扯了自己的被子就盖了单守信身上,可单守信还是哆嗦个不停,头脸上的霜色越来越重,她实在没办法,推门就往前院跑。
前院里,单婆子、单老头还有单老大一家都睡了,就是粗使婆子,本该负责值夜,也偷懒去打瞌睡了。
刘桂香抬手就去敲正房的窗户,高声喊着,「爹、娘,快起来啊,单守信身上结霜了,赶紧请大夫啊!」
单婆子、单老头突然被惊醒,吓得厉害,待得听清刘桂香喊什麽,单婆子就抬手压了要起身的单老头,冲着窗外骂道:「喊什麽喊,大半夜叫魂啊!他就那死德行,每次都吓得人半死,过後屁事没有,挺着吧,天亮以後就自己好了。」
刘桂香哪里肯相信这话,这会儿恨单婆子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路上碰到有人发病,都要伸手帮一把,这可是亲儿子啊,怎麽就这麽狠心呢?
「人都要冻死了,怎麽可能自己好?赶紧拿银子,我去请大夫!」
一听「银子」两个字,要起身的单老头也闭上了嘴巴。
西厢房里的张氏猛地推开窗,喊道:「大惊小怪做什麽?老二哪年不犯几次怪病,哪次也没见他死了,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啊。」到底害怕刘桂香把她当木棍掰断了,说完又赶紧关了窗子。
刘桂香听他们一个两个都不回事,气得要发疯,刚要抬脚踹门进屋抢银子的时候,哑叔却出现在夹道,冲着她摆手。
她无奈之下只能随着他回了後院,不料原本冻得同雪人一般的单守信,居然当真好了很多,眉毛和头发上的霜花融化,惹得他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眼见她回来,他虚弱一笑,抬手扯了她的袖子坐在炕沿上,「别害怕,我没事。」
「什麽叫没事,刚才你差点冻死了!」刘桂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单守信的额头,确定没那麽冰手了,终於松了一口气,可想起方才的事,还是替他寒心,说道:「你那爹娘是怎麽回事?你病成这样,他们一点儿都不心急,还……」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这话说完,单守信怕是更难过,於是赶紧改口,「你是不是饿了?等我给你找点儿吃的去。」说完,她抬腿就出了门。
哑叔上前投了布巾,帮忙擦去单守信身上的水珠子。
单守信沉默半晌,最後却是低声笑了,「哑叔,她真是变得好多了,心也好。」
哑叔也是嘴角扯了一扯,却没有应声。
窗外,月亮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去,只留了漫天的繁星,其中某颗闪烁的尤其显眼,映在哑叔眼里,惹得他笑意又真心了三分。
刘桂香摸黑在灶间里转悠了好几圈,可惜什麽都没找到。
别看单婆子和张氏穿金戴银,但吝啬已经刻进骨头里了,平日担心两个粗使婆子偷吃,当然也包括单守信三口,粮食都藏在正房的大柜里,又藉口夏日天热,怕剩饭坏掉,几乎每顿饭都是吃光光。
刘桂香没办法,出了灶间,脑子里却灵光一闪,摸去了鸡窝,许是家里的几只母鸡也心疼单守信这个病号,居然睡梦里下了两颗蛋。
刘桂香大喜,小心握着鸡蛋,生怕一不留心就捏破了。
灶间大锅里烧了两瓢水,添上一把柴,水煮蛋就成了。
她趁着热,小跑回了後院,剥开一个,一边吹凉一边往单守信嘴里塞,「赶紧趁热吃了,鸡蛋最补人。我偷摸了鸡窝,你快吃,我还要回去打扫战场。」
单守信听她说的逗趣,嘴里嚼着热呼呼的水煮蛋,方才病发留下的虚弱好似也慢慢褪去。
鸡蛋只有两个,他吃了一个就不肯再吃,推让道:「你也吃一个吧,我还有些不舒坦,吃不下那麽多。」
刘桂香忙了这麽一阵子,确实有些饿,这身子力气大,饭量也同样大,动不动就饿得厉害,但她扫了一眼依靠在门口打盹的哑叔,就顺手塞了过去。
「哑叔,这个鸡蛋你吃了吧,别忘了把蛋壳埋了,我去拾掇前边,很快就回来。」
哑叔有些怔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刘桂香已经进了夹道,他下意识握了温热的鸡蛋,渐渐无声笑了起来。
「我常说福祸相依,你小子总不相信,如今知道了吧?你的福气应在这丫头身上了。」
暗夜衬着哑叔有些粗砺的声音,越发显得诡异,但若是刘桂香在,一定会惊讶不已,原来不只她这个傻子能变聪明,哑巴也会突然开口说话。
倒是单守信彷佛早就习惯了,淡淡应道:「吃蛋吧。」
哑叔笑着摇头,到底慢慢地把那个水煮蛋吃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刘桂香还在睡梦里,就听得前院单婆子在叫骂。
她这种吝啬成性的人,睡觉前早就摸了鸡屁股,早起能捡几个蛋心里都清楚呢,突然少了两个自然猜到是怎麽回事,但没抓到刘桂香的现行,只能痛快一下嘴巴。
刘桂香被吵醒,烦躁地爬了起来,眼见身边的单守信还在沉睡,想了想就下地胡乱洗漱一番,然後去了前院。
农家日子,又是农闲季节,所有的活计也就是喂猪喂鸡、推磨磨面,外加打扫院子。
她有的是力气,又不懒惰,满院子忙了一圈就把活计做的差不多了。
两个粗使婆子这几日因为刘桂香不傻了,没人替她们分担,很是抱怨了几句,如今瞧着刘桂香又开始做活儿,欢喜的跟什麽似的,一会儿递碗水,一会儿打个下手,不时还瞄着她琢磨,猜她是不是又变回傻子了。
就连单婆子,自以为刘桂香这般是变相服软,也得意地抬了下巴,收了叫骂的阵仗。
单守信的早饭是刘桂香帮忙端去後院的,趁着单守信吃饭的时候,她又把住的屋子打扫了一遍。
扫地会有灰尘,她就投了布巾擦抹,结果抹过炕沿的时候,突然发现半截百香果壳,不由得惊喜叫道:「哎呀,我差点儿把它忘了!」
单守信扫了一眼,笑道:「这果子,外壳硬,嗅着里面味道倒是清香。」
「对啊,这叫百香果,里面的果肉做成果酱,配上蜂蜜冲水喝,味道特别好。」
刘桂香警惕地开窗看了一眼冷清破旧的院落,确定没有人,才又低声说道:「一会儿我背着你,带着哑叔,咱们上山去转转,若是找到很多这种果子,我想琢磨卖些钱回来,以後给你补身体,病了抓药,就不用找你娘要银子了。」
单守信手里的筷子一顿,抬头望向正开箱子翻破烂衣衫的刘桂香,半晌才笑着应道:「你和哑叔去吧,我留下看家。」
刘桂香却是不同意,一边拿着破衣衫比划,一边随口反驳,「不成,你自己在家,万一他们欺负你怎麽办?再说了,中午在林子里抓只野鸡、兔子的烤一烤,也能给你补补身体。整天都是饼子烂菜的,好好的人也能吃成竹竿了。」
单守信一听,嘴角笑意越来越大,再没有推辞。
刘桂香出门寻了个很大的竹筐,掂一掂觉得还算结实,就拿进屋,下面垫了旧衣衫,又绑了宽布条做肩带,最後才把吃饱喝足的单守信抱起来放进去。
一个大男人,个子也不矮,但入手却轻得厉害,刘桂香有些心酸,就唠叨了两句,「等有了钱,一日给你做五顿饭吃,一定把你养胖。还有你的腿,总要找大夫好好看看,你娘……那麽小气,怕是先前也没舍得花银钱给你诊治,就是只有一分希望,也要试试。」
单守信没有说话,低着头在竹筐里调整了一下坐姿。
竹筐很大,他盘了腿倒也还算宽裕,下边又垫了衣衫,很是柔软。
刘桂香喊了哑叔,然後半蹲了身子,轻松背起炕沿上的竹筐,回身扫了一眼屋里,潇洒挥挥手,「走了,咱们去溜溜儿,家里就咱们三个喘气的宝贝,其余也没啥怕偷,门都不用锁了。」
这话听得哑叔和单守信都一同笑了起来。
因为单阿萍早晨当真跑来抱走了五个馒头,单婆子心疼得不成,正在屋里检查粮食柜子,眼角瞄到刘桂香三个出门,见人都走没影了,这才骂道:「吃饱就走,养条狗都比你们强。哼,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可惜,刘桂香三个早就走远了,根本听不见。
有同村的人半路遇见,打招呼问起三人去那里,刘桂香就说进山去找点儿吃的。
她这是实话,旁人却猜单家平日不肯给残疾儿子、哑巴奴才和傻子儿媳吃饱饭,很是同情地摇头离去,回去後又同邻居说起,於是满村都传扬单家刻薄吝啬。
这倒是搂草打兔子,纯粹是意外收获了。
大柳树村三面环山,又以东西两面的山林最险峻,草木茂盛,偏偏南边的几座山头有些古怪,远处的还好一些,勉强有些矮松之类,但挨近大柳树村的这座最是奇特,别说树木,荒草都没有一棵,全是裸露的岩石。
老话说,望山跑死马。虽然说是最近的一座,但一行人也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刘桂香背了单守信,不断询问她当日被发现时是在哪座山下。
单守信指着不远处那座光秃秃的山包,微微皱了眉头,彷佛是回想起了几天前刘桂香被发现时的情景,「就是那座山,你那天早上许是饿得厉害,哑叔那天又不在家,你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後来……就被发现昏倒在这座山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心,以及一点复杂的情绪。
刘桂香知道他必定是自责愧疚,心中一暖,张口安慰道:「没关系的,那个时候我傻,脑子也笨,如今我已经好了啊,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让我自己一个人跑去了那里呢,否则我怎麽会恢复?是吧?」
说完,她就仔细打量百香果可能生长的那片山头,若是真的找到了,以後用百香果制作一些果酱,一定能够大卖,到时候不愁没有钱发家致富,还能给单守信抓药治病。
打定主意,她就对着单守信和哑叔说道:「我们就去那座山头看看吧,走近一点,你也好停下来休息休息,不然你会吃不消的。」
单守信和哑叔不明白刘桂香为何如此执着要找到百香果,但是也没有反对。
没一会儿,一行三人终於抵达了目的地,小山头不算特别险峻,相邻的几座山都是葱葱郁郁,偏偏它光秃秃的,好似被烧光了头发的汉子,有那麽几分神秘和凶悍。
刘桂香找了一个比较乾净的地方,将单守信轻轻的放了下来,双眼在周围扫一圈,确定没有什麽危险,才道:「我去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东西,你在这里好好待着,这里离山外不远,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野兽,很安全,而且还有哑叔在你身边。你放心,我一会就回来了。」
「不行,你还是不要去了,让哑叔去吧,哑叔打猎有经验,而且这山头古怪,说不定有什麽危险,还是让哑叔保护你吧!」
「好了,别担心,我力气大,就算是遇到了什麽,也能平安回来的。你就好好的坐在这里,等着我带好东西回来。」说着,刘桂香给哑叔使了一个眼色,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待到看不见刘桂香的身影以後,哑叔的嘴角翘起一抹微笑,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嘶哑,让人听了有一丝不舒服,但能听得出其中明显的笑意。
「这丫头,还不错。」
单守信却是神色如常,脸上神色温柔,嘴角也扬起一抹笑容,衬着俊美的容颜,让人感觉分外赏心悦目。
「我也去打猎,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麽吃的,很快就回来了,有事情就喊一声。」说罢,哑叔挺拔的背影快速在眼前消失。
单守信没有应声,眼神依旧望向前面的秃山,眼底含着一抹担忧,总担心刘桂香又会遇到什麽危险。
第三章 寒症发作逼分家
另一边,刘桂香奋力扳着突出的岩石,一点点往上攀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正要力竭的时候,突然发现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山缝,缝隙里隐约有风吹来,带了新鲜的空气。
她心头一跳,壮着胆子侧身钻进去,惊喜地发现,山缝里的山腹居然是空的,山顶露着一片蓝天,犹如坛子一般,而坛子里有一个小小的湖泊,隐约冒着热气,湖泊周边则长着树林,树上挂着小儿拳头大小的果子,不是百香果又是哪个?
她欢喜得几乎要尖叫,她小心翼翼地提着从家里带来的柴刀,凑上跟前。
湖泊里的水果然是热的,许是因为山顶开口太小,湖水的热力散不出去,使得山腹闷热潮湿,於是长在热带的百香果才在这里生根发芽,最後便宜了她。
其实刘桂香也不认为真的能找到百香果,没想到这麽容易就称心如意了。
「太好了,以後发家致富,治好守信的病,就靠这个风水宝地了!这麽多的百香果,要是真的做成了大家都没有喝过的果汁,那得赚多少钱啊?」
百香果不只能做成果汁、果酱,甚至做菜时放一些进去,都能调出清新的好味道,简直用途多多,而用途越多,她的财路就越宽。
她脱下身上破旧的外衣,麻利的摘了二三十个百香果,差不多满满一兜子以後,才往回走。
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这座山化为她的地盘,这些果子,村里的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也保不齐有识货的,若是让别人知道这果子可以生财,她以後想要占为己有就不太可能了。
这样一想,她又琢磨起家里那几个吝啬鬼,若是挣了钱但不拿出来,单婆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她也不愿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交给那样的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这麽抠门苛待,心肠早就黑得烂掉了,这样的家人,一起相处就是折磨,倒不如早早分开得好。
打定主意,刘桂香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单守信说着这件事。
许是旧衣里兜了满满的希望,下山尤其顺利,她寻到离开时的位置,不等近前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是肉!
刘桂香馋得狠狠吞了口水,直接把手中的大包裹放到单守信身边,然後看着火架上多出来的一只烤鸡,笑咪咪地夸赞哑叔,「哑叔,你真厉害,这麽一会儿的功夫就打到了一只野鸡,简直是村里最好的猎手了!」
哑叔闻言,笑眯起了眼,显然对这夸赞很是受用。
倒是单守信看着刘桂香满头的汗,开口问道:「香香,你走了多远?累不累?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刘桂香笑嘻嘻地坐在他旁边,胡乱的擦了两把额上的汗渍,摇了摇头,「不用,我哪有那麽矫情。」
单守信笑了笑,指着身边鼓鼓囊囊的包裹,问道:「你脱了身上的衣服装了什麽东西回来?我怎麽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好熟悉的味道,难道你找到那种果子了?」
「嘿嘿!」刘桂香没有答话,笑嘻嘻打开了包裹。
单守信一探头,发现果然是那个不起眼的黑果子,於是笑道:「你当真找到了!」
「是啊,我告诉你,你别不相信,我真的能用这个果子赚钱养活你和哑叔,还能够治好你的病。真的,我不说谎!」
单守信眼底闪过一抹暖意,笑着点了点头。
刘桂香以为他还是不信,於是就包了果子,噘嘴道:「不信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罢,她顿了一下,犹豫地道:「那个……单守信,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嗯,什麽事?」
「我想治好你的病,也想靠这个果子发家致富,可是你也知道你家的情况,到时候真赚了银钱,怕是一文也留不下……你说,我们能不能分家另过?」
这话说完,正在取篝火上野鸡的哑叔,还有一边单守信都停了动作。
单守信没有想到刘桂香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没有应声。
刘桂香以为单守信是担心分家以後,她会抛弃他这个半残的夫君,就有些焦急,赶紧保证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我不会那麽做的。」
单守信依旧没有说话。
刘桂香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分家以後,就算你什麽都没有,我也不会抛弃你的,我会带你和哑叔一起过日子,我们三个人白手起家。先前我痴傻的时候你没有抛下我,以後无论怎样,我也不会抛下你,到时候,就算你不能生育,我们就去领养一个孩子,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养大,而哑叔就是我们的长辈,这样一来,我们也三代同堂了,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说罢,她也怕单守信直接拒绝,就藉口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吃的,留下哑叔和单守信两人,赶紧走掉了,想要给单守信一点空间。
待刘桂香一走,正撕扯野鸡的哑叔低沉地开口道:「香香这话倒是没错,不说单家人如何可恶,就说朝廷那边的事情,也马上就到时机了,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分家,不惹人怀疑,以後少了单家人掣肘,我们也好行事。」
单守信倒不是如刘桂香猜测的那般舍不得单家人,或者害怕她抛弃,实在是他没想到香香会突然提出分家的要求。
这会儿想起刚刚刘桂香的话,虽然有些直白莽撞,却也难掩赤诚,不禁心头生暖,突然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好笑又那麽让人欢喜。
也许以後,他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至於分家,从来都不是他在意的问题,单家从来就不是他的家。
过了一会儿,刘桂香返身回来,手里拿着几个青色的果子,二话不说递给了单守信和哑叔,道:「这个果子是我刚刚找到的,我试过了,可以吃,味道还挺好的,你们尝尝看!」
单守信接过去却没有吃,而是温和对她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仔细想了一想,觉得可行,不过我想请你等我几日,过几日时机到了再提这件事,可以吗?」
刘桂香一听,顿时欢喜地笑了,连连点头,同时心中又有点愧疚。
前世的时候,她一出生就被家里的人抛弃,不太明白这种骨肉亲情的感觉,但是在山里当教师,和孩子们、村民们相处久了,彼此都有了很深厚的感情,每当她要离开山里出去的时候,山里的孩子们和村民们都会周到的接送,平日吃好的,或者有什麽好事也不会落下她,让她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
而单守信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孝字当头,单家老两口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啊,十月怀胎,就算出生以後不能够走路,被家里人嫌弃、被家里人不喜欢,可那也是生养了他二十年的父母,怎麽可能轻易地就割舍了这份亲情?但他如今这麽说,足见对她是如何看重。
这麽一想,刘桂香心中满满的都是心疼和感激,暗下决心以後一定要待他更好。
三个人吃完了一整只肥美的野鸡以後,刘桂香背着单守信,带着哑叔一起按照原路返回村里。
单婆子一看见三人一起回来,又开始扯着嗓子叫骂,不过刘桂香三人都没有理会她。
单守信和哑叔是因为这麽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单婆子的折磨,不想多争辩什麽,而刘桂香则是因为单守信。
不管这个单婆子为人再怎麽讨厌、再怎麽恶心,那都是生养了单守信的人,她不想让单守信为难。
如此过了几日,单家依旧是吵吵闹闹,至於单守信是怎麽打算的,想什麽时候再说分家的事情,刘桂香没有再提起,她相信,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单守信的病居然又犯了。
单守信被发现病发的时候是在夜里,他身上没有盖被子,头发和眉毛照旧结了霜,只是这一次明显严重很多,往日里俊美的容颜,几乎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住了,眉毛、眼睫、鼻子、嘴唇上面全都散发着森寒之气,就连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都已经被冻住了。
因为极度的寒冷,单守信整个人都紧紧地缩在一起,浑身就像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刘桂香睡梦里觉得不对劲,掌灯一看,就见到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上前抱住他,想要用自己身上的热度融化他身上的寒气和冰霜,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冷得血液都快要停止流动了,那种冷到极致的痛楚让她能深刻地感受到单守信此时的痛苦。
想起上次的情形,她只能拚命祈求这一切快些过去,然而直到天亮,单守信都没有好转。
刘桂香浑身都僵住了,但她始终没有松开抱着单守信的手,她的眉毛已经和单守信一样,满是白霜,可她顾不得喊冷,因为单守信的情况不仅没有变好,好像还更加严重了,整个人都快被冰包住了。
刘桂香再也忍不住了,忙放开单守信,让早就等在旁边的哑叔照顾,她一人跑去了前院。
哑叔看着床上的单守信,叹了一口气,眼底却没有太多担忧。
刘桂香跑到前院,大力拍打着单婆子的窗口,敲打声震天响,吵醒了正在酣睡着的单婆子和单老头。
单婆子迷迷糊糊的张口骂了一句,「谁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麽急,是赶着去找死投胎呀!」
「快开门、快开门!守信犯病了!」刘桂香大力的拍打着房门,见里面的人还不起来,就伸脚一把踹开紧关的门,这一下可把屋里的单婆子和单老头吓坏了。
看着地上躺着的两扇木门,单婆子气得咬牙切齿,心中直滴血,那可都是银子啊,我的天啊!
她转过头来对着刘桂香吼道:「该死的刘桂香,你这个傻子,你知不知道这个门有多贵?还有啊,你大清早的就鬼叫什麽?你爹娘都死光了,还有什麽可害怕的?」
难听的咒骂声劈头盖脸砸过来,刘桂香气得厉害,但想到还在床上痛苦颤抖着的单守信,她全都忍了,开口嚷道:「守信犯病了!已经一个晚上了,若是再不医治,很有可能就会没命,你们给我一点银子,让我去找一个大夫给他看诊!」
单婆子一听又是单守信犯病,白了刘桂香一眼,不耐烦地开口赶人,「银子银子银子,哪来什麽银子?没有!赶紧滚蛋,一天到晚的折腾,就是一个残废,什麽事情都不能做还动不动就犯病,他怎麽不死了呢?」
单老头一听是来要银子的,原本打算下床的动作一顿,又默默无声的回到了床上。
刘桂香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了,单婆子居然还不肯给单守信治病,甚至还诅咒他早死,一股怒气从心中升腾而起。
「你还是不是人啊?那可是你儿子,你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你居然在他病的时候说出这种话,你良心被狗吃了?你到底给不给银子?」
单婆子头都不回,转身就往里面走去,骂道:「没钱!那病秧子,就知道败家里的钱,要钱没有!还不快……」
她嘴里的滚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到身後传来了桌椅被踢翻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刘桂香一手拿着椅子,一脚踩着一把凳子,正在疯狂地对着一旁的门扉砸去,上好的木门很快就被砸得稀烂。
单婆子愣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前去想要将刘桂香给拉住,可下一瞬就被刘桂香给吓得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只见刘桂香把椅子砸得粉碎,手里又换一根长长的棍子大力挥舞着。
单婆子立刻就认出那根棍子是门闩,门砸碎了,门闩倒成了凶器,她心中那叫一个疼,张口大骂,「家门不幸,天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败家傻子,你怎麽不天打雷劈死了?」
「闭嘴!你也好意思说,就是天打雷劈也是该劈了你。单守信可是你亲儿子,你怎麽这麽狠心呢?」
单老头这时也凑了过来,他看着刘桂香手中的门闩、一片狼藉的屋子,心中也是心疼的不成。
单家这般闹,终於吵醒了左邻右舍,众人披了衣衫,凑来看个究竟。
说实话,关於单家的事,村民们都很清楚,但因为单婆子为人刻薄,骂人厉害,不好对付,而他们又大多佃了单家的地耕种,自然不敢说什麽,於是只能看着单守信被慢怠,刘桂香香挨饿挨累,毕竟单婆子是单家的霸王,她说了算。
但今日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看到,到底出了什麽事,大早晨就吵得满村都能听到?
大柳树村的村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为人精明,这会儿赶到,挤进院子就问:「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怎麽还动起手来了?有话好好说,传扬出去,村里人都没脸出门了。」
刘桂香一听这话,立刻扔了手里的门闩,然後将单守信病了的事情重复一遍,末了又将单婆子刚刚说过的话嚷了出来,恼怒万分地问众人,「叔伯婶娘们,若是你们自己的孩子病了,一整夜都在发抖,身上还结了冰,你们会怎麽样?会舍不得那一点诊金就选择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吗?」
在场大多数的人都还不知道刘桂香会说话,也不傻了,乍然听到刘桂香一口气说了这麽多,而且有理有据,都很是惊奇。
有人喜欢凑热闹,不怕事大,就高声道:「当然不会了,那可是自己的孩子,谁会这麽狠心啊,不就是一点银子吗,又花不了多少?更何况,以单家的家产,就算是天价,也不一定给不起,信哥儿虽然不能走路,可他总是单家的儿子,怎样也不能不管他的生死啊!」
「是啊,是这麽个道理!」
「对呀,哪有不管儿子死活的!」
其余人也纷纷应声,单婆子脸色难看至极,涨红着脸皮狡辩道:「不是,你们都清楚,我家信哥儿以前也犯过这样的病,可每一次都是过一会功夫就好了……」
她的话未说完,刘桂香就大声道:「一会儿功夫?那也是痛苦得不行!就在昨晚,守信整整痛了一晚,我和你们要钱,你们还说要守信去死,你们简直是狼心狗肺!」
在场的众人一听,纷纷指责单婆子这事做的不对。
「怎麽说都是自己儿子,可不能这样啊。」
这时,村长也开口了,「既然信哥儿病了,那就要医治,许是谁也没想到这麽严重吧?大夥既然知道了,就帮把手。」他说完,就指着一个大汉道:「石头,你去跑一趟,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行!」那大汉不等应声,单婆子已经喊了起来。
「为什麽不行?」村长皱眉。
「这治病,要花很多钱,我家没钱。」
单婆子冷着脸,张口闭口就是钱,根本不理会单守信的死活,让众人很是鄙夷,都在暗中朝她吐口水。
「花再多的钱也要治!难道你想要守财在外面被人讲闲话?他可是要大考了,以後要做官的,若是名声不好,被说在家中苛待兄弟,朝廷也不会给他官做!」
单婆子没想到这麽严重,被吓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村长一见如此,就冷哼一声,扭头去了後院。
众人自然跟去看个热闹,结果一看後院这环境,都纷纷在心中骂单婆子心狠,自己亲儿子住的地方还不如猪圈!
大夫很快就来了,看到单守信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诊治。
结果这一诊治,他就皱了眉头,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地想起昨晚半夜突然被人摇醒,拎起来嘱咐的那番话,不禁迟疑了。
大夫定了定神,这才小声说道:「这个病实在罕见,倒也不是不能治疗,只不过用药都很名贵,人参、鹿茸……都是不能少的,一服药,怎麽也要十两银子,最少吃一个月,整整三十服。而且就算是用了这些药,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还要看他的运气。」
「什麽?这麽贵!」单婆子一听价钱,眼睛一瞪,当下就骂开了,「你是不是诓人啊!怎麽治个病这麽贵?是不是看我家有钱故意讹我们的?」
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解释道:「病人用的药全部都是上好的药材,每一样都是很珍贵,十两……十两已经少算了。」
村长眼见单守信的模样,躺在破屋子的炕上,脸色分外苍白,心里也可怜他,於是就劝单婆子,「家里若一时拿不出那麽多银子,不如先买个几服药,让信哥儿缓一缓。」
其余村人也跟着帮腔,「就是啊,怎麽也不能看信哥儿就这麽冻死了,先吃一服救命吧。」
单婆子恨得咬牙,可她又骑虎难下,只得取了十两银子交给大夫,她心疼至极,指着刘桂香破口大骂,「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哎哟,我怎麽这麽命苦呀,怎麽养了这麽一个儿子?简直就是败家子啊!」
刘桂香不愿听她咒骂,索性就挑开了说:「够了!天下再狠毒的人,怕是也赶不上你半分!我们分家,以後守信再有什麽事,我们不会来找你,就算是守信和我病死了、饿死了,我们也不会再求你们一分一毫。守信我来养着,出了什麽事情我担着,跟你们单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左右是个死,不如我带着守信死在外边,落得个乾净!」
单婆子和单老头,以及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刘桂香会在这个时候提分家。
众人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而刘桂香说完,半点儿後悔模样都没有,只伸手为床上昏迷的单守信掖了掖被角,转过望向村长,说道:「正好今日村长也在,就给我们做个主吧。」
「好你个刘桂香,刚用完了家里的银子,就要把我们丢在一边了啊?有本事你就别让我们单家给你们付这十两的药费啊!」单婆子跳脚,先不论分家如何,第一想法是赶紧把药费收回来。
「药费?」刘桂香冷笑,撇嘴嘲讽道:「呵呵,我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娘心里还不值十两银子。你怎麽不去认银子当儿子啊!」
单婆子开口就要反驳一句,银子当然比这个没用的儿子亲,可惜还没说出口,就被挤进来的大儿媳妇给拦住了。
「娘。」张氏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在单婆子耳边道:「娘,二弟什麽事情都不能干,二弟妹如今不傻了,又对您是这麽个脾气,整天大呼小叫的,动不动就问您要钱,不如就遂了他们的意,反正二弟这样子也没有什麽活头,等个几年,二弟怕是就要找阎王爷报到了,到时候刘桂香就是个寡妇,难道她还有胆子再跟咱们家里对着干?就是再嫁也不能带着咱们单家的东西啊,所以分出去多少,最後还是还回来多少!」
单婆子一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心中暗暗思量,这大儿媳妇说的也没错,信哥儿这麽个身子,确实是没有什麽活头了,等个几年总要一命呜呼,就是这会儿分出去一些东西也没有关系,总会回来的。
这麽一想,她总算不那麽心疼方才的十两银子了,但到底还是在心底大骂单守信怎麽不早点死,丝毫没有一点为人母的自觉。
「好,分家就分家!以後单守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回头来求我!我们走!」单婆子一甩衣袖,率先走了出去。
单老头一向不出头,长吁短叹几声,好似在为了婆娘和儿子不和烦恼,实际上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可见在他心里,也是儿子不如银子的。
村长看得通透,心里也是叹气,转身同刘桂香说了几句话,答应等下就来处理这件事,然後带着众人离开了。
大夫见众人离开,手里捏着十两银子,觉得心虚忐忑,想了想就偷偷对刘桂香嘱咐,「以後可千万不能再让病人这麽受冻了,他身上本就有重症,禁不得这麽冻,以後一定要注意,不然下次可就回天乏术了。过会儿我让人送药来,先煎着吃下去,缓缓再说。」说罢,他就赶紧走掉了。
刘桂香听得疑惑,但转瞬却是明白过来,原来单守信是故意让自己受冻,然後发病,为的就是能让她顺利地提出分家。
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这样一个善良的男人,即便残疾也为了她的要求拚尽一切,这是何等的重情义,却偏偏生在这样的家里,真是上天不开眼!
也因此,她忍不住心疼起他,想要保护他。
这时,单守信慢慢睁开了眼睛,许是见到刘桂香守在一边,他原本虚弱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刘桂香惊喜至极,赶紧上前问道:「你感觉怎麽样?还有没有什麽不舒服?若是有什麽不好的,就跟我说,我再去找大夫。」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单守信一把抓住手臂。
「我没事,咳咳……」单守信拍了拍身边的炕沿,让她坐下,软声道:「咳咳……分家的事情你说了没?家里人……怎麽说的?」
他的声音淡淡,没有一丝不舍,却让刘桂香心疼得更加厉害,她也放柔了声音道:「我已经提了,他们答应了,村长也知道了,很快就会过来帮我们处理分家的事情。」
「好,这下你终於可以放心了。」
单守信笑的虚弱极了,让刘桂香看了心里更酸,他为了她差点没了命,如今还这样为她高兴……
这人……真傻。
「我想好了,我们若是要分家,就选那座荒山。我这几日打听过了,那荒山和周围的薄田都是咱们家的,咱们分了荒山的话,以後去采百香果就不怕别人抢夺,独一份的买卖肯定赚钱。我一定要赚钱,帮你彻底治好寒症,你相信我吗?」
「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单守信扫了一眼破败的屋子,合上了眼睛,「以後日子再苦,也不会苦过如今。」
刘桂香重重点头,没有再说话,忙着烧热水给单守信擦了头脸和手脚,又烧暖了土炕。
而不知是因为分家欢喜,还是病症消退,单守信的神色渐渐好转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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