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拒当通房被整治 廖嬷嬷一时未觉出殷红豆的变化,还在继续说:「你若是成了通房丫鬟,等六太太进了府,她又是那样好性儿的人,一准抬了你做姨娘,便是六太太不许,六爷和大夫人也会给你做主的。姨娘算得上半个主子,以後你的月例也会比现在高,等将来生了孩子,若是个哥儿,母凭子贵……」 殷红豆将手从廖嬷嬷热呼呼的双手里抽出来,她站起身屈膝低头,容色恳切道:「廖嬷嬷,红豆真心感激入重霄院以来您的照顾和抬举,但是我自觉配不上六爷,不配给六爷做通房和姨娘,我只想着以後到了年纪放出府,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廖嬷嬷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殷红豆看,小丫头古灵精怪,少有露出这般正经表情的时候。 她看了多久,殷红豆也就屈膝站了多久,纹丝不动。 廖嬷嬷劝说道:「不是我替六爷说话,我可是从未见过六爷像疼你一样疼哪个丫鬟。六爷虽然不良於行,身分地位到底是比寻常人高了不少,你若做了六爷的侍妾,不说别的,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这难道不比出府随便嫁个平头百姓强得多?」 殷红豆摇摇头,「我有自知之明,这侯府的门第太高,我高攀不上,六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不是我敢肖想的。」 廖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当真不肯?」 殷红豆坚定地摇摇头,她怎麽可能给人做通房丫鬟,何况傅慎时都跟方素月订婚了,她更不愿意跟他有任何有别於主仆的关系存在。 廖嬷嬷不死心,问了最後一次,「你拿定主意了?错过这次,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六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拿定了。」 廖嬷嬷倒也没多说什麽,强扭的瓜不甜,她俐落地从殷红豆的屋子出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踌躇了片刻才进去。 傅慎时已经净过手,正提笔作赋,尚未落下的笔尖明显颤抖着,他眼角余光瞧见廖嬷嬷来了,嘴角微动,并未出言询问。 廖嬷嬷打发了时砚,面色为难地低声道:「六爷,她不肯。不如再物色……」 傅慎时根本没耐心听後面半句话,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不肯?」 「她不肯。」廖嬷嬷绞着帕子,声音比方才更低。 啪的一声,傅慎时不知何时握住了笔杆,手里的笔瞬间断了,墨汁四溅,脏了他的衣裳。 他喉结微动,嗓音低哑着道:「我知道了,廖嬷嬷出去吧。」 这便是不肯物色新人了。 廖嬷嬷愁苦地点了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通房事件发生後,直到入夜,殷红豆才回到傅慎时跟前伺候,她彷佛未曾听过这件事,面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 傅慎时更是冷淡,同从前一样面无笑色,眸光却是冰冷了好几分。 殷红豆小心翼翼地替傅慎时换了杯茶水,动作轻缓地放到他手边。 傅慎时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很快便吐了出来,搁在一边道:「太烫了。」 殷红豆拿回杯子的时候,感受了一下水温,虽然略烫,却与傅慎时平常喝的别无二致,他应当能接受才对。 她老实地去换了一壶水,又倒了一杯给傅慎时,他喝过一口,重重将杯子砸在桌上,冷冷地道:「秋天你让我喝这麽冷的茶水?」 殷红豆倒的茶,很不合傅慎时的心意。 小半个时辰内,殷红豆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二十多次,她的腿倒不累,但端了那麽多次重重的茶盘,手腕子早就泛酸了。 最後这一次,殷红豆将茶水送过去的时候,傅慎时还是挑出了毛病,「茶叶都碎成渣了,是人喝的吗?」 殷红豆低着头,默默地端起茶盘,准备重换一壶茶。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傅慎时铁了心要整治她,便是无论如何都哄不好的,除非她肯放下身段和底线,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傅慎时交握着双手,面色沉郁地盯着丝毫不反抗的殷红豆。 殷红豆恍若未觉,端着茶盘子跨过门槛,哪知道这回脚没抬高,一下子跌了一跤,手里的茶盘茶壶茶杯劈里啪啦全砸在门外的青石砖地上,碎了一地,掌心还被割了一道小口子,立刻见了红。 傅慎时听见声音,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殷红豆麻溜地爬起来,立刻收拾好善後,端着碎裂的茶盘站在门口闷声道:「六爷,奴婢这就换一套新茶具给您倒茶。」 傅慎时声音森冷地问:「摔了我的茶具,就这样算了?」 殷红豆双手紧紧捏着茶盘,木盘的边缘硌了掌心,疼得她秀眉狠狠地拧了起来,她瓮声瓮气道:「奴婢尽量赔。」 傅慎时冷哼一声,示意时砚推他回去洗漱,殷红豆站在门口不敢动。 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儿,傅慎时双手死死地握住扶手,再也没多看她一眼。 殷红豆知道今天算是过去了,她将瓷片扔到廊下的竹筐里,用完好的那只手抓着茶盘,去了厨房。 翠微还在厨房上值,殷红豆托她帮忙善後,又问她有没有治外伤的药。 翠竹和翠叶连忙接了茶盘,叫殷红豆赶紧先回房处理伤口。 殷红豆才走出厨房,就听见两个丫鬟在议论,傅慎时一向最宠爱她,怎麽会无端对她发脾气呢?一晚上换二十多次茶水,这不是摆明了要折腾人吗! 殷红豆去了翠微房里清洗完伤口,确定没有碎片埋在里边,便上了药後再简单包紮了一下。 翠微本不是话多的人,但她同殷红豆情分更深厚,又深晓傅慎时的性子,回房後憨憨地道:「六爷就是孩子脾气,要哄,不管什麽事儿,顺着六爷就行。」 殷红豆撇撇嘴,什麽事儿她都能顺着傅慎时,就这件事儿不行! 她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有多说,她不过婉拒当通房,他就这样动怒,他要知道这事儿旁人也知晓了,还不杀了她? 「谢了,翠微。」殷红豆坐在床上,低着头道。 「跟我说什麽谢谢,我一会儿替你打水过去,你先回房去歇着吧。」 殷红豆点点头就去了,可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到底是睡过去了,次日却睡过了头,翠微过来敲门她才醒来。 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洗漱,殷红豆便端着水去了上房伺候。 傅慎时已经端坐在轮椅上,他叫了她进来,却不准她放下水,命令她端到他身边来站着服侍。 殷红豆走了过去,傅慎时却并不洗漱,只是传了早膳,慢条斯理地吃着,根本没在意一旁还有人等着他用水。 一顿早膳,傅慎时吃了大半个时辰,殷红豆哪里敢动,等他用完膳,她手里的水早就凉了。 傅六随意地擦擦嘴,叫时砚重新打水进来,洗了把脸,去了书房,殷红豆才得以暂时喘口气,也就真的只能喘口气而已,她便得继续去书房伺候。 傅慎时还是同昨日一样,各种挑剔,使唤她跑来跑去,跑到第三趟的时候,如意领着几个拿盘案的小丫鬟来了重霄院,殷红豆禀过傅慎时,便出去迎接。 今日已是霜降,秋季的最後一个节气,冬季将至,寒风刮面,呼出一口气便能看到隐隐白雾。 京城的天冷得早,丫鬟们冬天的衣裳已经提前做好,大夫人正派人送到各院,重霄院向来是如意负责,她便先往这儿跑了一趟。 如意瞧见殷红豆手上的伤痕,拉着她的手问了一句,「怎麽回事?」 殷红豆扯了笑,道:「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多说无益的事情她不会说。 如意揉了揉殷红豆冰冷的手,温和笑道:「这还没到冬天呢,倒是没想到你这样畏寒,我那儿有些红糖和乾红枣,你得空了来拿,或是我叫丫鬟送来也行。」 「谢谢如意姊姊了,我有空再去拿吧。」 翠微她们也都走到院子里,殷红豆吩咐她们从如意带来的丫鬟手中接过衣裳。 如意牵着殷红豆的手走到一边,问了几句傅慎时的近况,殷红豆只说和往常差不多。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时砚跑过来道:「红豆,六爷喊你。」 如意笑了笑,温柔道:「不耽误你了,伺候六爷要紧。」 殷红豆也来不及送如意,便跟着时砚一道进屋去了。 傅慎时问了如意过来什麽事儿,殷红豆如实告知,他又问她,「往年霜降廖嬷嬷可有别的赏?」 「各赏六斤棉花和十尺的素绸布匹。」 傅慎时没再问了。 当天,傅慎时便叫时砚将东西赏了下去,每个人还多了一钱银子,独独殷红豆没有。 後来的几天,丫鬟们都赶着将新衣服做起来穿了,只有殷红豆还穿着旧衣裳,在院子里尤其显眼,丫鬟们少不得在背後议论,殷红豆倒不在乎这个,即便翠微来问,她也依旧闭口不言。 没过多久,翠叶和翠竹就一致认为殷红豆失宠了。 殷红豆还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当值,傅慎时虽然变着法儿刁难她,却还保留贵公子的风度,只是打压,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进重霄院之後,殷红豆又不是没吃过苦头,眼下这些她倒还能忍,傅慎时也看得出殷红豆丝毫没有怕的意思,因此连着几日脸色都难看至极。 霜降後的几天下了场细密的雨,天儿越发冷了,从屋子里出去,任谁都要哆嗦一下,傅慎时的书房里已经开始放铜脚盆,夜里太冷的时候,便点着没有烟的银屑炭取暖。 殷红豆换茶也换得越发勤了,晚膳过後,她倒了杯热茶进去,傅慎时端起来抿了一口便眉头紧锁,砸了茶杯,扔了手里的书,面色阴郁地看着她,不满地沉声问:「不耐烦伺候我了?泡个茶都不肯上心是吗?」 茶水打湿地面,泼在地上的茶水热气腾腾,似燃着袅袅青烟。 殷红豆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重泡,泡到六爷满意为止。」 「站住。」殷红豆刚一转身,傅慎时便叫住了她,「你不想伺候,有的是人伺候,滚出去换个人来。」 他说对了,有的是人伺候,殷红豆还没来得及出去,翠竹便站在门外,手里端着茶盘,朗声道:「六爷,奴婢泡了茶。」 殷红豆握紧了拳头,她屏气凝神,眼角余光落在傅慎时的脸上,竖着耳朵听书房里的动静,却见傅慎时眉眼一抬,声音缓了几分,道:「进来。」 她心头一紧,转身朝门外看去,翠竹笑吟吟地站在那儿,一脚跨进来後随即敛起笑容,稳步走到傅慎时跟前,放下了热茶。 她还记得查墨锭指纹,翠烟快要暴露那会儿,就数翠竹叫嚣得最厉害,这样的丫鬟是有野心的,在暗处伺机而动。 殷红豆倒也不意外,内宅就是这样,稍有机会,丫鬟们绝对不会放过,何况她早就以身试法,聪明的丫鬟便晓得,在傅慎时身边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 翠竹放下了茶,正要出去,傅慎时看着她,淡声道:「以後就你来送茶。」 翠竹嘴边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 殷红豆抿了抿唇,他是主子,他说什麽都行,他的喜好就是天,他想捧谁就捧谁,他想摔死谁就摔死谁,甚至傅慎时想亲手捏死她都易如反掌,合乎律法。 她沉住气,仔细地收拾好残渣碎片,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净过手,进屋垂手而立,而翠竹也还在屋子里站着。 傅慎时冷冷扫了一眼殷红豆,道:「房里有一个丫鬟伺候就行了,你站在这儿碍什麽眼?」 殷红豆低着头瞪了瞪眼睛,便旋身出去站到门口。 初冬将至,长兴侯府的夜晚已经非常冻人,殷红豆穿着好几件衣裳,却还是显得单薄,寒风一刮犹如刀子割在身上。 她搓了搓手,终於暖和了些许,只盼着傅慎时早些看完书,回房歇息。 可哪儿有那麽容易,傅慎时到了平常就寝的时候,叫翠竹出去换了热茶,似乎还问了殷红豆是否站在外边儿,得知她还在,就又拖了足足半个时辰。 殷红豆在廊下跺跺脚,牙关都在打颤,傅慎时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都冻僵了。 不过好歹是能回房歇息了,一想到热水和暖被窝,殷红豆也觉得不那麽冷了。 翠竹从书房出来,锁上门,并未对殷红豆扬武扬威,只是问她,「红豆姊姊要不要热水?我一会儿就去给你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聪明的丫鬟不会立刻就得罪前辈,将来指不定什麽时候还要相互照应。 殷红豆摇了摇头,道:「不用,翠微应该给我烧好了,你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翠竹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 殷红豆回房之後,翠微立刻送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漱饮用。 在廊下站了那麽久,真的是冻坏了,殷红豆用热水洗手泡脚,喝了两杯略烫的生姜片泡的水,才觉得身子暖了一些。 翠微陪她坐在床沿,给她盖了一张毯子,替她暖手,什麽也没问,只道:「你好好睡,明儿早起我喊你,以後你的水我都替你烧好,明天我再抽空给你做一个暖手套和昭君套,这样你就不会冻脑袋冻手,不会生病了。」 贴身伺候的丫鬟是不能生病的,生了病主子未必给你治,倘若一直不好,当病秧子打发到哪个庄子上去,这样拖拉下去,落下病根或是死了都有可能。 殷红豆根本不敢病,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辛辣刺激的生姜水,她谢了翠微,道:「明儿你早两刻钟喊我起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大家都是下人,也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翠微照顾她全凭情分,然而情分这个东西不会自己永生不灭的,需得有去有回方能长久。 翠微摆摆手,憨憨一笑,道:「不用,你好好睡觉,等你……有功夫了再给我做。」 谁也不知道喜怒无常的傅慎时什麽时候才会心情好转,目前殷红豆的苦日子还不是到头的时候。 两人沉默了一阵,最後还是殷红豆先开口,「反正我早上也吃腻了粥,想换个口味,肉馅韭盒,用油锅煎,还加酥油,你不吃?」 翠微咽了咽口水,咧嘴大笑,「吃!那我明天早点叫你。」 殷红豆点点头,「翠微,还有事儿请你帮忙,你看能不能抽空给我做一、两套厚点儿的长袄,我那儿有好几匹布还没用,针线我也有,一匹布做完一套衣裳,剩下的都给你,你看成吗?」 她说的布是傅慎时赏赐下来的,都是好料子,而且殷红豆瘦,耗费不了多少布料,给她做完了衣裳,翠微还能用剩下的布料再给自己做一套衣裳。 对丫鬟们来说,做一套衣裳费什麽事,这简直就是捡便宜,翠微乐意之至。 两人商量过了,殷红豆便道:「你睡去吧,一会儿我自己收拾。」 翠微见殷红豆脸上泪痕淡了,脸上又带着笑色,这才放心走了。 夜里,殷红豆窝在暖和的被窝,才觉得自己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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