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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试阅 ✿] 胭脂微甜《手握太子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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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21-12-22 10: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手握太子卖身契》
作者:胭脂微甜
系列:蓝海E110501-E1105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09月08日

【内容简介】

这个太子很好用,既能上阵杀敌,又能下河摸鱼,
只要握紧卖身契,他一辈子都是专属于她的奴隶!

唉,她方楚楚就是心善,看不惯这名为阿狼的奴隶被活活打死,
只好花大钱三百多文把人买回来悉心照料,她这个主人真棒!
虽然各种活儿他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失去记忆脑袋空空,
但他很快就展现出不错的个人价值──论打架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不仅能轻松打赢受过专业训练的军士,野兽看见他也吓得屁滚尿流,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行军佈阵上颇有天赋,几次打退外敌,
她正因这笔钱花得值而雀跃,觉得从此到哪都能横着走的时候,
他却在救援她爹爹的行动中意外受伤,醒来后还直接落跑……

方楚楚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奴隶阿狼竟然是当朝太子贺成渊!
好在这傢伙还算有良心,知道要保护好她这个女主人,
不管是嫌弃她身分的清高未婚夫,还是狗眼看人低的二妹妹,
他都会不辞辛劳地让他们知道,招惹她是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
因此他虽然动不动就在她面前宽衣解带,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而且特别喜欢她用小马鞭抽他,那表情怎么看都是快乐大于痛苦……
咳咳,撇开这些她还是很满意的,甚至他说想娶她也不觉得讨厌,
可来和谈的回纥六王子朱邪为报大哥被贺成渊斩杀的仇,故意表示心仪她,
趁着他奉命离京,一群皇亲国戚冲来家里堵人,想把她打包送去和亲……

方楚楚和贺成渊「亲手」做了青梅粽子在端午宫宴时呈到御前,
却被诬陷下毒,而且没能一举毒死皇上,反倒间接害死嘴馋的公主,
他为了保她周全,自己承担罪责,甚至单方面同她退婚!
呵,他真是向天借了胆,他是不是忘了他的卖身契还捏在她手里,
唯她命是从是首要规矩,再说她又岂是那种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之人?
所以一番装可怜威逼,外加「查明真相」后,他俩还是顺利成亲了,
就算隔天他们就被多疑敏感的皇上赶出东宫幽禁起来,她也不怕,
因为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况且没人管的日子多甜蜜惬意啊……

太子承诺:楚楚别怕,我这么能干,不会让妳有事的!
太子妃表示:东宫规矩第二条,太子妃有事,太子服其劳,敢忘就抽你!




  第一章 以物易物换奴仆

  塞北的二月,春寒料峭。

  昨晚石河子镇才下了一场雪,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市集上开始有人出现,脚踩过去,泥土和雪混在一起,不一会儿就脏了。

  石河子为青州府所管辖,是塞北重镇,进出边境的关卡,这里的市集平日热闹得不得了,现在却显得格外冷清。

  老莫蹲在棚子下,磕了磕烟斗上的灰,狠狠地抽了一口水烟,「这帮天杀的胡贼,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打什么仗,货进不来,人也跑光了,真是要命!」

  一群羊在老莫身后咩咩地叫唤着。这群羊是他前些日子从关外拉回来的,原本想倒手赚几分利差,如今烫在手上,让他颇为心急。

  从市集那头传来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一匹小红马跑了过来,马脖子上挂着小铃铛,马背上骑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那姑娘生得很好看,红扑扑的脸蛋,眉眼彷佛像画出来一般漂亮,她的身后背着一张弓,黑色的弓臂长长的,把她的体态衬得越发娇小玲珑。

  老莫站起来,朝那边挥了挥手,「楚楚,过来,这边。」

  小红马轻快地跑到近前,方楚楚从马上跳了下来,声音又娇又脆,「老莫,我要买一只羊。」

  老莫佯骂道:「就知道你要来,一听说我这甩卖出货,你跑得比谁都快。」

  方楚楚笑咪咪的,「谁叫你平日都卖得那么贵,好不容易这会儿有便宜可占,我岂能落在后面。」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时睫毛扇呀扇的,早晨的太阳照在她脸上,有一层毛茸茸的光,就像一颗水蜜桃似的。

  说实话,老莫有点羡慕方战,那个男人看过去五大三粗的,却有个这么精致可爱的女儿,听说方夫人当年也是长安的世家贵女,这女儿大约是随了母亲吧。

  可惜方夫人过世得早,方战一个大男人只懂得带兵打仗,不懂得持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怜楚楚也算是个官家姑娘,往日过来买一只羊还要和他讨价还价半天。

  一则方战是个好人,这几年青州府多亏了有他这个校尉镇守着,免遭胡人兵马的骚扰,二则方楚楚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笑容和嘴巴都很甜,老莫也乐得给她点便宜占。

  老莫朝那边努了努嘴,「自己过去挑吧,再过会儿陈掌柜要来了,他可是做大笔生意的,说不定把剩下的羊全部买走,你可就没得挑了。」

  方楚楚乖巧地道:「老莫你真好,将来一定会发财的。」

  老莫哈了一声,「嘴巴再甜也没用,大的一只六百三十文、小羊羔子一只三百四十文,最低了,再不能让利了。」

  方楚楚抱怨道:「老莫你可真抠门,就比上回便宜了二十文。」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过去挑了一只最肥的羊羔。

  小羊羔的肉最嫩了,不论白灼还是红烧都香,方楚楚想起来就觉得馋,可惜羊太贵了,她把过年时父亲给她的压岁钱攒了下来,这会儿才能过来买一只。

  老莫叹气,「朝廷和匈奴还在打仗呢,出关的通道都断了,马和羊进不来,我们是胆子小不敢囤在手里,不然其实会更贵的,等到战乱波及过来,一两银子你都未必买得到一只羊。」

  两个月前,匈奴人大举进犯安西都护府,大周守军猝不及防,节节败退,战火几乎绵延到了邻近的青州府,那段时间城里和镇上都人心惶惶。

  后来太子贺成渊亲率三十万大军来援,于雍和关外一战,贺成渊当场将匈奴主帅耶鲁阿齐斩于马下,歼灭匈奴二十余万人马,尸横遍野,黄沙尽赤。

  周朝以武立国,开国的太宗就是马背上的皇帝,但如今天下太平久了,弓马也松弛了,近百年来贺氏皇族继承大统的帝王都是文儒之君,渐渐有了重文抑武的风气,直到如今这位东宫太子贺成渊。

  贺成渊的生母姬皇后出身振武王府,姬皇后的父兄皆是不世出的将才,战功赫赫,虽然振武王府早已覆灭,但贺成渊大约是继承了母系一脉的才干,骁勇强悍、无人能与之匹敌,兼之其生性铁血冷酷,数次率军出征,所过之处必然赤血千里,朝野上下对其畏多于敬,甚至有士大夫进言他杀戮过重,德不配位。

  对此,当今皇上肃安帝未置可否。

  自从十年前姬皇后死后,肃安帝对贺成渊就不再亲近,但贺成渊的太子之位却始终稳如泰山,尤其是有重大战事时肃安帝还是最倚重这个儿子。

  说起这事,方楚楚有些发愁,因为战备,她父亲方战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

  她心里一直担忧着,忍不住和老莫念叨,「按理说匈奴人惨败,依着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风,本应一路赶尽杀绝才对,但奇怪的是,雍和关一役后怎么就僵持住了?」

  老莫吐出了一口烟,也叹气道:「可不是,匈奴人重新从关外集结了兵马赶来增援,而我们大周这边则按兵不动,两边人马就在安西一带对峙着,已经半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打下去,大伙的生意就全泡汤了。」

  「泡汤了你还卖这么贵,就说你是奸商你还不认。」方楚楚一边肉疼,一边掏出铜钱给老莫。

  数了半天,一共三百三十文,再多没有了。

  方楚楚眨巴着眼睛,有点沮丧,「本来还打算留几文钱买包松子糖的,这下连糖都没了。」

  老莫又磕了磕烟斗,嗤了一声,「叫你爹顾家一点,别把钱都贴出去,看你怪可怜的,算了,十文钱不要了,牵走吧。」

  正说话间,旁边忽然喧哗起来。

  那边是大商人霍安的摊位,霍安生意做得大,常年出入边塞内外,主要以贩卖奴隶为营生,他手上有漂亮的胡姬,也有粗实的汉子,甚至有一些体格精壮的战俘,那可是难得的货色,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管道得到的。

  老莫朝那边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对方楚楚道:「看看,那边那个是个奴隶贩子,我听人说他和青州刺史郑大人颇有交情,背地里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有上头的人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就是这节骨眼他也有恃无恐,依旧大剌剌地做着他的买卖。不知道这会儿又出什么事了,楚楚,你回去的时候绕着走,离他远点,免得惹麻烦。」

  这个时候,两人却听见霍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叫道:「打死他!我不要了,大不了少赚几个钱,这个贱奴居然如此大胆,快给我打死他!」

  老莫好奇地抬头望过去。

  那边,霍安捂住了自己的肩膀,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大冷天气,他穿了一身貂皮袄子,整个人显得越发富态,他圆滚滚的脸上丝毫不见和气,只有狰狞之色,对着手下喝道:「拖过去,给大伙都看看,冒犯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应了一声,从霍安脚下把一个奴隶拖了开去。

  那个奴隶衣裳褴褛、几乎衣不遮体,头发胡子乱蓬蓬的一团,脸都看不清楚,此时浑身布满了血迹和伤痕,正昏迷着。

  霍安得到这个奴隶的时候就重伤危殆,大部分时候都是昏迷的,但是他的体格看过去十分魁梧健壮,霍安盘算着如果他能活过来,或许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就在适才,这个奴隶短暂的清醒了下,可就在霍安俯身审视他的时候,他突然暴起伤了霍安。

  霍安现在想起来,手心还有点冒汗,那个奴隶的意识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只是依着本能出手,但那一刹那,霍安却彷佛被猛兽盯住了一般,那一团凌乱的头发下面露出的双眼带着嗜血和残暴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那个奴隶或许是想折断霍安的脖子,但是他实在太虚弱了,只掐住了霍安的肩膀就被伙计按住,又晕了过去。

  霍安多年走南闯北,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当机立断决定这个奴隶不能留下,一定要杀死!

  伙计依着东家的吩咐抄起一根木棍,高高举起来要朝那个奴隶砸下去,突然「嗖」的一声,一枝羽箭飞了过来,擦过伙计的眼睛。

  那伙计嗷的惨叫,扔了木棍,捂着眼睛大叫起来,「啊、啊,我要瞎了——」

  霍安惊怒,抬头看去,见一个少女走了过来,她生得漂亮,和瓷娃娃似的,但右手持弓,左手持箭,显见那一箭就是她所发。

  霍安沉下了脸,「哪里来的小丫头,别捣乱,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那个伙计已经被同伴安抚住了,其实眼睛没事,就是被吓到了。

  一只小羊跟在方楚楚身后跑了过来,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咩咩地叫唤着,更显得她柔弱无害。

  「喂,你为什么要杀人?那个人伤得那么重,看上去都快死了,你们还要打他,太没良心了。」方楚楚脆生生地道。

  霍安冷哼,「这是我的奴隶,要杀要打都是我的权力,小丫头管什么,快走开。」

  周遭渐渐围过来一些看热闹的人,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议论。

  霍安不再理会方楚楚,转而对伙计道:「愣着干什么,打死他,快!」

  那个奴隶脸朝下,趴在尘土和雪混合的地上,手指似乎微微地动弹了一下。

  那么大块头的一个人横在她面前,眼见就要被人打死,方楚楚实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哎,你等一下,这样吧,你把他卖给我好了。」

  霍安傲慢地瞥了方楚楚一眼,「不卖,我不缺这点钱,我今天就是要打死他。」

  方楚楚眨了眨眼睛,她的容貌十分出色,兼之年纪小,眼巴巴地看着人的时候和她脚边那只小羊羔子简直一模一样,「你真的不卖?」

  霍安心中一动,但仍然道:「不卖!」

  话音刚落,尖锐的风声扑面而来,一枝羽箭擦着他脸颊飞过去。

  霍安愣愣地看着三四根头发丝在他眼前晃晃悠悠地飘落下去,再愣愣地回头,看见那枝羽箭射入了身后的木柱上,箭头已经完全没入,尾羽犹在颤动,然后他才感觉到了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霍安勃然大怒,「臭丫头,你找死……」

  「嗖」的一声,又是一枝羽箭射来,这回是擦着霍安的脖子过去,掉下的头发不止三四根,而是一小绺。

  方楚楚挽着弓,箭在弦上指向霍安,神情已经变得冰冷,「你真的不卖?」

  小羊还在她的脚边蹭着打转,玄铁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景象分外怪异。

  霍安怒从心头起,「来人啊……」

  这次箭从他的头顶飞过,发冠啪的四碎,从头上掉了下来,成功把他的话打断。

  方楚楚的掌心扣着三枝箭,慢慢地搭到弓弦上,她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整洁的小牙齿,「下一箭我会射穿你的喉咙,信不信?」

  霍安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

  伙计们本来想要上前护住东家,但那姑娘的箭太快了,指不定什么时候飞过来,大家都有些犹豫,就僵在那里不动了。

  「不不不!等下、等下。」老莫苦着脸从人群中跑出来,他其实就想看个热闹而已,没想到事情闹大了,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劝架。

  都是一起在市集里做买卖的,霍安自然认识老莫,但很瞧不起他,见他出来也只是拿鼻子对着他。

  老莫暗骂了一声,还是腆着脸凑上去,和霍安低声说了几句。

  霍安的面上惊疑不定,看了方楚楚一眼,原来她是方战的女儿。

  方战虽然只是个官阶低下的校尉,但他作战勇猛、用兵如神,这十年来牢牢地守卫着青州府,未使胡马踏入一步,当地的百姓都知道他,青州刺史郑怀山对他也十分信赖。

  方战素有神箭手之称,一弓一箭,重可穿云破石,轻可摘花折柳,这在当地军民之中也是享有盛名的,看来这个小姑娘是家学渊博了。

  霍安想起郑大人和方战的交情,看了看方楚楚,勉强忍住了一口气,粗声粗气地道:「好,卖给你,三两银子,钱拿来,人拿去。」

  「啊?」方楚楚放下了弓箭,瞪大了她水汪汪的眼睛,「那个人都快死了,哪里值三两银子?你坑我。」

  「那你出多少?」霍安快被气死了,他警惕地盯着方楚楚,「你不会想一毛不拔吧?各位父老乡亲都看着呢,不是我不卖,是你拿不出钱来,莫非你要做强盗,打劫我的货?我告诉你,哪怕你是方校尉的女儿,做生意一码归一码,没钱就别说话。」

  方楚楚十分舍不得,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忍痛道:「我只有三百三十文,全部给你,再多没有了。」

  「三百三十文?」霍安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打发要饭的吗?」

  方楚楚这下生气了,引箭指向霍安,怒道:「对,三百三十文,就这么些,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你就说一句卖不卖?」

  她眉目如画,然而弓箭在手,整个人就如同那搭在弦上的利箭一般,气势迫人。

  霍安后牙槽咬得生疼,半晌忍气道:「好,就三百三十文,拿来吧。」

  「呃……」方楚楚这才想起来,钱已经花出去了。

  她眼巴巴地看向老莫。

  老莫哧溜一下,马上掉头跑走了。

  方楚楚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边,那只小羊仰起头,咩咩地叫了一声,和她大眼对小眼。

  她堆起了一脸甜美的笑容,对着霍安道:「那个,钱也没了,这只羊给你吧,你看,它看过去很好吃的。」

  他在千军万马之中拚死搏杀,无数人倒在他的脚下,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黏稠的血液几乎把他的脚都淹没了。

  他是悍勇不可匹敌的存在,修罗鬼刹亦不能阻他。

  他杀出了一条血路,逃了出来,在黑暗中奔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渐至精疲力竭,身后是重重追兵,身前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最终他跳下了悬崖。

  悬崖之下是汹涌江河,湍急的水流卷着他冲向不知名的远方,他在水中沉沉浮浮,白色的光芒在眼前幻化闪现,许多景象掠过却捉不住、摸不到,他慢慢地放弃了挣扎,沉入忘川之底。

  一个女人款款朝他走来,她温柔又高贵,在他眼中是世上最美的人。

  她向他伸出了手,柔声呼唤他,一如从前,「阿狼,过来,让我抱抱你。」

  他坚硬如铁石般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几乎要落泪,但是他不能过去……他在心里竭力抗拒这个诱惑。

  女人的神情中带着忧伤的眷念,一声声地呼唤他,「阿狼,我很想你,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她走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像她那般爱他,他也很想她。

  他开始动摇了,犹豫地抬起了脚步。

  突然,另一个声音穿透黑暗传到了他的耳中,那是个清澈而甜美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点担忧。

  「哎,你别死啊,快点醒过来……」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很远的地方有一点微微的光亮,那个声音絮絮叨叨的,好像是从光亮的地方传过来,很好听。

  「快点醒来好不好,求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的羊就亏了,我会哭的。」

  什么羊?羊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有点困惑,但那个好听的声音很执着地在叫他,「喂喂,我和你说,快点醒过来,不许死听见没有,你是我的人,一定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那个女人还站在那里等他,在忘川的彼岸望着他,但他狠下心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循着那个好听的声音走向光亮处。

  渐渐地,光亮越来越盛,他开始奔跑起来,竭力地朝那边扑了过去,然后一跃而出……

  第二章 没用的阿狼

  残灯如豆,一点昏黄的影子映在陈旧的窗纱上,窗纱已经破了一个洞,风从外头漏了进来,有点儿冷。

  明天一定要叫崔嫂子把窗纱补好,崔嫂子现在越发懒怠了,不戳她都不肯动弹一下……方楚楚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想着,脑袋都已经耷拉了下去,困得头一点一点的。

  「水……」一个沙哑而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陌生,方楚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嘟囔了一声,「谁呀?」

  「给我水……」男人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咳了起来。

  方楚楚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床上那个昏迷了两天的奴隶已经醒了过来。

  他的头发和胡子还是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一些干涸的血迹和污痕,看过去邋遢得很,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彷佛黑夜里寒冷的星辰一般,此时望了过来,晚上的夜色似乎更凉了。

  方楚楚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惊喜地道:「菩萨保佑,守了这么久,你终于醒了,天可怜见,我的羊总算没有打水漂。」

  她说完赶紧过去,从案桌上的暖壶里面倒了小半碗水,端了过来。

  那奴隶还很虚弱,眼见没办法自行喝水,方楚楚只好拿了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他喝。

  他的嘴唇乾裂得几乎都蜕皮了,呈现出一种枯败的颜色,一口水下去,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又剧烈地喘了起来。

  方楚楚和他靠得很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浓郁的血腥和汗臭,还有一种近乎血肉腐烂的味道,彷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令人作呕。

  方楚楚皱了皱鼻子,但是见他那样子又不忍心扔下他不管,只好哼哼唧唧地道:「你好臭啊,唉,真不知我当时怎么想的,好好的羊不要,换了一个臭男人回来,你又不能吃,能有什么用,我亏大了。」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很明显,她在嫌弃他。

  他看着她的小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手有些痒痒的,但略微动了动就觉得胸腹处疼得钻心,他只好勉强按捺下。

  喝完了水,他躺在那里,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陈旧的屋子,墙壁已经泛黄,屋子里没有什么陈设,一床一案一椅而已,案上点着豆油灯,光线黯淡而朦胧,意外地有一种温和的感觉。

  眼前的少女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声音和梦中一模一样。

  这里很安全。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判断,渐渐松懈下来。

  「哎,你叫什么名字?」方楚楚轻轻地戳了他一下。

  「名字?」他想了想,忽然觉得头疼欲裂,好像有刀子在脑袋里面搅动,把一切都搅得稀巴烂,怎么也收拾不起来。

  他痛苦地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依稀只记得梦里那个女人的呼唤。

  「……阿狼。」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我叫阿狼。」

  方楚楚睁大了眼睛,「阿狼?这名字太奇怪了。」

  阿狼拚命地想着,但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心底有一股暴戾的情绪想要翻涌上来,他咬紧牙关,身体开始发抖。

  「你怎么了?」

  一只小手伸过来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一触即离,彷佛花瓣拂过一般,带着柔软的温度。

  方楚楚微笑了起来,「烧已经退下去了,大夫说你身子骨结实得很,只要熬到醒过来就没事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快点好起来。」

  朦胧的烛火中,她的脸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温柔而安宁,她的眼眸纯净如秋水,带着满满的关切。

  「我今天特意让崔嫂子买了两斤小米,明天熬了粥给你吃,你这么大个头也不知道要吃多少,唉,真叫人发愁……不过算了,谁叫你是我的人呢,我总会把你养好的。」

  这个小姑娘有点罗嗦,一直在那里念叨着,她的声音就像泉水流过山涧,清澈悦耳。

  梦中血腥的杀戮和黑暗的死亡慢慢消退,阿狼望着她,身体和心一起平和了下来,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只有豆油灯燃烧时发出劈啪的声响。

  他又有了几分倦意,闭上眼睛,他想要睡一下,这回应该不会再有噩梦了。

  他并没有听见方楚楚还在那里喃喃自语,「我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钱呢,你赶紧好起来,养得壮实一点给我干活去,可不能让我亏了。」

  因为对那只小羊一直耿耿于怀,方楚楚对阿狼的伤势可上心了,一切都亲力亲为,给他喂饭喂药,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但是阿狼大约很久没有洗澡了,那味道真是十分销魂,方楚楚实在受不了,一边照顾着他,一边捏着鼻子抱怨,「天哪,你怎么能这么臭,我爹出去打仗十天半个月回来,那味道也就你这样,熏死人了,要不是花了钱,我早把你扔出去了,太可怕了,以后我们家要多一只臭虫了。」

  阿狼想,幸而他还爬不起来,不然他差点就要动手打女人了。

  方楚楚的声音很甜,说话总是带着一股软软的调子,她给他喂完药后怕他苦,还会给他塞一颗甜豆子,还有,她捏着鼻子的样子其实很可爱,看在这些的分上,阿狼忍了又忍,最后决定还是不和她计较。

  阿狼的胸部和腹部都有很深的伤口,方楚楚从药铺里配了伤药,药铺的掌柜在她的央求下叫了个伙计每天过来一趟,帮着崔嫂子一起给阿狼换药。

  崔嫂子是方家的帮佣,她家也住在镇上,家里人口多,她就出来赚点工钱贴补家用。

  昔日方夫人顾氏体弱多病,方战唯恐她劳累,虽然手头不宽裕,但还是花钱请了崔嫂子到家里帮忙。

  顾氏过世后,方战一个大男人对着娇娇嫩嫩的小女儿自然手足无措,崔嫂子干脆就留在了方家,一直帮着照顾方楚楚,特别是方战忙起来时会住在军营里几天不着家,都是崔嫂子陪着方楚楚。

  药铺伙计给阿狼换了药,还啧啧称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真是命大,也是命好,多亏了方姑娘把他捡回来,换旁人肯定是不要的。」

  崔嫂子在边上就念叨着,「我早说过了,楚楚啊,你别总把受伤的阿猫阿狗往家里头捡,养不熟的,你看看上回那个,好了以后一声不响地跑了,白瞎了你一番辛苦,多没良心。这会儿又捡一个,你就是不长记性,这费钱又费力气的,图啥呢?」

  方楚楚斩钉截铁地道:「这个不会的,我买下他了,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他若是跑了我就去找郑三,叫他爹派人帮我抓回来。那可是用一只羊买的,矜贵着呢,加上后头看病抓药的钱,小羊都变成大羊了,肯定不能放跑。」

  幸而阿狼那会儿喝了药,正昏睡着,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一个月过去了,方战还没回家,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方战对女儿宠得要命,几天不见她都难受,这回居然能憋一个月,可见形势确实严重。

  听说匈奴人换了一个主帅,重新发起攻击,大周的军队竟不能抵挡,又将原先收复的几个重镇丢了,退守到西州附近。

  郑怀山不敢松懈,命方战严加守备,方战只能托人带了口信给方楚楚,叫她在家里乖乖地等着,不许淘气。

  方楚楚噘起了嘴,却也无可奈何。

  而另一边,阿狼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大夫说得没错,他的底子强壮,一旦摆脱了死亡的阴影,他就如同苍劲的松柏一般,重新焕发出坚韧的生机。

  方楚楚对这点表示很满意。

  这一天阳光正好,三月的春天,枝头上已经冒出了新绿,一群麻雀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和两只小母鸡抢谷子吃,两边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阿狼自己下了床,慢吞吞地挪到院子里,麻雀呼啦一下全部飞走了,两只小母鸡不知道怎么忽然像炸了毛似的咯咯叫着,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翅膀跑开,带着一群小鸡崽躲到角落里去了。

  阿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许久未见天日了,不太适应,他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厨房里头的黄米饭正焖着,烟火的味道混着谷物的香气隐约弥漫在空气中,崔嫂子坐在小凳子上捡豆子,不远处小母鸡缩着脑袋,发出一两声咕咕的声音。

  恍惚间,阿狼有一种重返尘世间的感觉,他放下手,挺直了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站直越发显得体态高大、宽肩窄腰、胸膛厚实,完全是一副好身段,虽然那张脸还是乱七八糟的不能看,但就凭这身段,方楚楚觉得她没有亏。

  心里十分得意,她对着阿狼笑咪咪地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能起来走动走动也好,下午再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大约是没什么要紧了,接下去好好调理一段时日,肯定又是生龙活虎一条汉子。」

  阿狼望着方楚楚,「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日后定当图报。」他声音清朗,带着男人浑厚的磁性,听过去十分年轻。

  方楚楚摆手,「那倒不必,我既然买下你了,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对你有所担待,你将来好好听话、好好干活,做一个忠心能干的奴隶,就是对我的回报了。」

  阿狼呆住了,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许久,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说什么?谁是你的奴隶?」

  「你啊。」方楚楚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掏出一张契书来,在阿狼的面前抖了抖,「看到没,这是你的卖身契,写得明明白白,你典身为奴,身体性命都交托于主人手中。」

  阿狼瞥了一眼那契书,确实盖着红章子,下面按着手印,上面依稀写着「典身为奴,恐后无凭,立此卖字存照,永无反悔」等字句。

  阿狼向前了一步,伸手想要夺过来,因为他伤得太重,加之天气太冷,大夫嘱咐过不要让他洗澡,免得受了风寒,故而他身上一直就是臭烘烘、脏兮兮的。

  这么一靠近,方楚楚又想捏鼻子了,她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迅速将契书藏到怀中,警惕地道:「你做什么?想要销毁证据吗?我可告诉你,这个在府衙户房是留了档的,你撕了也没用,回头我还能去补一份来。」

  「你大胆!」阿狼倏然一声怒喝。

  崔嫂子的手抖了一下,豆子都掉到地上了。奇了怪了,太阳分明大得很,她却打了个寒颤,赶紧裹紧了袄子,把小凳子往后挪了挪。

  方楚楚生气了,「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你前头的主人本来都要打死你了,是我拦下的,而且你伤得只剩一口气,也是我好心救了你,这些姑且不论,我买了你,现在我是你的主子,你这么大声和我说话,你才大胆呢!」

  她生气的时候脸蛋越发红扑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角微微挑起,眼眸里还带着一点水汪汪的雾气。

  阿狼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火得要命,对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又发不出来,忍了半天只能沉声道:「你花了多少钱买我,我给你,算我赎回自己。」

  「我用一只羊换下你的,你值三百三十文。」方楚楚飞快地回答。

  「三百三十文?」阿狼简直目瞪口呆了,他指着自己,手指都有些发抖,「我就值三百三十文?」

  方楚楚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果断地道:「那肯定不止了……」

  阿狼一口气还没有转回来,方楚楚已经接下去继续道:「这段时间给你看病抓药,还花了我不少钱,你现在少说值五百文。」

  她把手掌摊开,伸到阿狼面前,「来,要赎身是吧,五百文,给我。」

  阿狼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老半天才找回理智来,咬牙切齿地道:「好,我给你……」

  他下意识伸手入怀,没钱,他怔了一下,摸遍了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手顿时尴尬地停在那里。

  「嘿嘿嘿。」方楚楚得意地笑,「你哪里有钱,还想赎身?你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

  眼看着阿狼身上的气势明显不对,个头大的人生气起来就是吓人,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觉得一股凛冽之意扑面而来,饶是方楚楚也有点吃不消。

  她倒退了一步,「那这样吧,你的家人在哪里?你叫他们拿钱来赎你,我也不要多,给我一两银子就好。」

  她还坐地起价?

  阿狼气笑了,「三百三十文马上就涨到一两银子了,真是多承你看得起我。」

  方楚楚认真地扳着指头,「花在你身上的本钱五百文,我就翻个倍赚个利钱而已,又不算贪心,喏,你家住在哪里,我叫人给你家里送信去,快点把银子给我,我们两清。」

  阿狼沉默了半晌,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我记不得了,我忘了家在哪,也忘了父母是谁,除了『阿狼』这个名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方楚楚讶然,围着阿狼转了两圈,「前头大夫就说过,你的脑袋伤得厉害,他原本还担心你会不会变成傻子,这样看来傻倒是没有傻,不过脑袋确实是坏掉了,这可糟糕了。」

  阿狼冷冷地道:「我更记不得我怎么会典身为奴,不过我记得是你救了我,日后我会赚钱还你的。」

  方楚楚搓了搓手,瞥了阿狼一眼,「你既是我的奴隶,你日后赚的钱自然都是我的,你还想藏私房钱?我可告诉你,那是不行的。」

  阿狼还没来得及发火,方楚楚又叹了一口气,用软软的声音道:「你也怪可怜的,放心好了,既然到了我家,我会对你好的,别担心,先把你身上的伤养好,其他的事情再说吧。」

  阿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积在心头的那股郁气吐出来,看了方楚楚一眼。

  温暖的阳光下,小姑娘的肌肤上彷佛有一层淡淡的光,她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气,就像山林间的小鹿。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小脑袋看过去有种毛茸茸的感觉,不知道是让人想摸一下、还是想敲一下。

  阿狼不想和方楚楚说话了,他自己又去搬了张小凳子,就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晒太阳,那凳子太矮了,他伸直了双腿,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更显得双腿笔直修长。

  方楚楚蹲了下来,托着腮看着阿狼,「喂,阿狼啊,我问你,你会干什么活计?」

  「什么都不会,我全部都忘记了。」阿狼说得理直气壮。

  这下轮到方楚楚呆了,她的小嘴巴张了张,不死心地追问道:「做饭会吗?」

  阿狼还没回答,崔嫂子不乐意了,在旁边插了一句,「楚楚,你是嫌弃嫂子的饭做得不好吗?」

  阿狼马上回答,「不会。」

  「农活会干吗?」

  「不会。」

  「养猪养鸡会吗?」

  「不会。」

  阿狼的脸虽然被头发胡子遮住,但连方楚楚也能感觉到,他脸都黑了。

  方楚楚哼了一声,她才更不高兴呢。

  「这么大个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这个人到底会什么?」她皱着鼻子,眼中的嫌弃之情满满地都溢出来了。

  阿狼被她那样看着有点受不了,他努力地想了想,迟疑地道:「我……好像会打架。」

  方楚楚为之气结,「这个不需要你,我自己也会。」

  崔嫂子嘁了一声,「楚楚你在瞎说什么,你会什么打架,小心落到别人耳朵里,你要嫁不出去的。」

  方楚楚沮丧地耷拉了脑袋,「不是吧,我用一只羊就换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羊还能吃呢,你有什么用,我错了、我好后悔,我要我的羊,你赔我!」

  阿狼的嘴巴抿得紧紧的,反正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方楚楚望着阿狼,神情泫然欲泣,「家里的肉都吃完了,我明天要到镇子后头的山上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打点兔子什么的回来,你个头大,特别能吃,我还要养你……唉,这往后的日子越发难了。」

  阿狼的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

  忽然有点愧疚,怎么回事?

  第三章 到军营找爹爹

  小母鸡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那几只麻雀又来了,落在墙头上叽叽喳喳地吵着,嚣张得很。

  方楚楚从外面回来,牵着她的小红马进了院子,从马背上拿下了一只兔子和一只山鸡。

  春天到了,这些小东西们都从窝里钻了出来,满山乱蹦躂,看过去挺肥的,虽然比不上羊肉好吃,但打个牙祭也不错。

  平日里方战都不许女儿上山打猎,唯恐她遇到虎豹豺狼什么的,方楚楚也就这会儿趁着父亲不在家,偷摸溜上山一趟,所幸收获还不错。

  「崔嫂子,过来把这两个拾掇拾掇,趁着我爹不知道,我们这两天赶紧吃完。」方楚楚提着兔子和山鸡走进了厅堂。

  崔嫂子不在,一个男人坐在案桌边,听见方楚楚的声音,眼睛望了过来。

  方楚楚倏然觉得眼前一亮。

  男人的容颜是无法形容的俊美,剑眉斜飞,眼睛宛如明亮的星辰,鼻子又高又挺,嘴唇颜色淡淡的,带着冷酷严肃的感觉,整张脸的轮廓英挺而深刻,彷佛精工雕刻出来一般。

  他身上穿的衣服小了点,紧绷绷的,勾勒出他身量的线条,流畅而坚韧,那结实的肌肉几乎要鼓出来了,充满了一种侵略性的力度。

  那个男人坐在那里,破旧的厅堂好像也变得敞亮了起来。

  方楚楚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举起手中的马鞭指向那男人,「喂,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不是你把我买回来的吗?」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听过去还是熟悉的。

  「阿狼?」方楚楚的嘴巴和眼睛一起都变得圆圆的。

  阿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过去神情十分冷漠,但方楚楚硬是从他的姿势和眼神中瞧出了一点骄傲的味道。

  方楚楚终于回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忍不住用鞭子戳了戳他肩膀,「看不出来啊,收拾干净了还挺像模像样的,不过你也太不听话了,这天气乍暖还寒的,你好不容易恢复一点,急匆匆地就去洗澡,着凉了怎么办?」

  阿狼被戳了一下也纹丝不动,甚至面无表情,「是你一直嫌弃我太臭。」

  方楚楚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打量了他几眼,「好吧,洗都洗了,等下叫崔嫂子熬点姜汤给你喝。我爹的衣裳你穿着太小了,先凑合着吧,等过了年,再看看给你弄几套合身的衣裳。」

  她说着抽了抽鼻子,「咦,好香,你们在家吃什么了?」

  这时候,崔嫂子进来了,她从方楚楚手里接过了兔子和山鸡,道:「楚楚回来得正好,那碗鸡汤还热着呢,快去喝了。」

  方楚楚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碗黄澄澄的汤,只有一点微微的热气了。

  她过去坐了下来,捧起了碗,「哪来的鸡汤?」

  「我把家里的小母鸡杀了一只。」崔嫂子泰然自若。

  方楚楚一口汤含在嘴里,差点呛了一下,「两只鸡是用来下蛋的,怎么就杀了?」

  「嗤,你又不爱吃鸡蛋,留一只也就成了,两只母鸡做什么呢,要我说得去弄一只公的来,多生点小鸡才好。」

  方楚楚无奈,嘟着嘴,「那就切半只腌起来吧,等我爹过两天回来再吃,不过到时候都不新鲜了,可惜的。」

  「阿狼已经吃完了呀。」崔嫂子很自然的道:「他还特意留了一碗汤给你。」

  方楚楚剧烈地咳了起来,差点把自己呛死了。

  崔嫂子赶紧过来帮她拍背,「哎,你这孩子,好好喝汤,别总说话。」

  不,她一定要说!

  方楚楚放下了碗,抓住崔嫂子的袖子气鼓鼓地道:「我的母鸡你为什么给他吃掉了,我、我、我还只喝到一碗汤,我好气!」

  这下崔嫂子有点心虚了,为什么她也不晓得,看见阿狼洗完澡出来,胡子剃干净了,头发打理好了,全身上下拾掇清楚了,彷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么英俊的男人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太过震撼。

  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再看看他苍白的脸色,崔嫂子就觉得心疼了,赶紧杀了小母鸡给他补一补。

  这会儿见方楚楚生气了,崔嫂子想了一下,干笑两声,「大夫不是说过吗,阿狼需要滋补滋补,才好让身子骨恢复,你看他前头伤成那样,一脚都踏进鬼门关了,那得多虚弱,小米黄豆什么的哪里够,就一只小母鸡,楚楚你别小家子气,横竖他是你的人,吃足了才有力气给你干活,不亏。」

  羊没了,鸡也没了,她可亏大了!

  方楚楚的眼泪都快滴下来了,她含泪望着阿狼,那灼灼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瞪出一个洞来。

  阿狼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稍微离远了一点,他受不住那种目光,彷佛他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一般,小姑娘都被他欺负哭了。

  方楚楚双手捧着碗,像一只小松鼠似的,腮帮子鼓鼓的,小牙齿咬得碗沿咯咯响,她继续瞪着阿狼,彷佛她咬的不是碗而是他。

  阿狼清了清嗓子,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道:「我什么活都能干,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亏本的。」

  方楚楚用幽幽的声音道:「做饭你也不会、农活你也不会、养猪养鸡你也不会,你啥都不会。」

  阿狼神情一凛,他不知道是什么出身,坐在那里,沉着脸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意味,「都是小事,一学就会,你等着看,我比羊和母鸡有价值多了。」

  一点儿都不相信。

  方楚楚哀怨地望着阿狼,心里盘算着这家伙有一副好样貌,转手卖个八百文吧,不知道有没人肯要他。

  方战不在家,没人念叨她,方楚楚懒洋洋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正在被窝里赖着不想起来,却听见从外头院子里传来了哢嚓哢嚓的声音。

  方楚楚磨蹭着起来,穿好了衣服,揉着眼睛出去,就看见阿狼在院子里劈柴。

  那堆木柴是前几天买的,本来要花点工钱叫邻家的陈五过来帮忙劈柴,不过陈五这两天有事忙着,一时半会顾不过来,这堆木柴就胡乱堆在那边,等着方战回来再说。

  崔嫂子昨天还在抱怨厨房里的柴火都用完了,要是陈五再不得空或者老爷再不回家,家里都要生不起火了。

  这会儿就看见阿狼坐在那里,持着柴刀劈下,一刀到底,哢的一声,一根粗大的木柴直直地分成两半,干脆俐落。

  崔嫂子从厨房里探头出来,乐呵呵地道:「我看阿狼也闲着,就叫他去劈柴,楚楚你看看他那架势,我瞧着比陈五还强些,往后这劈柴的工钱可以省下来了。」

  方楚楚闻言,跑过去好奇地蹲下来看。

  木柴已经劈好了一小半,原本碗口大小的木柴被劈成了男人拇指般粗细,刀口平滑、大小均匀、一根根笔直光溜。

  方楚楚的嘴巴又张成了一个小小的圆,惊叹道:「阿狼,我知道了,你原来一定是个樵夫,看看这手劈柴的功夫,整个镇子都没人及得上你。」

  阿狼手一滑,差点把柴刀甩出去,他板着脸道:「我不是樵夫。」

  方楚楚喜孜孜地道:「不管是什么,好歹你有点用处了,谢天谢地。」

  虽然是在夸他,但是阿狼一点都不高兴,他手腕一翻,那把生锈的柴刀在手中抖出了一团虚影,然后猛地一刀下去,发出很大的声响,木柴应声裂开。

  「阿狼你悠着点,千万别累着了。」方楚楚满意了,转头叫道:「崔嫂子,今天煮饭多抓两把米,给阿狼多吃点儿。」

  崔嫂子在厨房里面很响亮地应了一声。

  阿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羊会劈柴吗?」

  「不会。」方楚楚马上回答,声音可甜了,「你比羊强多了,我买你不亏。」

  她转头指了指屋檐,又道:「喏,房顶上面有两块瓦片破了,阿狼你这么能干,等下爬上去补一补。」

  阿狼狠狠地一刀劈断了粗木头,怒道:「我不会!」

  方楚楚失望地啊了一声,又抬起头来对着厨房叫道:「崔嫂子,米多抓一把就成了,阿狼吃不了那么多。」

  转眼又过了十几天,方战还没回来,方楚楚忍不住了,骑上她的小红马,叫阿狼跟着,去北山军营看望父亲。

  按理说女眷及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大营的,为了这个,方楚楚还装模作样地换了一身男装。

  她从前就经常跟着方战在军营里玩耍,到十三岁以后,方战觉得女儿家还是要避嫌的才不许她过来,故而连外头守卫的士兵都认得她,打了招呼她就轻易地带着阿狼进去了。

  整个北山军营占地约百来亩,士兵们结成伫列,在里面来来往往,铠甲在身、兵刃在手,一副厉兵秣马的样子,稍远处是校场,两方人马在徒手对搏,喊声震天,一派热火朝天。

  一个年轻的军士朝这边跑了过来,大老远就挥手,「楚楚、楚楚。」

  他显然不是普通的低阶士兵,旁边的人纷纷给他让开了道,恭敬地唤他,「郑校尉,您慢点儿。」

  方楚楚停下了脚步。

  他跑到方楚楚面前,咧开嘴笑了起来,「楚楚,你是来看我的吗?」

  这人面目英俊,但是肤色黝黑,笑起来的时候那满口的大白牙特别显眼。

  他是郑怀山的儿子郑朝义,被他父亲安排在军中当了个校尉,但他不过是个九品的仁勇校尉,这北山军营中做主的还是宣节校尉方战。

  方楚楚拿着马鞭,顺手在郑朝义的头上敲了一下,「我来看你?你很美吗,有什么好看的?」

  郑朝义也不恼,摸着头嘿嘿地笑,他对方楚楚一直情有独钟,被她的小鞭子敲一下也觉得全身舒爽。

  他殷勤地道:「你爹在校场那边,我带你过去。」

  话才说完,郑朝义忽然注意到了方楚楚身后的男人,他样貌过于出众,虽然一身粗布陋服,但其身形如山岳、容貌如朗月,身处军营之中似乎还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意。

  郑朝义马上警惕起来,「这人是谁,你怎么带他过来?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擅入。」

  方楚楚转了转手里的马鞭,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道:「这是我家阿狼啊,我买下的奴隶。」

  郑朝义听了阿狼的身分颇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阿狼几眼。

  阿狼没有丝毫表情,冷着一张脸,挺直了腰身,看过去那身姿显得特别有气势,若说他是个奴隶实在有点怪异。

  郑朝义抓了抓头,「一个奴隶而已,你带他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方楚楚想起正经事了,她指了指阿狼,对郑朝义道:「郑三,你来得正好,带着阿狼去找老严叔,叫老严叔教他喂马、洗马,以后我家的小红就交给他照顾了。」

  老严是营地里养马的兵头,北山军营配有骑兵六万,这六万匹马都在老严手上管得妥妥帖帖,端的是个老行家。

  方楚楚的那匹小红马就是老严给她挑选的,没啥长处,就是长得好看、脾气温驯、跑起来也是慢吞吞的,方楚楚特别爱它。

  方楚楚突发奇想要叫阿狼学养马,这么交代了郑朝义一句,自己就跑走去找父亲了,留下两个男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看了很久,彼此都觉得不对盘。

  半晌,郑朝义才悻悻然道:「跟我过来,快点。」说完趾高气扬地转身走了。

  阿狼沉默地跟上。

  马场位于营地的后方,靠近山边,一排排马厩修葺得整齐宽敞,马匹看过去皆是高大肥硕、皮毛油光水滑,精神抖擞。

  阿狼这一路行来,已经将这军营中的情形尽观眼底,心里突兀地冒出了一些想法:此处约莫有二十万兵力,军士骁勇,风纪严明,且骑兵众多,可堪与胡人一战,如此青州府无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思量了一下还是不太明白,甩了甩头,把这些不着边际的念头抛到脑后去了。

  阿狼在出神的时候,郑朝义已经朝那边跑了过去,「老严,你过来,你在做什么?」

  那边有一堆人正围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

  那白马看过去神骏矫健,浑身上下都透着桀骜不驯的气息,此刻正扬起前蹄,几乎整匹马都直立了起来,口中发出愤怒的嘶鸣。

  一个士兵从马上摔了下来,手脚并用地赶紧爬开,惊险躲过那白马愤怒的蹄子。

  老严在那里摇头叹气,「不行、不行,这家伙性子太烈了,还有得磨。」

  此时听见了郑朝义的叫声,他转过头,堆起满脸笑,「郑校尉,您找我啊?」

  郑朝义大大咧咧地指了指阿狼,「喏,这个人是方家新买的奴隶,楚楚想叫他跟着你学两手,回头好照顾她的小红马。」

  老严看了看阿狼,眼中有些不耐烦,口中道:「要学养马吗?这一时半会的哪里学得会,那就叫他跟着我几天,帮着打打下手,我顺便教他两下。」

  阿狼站在那里不说话,目光和神情都是冷漠的。

  郑朝义看着阿狼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不舒服,对着他努了努嘴,「老严这么说了,你就过去,先把那匹马牵回去吧。」

  老严急忙出声阻止,「哎,别别别,别碰我的宝贝疙瘩,那匹马刚刚买来的,是匹上等好马,可惜还没驯服,脾气爆得很,小心它撅蹄子把你踢翻了。」

  郑朝义在旁边闲闲地接话,「老严你就让他试试嘛,看他身强力壮的样子,不至于连一匹马都牵不住吧。」

  「没问题。」阿狼冷静地道:「不就是驯马吗,我想我大约是会的。」

  老严这下不高兴了,嗤了一声。

  「你会?行啊,你会你上。」说着他对旁边的士兵道:「来,都让开、让开啊,让这个大个子上。」

  阿狼沉稳地走了过去。

  白马警觉起来,仰起头发出威胁的鸣叫。

  阿狼在白马面前站定,看了它一眼,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

  这畜生突然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不由倒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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