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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吟雪《丫鬟贵不可言》(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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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3-18 13:07
标题:
吟雪《丫鬟贵不可言》(卷一)
出版日期:2019年3月15日
内容简介:
她真是天生奴才命,入了贱籍,成了长兴侯府的丫鬟,
可想想,身为侯府六爷的傅慎时的境遇比她还惨,
十岁前是人人嫉妒恨的才子,自摔断腿後,成了府里没有价值的爷,
他因此变得个性残暴,她真的可以理解,
既然倒楣的成了他的丫鬟,为了保住小命,她极尽可能的拍马屁,
当他的面,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甜言蜜语是必备技能之一,
忠心护主更是让自己翻红的不二法门——
别人相看对象,却使下作手段要他这昔日的才子做陪衬,
他的未婚妻张姑娘竟在背後嫌弃他不良於行又咒他死,
有她在,一一毁了他们的如意算盘,还让主子解气兼退婚,
她的表现让自己升为一等丫鬟,可开心没多久,却被人诬陷是小偷……
第一章 炮灰也是有尊严的
阳春三月,煦暖的阳光穿过隔扇,一道透亮的光束照进丫鬟们住的倒座房,细碎的飞尘浮动,如湖面上的粼粼微光。
窗外鸟啼声声,和柔的东风吹拂,门口的粗布帘子被卷了起来,从里往外,能看到丫鬟们匆匆行过时露出的艳丽衣角。
捏了捏眉心,殷红豆看着周遭仍旧陌生的环境,抱着膝盖叹了口气,她穿越来大半个月了,和前世一样还是个丫鬟命,而且更惨,上辈子做秘书好歹有人身自由,这辈子是完完全全的奴隶,入贱籍,不能赎身。
蓝色的粗布帘子被打起来,走进来一个身穿绿比甲,模样周正的丫鬟,名唤紫晴,她进来笑问殷红豆,道:「红豆,你可好些了?」
见是紫晴来了,心里「咯噔」一下,殷红豆感觉不妙,忐忑着起身去迎她。
丫鬟也分等级,原主是打小卖身进来的丫鬟,在长兴侯府待了近十年,眼下已经是二等丫鬟,紫晴却是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主子派一等丫鬟特地来问二等丫鬟的状况,不会只是「随口关心」而已,尤其像殷红豆这样相貌出众、长相艳美的丫鬟,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
殷红豆忙笑道:「好多了。」随即起身替紫晴倒了杯茶,问道:「姊姊怎麽有空过来?可是夫人问了?」
接了殷红豆倒的茶水,紫晴坐下,面带得体的笑容,道:「你也休息有大半个月了,我怕你落下病根,所以过来瞧瞧。」
原主是溺水而亡,殷红豆醒来後就着了凉,喉咙也被水呛坏了,连续咳嗽了半个月,因怕病气过给了主子,一直没有上值,由同屋的丫鬟替她顶班,她休息了这麽久,已经开始招人眼了。
殷红豆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笑一笑,道:「姊姊费心了,没什麽病根,我这咳嗽也好了,明儿就能上值。」
紫晴抿了口水,道:「那就好。」又关心她说:「以後可要离湖边远点儿,你明知道自己不会泅水,水边的花儿开得再好,也别再往水边走了。」
美目低垂,殷红豆嘴角渐渐拉平,像是在思忖着什麽,不过一瞬间便立即感激笑道:「知道了,谢谢姊姊叮嘱。」
紫晴仔细打量着面带灿烂笑靥的殷红豆,小姑娘额头饱满光洁,柳眉细长,卷睫在清澈润泽的桃花眼上轻颤,琼鼻红唇,笑起来自带一股风流,媚而不俗,偏这张脸生在一个丫鬟身上,真真是可惜了。
同情地瞧了殷红豆一眼,紫晴便连忙收藏起情绪,略嘱咐了几句话便回了上房,把这事儿禀了主子,还笃定道:「看样子是大好了,没有落下病根。」
穿马面裙,打扮华丽庄重的妇人微微点头,绞着帕子道:「明儿让她在我屋里当值,等我上午忙完了,下午就把人送到老六那边去。」
紫晴应下之後,第二天就安排了殷红豆在上房上值。
第二日,殷红豆早起後,在上房伺候完主子梳洗,便开始洒扫屋子。
房里一起上值的大丫鬟说,屋子里要和去岁春天一样,剪几株杏花瓶插才好。
殷红豆主动揽了这事儿。
穿来之後,她还未出过院子,脑子里关於原主原有的记忆很模糊,这些天半打听半猜测,才得知了个大概,她正想对侯府熟悉一二,便带着绑了红绸布的剪刀和竹编的篮子,摸索着去了园子里。
一路往院子那边去,殷红豆越发觉得长兴侯府守卫森严,真的就像丫鬟们说的那样,除了厨房负责采买的人,寻常奴婢根本出不了门,更遑论逃跑。
即便有幸逃出侯府,就凭她手上的几个钱,也根本走不远,就算走远了,也是逃奴,还会被官府一直追查,即使官府追查不到,也难保不会遇到人贩子。
她除了老老实实待在这深宅大院里,还真的别无出路。
眼下的她要先保住小命,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恪守本分,不被人看出异常。
看清未来的殷红豆,麻溜地剪完了杏花。
她本想在园子里转悠一圈再回去,走到後山脚下的时候,发现园子实在是太大了,穿着绣花鞋的她,累得膝盖有些痛,就近寻了後山上的一块大石头坐下。
後山上全是石林,层叠掩映,蜿蜒曲折,遮住了山中小路和背後的大片竹林。
刚坐下来没多久,殷红豆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不过很快便停下了,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两个人躲在假山後面说悄悄话。
殷红豆本着不愿惹麻烦的心态,想提着篮子走,正好又听到山下有人路过,进退两难,只好缩回大石头後面躲一躲。
山上两人说话的声音,殷红豆听得真真切切。
撇了撇嘴,她抬眼望天,上值第一天就这麽背,碰上的净是些倒楣事。
两个丫鬟正私议着六爷傅慎时打坏四个美婢的事。
殷红豆不禁竖起了耳朵。
穿来这麽久,所有的主子里,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六爷傅慎时。
长兴侯府一共三房,六爷傅慎时乃大房大夫人所出,年十六,仍旧住在内院,独居重霄院,深居简出。
像殷红豆这样的丫鬟,根本见不着他。
虽然没见过傅慎时,但是殷红豆听说过,这长兴侯府里,无论男女,相貌最为出众的便是他。而且傅慎时五岁成诗,七岁为赋,十岁的时候已经才名远播,名震京城。
偏偏可惜傅慎时运道不好,十岁的时候骑马摔断了腿,残废至今,常年坐於轮椅上,且性格阴郁残暴,这样的人於侯府而言,等同废人。
就在前天,傅慎时生辰的时候,把身边四个貌美的贴身丫鬟重罚後赶走。
此事惊动阖府上下,连没出院子的殷红豆都听说了。
侯府少爷身边不能缺了人,前天赶走四个,总得再填上丫鬟去伺候,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倒楣蛋。
殷红豆庆幸,好在她是二房的人,怎麽着都轮不到她去大房伺候那位变态少爷!
躲在假山後面,两个丫鬟的对话打断了殷红豆的思绪,其中高个的丫鬟颤声道——?
「当时我正好路过了重霄院门口,你是没瞧见,那四个丫鬟被当着众人的面,打得衣裳都渗了血……」她说着揪紧自己的薄袄,越发觉得背脊发凉,蹙眉回忆道:「也不知是打死了还是打昏过去,被人一路拖出去,从院里的青砖到门口的石阶上全是血,吓得我现在还手脚冰凉。」
矮个的丫鬟不以为意,语气里充满不屑的道:「还不是那四个丫鬟没用,白白浪费了到六爷身边服侍的机会。」
高个丫鬟不敢苟同,细声规劝道:「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六爷是那麽好服侍的吗!」
「嘁」了一声,矮个丫鬟道:「若有二夫人身边红豆那丫头的皮相,有什麽不好服侍的!只是可惜了她那麽好的长相,却是个蠢物,平白糟践了!」
殷红豆嘴角一抽,这可不是法治社会,怎麽还有人上赶着去送死的!
高个丫鬟摇首否认道:「六爷身边可不是好去处,不管什麽长相,何必吃这个苦头。」
矮个丫鬟另有见解,她娇哼一声,道:「你懂什麽,咱们府里的到了岁数的爷,只有六爷身边没有人,何况六爷还是那副可怜样子,若能伺候六爷,即便委屈些,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却是有的。」
高个丫鬟继续小声道:「别想这些了,反正你又没机会去六爷身边,得了得了,再迟了回去交差,太太要怪罪了。」
矮个丫鬟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眯眼笑道:「你说我要是能去六爷身边服侍,太太放不放我去?」
愣了好一会儿,高个丫鬟有点恐惧道:「你若能去,太太岂有不放的道理?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想了,六爷不会主动要人的,难不成你自个儿去投怀送抱?」
矮个丫鬟嘴边抿了个得意的笑,她若花些心思,投怀送抱怎麽不行?
说完话,两个丫鬟顺着後山上的小道走远了。
待听不见人声,殷红豆从大石头後面出来,朝着丫鬟走的方向说:「投怀送抱?傅六是傻吊货啊,会看上你!」
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殷红豆真是见多了,忍不住骂她是蠢货,再送她一对白眼,好走不送。
吐槽完,殷红豆才忽地想起方才山下也有行人,她探身去看,却不见人影,才放心地提着篮子,原路返回,出了园子。
後山侧面,傅慎时坐在轮椅上,在位置绝佳之处敛眸听完了所有的对话。
他身边的小厮弯着腰恭敬地问:「六爷,刚走的那个丫鬟小的认识,用不用小的去细问……」
傅慎时抬起手否定小厮的提议,声音阴郁微哑的道:「回去。」
修长的五指一根一根地落在轮椅的扶手上,傅慎时骨节分明的手,显得太过白皙透亮,似无血色。
现在就提了丫鬟前来细问,岂不是打草惊蛇,倒少了一出「丫鬟不知死活地来投怀送抱」的好戏。
走到半路,一直闭目的傅慎时倏地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动着,目如星子,他问小厮,「什麽是『沙雕货』?」
皱眉想了想,小厮摇头道:「小的不知。」
傅慎时再未言语。
殷红豆提着一篮子的杏花回了二夫人的院子怡和院。
她刚一脚跨进去,就有小丫鬟急匆匆地赶来拽着她,道:「紫晴姊姊正在找你。」
殷红豆面色严肃,问道:「可是有什麽急事?」
小丫鬟道:「我哪儿知道什麽事,紫晴姊姊在屋里,你自己去。」
提着篮子进屋,殷红豆有些忐忑不安,她见着了紫晴,放下杏花,满脸堆笑道:「紫晴姊姊,我去剪杏花去了。」
紫晴微微一笑,热络地牵着殷红豆的手,道:「走,去我屋里说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殷红豆心里已经提防起来,她隐隐约约记得,夫人的嫡子因为正室生育了,最近吵闹着要纳妾。
进了紫晴的房间,殷红豆还没来得及问什麽,对方就把床头早就放好的衣裳拿到她面前,道:「快换上。」
殷红豆低头一看,一件浅色长裙和桃红的褙子,比她平日里穿的衣裳都鲜艳招眼得多。
她根本不敢伸手去接,问道:「紫晴姊姊这是什麽意思?」
「夫人赏赐的,你就拿着吧。」紫晴脸上的笑容淡了,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把簇新的衣裳捧到殷红豆跟前,道:「最近府里的事你也知道,夫人也是烦恼不堪,只有你能替夫人分忧了。红豆,我知道你不笨,你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因为傅慎时是大房的人,殷红豆竟一时没明白过来,也没往他身上想,只以为紫晴说的是二爷要纳妾的事。
殷红豆声音平缓地问:「可还有的选?」
紫晴努一努嘴,示意殷红豆看向床上那把剪刀,像是新打磨过的,尖锐异常。
殷红豆抬头,一本正经地问道:「只有绞了头发做姑子这一条路是吗?那好,我愿意剃光头去做姑子一辈子吃斋念佛。」
紫晴绷不住了,没好气地笑了一下,道:「剪子可不是用来给你剪头发的,是让你抹脖子用的。」
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殷红豆盯着锐利的剪刀,顿时手脚冰凉,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事情,她虽然上辈子没做什麽好事,但是也没做什麽坏事,凭什麽她要做个短命鬼?
她确定了,她还不想死!
紫晴温声劝着她,道:「只是叫你替夫人分忧,换个地方伺候人,还是做丫鬟,不做侍妾,和你现在没两样,快把衣裳换上。」
殷红豆想法微微松动,倘若名义上是丫鬟,大概……或许……还有保住清白的法子吧。
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认怂,至少殷红豆认了。
接了衣服,殷红豆道:「姊姊出去等我,我换好了衣裳就出来。」
紫晴有些不放心,就顺手把剪子给收起来,安抚道:「想好了就别磨蹭,是福是祸,还说不清。你动作快些,夫人要回来了。」
隔扇关上,殷红豆迳自换上衣裳,却没有认命,她在紫晴屋里顺了一个陶瓷的茶盖走。她大义凛然地想,若是二爷敢来强的,她就算拚着同归於尽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与尊严,封建社会的毒瘤,带走一个是一个!
开了门,殷红豆穿着浅色长裙和桃红的褙子立在门口,她本身就长得美艳,这一身穿着愈发衬得她面若桃花,明艳动人。
紫晴惊艳之下还有些惋惜,这样的美人,哪个主子收用了都是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偏偏要给了那位。
掩下情绪,紫晴领着殷红豆去见夫人。
二夫人潘氏正坐在屋子里喝茶,打量了一眼殷红豆,颇觉满意。大房的那位哥儿有毛病,就喜欢好看的东西,伺候的人也要挑好看的,这丫头送过去他肯定喜欢。
正好潘氏的长子跟丈夫都盯上了殷红豆,她正为难怎麽处理,送走了烫手山芋,既解决了问题,又白白得大嫂的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笑了笑,潘氏敲打道:「你是个聪明的,我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你老子娘那边,我会再派人送些银钱过去,也算全了你我的主仆情谊。」
殷红豆低头道:「夫人把银钱给我吧。」印象里,原主一直在接济亲生父母,眼下要去吃苦的是她,她可不想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潘氏微微诧异,不过没有驳了殷红豆的意思,也没计较她自称的错误,面色难得柔和的道:「下午我让紫晴一并给你送过去,你想在府外置办什麽,给她带个话就是。」
这话说得像是要送人上路一般,殷红豆心下生疑,又不知道哪里可疑。
应下一声,殷红豆便跟着主子一起出去了。
潘氏带着两个嬷嬷还有紫晴,把殷红豆带去了傅慎时的母亲——?侯爷夫人秦氏的住处世安堂。
长兴侯府很大,世安堂是长兴侯与妻子秦氏的住处,坐落在中轴线上,也是离二门最近的宅院。
殷红豆自醒来之後,并未往这边来过,遂觉得这条路很陌生,她以为二房的嫡长子成亲之後住的院子会气派些,并未往别处想。
到了世安堂,气氛变得肃然,进了院子,洒扫的丫鬟婆子颇有规矩,各司其职,不敢东张西望,殷红豆更不敢造次,便一直低着头,站在廊下等着。
潘氏领着婆子丫鬟进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过了一刻钟左右,紫晴才出来唤殷红豆,「进来说话。」
殷红豆跟着穿过五间次间,进了内室,只见黄花梨卍字纹围架子床上靠坐一个面有病态,却不失雍容华贵的妇人,床边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站着两个随侍左右的丫鬟和两个婆子,还有两个衣裳华丽程度远高於丫鬟们的年轻妇人,端着药碗侍疾。
潘氏笑指着殷红豆道:「这就是那丫头,生的很好,性子敦厚。」
秦氏上下审视了殷红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个周正的丫头。」
按照傅慎时一贯的喜好,殷红豆绝对是合格的,秦氏心想,若她性子老实一些,想必不会很快就被厌弃,而且是府里知根知底的丫鬟,先对付上几日,把眼下这个节骨眼度过去再说。
殷红豆站在内室中央,见众人瞧着自己的眼神就跟打量物品一般,顿觉不对,又不敢乱反抗,怕被当做疯子一样抓起来,便朝紫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不是去二爷院里的吗?这妇人是谁?
紫晴笑望殷红豆,面露得意之色。
手掌心泌着冷汗,殷红豆突地明白过来,这般尊荣,在长兴侯府里,除了长兴侯夫人,还能有谁?
眼看着秦氏身边那麽多人伺候,殷红豆可不认为自己有机会过来凑热闹,那麽,她是去伺候变态六爷傅慎时?
明白过来的殷红豆瞪大了眼睛,目露惊恐。
秦氏朝潘氏微微一笑,眼神里透出几分感激,道:「弟妹费心了,这个丫鬟我就收了。」
果然,这就是死变态他亲妈啊!
殷红豆气血上涌,两眼一抹黑,险些没昏过去,心中惨叫,她到底是哪辈子造了孽啊!
潘氏以为殷红豆临到头上怕了,便示意了婆子一眼。
那婆子不动声色地压住殷红豆的肩膀,缓声道:「傻丫头,还不谢恩。」
肩上顿时如负重千斤,殷红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双膝砸在地毯上,隐隐作痛。
潘氏显然是怕殷红豆反悔,有备而来,她笑吟吟道:「大嫂,我就说是个敦厚乖巧的吧。」
「……」
殷红豆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掌心,去他妈的乖巧啦。
抬起头,殷红豆正欲分辩什麽,力气奇大无比的婆子又来了一招「牛不喝水强按头」,她便直接趴地上贴脸了。
潘氏笑道:「伺候老六是这丫鬟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看这丫头都感激得五体投地了,大嫂你只管好好养病,身体要紧。」
「……」
殷红豆嘴角直抽,五体投地真不是这麽用的。但她也彻底明白了,当她困在这阶级制度的古代,人权也随之消失了。
秦氏正为傅慎时的事感到焦头烂额,也确实伤透了心,便顾不得太多,觉得殷红豆还算可以,便挥了挥手,吩咐丫鬟道:「如意,下午把人送过去。」
就这样,殷红豆莫名其妙成了傅慎时的丫鬟。
她乐观地想,根据那变态的所作所为,就算保不住性命,至少保得住清白。
之後,殷红豆回二房收拾了包袱,顺带质问紫晴,「你为何不跟我说清楚,是去六爷房中伺候?」
对待将死之人,紫晴也懒得掩饰什麽,冷笑道:「我早跟你说了,是替夫人分忧去的。咱们夫人可是老夫人正正经经的亲儿媳,偏偏被大夫人压了一头,连主中馈的权利都没有。二老爷跟二爷又都为了你来找过夫人,把你送去六爷那边做个人情,最合适不过。」
长兴侯府三房里,大房跟二房是嫡出的两房。但大老爷是老侯爷原配所出,已经承袭爵位,二老爷才是侯府如今的老夫人唯一的嫡子。
这些年来,宗妇秦氏主中馈,潘氏都插不上手。
近来傅慎时一事令秦氏病倒,潘氏的机会终於来了,殷红豆不过是当了内宅之争的炮灰而已。
但炮灰,也是有尊严的!
殷红豆打算再垂死挣扎一番。
她决定到重霄院审时度势,多活一日算一日。即便那傅六是变态,难道变态就没有一点点良心吗?万一……真的有呢?
收拾好东西,殷红豆便跟着丫鬟如意去了重霄院,让她感到悲哀的是,竟然只有同屋的一个丫鬟目送她远去。
算了算了,何苦拖累人,殷红豆潇洒地背着包袱走了。
第二章 做菜获好评
离开怡和院,走了一刻多钟,殷红豆才到了地处偏僻的重霄院。
重霄院在侯府的东北角,紧邻一条巷子,隔壁又是一户人家,小巷不常有人通过,白天夜晚都安静非常,此处实在是混吃等死的好位置。
如意把殷红豆带到重霄院里。
院落不小,有上房和厢房,还有一间小厨房。院子中央摆着一块太湖石,西南方位靠墙的地方植了几棵桃花,这个季节,桃花开的正繁盛,一树粉白色夹杂的花朵,灿如霜雪,微风轻拂,喜鹊振翅,花瓣摇落,漱漱如雨,倒是一处好景致。
景虽美,但重霄院冷清得很,除了一个洒扫的粗使丫鬟,四处不见人。
如今院里能贴身伺候的,也只有管事的廖嬷嬷跟一个小厮。
如意带了人来,廖嬷嬷听见动静,立刻迎了出来,她是傅慎时奶娘,刚到四十岁,梳着妇人髻,穿着体面,脸上有个酒窝,笑起来很慈和。
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如意交代了殷红豆的来历,视线不经意地瞟过上房傅慎时住的屋子,似有询问之意。
廖嬷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至今还不大说话,我也实在不知道六爷为何要惩戒那几个丫鬟。」话锋一转,她又问:「大夫人现在可还好?」
如意缓缓地摇首,「不大好,已经下不来床了。不过嬷嬷不要忧心,六爷这边好了,夫人自然就好了。」
廖嬷嬷颔首道:「你便不去见六爷,快回去伺候吧,大夫人身边少不得人。」
如意应了一声便走了。
廖嬷嬷转脸打量了一眼殷红豆,见此丫鬟生得貌美,一对眼睛很是机灵,显然是个有心思的,骤然想到前面的四个丫鬟,她心中不喜,便指了厢房冷淡地道:「你就歇在那屋里,放下包袱,跟着我去见一见主子。」
殷红豆乖乖地放下包袱,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跟着廖嬷嬷进了上房。
重霄院上房三间,最左边的是书房,中间的是客厅,最右边的梢间便是傅慎时的卧房。
进了东梢间,殷红豆便等在门口。梢间也很大,进门的右手边,隔着一架黑漆款彩百鸟朝凤八扇围屏,将起居处与外界隔开。
廖嬷嬷轻手轻脚地进去,温声禀道:「六爷,夫人送了个伺候的丫鬟过来,你要不要见一见?」她连丫鬟的名字也没报上去。
有淡淡的清香从内室飘出来,殷红豆站在屏风後面,只能透过边缘处,窥探到靠墙的罗汉床上露出的华贵衣料。
「不见。」傅慎时的声音冰冷低哑,闻之生寒。
殷红豆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胡乱张望。
廖嬷嬷很快的便出来,打发道:「回去吧,有吩咐再过来。」
殷红豆乐意之至,福一福身子,刚一出门,便一溜烟跑回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殷红豆只在院子里帮着做一些粗使活计,根本不去傅慎时跟前露脸。
即使如此,她仍会观察主子日常的动向,发现傅慎时平日几乎不出门,不光不出院门,连房门都很少步出,而重霄院也无人踏足,院里的下人们都不怎麽说话,整个院子冷清得像孤塚。
过了五、六天,下完一场春雨,傅慎时终於坐在轮椅上出了趟门,殷红豆根本没敢近看,就在房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等确定没了踪影才走到院子里。
重霄院的粗活儿都是丫鬟翠微做,傅慎时的吃食由厨房送过来,小厨房里没有厨娘,只有廖嬷嬷偶尔会精心给主子做一些吃食,或是蒸一碗鸡蛋。
此时,廖嬷嬷正在厨房里忙活。
几日的相处下来,廖嬷嬷觉得殷红豆是个老实丫鬟,不过现在进重霄院的丫鬟,大抵也没有敢不老实的,她便喊了殷红豆过来帮忙看着火候。
廖嬷嬷正在做一道芙蓉豆腐,要先将豆腐入井水里浸泡三次,除去豆腥味儿,再放入鸡汤中沸煮,临起锅时加紫菜和虾肉,不过现在没有虾肉,只好用猪肉末代替。
殷红豆认得,这可不就是豆腐脑嘛!不过口味偏咸味,是北方人的吃法。
可能是长久待在重霄院里太寂寞了,廖嬷嬷正在剁猪肉,一面起刀,一面道:「要是到夏天有了虾再做芙蓉豆腐就鲜香多了,六爷爱吃。」
殷红豆声音不大地接话,「可以用蛤蜊代替,现在也正是吃蛤蜊的时候。要是觉得腥了,晒乾了磨成粉便是,也不知外边的乾货铺子里有没有卖。」
廖嬷嬷惊讶地抬起头,「你还懂做菜?」
做傅慎时的奶娘之前,廖嬷嬷只会简单地炒菜,後来为了小主子,专门学了几样菜,但毕竟不是专门的厨娘,懂的不算多,殷红豆的回答倒是让她有些惊喜。
殷红豆道:「奴婢嘴馋,略学得一二。」
这话不假,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吃货,吹一句烧得一手好菜,完全没问题。
廖嬷嬷大喜,道:「六爷食慾一直不大好,总要我花些精巧心思他才有胃口,这下可好了,以後有个帮手。你还会做些什麽菜?」
殷红豆一面盯着火候,一面道:「要看六爷喜欢什麽口味,廖嬷嬷把六爷平日里爱吃的菜说来让奴婢参考参考。」
廖嬷嬷如数家珍,说了十几道菜,基本上都是十分清淡好入口的东西,还道:「有几道家常菜是六爷从前爱吃的,不知道为什麽,吃过两次,就再也不想吃了。」
傅慎时以前的口味并不算刁钻,而且廖嬷嬷说的家常菜,其实是不容易吃腻味的,至少一般人不会同时对好几道家常菜突然心生排斥到再也不想吃的程度,除非是厨师水准大大下降。
殷红豆问道:「六爷可曾说过自己喜欢吃什麽?」
廖嬷嬷眸光淡下,低头看着灶台道:「小时候倒还有几样爱吃的东西,後来……他长大了,就不曾说过什麽了。」
殷红豆猜想,傅慎时可能是不大爱表达喜好,厨房送来就吃,喜欢便多吃几口,不喜欢则不吃。但厨房的人日渐不上心,家常菜也做的不好吃,他便少吃或是不吃,所以廖嬷嬷才得出六爷胃口不佳的结论。
可廖嬷嬷亲手做的菜却很用心,他便是爱吃的。
廖嬷嬷愁眉不展道:「六爷从来都是主食吃的少,实在受不住饿了,便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只是现在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不好好吃东西怎麽行!」
如母亲般的关怀,听得殷红豆心里暖暖的。
傅慎时在打杀丫鬟这件事上,不管在当今社会环境下是对还是错,长兴侯府的人既不询问也不惩罚,任由他病态的发展,既是视丫鬟们的性命如草芥,也是害了六爷,难免令人齿寒。
抛开遐思,殷红豆心想,她自己的小命还保不住呢,哪儿有功夫去想长兴侯府的长远发展。廖嬷嬷还算得六爷的心,眼下攀附住她,好好活着才是正理!
刹那间,殷红豆脑子里就蹦出十几道菜品,她把名字和做法一一说给了廖嬷嬷听。
好吃的菜,光是听步骤都够馋人的了,廖嬷嬷如获珍宝,满面笑意道:「夫人总算送个得力的丫鬟来。」
高兴得失了警惕之心,廖嬷嬷忽然觉得自己是在评论主子的是非,便住了嘴,转而道:「现在还来得及,嬷嬷让翠微去外边看看有没有蛤蜊粉。」
殷红豆道:「这不过是当一道开胃的小菜,主食吃这个还不够,不如叫翠微姊姊去厨房再拿些新鲜的菜,奴婢正正经经地做几道。」
廖嬷嬷求之不得。
殷红豆把要的东西都交代好了,当天中午做了一道油焖春笋、炒鸡腿蘑菇,加一碟子松饼为饭後点心。
到了用饭的时候,小厮推着傅慎时回来。
殷红豆累了一上午,跟翠微两个躲在厨房里一起吃多炒出来的菜。
翠微名字倒是取的好听,实则是个身材壮实、面颊圆润的丫鬟,她吃饭速度很快,瞬间便吃了两碗。吃完了正餐,还吃了两块松糕,左右手轮流送进嘴巴。
翠微憨憨的样子把殷红豆逗笑了,她好心提醒,「慢些吃,小心噎着。」
翠微摇摇头,道:「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没红豆妹妹的手艺好,今天好开心,嘻嘻嘻!」
殷红豆若有所思,丫鬟吃的饭菜,要麽是大厨房统一派送,若是人少的院子里,吃主子剩下的也有,翠微都这麽说了,恐怕她的猜测是对的。
抹抹嘴,翠微问殷红豆,「红豆妹妹,你这糕怎麽做的?好香!」
坐在小杌子上,殷红豆抱膝道:「就是粳米粉制成的生胚,压差不多一半到糕点格子里,撒花生米碎和糖粉,蒸熟,正好大厨房里有现成的材料,否则我还做不成呢。」
翠微根本听不懂,一脸发懵道:「哦,什麽是粳米粉制成的生胚?」
「就是把粳米粉发酵。」
「哦,那什麽是发酵?」
「……好吃吗?」
「好吃!」翠微不住地点头。
「那我以後还做给你吃,用糯米做,好不好?」
「好好好!」一提好吃的,翠微果然就忘记前面提的问题。
端着托盘进来的廖嬷嬷也笑逐颜开,她听到两人的对话,便问殷红豆,「今日为何不用糯米?」
两人闻声连忙站起来。
殷红豆笑道:「六爷口味清淡,陡然吃糯米糕点,怕不好克化,粳米口感柔和,香气浓郁,更合适一些。」
廖嬷嬷心里的赞赏溢於言表,她笑呵呵道:「粳米是好东西,补中益气、健脾养胃,壮气力,强肌肉,六爷这个年纪,是该吃这个。」
翠微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瞪着牛眼问道:「廖嬷嬷,六爷都吃完了?不可能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别是时砚偷吃了。」
以前可是吃剩饭吃到撑,翠微今儿还指望着六爷留一些剩菜给她呢!
廖嬷嬷笑得合不拢嘴,「菜都吃完了,饭吃了一大碗,两块糕点也都吃了。」
殷红豆不敢自我膨胀,她谦虚的道:「奴婢做的分量少,六爷吃完也是正常的。」
廖嬷嬷但笑不语,吩咐翠微把碗给洗了,却没有让殷红豆动手。
殷红豆多会察言观色,明知廖嬷嬷不喜欢野心大的丫鬟,捋起袖子就跟翠微挤在一起洗。
翠微还傻乎乎的道:「红豆你别洗,我洗,你留着手做饭,今晚咱们吃什麽呀?」
才吃完午膳就想晚膳了。「……容我想想。」
殷红豆的厨艺得到了重霄院所有人的认可,包括傅慎时在内。
他在某日用完餐之後,难得主动开了口,问小厮时砚,「近来府里换了新厨子?」
时砚笑道:「不是,是咱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做了一手好菜。」
漫不经心的傅慎时挑了下眉毛,他竟没想到新来的丫鬟有些手艺。
时砚还道:「六爷,这丫鬟叫殷红豆。」
傅慎时记忆力惊人,他的食指闲闲地搭在轮椅上,抬了抬,轻敲扶手道:「哦。扶我去歇息,到了时间叫我。」
时砚应下。
这几天的下午,傅慎时都要在固定的地方转一转,今儿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小憩了两刻钟,傅慎时便醒了。
他穿着簇新的直裰,头发用玉蝉扣束着,浑身上下收拾得齐齐整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像个翩翩如玉的仙人。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了门。
殷红豆也有午睡的习惯,这会正好站在门口伸懒腰,傅慎时一出来,她立刻退回房间躲起来。她还没正式见过他,这会儿若叫他瞧见了,也不知道要怎麽处理才好,不见最好,也好免了她得跪下行礼。
傅慎时余光瞥向厢房,嘴角微动,神色淡漠地出了重霄院。
探着脑袋往外瞧了一眼,殷红豆有些好奇,这府里少有人搭理傅慎时,他这几日出去做什麽?
她又想起那日後山上偷听到的话,傅慎时这时出去,那丫鬟可别真的自个儿找死!
走到厨房,殷红豆跟廖嬷嬷商量好了晚上要做的菜。
廖嬷嬷说:「翠微洗衣服去了,我把对牌给你,你自去厨房那边拿菜。」
翠微一个人替院子里所有的人浆洗衣物,殷红豆跑这个腿自然是肯的,而且她许久没出重霄院,有些憋坏了,正想出去溜达两圈。
阳春三月,飞燕闲剪轻风,侯府花园里杏花如雨,梨花如云,开得纷纷繁繁。
湖水岸边,片片飞花,丝丝眠柳,殷红豆从中穿过,站在原主落水的地方观望了许久。不过时间久远,岸边滑落的泥土早就被雨水冲刷平滑,看不出痕迹。
她双手合十,对着原主身亡之处拜了三拜,祈求她死魂安息,若有遗愿,托梦与她,便离开了。
湖水岸边到宅院,有一条近路可走,穿过竹林,从後山上绕过去,便可快速到达游廊,顺着游廊即可穿过拱门出去。
殷红豆平日与翠微闲聊的时候听她提过,今日偷懒,便从後山小路上去。
一路上都没瞧见人影,殷红豆倒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季节的笋子正好,按理说厨房的人一定会来挖笋,应当会走这条捷径才对。
殷红豆突然莫名的哆嗦一下,停下脚步,不会今儿又让她碰上什麽事吧!
深宅大院多阴私,殷红豆到底对这儿的环境感到陌生,便提高警觉,贴着山上的石头走,边走边观望。
才走过一半,她果真听到了有几分熟悉的女子笑声。
她立刻躲在石头後面瞧过去,便看见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站在傅慎时面前,绞着一绺头发,微微低头望着他,时而侧过脸去,不胜娇羞样。
这不是那日骂她的矮个丫鬟,竟真的作死来了!
殷红豆的脊背隐隐发寒,她不敢贸然上前,只趴在石头上,从边缘探出一对眼睛,仔细观察着。
傅慎时身边的时砚不知去处,唯有矮个丫鬟在他面前卖弄风骚。
他双手随意地交握着,远远看去,细长的手指如同镀上一层薄薄光影,精致秀气,姿态慵懒地坐在轮椅上。傅慎时眼睑低垂,侧颜平静如水,透着一丝阴沉,可以想像,他内心是如何的波澜不惊。
殷红豆稍稍放下心,就算傅慎时再不喜这丫鬟,毕竟时砚不在,恐怕他难以对这丫鬟动手。
但……她猜错了。
那丫鬟低声表明心意後,便缓缓蹲下来,盯着傅慎时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一脸惋惜和同情的神情,随即趴了上去,低声呢喃着什麽。
殷红豆不屑那丫鬟的行径,真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明明想攀附傅慎时,还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样子。她忍不住翻个白眼,好奇六爷会怎麽处理。
傅慎时低头看着丫鬟,如泥胎木偶般不动,随後双手往背後一摸,拿出一条红色的长鞭,猛然套在丫鬟的脖子上,死死地将人勒住,并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重复那日丫鬟说的话,「何况六爷还是那副可怜样子,若能伺候六爷,即便委屈些,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却是有的。」
那丫鬟想起来了,那日也是在後山上,她跟另一个丫鬟聊天的时候说过这句话。
傅慎时俯身下去,稍稍贴近她,目光阴沉地问道:「我很可怜?伺候我很委屈?」
胡乱蹬着双腿,那丫鬟拚命挣扎着,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长鞭,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圆睁,舌头外吊,根本喘不上气。
变故陡生,殷红豆反应不及,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傅慎时……在杀人!
殷红豆吓得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呼吸困难。她不是圣母,但尚有良知,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动用私刑恐怕也是不允许的,傅慎时这是在犯罪啊!
那丫鬟嘶哑的呼叫声频频刺激着殷红豆的耳膜,发软的双腿终於缓过劲来,她的心口仍然怦怦怦地狂跳,冷静片刻,她拔腿往外冲,飞身扑了过去,捉住傅慎时手腕子,大声喊道:「六爷,仔细手疼!您的手都勒红了,快松开!」
嘴上这麽说着,殷红豆手上却在拽傅慎时手里的长鞭,一心只想把那丫鬟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她没料到,傅慎时看似瘦弱,力道却不小,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掰不开。而且这货突地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瞅着她,目光阴森,委实骇人。
在殷红豆束手无策之际,傅慎时轻皱眉头,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松糕味,他想起软糯的糕点里撒了花生、糖粉,有了片刻失神,手上的鞭子就松了。
险些被勒死的丫鬟也不傻,连忙缩回脑袋,往後一倒,靠在大石头上猛地咳嗽几口,嗓音嘶哑地哭了起来。
终於把人救下的殷红豆心如擂鼓,缓缓地抬起泛红的双眼对上傅慎时阴沉的目光。
春天的暖光穿过高大树木的茂密树叶,打在少年冷白透薄的肌肤上,粗细适宜的眉毛尾部上扬,浓黑如墨,睫毛又长又直,底下生着一双眸光晦暗不明的狭长凤眼,连线条流畅的挺鼻红唇也流露出一丝冷漠。
傅慎时面无表情,彷佛方才什麽都没发生过。
耳边有风声作响,如柔滑冷冰的丝绸扫过脖颈,殷红豆顿感四肢冰冷,她委实骗不了自己,在清白和性命之间,她的的确确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她没骨气地想着,伺候傅慎时这死变态,还不如去做二爷的丫鬟。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小厮时砚跑过来唤道:「六爷!」
殷红豆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慌忙虚捧着傅慎时的手,吹了两口气,眨巴眨巴着眼睛笑问:「六爷,手还疼吗?」又「呼呼」地吹了两口,道:「奴婢就说会伤着手吧,您看,这都有红痕了。」
傅慎时的手很白,十指修长清秀,骨节分明,鞭子勒出的红痕覆盖住他掌心杂乱的纹路,虎口也被擦伤,几道伤痕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受伤的丫鬟终於醒过神,她仍旧一脸恐惧,连滚带爬地与傅慎时拉开一段距离。
殷红豆站起身提着裙子,上前踹了两脚,扬起眉毛凶巴巴道:「真是可惜了你人模人样的长相,却是个蠢物,平白糟践了!滚!」
这话倒是耳熟,傅慎时挑起眉毛瞧了殷红豆一眼,真是个记仇的丫头。
时砚见主子事败,那丫鬟踉跄两步,跑的倒快,便又喊了一声,「爷。」
傅慎时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去追,转而看向殷红豆,半晌才用低哑的嗓音问道:「什麽是沙雕货?」
殷红豆睁大双眼,樱桃小口微张。这不是那日她偷听的时候吐槽的话吗,傅慎时如何会知道,想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他也在偷听。
原来今日一事并非那丫鬟主动投怀,而是傅慎时有意为之,他着时砚清场望风,根本就是蓄意杀人!
眨了眨眼,殷红豆强装镇定回道:「这、这句话啊,是夸赞的话。不是沙雕货,是沙甸货,就是指从滇南来的货,一般用来指贵重的东西,延伸意义为贵重的意思,对,贵重!尊贵!」
搜肠刮肚谐音和乱七八糟的知识,殷红豆说鬼话的功夫超常发挥,总算把话给圆过了去。
傅慎时似笑非笑,并不相信。
她竖起三根手指头指着天,诚诚恳恳地道:「奴婢发誓,肯定没有骗六爷,否则必遭天谴,天打雷劈!」
她知道,古人重誓,但她又不重,眼下先糊弄过去保住命再说。
傅慎时眼睑半阖,喃喃道:「贵重的东西……你说我是东西?」
如遭晴天霹雳般,殷红豆感觉誓言这就应验了,这个千古大难题,她该怎麽回答啊!
第三章 嬷嬷救我
殷红豆怎麽敢当着傅慎时的面说他不是东西——?即便她心中是这麽想的。
赔着笑脸,殷红豆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沙甸货指的重点是您很尊贵,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六爷尊贵,无比的尊贵!」
瞧了一眼傅慎时手上的伤痕,她恳切地道:「六爷,您若觉得奴婢说话不好听,回了重霄院再处罚奴婢便是,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把您手上的伤处理了。还有这鞭子……」
殷红豆弯腰捡起软鞭,用袖子擦乾净,还暗暗摸了摸,也不知什麽皮做的鞭子,拽起来那麽结实。
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勒出的伤痕,傅慎时神色淡漠,吩咐时砚道:「把我的虎鞭拿着,回去。」
殷红豆双手一颤,险些把虎鞭扔了出去,傅慎时这厮果然变态,竟然用保护动物的尾巴做武器。
还回虎鞭,殷红豆双手贴在大腿外侧搓了搓,方才碰过虎鞭,心里有种罪恶感,得擦乾净才会安心。
她低着头,一路盯着轮椅的轮子。两手空空的她,心里直突突的跳,菜还没从厨房拿来,也不知今晚还有没有命做菜和吃菜。
心情低落地回到了重霄院,殷红豆一见廖嬷嬷就眼圈红了,等傅慎时进了上房,她立刻冲到廖嬷嬷怀里,死死地搂着她,哭丧着脸道:「嬷嬷救我!」
廖嬷嬷揽着殷红豆的肩膀,「怎麽了?」
廖嬷嬷很喜欢殷红豆,这丫头老实乖觉,贴心善良,没有野心,但这才没几天,竟跟着傅慎时的屁股後面回来,还向她求救。
有了前车之鉴,廖嬷嬷不免心生警戒,肃了神色问:「你对六爷做了什麽事?」
殷红豆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道:「我在後山看到有个丫鬟要对六爷投怀送抱被六爷勒了的脖子我怕六爷伤到手还要担上不好听的名声便立刻扑上去阻止虽然救下了丫鬟但是好像惹六爷生气了,呜呜呜呜……」
一串话说完,殷红豆才喘了口气,也开始後怕,她抱着廖嬷嬷的肩膀,眼泪漱漱地流。也不知道她造的什麽孽,总是碰上倒楣事!
廖嬷嬷听了却是松了口气,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她温声哄道:「别怕别怕,有我替你说项,六爷不会把你怎麽样的。」
稍稍安下心,殷红豆噘着嘴,忐忑地问:「之前的四个丫鬟,廖嬷嬷替她们说好话了吗?」
廖嬷嬷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道:「说了。」
那就证明,说了还是没啥用啊!
殷红豆听了更想哭了。
时砚从内室出来,道:「红豆姑娘,六爷叫你。」
廖嬷嬷拉着殷红豆的手安慰道:「别怕,我跟着你去。」
两人一道进去,时砚却拦下廖嬷嬷,道:「嬷嬷,六爷没让您进去。」
「……」
「……」
时砚最是忠心,即便傅慎吩咐他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只会听从,眼下廖嬷嬷是不可能进去了。
廖嬷嬷朝着屋里柔声道:「六爷,红豆是个好丫头,您待她宽厚些,否则一日三餐便没有人做了。」
殷红豆也只能在心中祈求,傅慎时是个重口腹之慾的人才好,那她还能靠一手厨艺保住小命。
惶惶不安地进了屋,殷红豆绕过八扇屏风,进了傅慎时起居之地。
屋子里陈设简单,不过日常应用之物都是紫檀木所制,十分贵重。
傅慎时背靠轮椅上,姿态闲散,挥挥手让时砚退了出去。
殷红豆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要她跪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会不会害他折寿,便听傅慎时淡声道——?
「为何阻止我?」
殷红豆肯定不能说「我觉得你这死变态太残暴了」,便垂首道:「奴婢怕六爷伤着手……」
室内静默异常。
傅慎时声音低沉冷淡了两分,道:「说实话。」
真的是不跪不行了,殷红豆扑通跪下,挺直了脊背道:「奴婢没有说谎。一则奴婢恐六爷伤了手,二则……前面四个丫鬟的事才过不久,若六爷再沾上什麽不好的名声,到底有伤六爷英名。」
殷红豆的态度真诚,言辞恳挚,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信以为真。
然而傅慎时只觉得讽刺,他嘴角上扬,交握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收紧,问道:「我有什麽不好的名声?我又有什麽英名?」
真是没法聊天了啊啊啊!
殷红豆从没碰过这麽敏感又爱咬文嚼字的人,他娘的她就是随口吹捧傅慎时几句,按照一般套路,不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事就此揭过吗!
殷红豆突然好想念那些打官腔的领导,比傅慎时好伺候太多了。
到底是专业秘书出身,殷红豆还不至於真被这一问给难住了,她吸了口气道:「若六爷再伤一个丫鬟,难免让人觉得您苛待下人。六爷也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人,何苦为那等人伤了清誉,得不偿失。」
傅慎时猛然捏住殷红豆的下巴,他敛眸盯着她精致的脸蛋,声音压抑地问:「你在教我做人之道?」
三月天,傅慎时手掌心上的红痕醒目,贴在殷红豆脸上的手指却是冰冰凉凉的。
殷红豆的嘴巴因被捏着脸颊而噘得高高的,委实有些疼,双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傅慎时的双手,她艰难开口道:「奴婢岂敢……不过是忠於分内之事,爱……爱重六爷罢了。」
殷红豆的手又暖又柔,她指尖上松花糕的余香犹存。
傅慎时想起廖嬷嬷的劝便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被殷红豆摸过的手背。
殷红豆大喜,回想着方才说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傅慎时的良心,叫他泯灭的人性竟然苏醒片刻。
她联想到六爷连饮食喜好都不愿表达的猜测结果,难道是「爱重」二字?或者……是「爱」字?
傅慎时擦乾净手,仍不顾伤痕,冷声问道:「爱重我?你不过才来重霄院一旬,为何爱重我?」
殷红豆窃喜,果然是「爱重」二字打动了傅慎时,真是个缺爱的死变态。
她一脸平静地道:「忠於主,自然包括爱重主子,奴婢以为,只是分内之事。」
这样的回答范本,应当是挑不出错的。
傅慎时沉默了许久,没有突然发疯,殷红豆稍稍放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道:「你走吧。」
压住上翘的嘴角,殷红豆面色如常地站起来,福一福身子……然後腰间的荷包就掉了,从紫晴那里顺过来的陶瓷茶盖,落在五尺见方的青砖上摔碎了。
草泥马啊!关键时刻瓷片怎麽掉出来了?
殷红豆内心崩溃,欲哭无泪,表情却不敢露出分毫不妥,只淡定地捡起荷包,准备出去。
傅慎时叫住她,嗓音低低地问:「那是什麽?给我看看。」
您能别有那麽重的好奇心吗?
不能不听主子的话,殷红豆只得双手微颤,把东西递过去。
傅慎时道:「打开。」
殷红豆老老实实的打开,背上已经开始冒冷汗,她把碎掉的陶瓷片拿了出来。
傅慎时目光阴沉似能滴水,他抬头瞅着殷红豆问:「你带着这瓷片,随时准备自尽?」
嘴角微动,殷红豆放缓了声音道:「不是,奴婢从前与别的丫鬟一起共事许久,现在来了重霄院,自然要一心服侍六爷,不敢再念旧情,就带了一个茶盖,权当念想。」
「以茶盖做念想?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奴婢家贫,首饰贵重,只好拿常用之物作纪念。」
傅慎时往轮椅靠背上仰去,声音清清冷冷的道:「你最好别骗我。」
「奴婢不敢!」
「出去。」
攥紧荷包,她一绕过屏风,赶紧撒腿快跑。
得见天日,殷红豆欢喜地抱住廖嬷嬷,不松手。
廖嬷嬷抚着殷红豆的背,笑道:「你看,我就说没事吧。六爷还是很心软良善的,你只要不犯大错,他不会惩罚你的。」
「呜呜呜……」殷红豆不敢苟同,却也不敢说什麽。
廖嬷嬷道:「好了好了,你先歇着,把对牌给我,我让翠微去厨房拿菜,要准备晚膳了。」
度过此劫,殷红豆觉得做厨娘简直快乐无比!
廖嬷嬷既然知晓了这件事,便不能坐视不理,亲自问过了傅慎时,得知殷红豆所言不假,便在他面前道:「红豆那丫头说的道理倒是不错,既然没罚成那丫鬟,此事由我去同夫人说明便是,六爷不必忧心。」
廖嬷嬷语重心长又道:「六爷以後行事勿要莽撞,若丫鬟冒犯,交给夫人处理就是,何苦污了自己的手。」
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廖嬷嬷安排好院里的事,便去了一趟世安堂。
廖嬷嬷把矮个丫鬟的事禀给了大夫人秦氏。
那丫鬟是潘氏大儿媳薛氏身边的丫头。
薛氏刚生育,这丫鬟本该给二爷做通房,但薛氏看的紧,丫鬟没有出头之路,便把主意打到了六爷的头上。
从後山回去之後,那丫鬟已经吓傻了,嘴里说着不乾净的胡话,悔恨自己不该勾引傅慎时,还顺带撕咬了二房的不少人,惊动了潘氏。
秦氏听廖嬷嬷交代的时候却高兴得很,刚得潘氏一个人情,正愁没法还,恐要低她一头,潘氏就迫不及待地欠下大房的人情债。
潘氏很快就为此事找上门,秦氏难得大度一回,对丫鬟投怀送抱的事不予追究,只叫人收拾了丫鬟,送去庄子看管了事,至於那丫鬟说的胡话,一并归咎到她的病情上便是。
秦氏听廖嬷嬷夸赞了殷红豆几句,倒是上了心,趁此机会从潘氏手里要了她的卖身契收在房中。
大房白得二房一个可心的丫鬟,解了秦氏的燃眉之急,潘氏这个人情算是白做,秦氏的病因此快好了。
待廖嬷嬷从世安堂回去的时候,身後跟着好几个举托盘的丫鬟,大夫人赏了不少好东西到重霄院,还有殷红豆的分。
大夫人房里的丫鬟鱼贯而入重霄院,殷红豆得了赏自然是高兴的,收了东西道了谢,便回屋去放东西。
廖嬷嬷把丫鬟们带去了傅慎时房里,跟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大夫人赏的。
傅慎时并不想看那些托盘上的东西,他在八扇屏风内,淡声问廖嬷嬷,「那丫鬟怎麽处理的?」
廖嬷嬷回道:「她是二太太的人,已经疯了,送去庄子上看管。」
搭在轮椅上的扶手陡然收紧,傅慎时面色灰冷,顿了一会儿才道:「哦。」便不再理会。
廖嬷嬷猜不到傅慎时的心思,只叫时砚过来帮忙,把大夫人送来的东西暂时放在房中,便把丫鬟们都送走了。
大夫人送来的东西不少,重霄院人手不足,翠微粗苯,时砚要贴身伺候傅慎时,整理入册入库的事儿,殷红豆少不得要帮忙。
下午的时候,殷红豆便跟廖嬷嬷一起进了正房後面的倒座房,那边是重霄院的库房。
三间连通的倒座房,每一间都有门。
廖嬷嬷开了第一扇门,领着殷红豆进去,跟她说每一样东西应该归类在哪一处。
殷红豆可从未见过真正价值连城的古董,便生了好奇之心,问道:「嬷嬷,我可否细看一会儿?这些物件真是精美华贵!」
大到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嵌青玉雕夔龙纹插屏,小到润瓷浮纹茶碗、青白玉镂空螭纹杯,样样精致华美,放眼望去,齐整陈列的物品琳琅满目,倒不像库房,而像个展览馆!
廖嬷嬷笑了笑,道:「放置东西的时候,我带你看一些便是。」
收下一套柳青芙蓉遍彩茶盏,仔仔细细地放在雕花的楠木盒子里,廖嬷嬷道:「这些东西,有些是家里主子给的,还有许多是宫里的贵人赏赐的。」
殷红豆了然,难怪这般雅致考究,原来从宫里来的。不过傅慎时小小年纪便得了这许多御赐之物,倒是怪得很。
廖嬷嬷打开另一套斗彩茶杯,眼睛闪着微光,道:「这样的恩宠,别说在长兴侯府,即便是在京城,咱们六爷还是独一份。」
「为何?」殷红豆不解,若皇帝宠爱,受赏最多的应该是长兴侯或者嫡长子,如何会落到傅慎时头上?
廖嬷嬷却不愿再说,转而问道:「你可识字?」
「勉强认得一些。」虽然殷红豆不知道大业到底是哪个朝代,但毕竟自带繁体字翻译功能,磕磕巴巴读下来,倒是没问题。
廖嬷嬷笑说:「那以後你跟时砚学一学字,若能写得几个就好了,以後东西再入库,我就轻省了。上了年纪,眼睛越发不行了。」
古人寿命短,而且女人操劳,女红尤其费眼,廖嬷嬷虽然才四十岁,但做这种活儿,已经觉得费神。
殷红豆殷勤地走过去,道:「我能用炭笔写几个,不如先记下来,等时砚有空,让他誊写,省得您伤眼。」
廖嬷嬷摇头道:「不行,你认得的不多,复杂的又记不住,有些东西差一个字,材质就变了,到时候核对起来出了错,要受罚的。」
遇到复杂的字,用拼音代替就是。材质问题,时砚肯定比殷红豆熟悉,只要发音对了,她想应该是不会出错的,便笑说:「廖嬷嬷信我,我真能记下来,等写好了再给您过目一遍。」
廖嬷嬷将信将疑,道:「那我可就信你了。」
殷红豆拚命点头,倒不是她想给自己找事做,而是越有用,生存价值才越大,到了关键时刻,廖嬷嬷才越愿意护着她。
揽着这项差事後,殷红豆做晚膳便刻意烧了一些细木棍,做木炭笔之用。
不过半个时辰,事情还真的办妥帖了,廖嬷嬷越发欢喜。
但忧愁的事又来了,傅慎时自世安堂的人送了东西来,一直待在书房里,晚上没进米饭,一口菜都没尝。
时砚把凉了的饭菜端到厨房,殷红豆和廖嬷嬷还有翠微围在一起,把剩菜剩饭赶到另外的碗里,轮流尝了,都说好吃。
翠微舔舔嘴唇,恨不得再夹几筷子,不过碍於大家都严肃地讨论主子的状况,虽蠢蠢欲动,并不敢真的动手。
廖嬷嬷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又是怎麽吃不下饭了,不吃可怎麽行……红豆,你再把乾净的菜热一热,我去劝劝。」
时砚摇头,声音细软道:「廖嬷嬷别去了,六爷吃不下,谁劝也没用,您就别惹六爷发脾气了。」
傅慎时发起疯来,谁都劝不住,廖嬷嬷去了,恐怕还会被误伤。
廖嬷嬷束手无策,坐在杌子上发了会儿呆。
时砚道:「廖嬷嬷,我去伺候了,六爷不吃就不吃吧。」
廖嬷嬷忙道:「我叫红豆备些糕点,夜里要是六爷饿了,你来小厨房取。」
时砚匆忙应下一声便走了。
看着冷菜,殷红豆道:「翠微你热一热再吃。」
翠微早饿了,还热什麽呀,端起自己的碗筷就吃。
廖嬷嬷也没了胃口,便出了厨房。
殷红豆跟了出去,问道:「廖嬷嬷可知道那丫鬟最後怎麽样了?」
眼神一滞,廖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殷红豆问的是二太太的丫鬟。她回道:「人已经疯了,送到庄子上看管,再不会闹事儿了。」
双眸微瞪,殷红豆略感诧异,这就疯了,看来虎口脱险,她当真吓的不轻。
殷红豆又问:「若是不疯,嬷嬷觉得大夫人该如何处置她?」
相处了这麽一段时间,廖嬷嬷很喜欢殷红豆,而且这丫头的卖身契也到了秦氏手里,她也就没太避讳着,直言道:「若是不疯,勾引主子,也该发卖或者打死。大夫人不过是看在二夫人的面上,又念着侯府的名声,才饶过她。」
不过动些歪心思就要被打死,殷红豆心里毛毛的,她又问:「若是该打死,主子可否能亲自动手?」
廖嬷嬷道:「自然是能的,不过大夫人是长兴侯府宗妇,自不会去干这等丢份儿的事。你难道没见过丫鬟受处置?那都是粗使的婆子们动的手。」
如此说来,傅慎时此举竟然还是合法行为!殷红豆不死心又问:「嬷嬷,这可是依律来的?」
廖嬷嬷回道:「自然是的,大业律法有载『婢女辱骂主子,当处以绞刑』,便是死罪,何况那丫鬟那般冒犯六爷。」说罢,她瞋了殷红豆一眼,道:「你这丫头,怎麽这也记不清,小心哪日犯了错要吃苦头的。」
殷红豆粲然一笑道:「记是记得,却记不得这般清楚。嬷嬷倒是厉害,竟记得一字不差。」
廖嬷嬷笑而不语,她已经脱了奴籍,这些律法用不到她身上,不过从前要管束下人,规矩自然不能忘。
闲聊之间,廖嬷嬷心情好了些,殷红豆要去厨房做糕点以备不时之需,她跟着一块儿在厨房用了晚膳。
殷红豆一边忙活,一边琢磨着傅慎时不吃饭的事,她想,六爷应该是觉得委屈吧,毕竟大夫人为了给二夫人做人情,轻易就放过了侮辱他的丫鬟,给二夫人留了脸面。
殷红豆不禁设想,若是大夫人知道丫鬟不仅勾引傅慎时,还无意之间凌辱了他一番,不知大夫人会不会重重发落那丫鬟,狠狠地打二太太和二夫人的脸,给儿子出气?
到底是别人的事,殷红豆便没有继续多想,她总不可能去大夫人身边多嘴告状。
小厨房的锅里还在烧着底汤,殷红豆快速捏着馄饨馅儿,准备做一碗馄饨和一份沙糕。
馄饨包的是鱼肉馅,新鲜打捞上来的清江鮰鱼,走水路运到京城,侯府厨房采买的婆子清早去菜市买的,处理得乾乾净净。
片了肉,殷红豆把鱼肉剁成馅,等汤开了,便把馄饨扔下去煮。
翠微吃了晚饭,闻到底汤的香味忍不住凑过来,下巴磕在殷红豆的肩头,憨笑道:「红豆……」
「放心,包了你的分,等我煮好了,嬷嬷给六爷送了去,剩下的就是你的。」
翠微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兴高采烈道:「红豆,谢谢你!」
吸着气儿收腹,殷红豆道:「翠微,你先放开我,腰都给你捏断了。」
翠微慌忙松开,肉嘟嘟的手在殷红豆腰上比划了两下,惊奇道:「红豆,你这腰怎麽这麽……这麽细啊!」
殷红豆抿笑不语,总不能说,因为她平日里吃的算少吧。
廖嬷嬷闻言指着翠微这胖丫头,笑得弯了腰。
没一会儿馄饨就熟了,起了锅,殷红豆盛好了放在托盘上。
廖嬷嬷却道:「红豆,要不你送去吧,我看你很得六爷的心,也许你送去他就肯吃了。」
「咚」的一声,殷红豆手里的锅铲掉了,她乾笑两声,道:「怎麽可能,六爷今儿还要罚我呢,还是嬷嬷您去吧,六爷还是比较听您的。」
「这不是没罚吗?」廖嬷嬷又道:「我去叫时砚过来问问。」
等时砚过来了,他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直盯着殷红豆看了看,同廖嬷嬷道:「让她去试试。」
翠微也说:「红豆妹妹,你去试试。」
「……」
真的是,关键时刻出卖她的一群好队友,殷红豆欲哭无泪,她还犹自挣扎一句,「嬷嬷,我……」
「快去快去。」端起托盘,廖嬷嬷送到殷红豆手上,笑着催她。
「……那我、那我就去了。」
厨房中的三人同时点头,目送她前去。
殷红豆还没来得及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便已进去傅慎时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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