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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吟雪《丫鬟贵不可言》(卷二)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3-18 13:10
标题: 吟雪《丫鬟贵不可言》(卷二)


出版日期:2019年3月15日

内容简介:

察觉丫鬟是人身安全毫无保障的工作,殷红豆决心要脱离奴籍,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起没多久,她的危机就接踵而至,
先是她长得美身材又有料,被这个爷那个爷觊觎是家常便饭,
大夫人秦氏更因为她对主子有莫大的影响力,而把她当成眼中钉,
没办法,她只好更加努力地抱紧傅慎时这个靠山,
知道他想早点脱离长兴侯府自立,她就用她的聪明脑袋帮点忙,
把乐透彩的玩法搬到古代,银钱立刻像流水般哗啦啦流进来,
她再活用现代的计算方法,算帐管帐那是妥妥的,都快媲美大掌柜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生意做太大惹人眼红,居然有混蛋买凶杀他们……


  第二十二章 六爷绝活儿说不完

  等天一亮,重阳节便到了,天空万里无云,归雁横越秋空,微风舒适宜人。

  傅慎时早起之後,命时砚给他穿了衣裳。

  殷红豆站在门口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了才进去。

  她端着铜盆走到内室门口的三脚架子旁,放好水,回头一看,傅慎时正披散着头发坐在轮椅上。

  他吩咐时砚道:「一会儿你早些去前院督促他们,若去晚了便买不到了。」

  殷红豆过去道:「六爷,若您有要紧事儿,叫时砚快去,奴婢来给您梳头吧?」

  「你会吗?」

  殷红豆从时砚手里拿过象牙梳子,点头道:「平日里跟翠微相互梳头,略会一些,只是将头发束起来,应当不难吧。」

  傅慎时便没再拒绝,微微点了点头,时砚放下手就去了。

  殷红豆握起傅慎时的头发,厚厚的一捧,浓黑如墨,光滑如绸,她笑着赞美道:「六爷的头发可真好。」

  傅慎时盯着黄色的铜镜,看着小丫鬟脸上明艳的笑容,他眨眨眼,并不说话。

  殷红豆动作缓慢地替他束起大半头发,剩下编了小辫儿与上面的头发合拢,最後再用墨玉的蝉扣挽住便成了,她又将玉扳指递给他,还在腰间替他系上翠玉佩饰。

  她从铜镜里笑看着傅慎时,道:「六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傅慎时冷哼一声,什麽时候都改不了油嘴滑舌的毛病。

  主仆俩正说着话,翠叶进来禀道:「红豆姊姊,如意姑娘来了。」

  殷红豆同傅慎时道:「今儿重阳,几位爷和夫人太太们应该都在花厅,如意姑娘应该是来催了,您去吗?」

  往年长兴侯府的人在花厅里吃过饭後,还要去後山登高。

  傅慎时道:「不去,去回了她。」

  「好。」殷红豆转身绕过屏风出去了。

  如意正站在廊下,殷红豆先一步笑着道:「如意姊姊好,六爷今儿身子稍有不适,恐怕不便出门。」

  没有必要的理由,傅慎时向来不去这样的场合,也算是意料之中,如意准备好的话只得咽回肚子,「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如意姊姊。」

  如意笑容得体地道:「不必了,我方才瞧见时砚往前院去了,六爷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红豆妹妹留步。」

  殷红豆却之不恭,只叫翠叶送如意出重霄院,她便转身进了屋。

  傅慎时一切都穿戴好了,便道:「推我去书房。」

  殷红豆推着他去了书房,傅慎时又是看书写字,乏味的很。

  重霄院和往常没两样,一抹愁云,几只远飞的寒鸦,殷红豆却可以想见花厅里的热闹,必是翠袖殷勤劝酒,金杯错落频举,玉手弹奏琵琶。

  许是傅慎时觉得无聊了,便叫殷红豆将多宝槅上的一个木匣子拿下来。

  殷红豆踩在凳子上才拿到,她将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搁在书桌上,好奇道:「什麽呀?」

  傅慎时不答,他开了锁,打开盒子,将里边的工具都拿出来,除了刻刀还有一些毛料,并无成品。

  殷红豆惊讶地问道:「六爷会雕刻东西?」

  傅慎时拿起刻刀,捡了一块田黄石,道:「雕虫小技,有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种动手的活儿都要耗费十分的耐心,殷红豆可不认为是什麽容易的事儿,她坐在凳子上,凑过去瞧,还问道:「六爷您现在用的章子什麽的,不会就是您自己雕刻的吧?」

  「不然呢?这种玩意还犯得着去买?」

  殷红豆「哇哦」一声,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语气很真诚地道:「六爷好厉害,真是深藏不露,奴婢都不知道六爷竟会这麽多绝活儿。」

  傅慎时嘴角翘起些许,索性跟她讲解一番,「印章一般用木头、玉石和金子雕,我最喜欢的就是石头,石头里最喜欢的则是青田石。」

  「青田石?」殷红豆蹙着秀眉,听不懂。

  傅慎时捕捉到殷红豆脸上一抹疑问的神色,解释道:「刻印章最好的料子就是青田石,就是原先老夫人赏给老五的那一块,可惜是给了蠢笨如猪的他,若是找个老道的师傅,倒不算是埋没了。」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傲气,心里从来看不起外面那些人,但是她还是头一次听他这般直白地说别人的坏话,说明她在他跟前有几分地位。

  她笑了笑,道:「着实可惜。」

  「青田石莹洁如玉,光照辉映,质地松脆,易於篆刻,雕出来好看又好把玩,我库房里有一块青田石的章子,不过是从前旁人送的,我便不大用。」

  「六爷都雕过什麽章呢?」

  「废掉的闲章我都扔了,在用的也就两个,一个就是桌上这个虎头的田黄石印章,还有一个我用在书信上的麒麟鸡血石印章。」

  这些东西殷红豆从未接触过,听傅慎时讲述的时候神情十分专注,兴致也高了许多,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刻钟。

  不过嘴上说的,终究是纸上谈兵,得上手去雕才是真功夫,於是傅慎时喝了口茶,左手拿刻刀,右手拿毛料,准备示范给她看。

  殷红豆问道:「您用左手雕啊?」

  傅慎时将左手一举,挑眉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左右手都能写字,字迹几乎别无二致。以左手雕刻又有何难?」

  殷红豆再次大吃一惊,这家伙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天赋啊!

  见状,傅慎时嘴边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开始雕东西。

  殷红豆托腮瞧着,歪着脑袋问:「这是要雕什麽?」

  傅慎时打量她一眼,藏起笑容,故作高深地冷着脸道:「说不得。」

  她翻了个白眼,轻哼道:「我总能看出来的!」

  傅慎时不语,她自然能看出来。

  半个时辰不到,傅慎时就刻完了,若不是有快半年没碰这玩意,手生了,速度还会更快一些。

  期间,殷红豆就看着他时而用左手,时而用右手,在田黄石上雕了只鸟儿出来,可是直到鸟儿完工了,她都没看出来到底是什麽品种,忍不住皱着眉问:「这是不是没有腿儿的小黄鸡呀?」

  傅慎时用的这块石头是上等田黄石,章身黄澄澄如金子般灿烂醒目,章体上的小鸟儿似卧在地上,缩着脑袋,脖子以下的羽毛柔顺饱满,肉嘟嘟的,看起来确实像小雏鸡。

  他睨了殷红豆一眼,道:「看不出来吗?是鸟。」

  「哪里有这麽肥的鸟……」说到这儿,殷红豆面色一变,登时小脸涨红,站起身蹙眉道:「好啊,六爷您嘲笑奴婢!」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同样一种动物,经过不同人的手,模样就完全不一样,她绣的那只简直惨不忍睹,傅慎时手里这只眼睛灵动,泛有玉石特有的光泽,真是栩栩如生。

  傅慎时挑了挑眉,压下嘴边的笑意。

  殷红豆轻哼一声,又坐下来,道:「不过一只破鸟,还值当六爷费神雕刻这麽灵动的鸳鸯来取笑我,真是可惜了。」

  傅慎时放下刻刀,用帕子擦了擦手,又将章子擦乾净,往殷红豆怀里一扔,学着她的语气道:「不过常年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能有什麽价值,也值当你说可惜,我不要了,拿去玩吧。」

  殷红豆当即用双手接住,正好捧在手心里,莹润的石头触之生温,手感很好,她咧嘴一笑,「怎麽会没有价值呢——?真的不要了呀?」

  「我说话岂有反悔的时候?」

  殷红豆喜不自胜,傅慎时的东西可都是值钱的好东西,她连忙揣进怀里,笑咪咪道:「六爷一贯大方,啊对了,重阳节的赏还没发下去呢,六爷说发什麽好呢?」

  长兴侯府最奸猾的丫头!

  傅慎时斜睨了她一眼,道:「同往年一样,然後再各自加一钱银子吧。」

  殷红豆眉眼弯弯,厚着脸皮问:「那奴婢有没有额外奖赏呀?」

  「想要什麽?」傅慎时语气淡淡的,顺手将帕子递给殷红豆,示意她拿去洗。

  殷红豆捏着傅慎时的竹纹帕子,站起来道:「奴婢还是想出去逛一天,这回肯定带够了钱,要是再瞧见什麽有趣的玩意,一准儿给六爷买回来!」

  傅慎时眉头稍皱,这死丫头怎麽成天想着出去玩,不过他也未拂了她的意,只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後天你跟着厨房采买的人一道出去。」

  「好咧!」殷红豆应得迅速,心里却想着先出去了再说,下次的事儿谁知道呢。

  日头渐渐高升,丫鬟们在厨房里忙活,做了一顿丰盛的午膳,还偷偷温了一些酒。

  殷红豆过去瞧的时候,她们头上都插满了园子里摘的菊花,锅里蒸的菊花糕刚出笼,上缕肉丝鸭饼,翠微缀上几颗通红剔透的石榴籽。

  她走过去笑道:「翠微手艺有长进呀。」

  翠微羞得脸都红了,憨憨一笑,帮着将菜都装好,这些一会儿都要送到傅慎时的书房里去。

  翠叶一边搭把手,一边压低声音问殷红豆,「红豆姊姊,昨儿六爷没罚你吧?」

  殷红豆摇头道:「只要不是刻意使坏,六爷还是宽容大量的。」

  翠竹心有余悸,不敢苟同。

  丫鬟们刚说完话,正好时砚回来了,他疾步走进书房,傅慎时便问道:「怎麽现在才回来?」

  时砚低头答说:「重阳节里里外外都忙,管事脱不开身,小的盯了很久,才催着管事去办了这事儿。」

  傅慎时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知道了,你去歇着吧,中午有红豆伺候。」

  时砚点点头,回房喝水歇息。

  到了饭点,殷红豆端上丰盛的菜,配着一些酒,满面喜色道:「酒温过了,六爷吃了也不会难受的。」

  这种酒其实并不烈,和果酒差不多,今儿重阳佳节,殷红豆想着图个节日的气氛,叫傅慎时尝几杯未尝不可。

  傅慎时也能饮酒,并未阻挠,又料定廖嬷嬷肯定不来了,便同殷红豆道:「你也坐下吃吧。」

  殷红豆愣了一下,叫她一个丫鬟跟他同桌,傅慎时未免太疼爱她了些。

  不过她反正没有什麽阶级观念,一整桌好酒好菜不吃白不吃,她马上就坐下,举起筷子道:「那奴婢就不客气啦。」

  下一瞬,她手上原本是用来布菜的筷子就下在了清蒸鱼的肚子上。

  傅慎时嘴角一抽,刚想着他从未见过这麽没规矩的丫鬟,没想到更没规矩的还在後面。

  殷红豆一边吃饭一边问:「六爷,您说那印章章面上若是刻奴婢的名字,会不会浪费了点?奴婢感觉好像没啥地方可用这章子。」

  傅慎时从未在吃饭的时候跟人讲过话,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好吧。」殷红豆乖乖闭上嘴,专心吃饭。

  「坐直,腿不要胡乱摆放。」

  「好吧。」殷红豆挺直了腰板。

  「不要露牙齿。」

  不要不要不要,吃顿饭不要的事儿也太多了吧!

  殷红豆正襟危坐,捂着嘴,委屈兮兮地看着傅慎时,道:「六爷还有要说的吗?」

  她发誓以後再也不受这种「恩惠」了,吃饭像上刑,可难受了。

  「吃吧。」

  饭罢,殷红豆收拾了碗筷,给了丫鬟们节日里的赏赐,便继续去了书房伺候。

  日落西山,天色逐渐擦黑,重阳节就快过了。

  等到重霄院的晚膳都用过了,前院的东西总算是送来了,管事领着几个小厮进院子,小厮们将东西抱在怀里,用布盖着,小心翼翼地送到书房里摆放。

  管事客气地跟殷红豆致了歉,又说重阳节实在忙碌,因此耽搁到现在才送来。

  殷红豆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儿,便道:「您稍等,我去禀了六爷。」

  她转身进屋,看见傅慎时的一张冷脸,便猜到管事招惹了他,遂轻声问道:「六爷,管事来回话了,您见吗?」

  往年前院的人可从未敢这般怠慢重霄院。

  傅慎时手里把玩着玉石镇纸,阴沉沉地道:「叫他等着,我忙完了自然见他。」

  他又问时砚,「今儿上午你等了他多久?」

  「一个半时辰。」时砚答道。

  傅慎时看向殷红豆,眉间含着一抹阴郁,道:「听见了?」

  殷红豆头皮一紧,垂头道:「奴婢知道了。」

  她跨过门槛出去,同管事道:「劳您等等了。」

  管事就站在廊下,怎麽会听不到傅慎时说的话,他好歹是个负责买办的二等管事,在前院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除非办事出了错儿,少有主子这般给他难堪的。

  但主子终究是主子,管事尽管脸色都黑了,却还是笑望着殷红豆道:「我知道。」

  接着他靠近殷红豆,摸出袖口里的银子,压低声音道:「听说姑娘是六爷身边最得意的人,还望姑娘通融,一个半时辰实在是太长了些,我若迟了那麽久回去,前院就要乱套儿了。」

  殷红豆後退一步,讽刺道:「您放心,前院乱套了也有六爷顶着,六爷叫您等就等,若不肯等,转身走了便是。」

  既然傅慎时根本没想给这种人好脸,殷红豆当然也不会去讨好这种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她冷嘲热讽完了,打发了小厮,将管事「请」去了庭院中间站着,再叫来翠竹和翠叶看着後,旋身进了书房,见傅慎时脸色好看了稍许,她便问道:「这是两盆花?」

  傅慎时点头,吩咐时砚,「一盆放在桌上,一盆放高几上。」

  时砚摆放好了花,殷红豆揭开了布,明亮微黄的烛光下,两大朵甘菊圆如伞盖,层叠紧密似锦缎铺陈,开得争奇斗艳,再加之有檀木家俱做背景,好似一幅上了颜色的宣纸画,十分好看。

  殷红豆惊呼道:「这也太好看了吧!六爷可真有眼光。」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看着殷红豆脸上意料之中的表情,嘴角淡淡地勾起,中秋节赏菊花的时候他就说过,这样赏菊才是最有意境和滋味的,水榭里那些不过是俗物而已。

  他淡声道:「你有几天没好好练字了吧?」

  殷红豆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坐下,提笔写字,她正写着,傅慎时却抛了手里的东西,靠在轮椅上赏花。

  天冷夜深,殷红豆写着写着就懒怠了,她索性也放下笔,托腮看花。

  傅慎时见她足足看了两刻钟都没动,淡声问道:「看出个什麽来了?」

  没人回应。

  皱了皱眉,傅慎时瞧了时砚一眼,时砚面色为难地道:「她睡着了。」

  傅慎时转过头,拿笔杆子敲了一下殷红豆歪着的脑袋,还不见她醒,他遂扔了笔,冷哼一声道:「推我回房。」

  看她能睡到什麽时候。

  殷红豆并未睡死,傅慎时的轮椅从她身後绕过去,她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便醒了,眼角余光落在花上,站起身问道:「六爷,不赏花啦?」

  傅慎时只留了个背影给她,迳自回了上房。

  殷红豆嘟哝了一声,真是喜怒无常,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

  她又出去交代了两个丫鬟,再看着管事半个时辰便放他走。

  等到重霄院落锁的时候,管事才总算被准许离开,他赶紧跑着去了二门,还好赶上了关门的时候。


  第二十三章 硬要定亲事

  忙过了重阳节,大夫人秦氏稍微闲散了一些,也记起了傅慎时的婚事。

  过了纳采礼便要请人去保定府的祖祠占卜凶吉,前不久她将此事交代给了大儿媳姜氏,姜氏陪房嬷嬷的男人,也是侯府外院的管事之一已经赶往了保定府,算着日子,人也该回了。

  秦氏正要着人去问,姜氏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世安堂,示意婆母屏退左右,私下说话。

  秦氏眉心突突地跳着,她打发了下人,盯着姜氏手里的红纸,连忙站起身问道:「怎麽回事?」

  姜氏皱着眉,将占卜结果双手递给秦氏,愁容满面地摇着头,「不好的很。」

  秦氏打开红纸,一个大大的「凶」字落在殷红的纸上,十分刺目,她张唇掩面,紧紧地捏着纸,怅然若失地坐在罗汉床上,喃喃道:「方姑娘那般温婉乖顺,六郎也没有什麽意见,好不容易才说了一桩这麽好的婚事,怎麽会是凶兆呢?」

  姜氏顺手倒了杯热茶给秦氏压惊,温声道:「命里的事不好说,不过都这样了,也只能……」

  「不行!」秦氏笃定地看向姜氏,道:「错过这一个,再没有第二个了,这算不得什麽,当年我与你公爹八字也不是最合的,不也相濡以沫地过了一生吗?只是此事你千万不要声张。」

  姜氏蹙着秀眉,她虔诚礼佛,倒是对这些信的很,卦象都说是凶兆了,那肯定不好,不过秦氏的话她也不敢违逆,只好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媳妇不会说出去的,我陪房家的嘴巴也很紧。」

  秦氏松了口气,抓着姜氏的手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媳妇,等以後方家姑娘过门了,有你和老三媳妇多照顾担待,出不了岔子。」

  姜氏回握着秦氏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到天黑,姜氏回了院子,傅慎明也从衙门里回来,她驾轻就熟地替他换上乾净的常服後,一边将双手环在他腰上解腰带,一边说了傅慎时的事儿。

  「六弟命途多舛,再瞒下此事,妾身心里好难受。」她眉头轻蹙,很是忧愁。

  傅慎明轻轻抱住姜氏,语气温和地道:「以後你多多照顾老六媳妇便是。」

  他松开姜氏,握着她的肩膀道:「以母亲的性子,她肯定怕夜长梦多,想赶着下聘,到时候少不得你帮忙,记得从咱们的库房里拣几件贵重东西加到礼单里去。」

  姜氏颔首道:「也好。」

  傅慎明又嘱咐说:「对了,这件事儿你可千万别说给老三媳妇知道,她若是说给了老三听,老三必会告诉六弟,这婚事又成不了了。」她们妯娌两人来往亲密,他少不得要特意嘱咐一番。

  姜氏忖度片刻,点了点头,「妾身明白。」

  这厢商定下了,傅慎时的问名礼就成了吉兆。

  廖嬷嬷知道的时候很是欢喜,她特地提着一只母鸡去重霄院,叫殷红豆扔去厨房。

  傅慎时依旧和从前一样,天大的喜事也触动不了他的心神,他不过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无反应。

  廖嬷嬷习以为常,笑着道:「估计今儿管事就要去方家告知喜讯了。」

  殷红豆倚靠在书房的隔扇上听着,她知道,男方家通知了女方家,就算是定了婚,傅慎时便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也就是说,方素月过门的事儿稳妥了。

  廖嬷嬷还在书房里讲,「大夫人说,最迟再过半个月就下聘,下了聘,很快婚期也能定下,不过恐怕今年六太太是过不了门了……」她言语里似乎很是可惜。

  傅慎时皱了皱眉,冷淡道:「知道了,廖嬷嬷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廖嬷嬷知道傅慎时不乐意听她唠叨,笑一笑道:「没了,六爷您看书,老奴先回去了。」

  殷红豆送了廖嬷嬷几步路,便折回书房跟傅慎时打招呼,说她一会儿要跟着厨房的人出门去。

  傅慎时没应声,殷红豆知道他不会出尔反尔,回了房里装了几个碎银子和铜钱,带上了那一枚田黄石鸳鸯章子,便去了二门上,等厨房采买的人一道从角门出去。

  重霄院里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傅慎时看书看得累了,闭眼往轮椅上一靠,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没人给他揉额头,一睁眼才想起来,殷红豆出门去了。

  他伸手端起茶杯往嘴里送,猛然喝到一口凉茶,立刻吐了出来。

  时砚这时候才抬起头问:「六爷,要添热茶吗?」

  傅慎时搁下杯子,力气重了一些,发出「砰」的一声,他皱着眉道:「算了,直接再给我倒一杯。」

  时砚依言,倒掉杯子里的茶水,从冷掉的茶壶里给傅慎时重新倒了一杯。

  傅慎时捏了捏眉头,道:「……就不能换个乾净杯子倒吗?」

  时砚连忙用乾净杯子倒,递到傅慎时手里。

  凉茶滑过傅慎时的喉咙,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待过了午膳时候,傅慎时小憩起来,听见书房外有动静,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是红豆回来了?」

  时砚朝外看了一眼,道:「没有,是几个丫鬟在扫院子。」

  傅慎时不说话了,直到下午,殷红豆才回来,她手里是空的,肚子却是鼓鼓的。

  殷红豆先回了一趟房间,便大步跑到书房门口,蹦跳着跨过门槛,双手藏在背後,笑咪咪地看着傅慎时,高声喊道:「六爷,奴婢回来啦!」

  傅慎时瞧也不瞧她,自顾自看书,冷声道:「回来就回来了,大呼小叫什麽?」

  殷红豆做了个鬼脸,双手捂着肚子,嘿嘿一笑,道:「六爷肯定猜不到奴婢今儿干了什麽事儿。」

  「什麽事?」

  殷红豆凑到傅慎时跟前,挤着眉道:「奴婢今儿逛了不少地方,哇,京城可真是繁华呀,胭脂水粉铺子里,那香味能够熏死一头牛,首饰衣裳铺子也都好看极了,还有……」

  傅慎时终於看了她一眼,「说重点。」

  殷红豆在她的专属凳子上坐下来,「奴婢可不再是庸俗之人,奴婢跟在六爷身边学得也高雅了些呢,不仅逛了书斋,还逛了古玩铺子。」

  「然後呢?」傅慎时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毕竟这丫头委实不像是有鉴赏能力的样子。

  殷红豆得意笑道:「奴婢买了好玩意回来。」

  傅慎时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抬眉道:「什麽玩意?」

  殷红豆先伸出左手,搁了一个斗彩莲塘鲤鱼大碗在桌上,这个碗比平常傅慎时吃饭的碗要大一些。

  傅慎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没看出有什麽不同,「有何特别之处?」

  殷红豆挪着凳子挨过去,藏好了右手的东西,腾出两只手,捧着碗,道:「您仔细看看,这个碗上是不是有四个三口之家。」

  斗彩的大碗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称地描了三条交尾相游的红鲤鱼。

  傅慎时见多了这样的碗,不觉得稀奇,态度冷淡地道:「这样的花纹随处可见。」

  殷红豆笑道:「一看就知道六爷您没认真看,您说错了,这样的花纹可不常见——?您瞧瞧,这边多了一条鱼!」

  她将不一样的那一面转向傅慎时。

  傅慎时看了一眼,确实多了一条鱼。

  殷红豆又继续道:「您是不是以为是残缺了?」

  傅慎时看着她,投去疑问的目光——?四个面儿的画不一致,这不是残缺了还能是什麽?

  殷红豆她左胳膊撑在书桌上,微扬下巴,换了个姿势拿碗,道:「奴婢起初也以为是残缺品,可是奴婢看了下,这四个面儿上的鱼,鳞片上黑白相间的环形条纹不一样,也就代表年轮数不一样。」

  「年轮数?」傅慎时有些好奇。

  殷红豆解释说:「对,鱼和树一样,都有年轮的,树木的年轮要砍了树才能看到,鱼儿的年轮则在鱼鳞上,四口之家这个,鱼鳞片的年轮数是从高到低,分别为七、六、六、四。按年纪推测,也就是爷爷、父母亲和孙子。所以呀,奴婢觉得这不是残次品,是造碗之人刻意为之,不过普通人不识货,倒叫我捡了个便宜。」

  傅慎时拿过碗仔细看了,果然如殷红豆说的那样,匠人画得十分细致,连鱼鳞片上的年轮数都画得清清楚楚,他又看了另外三个面儿,三条咬尾的鱼年轮数完全一样。

  殷红豆又道:「不用看了,别面的鱼年轮数都是四,鲤鱼生小鱼最好的年纪就是四到七岁,六爷您说,这位匠人是不是画得精巧细致,十分有趣呀?」

  乍看不觉得,听殷红豆这麽一说,确实有些意趣,傅慎时眼尾抬起,声音难得清朗一些,道:「现在的工匠倒是有本事,又会做瓷器,又懂养鱼。」

  殷红豆眸光莹亮,咧嘴笑问:「那奴婢送的东西,六爷喜欢吗?」

  傅慎时扬起手里的碗,瞧着她,问:「送我?」

  「对呀,送六爷。六爷吃饭总是饥一餐饱一餐,兴致来了就吃,没有兴致便不吃,奴婢希望以後六爷看见这碗觉得有趣,便胃口大增,好好吃饭,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傅慎时回望着殷红豆,她的语气和神态都极为诚恳,笃定的眼神里找不出一丝破绽,他随意搭放的手不自觉收紧。

  殷红豆咧嘴笑着,又从身後摸出一对象牙筷子,道:「当当当!还有这个。」

  傅慎时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缓声问道:「这筷子又有什麽特别的?」

  象牙筷子细密而有光泽,但是没有花纹,也并没有什麽特别之处。

  殷红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没有,不过碗筷总要配成一套嘛!六爷雕工了得,您自己雕上一对鲤鱼,岂不就成一副碗筷了?」

  傅慎时看着殷红豆手里的碗筷,喉咙乾涩的厉害,晃动的烛火下,他眼睛里的光不似往常冰冷,竟柔和了许多,紧握的双手渐渐松开,轻轻敲打着木质扶手,微有笃笃之声。

  他顿了许久,视线才移到殷红豆的脸上,许是烛光温柔,打在她脸上添了一缕可爱娇俏,他声音微哑地道:「你倒是有心了。」

  殷红豆抿了抿唇,眉眼弯弯,「六爷喜欢就好。」

  长兴侯府和方家过了纳吉礼,方家宴请了宾客吃酒,傅慎时与方素月的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秦氏和姜氏一起挑选聘礼,桌子上叠着好几本册子,婆媳俩主意都差不多,几乎定下了一大半。

  姜氏又道:「媳妇那儿还有两盒红、绿宝石,送给方姑娘做头面正好,也添到聘礼里去吧。」两盒宝石可是价值不菲,很是加重了聘礼的分量。

  秦氏心里明白,笑道:「难为你有这番心意,先添进去,日後我再补给你。」

  姜氏笑着摇头表示不用。

  秦氏放下手里的描金册子,道:「还有一桩事险些忘了,六郎身边还得挑个通人事的丫头伺候,他腿脚不便,估摸着这些事一直未曾上心,现在年纪到了,也该有个通房丫鬟。」

  姜氏不好意思听秦氏说小叔子房中的事儿,便道:「媳妇着人去请廖嬷嬷来。」

  不消她特意去吩咐,如意听到这话,立刻一福身子去了,姜氏则寻了由头回去了。

  廖嬷嬷正好在院子里,她到了世安堂知道是这事儿,心里登时有了主意,不过她一贯行事稳重,没有立即打包票,只道:「夫人放心,老奴肯定会好好物色,挑个合适的人报给夫人。」

  秦氏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嘱咐道:「六郎眼光挑剔,通房丫鬟的模样自然得过得去,可这不是最要紧的,日後待方家姑娘过门,必然以家宅安宁为先,逢人作媚,饶舌多嘴,勾心斗角,过分妖娆,举止轻浮的丫头不要,否则舍本逐末,只怕丫鬟从中搞鬼,挑拨了夫妻感情。」

  殷红豆除了占了一条长相妩媚娇俏,其余的都不沾边,廖嬷嬷笑了笑,道:「夫人放心,这样的丫头,老奴也是看不惯的。」

  廖嬷嬷办事,秦氏一贯信得过,於是她宽慰一笑,道:「就辛苦你了,离定日子的时候还早,我知道六郎不好应付,这一、两月内能成事就行。」

  廖嬷嬷应诺告辞,赶回重霄院。

  此时重霄院里,傅慎时正在书房里雕刻另一块田黄石,殷红豆则在旁边托腮看着,神色认真又专注。

  没一会儿,傅慎时手里那块老虎章子便刻完了,他看了好半天,皱着眉道:「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殷红豆看着完美无缺的眼睛一亮,道:「怎麽会不好呢!奴婢可从未见过这麽完美的老虎。」

  好看又值钱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

  傅慎时皱着眉,不甚满意的样子,「你喜欢?」

  「当然喜欢,您看牠的眼睛,跟活了似的。」殷红豆笑咪咪地指着老虎的眼睛说。

  傅慎时将章子扔给殷红豆,状似随口道:「不堪用的东西,你拿去玩吧。」

  殷红豆双手接了章子,笑容十分灿烂,刚谢了傅慎时,廖嬷嬷就进来了,脸上带着浓浓的喜色。

  「红豆,你去院里看一看几个丫鬟,我有话跟六爷说。」

  廖嬷嬷很少有支开她说话的时候,殷红豆虽然好奇,倒也规矩,揣好了章子,去了院子里找几个丫鬟说话。

  接着,廖嬷嬷将时砚也打发了。

  书房的隔扇开着,有凉风吹进来,檀木书桌上放着的书籍哗啦啦地翻动着,傅慎时坐在书桌前,双腿上搭盖着薄薄的毯子,他扯了扯快要滑落的毯子,问道:「您有什麽事?」

  廖嬷嬷走近几步,道:「是大夫人叫老奴来的,六爷与方家姑娘的婚事定下了,成亲之前总得挑一个通房丫鬟通晓人事,老奴心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傅慎时手上拿着乾净的帕子,擦掉方才雕刻时落在手指上的灰尘,他眉毛微挑,问道:「谁?」

  廖嬷嬷又走近了两步,道:「老奴觉得红豆合适的很,就是不知您意下如何?」

  傅慎时拿帕子的手明显顿住,他想起殷红豆张扬的笑容,想起她送的有趣的碗,心脏热烈而有力地跳动着。

  这个丫头吧……倒也可行。

  廖嬷嬷握紧了双手,轻声试探,「六爷?」

  傅慎时皱着眉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膝盖,他的腿和别的男人不同,不是紧致有力的,即便是盖着毯子也能感受到双腿的单薄瘦弱,而衣衫之下更算得上是十分难看,没有女子会不嫌弃的吧,到底要不要她呢?

  廖嬷嬷温声道:「六爷,您身边迟早是要有个人的,若要选一个,老奴以为挑红豆的好,大夫人再送貌美的丫鬟来,却没有红豆这般机灵聪慧、合您心意,您说呢?」

  傅慎时抬起头,却并未看着廖嬷嬷,只是望着空空的正前方,声音微哑道:「廖嬷嬷既然拿了主意,便去问问看吧。」

  廖嬷嬷大喜,傅慎时这麽说,就是真的中意殷红豆了,她应下一声,立刻转身出去,将时砚唤了进去,便往厢房殷红豆住的屋子去了。

  殷红豆跟丫鬟说完话,正在屋子里整理财产,一听见脚步声,她当即将东西都塞到被子里,见是廖嬷嬷,仰脸笑道:「您来了?」

  她要倒水,廖嬷嬷阻止了,拉着她坐在床上,笑容满面地道:「红豆,我有件喜事要同你说。」

  廖嬷嬷一般说的喜事那都是真喜事,因此殷红豆眉眼弯弯,问道:「难道六爷跟准六太太的婚期定下了?」

  「不是。」廖嬷嬷拍了拍她的手,「大夫人说要给六爷挑个通房丫鬟,我觉着你十分合适,不过不知道六爷的意思,还未禀给大夫人,现在来问问你的意思,若你点了头,我这就去告诉大夫人。」

  殷红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他娘的能叫喜事儿?


  第二十四章 拒当通房被整治

  廖嬷嬷一时未觉出殷红豆的变化,还在继续说:「你若是成了通房丫鬟,等六太太进了府,她又是那样好性儿的人,一准抬了你做姨娘,便是六太太不许,六爷和大夫人也会给你做主的。姨娘算得上半个主子,以後你的月例也会比现在高,等将来生了孩子,若是个哥儿,母凭子贵……」

  殷红豆将手从廖嬷嬷热呼呼的双手里抽出来,她站起身屈膝低头,容色恳切道:「廖嬷嬷,红豆真心感激入重霄院以来您的照顾和抬举,但是我自觉配不上六爷,不配给六爷做通房和姨娘,我只想着以後到了年纪放出府,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廖嬷嬷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殷红豆看,小丫头古灵精怪,少有露出这般正经表情的时候。

  她看了多久,殷红豆也就屈膝站了多久,纹丝不动。

  廖嬷嬷劝说道:「不是我替六爷说话,我可是从未见过六爷像疼你一样疼哪个丫鬟。六爷虽然不良於行,身分地位到底是比寻常人高了不少,你若做了六爷的侍妾,不说别的,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这难道不比出府随便嫁个平头百姓强得多?」

  殷红豆摇摇头,「我有自知之明,这侯府的门第太高,我高攀不上,六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不是我敢肖想的。」

  廖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当真不肯?」

  殷红豆坚定地摇摇头,她怎麽可能给人做通房丫鬟,何况傅慎时都跟方素月订婚了,她更不愿意跟他有任何有别於主仆的关系存在。

  廖嬷嬷不死心,问了最後一次,「你拿定主意了?错过这次,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六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拿定了。」

  廖嬷嬷倒也没多说什麽,强扭的瓜不甜,她俐落地从殷红豆的屋子出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踌躇了片刻才进去。

  傅慎时已经净过手,正提笔作赋,尚未落下的笔尖明显颤抖着,他眼角余光瞧见廖嬷嬷来了,嘴角微动,并未出言询问。

  廖嬷嬷打发了时砚,面色为难地低声道:「六爷,她不肯。不如再物色……」

  傅慎时根本没耐心听後面半句话,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不肯?」

  「她不肯。」廖嬷嬷绞着帕子,声音比方才更低。

  啪的一声,傅慎时不知何时握住了笔杆,手里的笔瞬间断了,墨汁四溅,脏了他的衣裳。

  他喉结微动,嗓音低哑着道:「我知道了,廖嬷嬷出去吧。」

  这便是不肯物色新人了。

  廖嬷嬷愁苦地点了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通房事件发生後,直到入夜,殷红豆才回到傅慎时跟前伺候,她彷佛未曾听过这件事,面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

  傅慎时更是冷淡,同从前一样面无笑色,眸光却是冰冷了好几分。

  殷红豆小心翼翼地替傅慎时换了杯茶水,动作轻缓地放到他手边。

  傅慎时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很快便吐了出来,搁在一边道:「太烫了。」

  殷红豆拿回杯子的时候,感受了一下水温,虽然略烫,却与傅慎时平常喝的别无二致,他应当能接受才对。

  她老实地去换了一壶水,又倒了一杯给傅慎时,他喝过一口,重重将杯子砸在桌上,冷冷地道:「秋天你让我喝这麽冷的茶水?」

  殷红豆倒的茶,很不合傅慎时的心意。

  小半个时辰内,殷红豆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二十多次,她的腿倒不累,但端了那麽多次重重的茶盘,手腕子早就泛酸了。

  最後这一次,殷红豆将茶水送过去的时候,傅慎时还是挑出了毛病,「茶叶都碎成渣了,是人喝的吗?」

  殷红豆低着头,默默地端起茶盘,准备重换一壶茶。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傅慎时铁了心要整治她,便是无论如何都哄不好的,除非她肯放下身段和底线,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傅慎时交握着双手,面色沉郁地盯着丝毫不反抗的殷红豆。

  殷红豆恍若未觉,端着茶盘子跨过门槛,哪知道这回脚没抬高,一下子跌了一跤,手里的茶盘茶壶茶杯劈里啪啦全砸在门外的青石砖地上,碎了一地,掌心还被割了一道小口子,立刻见了红。

  傅慎时听见声音,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殷红豆麻溜地爬起来,立刻收拾好善後,端着碎裂的茶盘站在门口闷声道:「六爷,奴婢这就换一套新茶具给您倒茶。」

  傅慎时声音森冷地问:「摔了我的茶具,就这样算了?」

  殷红豆双手紧紧捏着茶盘,木盘的边缘硌了掌心,疼得她秀眉狠狠地拧了起来,她瓮声瓮气道:「奴婢尽量赔。」

  傅慎时冷哼一声,示意时砚推他回去洗漱,殷红豆站在门口不敢动。

  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儿,傅慎时双手死死地握住扶手,再也没多看她一眼。

  殷红豆知道今天算是过去了,她将瓷片扔到廊下的竹筐里,用完好的那只手抓着茶盘,去了厨房。

  翠微还在厨房上值,殷红豆托她帮忙善後,又问她有没有治外伤的药。

  翠竹和翠叶连忙接了茶盘,叫殷红豆赶紧先回房处理伤口。

  殷红豆才走出厨房,就听见两个丫鬟在议论,傅慎时一向最宠爱她,怎麽会无端对她发脾气呢?一晚上换二十多次茶水,这不是摆明了要折腾人吗!

  殷红豆去了翠微房里清洗完伤口,确定没有碎片埋在里边,便上了药後再简单包紮了一下。

  翠微本不是话多的人,但她同殷红豆情分更深厚,又深晓傅慎时的性子,回房後憨憨地道:「六爷就是孩子脾气,要哄,不管什麽事儿,顺着六爷就行。」

  殷红豆撇撇嘴,什麽事儿她都能顺着傅慎时,就这件事儿不行!

  她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有多说,她不过婉拒当通房,他就这样动怒,他要知道这事儿旁人也知晓了,还不杀了她?

  「谢了,翠微。」殷红豆坐在床上,低着头道。

  「跟我说什麽谢谢,我一会儿替你打水过去,你先回房去歇着吧。」

  殷红豆点点头就去了,可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到底是睡过去了,次日却睡过了头,翠微过来敲门她才醒来。

  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洗漱,殷红豆便端着水去了上房伺候。

  傅慎时已经端坐在轮椅上,他叫了她进来,却不准她放下水,命令她端到他身边来站着服侍。

  殷红豆走了过去,傅慎时却并不洗漱,只是传了早膳,慢条斯理地吃着,根本没在意一旁还有人等着他用水。

  一顿早膳,傅慎时吃了大半个时辰,殷红豆哪里敢动,等他用完膳,她手里的水早就凉了。

  傅六随意地擦擦嘴,叫时砚重新打水进来,洗了把脸,去了书房,殷红豆才得以暂时喘口气,也就真的只能喘口气而已,她便得继续去书房伺候。

  傅慎时还是同昨日一样,各种挑剔,使唤她跑来跑去,跑到第三趟的时候,如意领着几个拿盘案的小丫鬟来了重霄院,殷红豆禀过傅慎时,便出去迎接。

  今日已是霜降,秋季的最後一个节气,冬季将至,寒风刮面,呼出一口气便能看到隐隐白雾。

  京城的天冷得早,丫鬟们冬天的衣裳已经提前做好,大夫人正派人送到各院,重霄院向来是如意负责,她便先往这儿跑了一趟。

  如意瞧见殷红豆手上的伤痕,拉着她的手问了一句,「怎麽回事?」

  殷红豆扯了笑,道:「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多说无益的事情她不会说。

  如意揉了揉殷红豆冰冷的手,温和笑道:「这还没到冬天呢,倒是没想到你这样畏寒,我那儿有些红糖和乾红枣,你得空了来拿,或是我叫丫鬟送来也行。」

  「谢谢如意姊姊了,我有空再去拿吧。」

  翠微她们也都走到院子里,殷红豆吩咐她们从如意带来的丫鬟手中接过衣裳。

  如意牵着殷红豆的手走到一边,问了几句傅慎时的近况,殷红豆只说和往常差不多。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时砚跑过来道:「红豆,六爷喊你。」

  如意笑了笑,温柔道:「不耽误你了,伺候六爷要紧。」

  殷红豆也来不及送如意,便跟着时砚一道进屋去了。

  傅慎时问了如意过来什麽事儿,殷红豆如实告知,他又问她,「往年霜降廖嬷嬷可有别的赏?」

  「各赏六斤棉花和十尺的素绸布匹。」

  傅慎时没再问了。

  当天,傅慎时便叫时砚将东西赏了下去,每个人还多了一钱银子,独独殷红豆没有。

  後来的几天,丫鬟们都赶着将新衣服做起来穿了,只有殷红豆还穿着旧衣裳,在院子里尤其显眼,丫鬟们少不得在背後议论,殷红豆倒不在乎这个,即便翠微来问,她也依旧闭口不言。

  没过多久,翠叶和翠竹就一致认为殷红豆失宠了。

  殷红豆还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当值,傅慎时虽然变着法儿刁难她,却还保留贵公子的风度,只是打压,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进重霄院之後,殷红豆又不是没吃过苦头,眼下这些她倒还能忍,傅慎时也看得出殷红豆丝毫没有怕的意思,因此连着几日脸色都难看至极。

  霜降後的几天下了场细密的雨,天儿越发冷了,从屋子里出去,任谁都要哆嗦一下,傅慎时的书房里已经开始放铜脚盆,夜里太冷的时候,便点着没有烟的银屑炭取暖。

  殷红豆换茶也换得越发勤了,晚膳过後,她倒了杯热茶进去,傅慎时端起来抿了一口便眉头紧锁,砸了茶杯,扔了手里的书,面色阴郁地看着她,不满地沉声问:「不耐烦伺候我了?泡个茶都不肯上心是吗?」

  茶水打湿地面,泼在地上的茶水热气腾腾,似燃着袅袅青烟。

  殷红豆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重泡,泡到六爷满意为止。」

  「站住。」殷红豆刚一转身,傅慎时便叫住了她,「你不想伺候,有的是人伺候,滚出去换个人来。」

  他说对了,有的是人伺候,殷红豆还没来得及出去,翠竹便站在门外,手里端着茶盘,朗声道:「六爷,奴婢泡了茶。」

  殷红豆握紧了拳头,她屏气凝神,眼角余光落在傅慎时的脸上,竖着耳朵听书房里的动静,却见傅慎时眉眼一抬,声音缓了几分,道:「进来。」

  她心头一紧,转身朝门外看去,翠竹笑吟吟地站在那儿,一脚跨进来後随即敛起笑容,稳步走到傅慎时跟前,放下了热茶。

  她还记得查墨锭指纹,翠烟快要暴露那会儿,就数翠竹叫嚣得最厉害,这样的丫鬟是有野心的,在暗处伺机而动。

  殷红豆倒也不意外,内宅就是这样,稍有机会,丫鬟们绝对不会放过,何况她早就以身试法,聪明的丫鬟便晓得,在傅慎时身边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

  翠竹放下了茶,正要出去,傅慎时看着她,淡声道:「以後就你来送茶。」

  翠竹嘴边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

  殷红豆抿了抿唇,他是主子,他说什麽都行,他的喜好就是天,他想捧谁就捧谁,他想摔死谁就摔死谁,甚至傅慎时想亲手捏死她都易如反掌,合乎律法。

  她沉住气,仔细地收拾好残渣碎片,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净过手,进屋垂手而立,而翠竹也还在屋子里站着。

  傅慎时冷冷扫了一眼殷红豆,道:「房里有一个丫鬟伺候就行了,你站在这儿碍什麽眼?」

  殷红豆低着头瞪了瞪眼睛,便旋身出去站到门口。

  初冬将至,长兴侯府的夜晚已经非常冻人,殷红豆穿着好几件衣裳,却还是显得单薄,寒风一刮犹如刀子割在身上。

  她搓了搓手,终於暖和了些许,只盼着傅慎时早些看完书,回房歇息。

  可哪儿有那麽容易,傅慎时到了平常就寝的时候,叫翠竹出去换了热茶,似乎还问了殷红豆是否站在外边儿,得知她还在,就又拖了足足半个时辰。

  殷红豆在廊下跺跺脚,牙关都在打颤,傅慎时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都冻僵了。

  不过好歹是能回房歇息了,一想到热水和暖被窝,殷红豆也觉得不那麽冷了。

  翠竹从书房出来,锁上门,并未对殷红豆扬武扬威,只是问她,「红豆姊姊要不要热水?我一会儿就去给你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聪明的丫鬟不会立刻就得罪前辈,将来指不定什麽时候还要相互照应。

  殷红豆摇了摇头,道:「不用,翠微应该给我烧好了,你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翠竹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

  殷红豆回房之後,翠微立刻送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漱饮用。

  在廊下站了那麽久,真的是冻坏了,殷红豆用热水洗手泡脚,喝了两杯略烫的生姜片泡的水,才觉得身子暖了一些。

  翠微陪她坐在床沿,给她盖了一张毯子,替她暖手,什麽也没问,只道:「你好好睡,明儿早起我喊你,以後你的水我都替你烧好,明天我再抽空给你做一个暖手套和昭君套,这样你就不会冻脑袋冻手,不会生病了。」

  贴身伺候的丫鬟是不能生病的,生了病主子未必给你治,倘若一直不好,当病秧子打发到哪个庄子上去,这样拖拉下去,落下病根或是死了都有可能。

  殷红豆根本不敢病,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辛辣刺激的生姜水,她谢了翠微,道:「明儿你早两刻钟喊我起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大家都是下人,也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翠微照顾她全凭情分,然而情分这个东西不会自己永生不灭的,需得有去有回方能长久。

  翠微摆摆手,憨憨一笑,道:「不用,你好好睡觉,等你……有功夫了再给我做。」

  谁也不知道喜怒无常的傅慎时什麽时候才会心情好转,目前殷红豆的苦日子还不是到头的时候。

  两人沉默了一阵,最後还是殷红豆先开口,「反正我早上也吃腻了粥,想换个口味,肉馅韭盒,用油锅煎,还加酥油,你不吃?」

  翠微咽了咽口水,咧嘴大笑,「吃!那我明天早点叫你。」

  殷红豆点点头,「翠微,还有事儿请你帮忙,你看能不能抽空给我做一、两套厚点儿的长袄,我那儿有好几匹布还没用,针线我也有,一匹布做完一套衣裳,剩下的都给你,你看成吗?」

  她说的布是傅慎时赏赐下来的,都是好料子,而且殷红豆瘦,耗费不了多少布料,给她做完了衣裳,翠微还能用剩下的布料再给自己做一套衣裳。

  对丫鬟们来说,做一套衣裳费什麽事,这简直就是捡便宜,翠微乐意之至。

  两人商量过了,殷红豆便道:「你睡去吧,一会儿我自己收拾。」

  翠微见殷红豆脸上泪痕淡了,脸上又带着笑色,这才放心走了。

  夜里,殷红豆窝在暖和的被窝,才觉得自己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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